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的—— 他在心底詛咒著自己和那該死的止痛藥,他在出門前明明吃了額定份額的三倍止痛藥(芙格當(dāng)然相當(dāng)不讚同這一點(diǎn)),但現(xiàn)在他背上那畸形的部位又在迫不及待地昭顯起自己的存在感了。 疼痛像是一隻無形的手在加爾文的身體裏不斷傳說,它抓緊了加爾文的頭皮,讓他感覺自己的額頭發(fā)脹,擠壓著加爾文柔軟的大腦和眼球,讓它們在血壓的作用下膨脹,它迫使加爾文不得不像是孕婦一樣張著嘴急促而短暫的唿吸,好讓逐漸縮緊的肺部得到一絲稀薄的氧氣。 加爾文覺得自己現(xiàn)在的狀況糟透了。 “唿嚕嚕……” 就在這個時候,加爾文聽到一陣非常細(xì)小的唿嚕聲,非常安穩(wěn),帶有一種奇妙的安定人心的作用。加爾文忍不住微微側(cè)過頭看向自己的身側(cè),然後他便對上了一對橙黃色的眼睛——來自那隻體型碩大而健壯的黑貓。 加爾文這才注意到自己剛才未經(jīng)思索,便與那名帶貓男人坐在了同一排座位上。 不同的是他在座位的這頭,而那名男人是在座位的另外一頭,後者此時真有些納悶地低頭看著貓箱裏的黑貓,他確實很迷惑,為什麼就在不久之前還在瘋狂發(fā)出威脅聲的黑貓,此時卻隔著籠子做出了罕見的撒嬌動作。 那隻貓用嘴在貓籠門的網(wǎng)格上來迴磨蹭著,喉嚨裏灑落出一連串與它威猛外形不太相符的甜美咕嚕聲。 而當(dāng)加爾文望向黑貓時,它便停下了所有動作,雙腳並攏擱在胸脯下麵,橙黃色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加爾文。 加爾文瞇了瞇眼睛,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挺喜歡這隻貓的。 “喵。” 那隻貓對著加爾文輕輕地叫嚷道。 “嗨。” 加爾文忍不住笑了笑。 “她是薇拉女士。” 那是黑貓的主人忽然開口介紹道,他那種鄭重其事的語氣,讓加爾文愣了片刻後才意識到“薇拉女士”正是那隻黑貓。 “唔……你好,薇拉女士。” 少許遲疑之後,加爾文有些僵硬地衝著那隻貓點(diǎn)了點(diǎn)頭。一直以來他都盡量避免與不相幹的人接觸,他不明白為什麼最開始對他顯得有些防備的貓主人會忽然開口對他說話。 也許是因為那隻貓的緣故?加爾文有些慌亂地想。 不知道為什麼,加爾文表現(xiàn)出來的生澀反倒讓貓的主人,那是一名多少顯得有些神經(jīng)質(zhì)的男子放鬆了許多。 “薇拉女士並不是一般的貓,她相當(dāng)?shù)芈斆鳎械臅r候我覺得她比人類要聰明多了——她相當(dāng)喜歡你,這很難得,你一定是個心底善良的人。”男子說話時帶著一股自言自語的勁,加爾文懷疑他也許一直在從事理工類那種不太需要跟人打交道的工作,但令人意外的是,男子身上的怪咖氣息並不讓人覺得討厭。 可就在加爾文這麼想的時候,那名男子與貓箱中的貓忽然同時抬頭,直勾勾地盯著加爾文。 “不過你的同伴……”男子欲言又止,聲音也隨即變得含糊,“我還從來沒有見過薇拉女士這樣警惕和防備一個人。” “……” 加爾文眨了眨眼睛,他當(dāng)然聽出了男子的警告,而他也有些拿不準(zhǔn)該用什麼態(tài)度來迴應(yīng)男子那令人無比尷尬的警告。 那名男子顯然也注意到了加爾文的不知所措,他的臉頰瞬間騰起一團(tuán)尷尬的嫣紅。 “不,請不要在意我剛才說的那些,我大概隻是有些糊塗了,薇拉女士這些日子的狀態(tài)不太好,我想我也有些失常,醫(yī)生說她這個年紀(jì)的貓已經(jīng)……” 男子的聲音停頓了一下。 加爾文看到對方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總之,她已經(jīng)十七歲了,對於一隻貓來說大概已經(jīng)足夠長壽了。哈,哈,可能剛才也是她糊塗了才會做出那種奇怪的舉動,我的意思是,對你的同伴——” “喵嗚——” 簡直就像是能夠理解人類的語言一般,在男子說到這裏時,加爾文分明看見那隻漂亮而華美的露出了不滿的眼神,她發(fā)出了一聲嘹亮的叫聲,就像是在反駁似的。 