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 紅鹿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加爾文的人。
在提到艾紮克之後, 加爾文的翅膀慢慢地落了下來。
那對極為漂亮的羽翼收攏在他的身後,雖然站在外人的角度來看, 加爾文的身體與外貌始終與“正常人”相差甚遠,但那對羽翼的展開與收攏,代表著兩種截然不同的狀態。
至少,在收攏羽翼的時候,加爾文還能說得上是一名“人類”——看, 就連那種詭異的銀光都從加爾文的身體內部退『潮』一般慢慢地褪去。
但對於加爾文來說, 這並不完全是一件好事。
“我又殺了一個人。”
他直勾勾地凝視著依舊在燃燒的廢棄酒吧,那些火焰有正在往別處蔓延的趨勢。不過到了這種時候,已經沒有消防員會對這裏的火災做出迴應。
在爆炸和火災的襯托下, 周圍的黑暗與寂靜是如此的沉重。
紅胡子的死亡慢慢地顯現出來, 給加爾文帶來一陣細微的, 針紮一般的疼痛。
他甚至可以清楚地迴憶起白光之下紅胡子扭曲的麵容, 在看到憑空出現的門扉的那一瞬間,老人的瞳孔中迸『射』出絕望的血淚,在那一刻,紅胡子似乎在尖叫著什麼,然而加爾文已經聽不清了……
那短短一瞬間的影像不斷地在加爾文的腦海中徘徊。
加爾文知道自己別無選擇,但這不代表他會覺得好受。
在這樣劇烈的火勢之下, 哪怕是曾經在地下世界叱吒風雲的紅胡子,恐怕也留不下什麼痕跡,他會變成一團焦黑的骸骨, 被壓在層層疊疊的磚石廢墟下麵。他的過去正在一點一點的被湮滅……羅莎,丹尼爾,霍爾頓醫生……他的童年,他曾經工作過的酒吧,他與艾紮克好不容易找到的那一小塊平靜的地盤……
然後到了現在,紅胡子也當著加爾文自己的麵死在了爆炸與火焰之中。
加爾文沉默不語地在熊熊燃燒的酒吧勉強站了許久。
一直到這個時候,有些人似乎察覺到了這裏的動靜。
加爾文聽到了許多人的腳步聲。有些很遲鈍,大概是那些被約書亞控製的瘋子們。但更多的,是隱蔽而快速的腳步,理所當然的,那是一些清醒的人類。但清醒並不代表不危險——能夠在末日一般混『亂』的洛杉磯堅守這麼多日子,那些人也在不知不覺中被同化為末日的一部分了。
想起之前趕往這裏時候他們對上的那些自衛武裝小團夥,即便是紅鹿這樣冷酷而殘忍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頭。
“我想我們應該快點兒離開這裏了。”
紅鹿低下頭,在加爾文的頭發上落下了一個輕輕的吻。
“接下來你打算這麼做。去『藥』店弄點兒『藥』然後迴到那三個人的身邊?我能看出來你很擔心艾紮克的傷口……”他補充了一句。
加爾文迴過頭,有些恍惚地盯著已經徹底燃燒起來的酒吧,目光中有暗暗的銀光閃爍。
“我想,我應該再去見艾紮克一麵。”
他低聲說道。
加爾文強打起精神,衝著紅鹿苦澀地微微一笑:“唯一的好消息是,我想我們大概不用在多跑一趟『藥』店了。”
他抬起手,輕輕地撫上了紅鹿的臉頰。
在紅鹿宛若大理石雕塑一般英俊而深邃的臉上有一道非常輕的擦傷,大概是在躲避紅胡子的自爆時被飛濺的小石頭弄出來的。
一絲血線從傷口中滲出來,但在這個時候早已經凝結了。
那傷口是如此之小,哪怕是紅鹿自己都不曾在意。
但加爾文卻垂下眼簾專心致誌地注視著……撫『摸』著那道小小的傷口。一點冰涼的銀『色』光線凝結在他的指尖,然後緩慢地覆上了皮膚的破損處。
“唔……”
紅鹿因為那“力量”沁入自己身體時產生的特殊冰涼感而忍不住微微皺眉。
加爾文幾秒鍾後便放下了手——紅鹿臉上的那一道擦痕已經完全消失了。
“看樣子,你發現了自己的新能力。”
紅鹿說。
“我應該說謝謝,還是感恩天使賜予我神跡?”
紅鹿抵著加爾文的額頭然後微笑著問道。
“不用謝。”加爾文說,他停頓了片刻,多看了紅鹿一眼然後開口:“不過如果你真的非常想要感謝我的話,你可以吻我。”
紅鹿照做了。
……
讓我們把時間稍微往迴撥一點。
就在加爾文與紅鹿在那間被燒毀的酒吧裏與紅胡子進行著毫無意義的對峙的同時,半個城市之外,那間足以讓魔鬼都皺起眉頭的安全屋內,有人發出了一聲極端痛苦的哀嚎。
“艾紮克?發生了什麼?!”
