之前讓他忍不住發(fā)呆並且感到不安的, 所謂的“另外一個空間裏的死寂”, 毫無預兆地浮現(xiàn)出了漣漪。
【“燒光那些人, 燒死那些惡毒, 黑暗而邪惡的罪人,用你聖潔的手抹去那些人的存在, 用你光明的眼睛目睹它們的血……”】
血腥的味道伴隨著那些重疊在一起的低語變得逐漸濃重。
加爾文幹幹地咽下了一口唾液。
他迴過了頭。
在那張骯髒而極為不舒服的床旁邊立著搖搖欲墜的床頭櫃。而此時那床頭櫃的抽屜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jīng)被抽出了一條細縫。已經(jīng)變成黑色濃漿的血正在汩汩往外流淌,而那些連續(xù)不斷, 喋喋不休的低語正是來自於抽屜的內部。
空調的轟鳴聲變得越來越吵鬧。
氣溫正在飛快地下降,加爾文注意到在自己唿吸時口鼻處冒出了白色的水汽。
他的翅膀緊緊地繃在自己的背後, 做出了一個下意識的防禦性的姿勢。
“滾開。”
加爾文嘴唇微微翕合, 發(fā)出了一聲呻吟一般的低語。
但這並沒有用,有一種無形的東西正震動, 流淌, 朝著加爾文奔湧而來。
那些冰冷而陰沉,滲透著濃濃死氣的聲音變得愈來愈急促和尖銳。
【“殺死那些汙穢齷齪和邪惡的靈魂隻有偉大的伊勒你成為我們的光與救贖——”】
而加爾文的心跳變得非常快,他的唿吸好像卡在了喉嚨裏,眼前一陣一陣的發(fā)黑。
“不……”
他用指甲拚命地掐著自己的手心,企圖用疼痛喚迴自己的神智。
事到如今他已經(jīng)不太能分辨真實與虛幻之間的區(qū)別。是的,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清楚地知道那些靈魂的存在——跟那些罪惡一樣它們很少出現(xiàn)在人前但是她們確實存在。
但有的時候, 比如說現(xiàn)在,他依然會覺得自己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拽入了一場夢魘之中。他的血液仿佛已經(jīng)變成了冰塊,他的心髒,卡在他胸腔的內部,幾乎快要爆炸。
“嘎吱——”
在加爾文的視線中, 抽屜逐漸地,逐漸地往外推去。
一隻鮮血淋漓,已經(jīng)因為腐爛而露出指尖和骨節(jié)的手慢慢地從中探了出來。
然後是另外一隻。
加爾文整個人無法動彈地站在原地,他凍結地看著那個女孩慢慢地從抽屜中探出身來。
已經(jīng)有很長一段時間,他沒有再看見她了。
無論是在噩夢中還是在現(xiàn)實中。
伊莎薑黃色的頭發(fā)已經(jīng)變成了一種汙穢的灰褐色,絲絲縷縷地貼在她又腫又爛的臉頰上。
她的眼珠子從眼眶中凸了出來,靠近瞳孔的位置長了一小片密密麻麻的黃色蟲卵。
而她現(xiàn)在正在用這令人發(fā)瘋的眼珠盯著加爾文看。
【“加爾文,”】她的聲音比噩夢中還要更加陰森,更加低沉,【“不要傷害她……不要讓‘門’傷害她求求你加爾文哥哥不要傷害她不要讓邪惡傷害她不要讓她到這個世界來……”】
加爾文控製不住地尖叫了起來——
伊莎的聲音和一切都讓他頭暈母線,無法忍受。
他覺得自己似乎是跌倒了,他的肩膀磕在了地板上。
翅膀上未曾完全痊愈的部分刮到了床沿,血很快就滲透出來。
但加爾文終於從那種噩夢中脫離了出來。
沒有鬼魂也沒有詭異的低溫,陽光從百葉窗的後麵投射進來,在地板上劃出一道一道平行的細長光斑。
加爾文劇烈地喘息著,他踉踉蹌蹌地從地板上爬了起來。幾乎是在同時,裏德衝了進來。
“加爾文?!發(fā)生了什麼!你怎麼了!”
他抱住了加爾文,然後上下仔細地檢查起了他。很顯然他之前聽見了加爾文那短促的尖叫,並且因此而受到了驚嚇。
“我不知道……”加爾文喃喃地說道,他花了好一會兒才控製住自己的情緒,然後他對上裏德的眼睛,“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麼,但是……”
說話間加爾文的視線無意間瞥到了床頭櫃,然後他整個人保持著那個姿勢凝結在了裏德的懷抱裏。
抽屜已經(jīng)被拉開了。
裏德順著加爾文的視線望過去,他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頭,然後他將瑟瑟發(fā)抖的加爾文安頓在沙發(fā)上,自己走上前去,將抽屜裏的東西拿了出來。
那是一本簡單而普通的商務用皮麵記事本,在這個幾乎所有人都已經(jīng)開始隨身攜帶平板的年代顯得有些落伍和陳舊,但翻開裏頭的紙張,記載在那些橫線格子上的字跡卻是新鮮的。
“我把格力恩說的那些事情記載了下來。”
在裏德的背後,加爾文喃喃地說道。
他現(xiàn)在看上去已經(jīng)好多了,但臉色依舊非常蒼白,眼底更是充滿了濃重的困惑。
“我不明白……”
加爾文躬下身,胳膊肘搭在自己的膝蓋上,他低著頭,捂住了自己的臉,好像這樣就能短暫地從這個世界逃開那麼一小會兒。
“有那種玩意的味道。”裏德掂了掂手中的筆記本然後說道,他的臉色也相當難看,“你的體質有些特別,你的精神可能會讓那些東西……我的意思是,那些鬼魂更容易顯現(xiàn)出來。而且它們很容易跟你產(chǎn)生共鳴。老實說,如果不是你的情況很特殊,我會覺得你的體質非常適合當靈媒……而且是不騙人的那種。”
裏德隨意地將筆記本丟在了床上,加爾文隻看了那筆記本一眼,內心便對今天晚上在這張床上過夜產(chǎn)生了極大的抗拒。
但不得不說的是,也正是裏德這種隨意而散漫的態(tài)度,讓加爾文覺得好受了許多。至少他的精神不再繃緊到無法控製的程度。
“我見到了伊莎。”加爾文低語道,“那孩子說的話……我不明白。”
就像是他不明白為什麼無論在噩夢或者是以靈異的形式見麵多少次,伊莎依然會顯得這樣的淒慘而且飽受苦楚。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魂,那麼也應該有天堂,那孩子應該好好地待在天堂裏頭才對。”
裏德的手撫上了加爾文的背部,他側過身,額頭抵著加爾文的額頭。
“那是因為你太愧疚了。”裏德說,“也許我應該跟你解釋一下,鬼魂是沒有形體的,它們隻是一種能量……而他們之所以能夠以一個固定的形象出現(xiàn)在你麵前,全部都是因為你的能力,你的思想……”
“什麼……什麼意思?”