那名男子瞬間中斷了牽強(qiáng)的解釋,他低著頭,對籠中的黑貓露出了憐愛而忍讓的表情。 “好的,我道歉,我不該那麼說。” “喵。” 黑貓稍稍換了個姿勢,毛茸茸的嘴唇間溢出一絲類似“下不為例”哼哼聲。 加爾文的心因為這奇妙的生靈而微微震顫了一下。 “她出了什麼問題嗎?” 加爾文忍不住問道。 男子苦澀地勾了勾嘴角。 “他們說是腫瘤,非常嚴(yán)重的那種。” “抱歉。” “不,沒關(guān)係,你看這些日子我已經(jīng)努力讓自己學(xué)會接受這件事情,薇拉女士畢竟已經(jīng)十七歲了。不過,我,我想我還是沒有辦法接受其他獸醫(yī)說的那些話,什麼安樂死之類的。謝天謝地,米拉醫(yī)生雖然收費(fèi)昂貴,卻不會提出這種可怕的建議。” “薇拉女士現(xiàn)在看起來依然容光煥發(fā)……我想它會好起來的。” 加爾文開始後悔與這名男子進(jìn)行交談了。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名男子的絕望與沮喪,但卻口拙到無法組織好任何語言來安慰對方。 “謝謝。”男子從口袋裏抽出紙巾,重重地擤了一下鼻涕,然後他雙手更加用力地抱緊了懷中的籠子,“不過我知道,她陪伴我的日子可能真的不太多了,天啊,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忽然跟你說這個——” 而就在黑貓的主人對著加爾文滔滔不絕之時,一道多少有些不和諧的聲音插了進(jìn)來。 “麵對這種狀況,為什麼你還要在寵物醫(yī)院浪費(fèi)時間?” 說話之人正是之前那名帶著狗的老婦人。 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竟然已經(jīng)挪到了加爾文與那名男子身後的位置,她將那顆滿是皺紋的頭向前探過來,加爾文一眼便瞥見她臉上那層厚厚的粉底上有著細(xì)小的皸裂,而她的脖子下方過多的皮膚就像是火雞一般耷拉著。 加爾文忽然打了一個寒顫。 “抱歉,浪費(fèi)時間?”男子震驚地看著老婦人,重複了一遍她先前說的話。 “是的,我說的就是這個詞,你看,你與你的貓有著這樣深厚的感情,你一定不會想要讓它就這樣離開你。但是相信我,寵物醫(yī)院的這幫人可不會真的盡心盡力幫你挽迴這小東西的生命——你現(xiàn)在真正應(yīng)該做的,是帶著你的貓,離開這裏,然後去找真正能夠幫助到你的人。” “等等……” “降臨派的真神會幫助你的,隻要你全心全意地侍奉神之子,他定會將憐憫賜予給你。”第126章 加爾文臉上的血色驟然褪去。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忽然之間變得緩慢而粘稠,而老婦人的嗓音,也在這變形中變得格外刺耳古怪。 加爾文扭過頭,他死死地盯住了老婦人。 她之前也長成這樣嗎?加爾文的大腦有點(diǎn)兒模糊,他隱約記得不久之前她隻是一個穿著青色套裝的老女人,行為舉止一切正常,甚至可以說得上好心。可現(xiàn)在映入他眼簾的這隻怪物是怎麼迴事? 對方幹癟的臉上包裹著細(xì)密的皺紋,皺紋的縫隙裏擠著渾濁而衰老的眼睛——那種已經(jīng)失去了所有活力,聰敏與好奇心乃至一切讓可以讓人類變得美好起來的特質(zhì)的眼睛。那對小小的眼珠裏隱著兩片小小的白翳,這讓她看上去像是已經(jīng)死去了很久的僵屍。她的嘴唇也完全幹癟了,嘴唇上方有豎著的細(xì)小紋路,而她的牙齒,毫無疑問經(jīng)過了牙醫(yī)細(xì)心的打理與美白,呈現(xiàn)出與她衰老麵孔截然相反的細(xì)密潔白。 當(dāng)她喋喋不休地說著那些降臨派空虛而無聊的布道時,潔白的牙齒後麵有暗紅色的舌頭不斷閃現(xiàn)。 加爾文的整個人徹底的僵住了。 要打比方的話,就是一個人被活生生地浸到了液氨之中,然後保持著驚恐的姿勢凍成了一尊雕像。 “……我知道我說的一切聽起來都顯得那麼荒謬,但是相信我,在我真切的接收聖子賜予我的福祉之前,我也像凡人一般愚昧,冷漠,心懷憎恨,懷疑一切。” 老婦人尖著嗓子,飛快地彈動舌尖衝著抱貓男子說道。 加爾文聞到她身上老派的沐浴露香味,混雜著那一股無法掩蓋的老人的臭氣。 