喬伊斯和韓同時從沙發上跳了起來,他們認出來那是來自艾紮克的慘叫。
是的,那叫聲隻能用“慘叫”來形容,兩位警官都被嚇壞了,畢竟那聲音聽起來是如此的痛苦,仿佛驚人的恐懼和疼痛被濃縮起來然後擠出了汁一般抹在了聲波的震動上。
而無論是喬伊斯還是韓,都很清楚,艾紮克·霍爾頓可不是那種會因為普通的噩夢或者疼痛而驚懼出聲的人。
“哦,老天,艾紮克,你——”
他們衝到艾紮克床前時,艾紮克正像是彈簧一樣直接從床上跳了起來。
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但他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周圍的一切一樣,自顧自地抱著頭不停地尖叫著。
有那麼一瞬間,喬伊斯甚至以為艾紮克也被約書亞控製了大腦,淪為了那可悲的瘋狂者,這猜測讓他的胃緊緊地縮在了一起。
他和韓一同衝上去,將艾紮克重重地按在床上,控製著對方的行動。
艾紮克長長地抽了一口氣,然後整個人就像是斷了電的玩偶一樣安靜了下來。
“喬伊斯……喬伊斯……哦……天啊……喬伊斯,你是喬伊斯……”片刻後,艾紮克睜大了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喬伊斯,語無倫次地重複道,緊接著他轉過頭來對上了韓,“你是……”
“你可以叫我韓。”韓驚疑不定地觀察著艾紮克然後說道,他伸出手在艾紮克的眼睛前麵晃了晃,“看在上帝的份上,你最好告訴我你沒有發瘋。”
艾紮克又看了韓好一會,臉上那種仿佛夢遊患者一般的虛幻表情才慢慢地褪去。
但他的狀況看上去還是沒有好到哪裏去,喬伊斯可以肯定,若是加爾文能夠看到這樣子的艾紮克,他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放心地將自己的哥哥交給外人照顧的。
艾紮克用手拚命地抓著自己的頭發,他看上去與其說是喬伊斯記憶中那名悍將警員,到不如說是剛從精神病院裏強行抓出來的重癥患者。
喬伊斯的心髒一點點的變得沉重起來,他和韓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在對方的臉上看到了濃重的憂慮。
他們並不是第一次與這樣的人打交道——有些被他們從惡棍手裏解救出來的受害者(他們通常都經受了長年的非人折磨)也會出現類似的癥狀。
但同樣的狀況發生在艾紮克的身上是在有點兒說不通,至少在喬伊斯多年的警探生涯中他見過了太多有瀕死經曆的人,他們看上去可比艾紮克好多了。
就在喬伊斯和韓滿心疑『惑』,並且陷於一種罕見的不知所措的狀況中時,艾紮克總算是穩定了一些。
“我做了一個……噩夢。”
艾紮克神經質地的喃喃道。
緊接著,他用力地搖了搖頭:“不……不不不……那不是夢。”
喬伊斯和韓觀察著艾紮克,在這個角度看來,艾紮克的瞳孔縮成了很小的一點,證明他依舊處於極度的緊繃之中。
“那是未來,哦,老天,噩夢可比那個未來好多了……世界末日來了,所有人都死了,我想要救下大家,但是沒有用……”
“艾紮克,你冷靜一點。你隻是精神受到了衝擊。你還記得嗎?你被槍近距離『射』中了——”
喬伊斯說。
他盯著艾紮克,不知道為什麼他感到很不舒服。艾紮克的表情,艾紮克的眼神,還有艾紮克那種模糊的,痛苦的低語……都讓喬伊斯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毛』骨悚然。
艾紮克的目光明明落在麵前的兩位同伴身上,但他看上去卻又像是在隔著他們看另外的人。
“最先死的人是韓,我們在碼頭被那些瘋子圍住了,韓讓我們先上船,但我們都知道他不可能趕到了。喬伊斯,是你把快艇開出來碼頭……我們沒有開多遠……然後聽見了那些瘋子在瘋狂的大笑……在那一瞬間路我們都知道了,韓被他們殺死了……你在哭,我第一次看到你哭成那樣……”
“艾紮克,停下,那隻是你的夢!”
“緊接著是你,喬伊斯,你也死了。我們想方設法地上了那艘該死的郵輪,那郵輪就像是從地獄裏直接開出來的怪獸……結構點上的□□完全沒有起作用……機械室,你說在那裏引爆可以起到連鎖反應,無論如何我們得炸掉這艘該死的郵輪……那些人圍上來,追捕著我們,我們就像是老鼠一樣東逃西竄……”
“艾紮克……”
喬伊斯聽到韓發出了虛弱的聲音,後者的手不知不覺中緊緊地握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