裏德輕輕地吻了吻加爾文的眼角。
“在你的潛意識中,你覺得那些靈魂會以什麼形象出現(xiàn),那麼他們就會以什麼形象出現(xiàn)在你麵前。你說的那個女孩,名字叫伊莎對嗎?你一直都沒有辦法放下對她的愧疚,你覺得她身前遭受了太多的痛苦,甚至你覺得她或許是在怨恨著你……所以每一次,她都會按照你想看到的模樣出現(xiàn)。”
裏德順手從床頭抓拿過了一個玻璃杯,他在加爾文的麵前晃了晃。
“這是你的思維,也可以說是潛意識——”裏德的指尖敲擊著並不算太幹淨的玻璃杯壁。
緊接著他擰開了瓶裝水瓶的瓶蓋,將飲用水倒入了玻璃杯。
清澈的液體在被子裏微微晃動著。
“你可以將這些液體理解成那些鬼魂……我的意思是,那些尚未消散的靈魂的能量。”裏德的語調柔和,低沉,他的解釋相當?shù)那宄霸跊]有容器時,水是無形的,但是一旦你賦予它們一個外殼,或者說一個容器,他們的形狀便會固定下來。”
加爾文不敢置信地看著那杯水,然後他重重地顫抖一下,而對這種反應早有準備的裏德掐住了加爾文的肩膀。
“嘿,加爾文,親愛的,我一直不想跟你說這個就是害怕你會受到刺激……”
“你至少——至少應該早點——”
加爾文語無倫次地說道,他整個人都陷入了極大的混亂之中。
他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的那些想法,他腦子裏那些該死的情緒和想法會影響到那些可憐人的靈魂。
“你隻是感覺到了那種情緒,那種……共鳴。也許你的表層意識沒有辦法感覺到但是你身體裏有個部分,就是我說那個讓你適合成為靈媒的部分,會讓你與那些鬼魂產(chǎn)生一種奇妙的共鳴。你的潛意識會意識到那些可憐的小家夥們身上發(fā)生了什麼,然後你的愧疚心,你的痛苦,會讓那些鬼魂呈現(xiàn)出它們的樣子。這其中的界限是很模糊的,有些鬼魂是真的很糟糕,他們即便死了也依然停留在那個最黑暗的瞬間。但是……有的時候,隻是因為你在難過和愧疚。”
“我當初……什麼都沒做到……”
加爾文感覺到一股灼熱的潮意湧上自己的眼眶。
“我救不了她。”
“但你應該停止繼續(xù)去想她了。”裏德說,然後他將那本讓加爾文全身上下都不舒服的筆記本放到了茶幾上,遠離加爾文的一個位置,“這個也是。”
他示意道。
加爾文的目光控製不住地停留在了那個本子上。
“格力恩的那些買賣有一大部分跟降臨派有關,那些人至今為止都還他媽的那麼喜歡所謂的淺色頭發(fā)和藍紫色眼睛的小孩——他們至今為止還在找我,如果他們找不到我,他們就會去找別人。”
加爾文的聲音逐漸哽咽,語調中充滿了強烈的憤怒與厭惡。
“嘿,加爾文,停下來,停止那些沒有意義的愧疚和懲罰,看著我的眼睛然後跟著我說——”
裏德捧著加爾文的臉,強迫後者抬起頭。
他的眼睛就像是鑲嵌這碧綠湖水的深淵,而加爾文在裏德的眼睛裏看見了自己蒼白的臉。
“不是你的錯,一切都不是你的錯。”
“不是……不是我的錯……”
加爾文緩慢的,一字一句地跟著裏德說道。
“你會讓那些人付出代價的。”裏德繼續(xù)說。
“我會讓那些人……我會讓那些人付出他們應該有的代價的。”
說完這句話後,加爾文的身體終於放鬆了一些。
作者有話要說: 紅鹿的話……唔……半真半假吧。
不過設定上來說,其實有很多時候加爾文確實算是自討苦吃?
他的精神狀況其實一直非常糟糕,一直處於半崩潰狀態(tài)。
所以他所見到的很多東西都是他內心世界的一個折射。
【但有的時候卻並不僅僅隻是折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