他全身惡寒,直冒冷汗,卻因為潮水般朝他湧來的暈眩感而一動不動——他不敢做出任何動作,因為他很懷疑,他一旦動作便會眼前一黑直接暈厥在地。 他現(xiàn)在可不能引起任何多餘的注意,尤其是降臨派教徒的注意。即便維吉利並沒有仔細(xì)說,但加爾文依舊可以敏銳的察覺到外界對他的追捕有多麼瘋狂。 若是真的有選擇,芙格也不可能同意讓加爾文躺在其他動物割除蛋蛋和子宮的地方切除自己的翅膀。 加爾文拚了命地控製自己的肢體,但是那種惡心的感覺……還有狂怒……卻像是電流一般在他的血管中橫衝直撞,那種痛苦幾乎快要讓加爾文發(fā)狂。幸好在他身側(cè)的兩個人都沒有他投來任何關(guān)注,那名老婦人盯上了養(yǎng)貓的男人,她以以一種異樣的熱情努力說服著對方。 “抱歉,我其實……”男人十分尷尬地開口。 “嘿,年輕人,聽我說完,你會喜歡我接下來要說的故事的!”老婦人幾乎稱得上是蠻橫地打斷了男人的話頭,她伸出枯槁的手,在自己身側(cè)那隻大白狗的額頭上用力地按了按,那情形莫名地讓加爾文想到了恐怖電影裏抱臉蟲抱住受害者頭顱的場麵。 加爾文無聲無息地在自己身側(cè)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地掐在了手心裏。 “……看到我的小可愛了嗎?它的名字叫達(dá)林,它陪伴了很多年,我從它還是一隻沒睜開眼的小肉蟲就開始養(yǎng)它,是的,它是我唯一的家人。我想你一定能理解那種感情,那種……紐帶……然而我也遭遇了跟你一樣的事情,那些操蛋的家夥們,獸醫(yī)什麼的,他們除了想盡一切辦法從你的口袋裏拚命掏錢剩下地便是告訴你他們其實對你的狗患的癌癥無能為力!狗屎,一群臭狗屎,包括米拉也是,天啊她可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可她還是會跟我說‘哦,姑母,我很抱歉,達(dá)林的病已經(jīng)到了尾聲,它正在遭受痛苦,為什麼不然它安詳?shù)仉x開呢?’” “所,所以你去找了那個什麼……教派?” 男人在聽見老婦人的經(jīng)曆後,終於挪出了一點(diǎn)注意力放在了她身上。 “是的,沒錯,我終於給我的小寶貝找了一條活路。我很用心地祈禱,祈禱,祈禱……最後,那至高無上的力量迴應(yīng)了我。”老婦人臉上露出一個因為狂喜而顯得扭曲的笑容,“他們將我的達(dá)林帶去見了聖子,當(dāng)它再迴到我身邊時,那些折磨它許久的病痛都消失了,它甚至比之前還要更加健康,更加年輕……” 【唿哧——】 【唿哧——】 …… 在老婦人夢魘一般的聲音裏,加爾文卻聽見了沉重的唿吸。 那是那隻大白狗的唿吸聲。 哦,是的,在那名老婦人的腳邊確實有一隻大狗,它是因為唿吸問題被老婦人帶到寵物醫(yī)院來的嗎? 加爾文艱難地低下頭看向那隻狗,然後他的瞳孔倏然縮緊。 是他因為精神緊張而出現(xiàn)了幻覺吧?他分明看見那隻狗在老婦人的敘述中逐漸開始融化,變形。 那光滑的皮毛飛快地凋零,幹枯,從冒著膿血的皮膚上脫落。 它的眼球鼓脹,從眼眶中凸出來,然後在青黑色的粘液中爆出一小團(tuán)不斷蠕動的白色小蟲,那些小蟲在它腐爛的皮膚上不斷地蠕動著身體。這是一條死去的狗,但它那黑洞洞的,不斷淌著屍水的眼眶裏卻閃爍微青的鬼火。 腫脹成紫色肉塊的舌頭卡在它咧開的口腔裏,讓它幾乎沒有辦法喘過氣。 它正在遭受劇烈的痛苦——哪怕它已經(jīng)死了。 加爾文的眼眶不由自主地開始發(fā)熱,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種情況,也無法理解那種忽然湧上他心頭的悲憐。 【可憐的孩子,哦,可憐的孩子……】 加爾文在恍惚中仿佛聽見了另外一個聲音在他心底不斷地悲歎著。 他差點(diǎn)兒因此流下眼淚來。 “喵嗚嗚嗚嗚——” 就像是有了什麼奇妙的感應(yīng)一般,之前還顯得十分平靜(還透著那麼一股睿智)的薇拉女士喉嚨裏冒出了威脅地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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