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廳裏,齊胤細心地為少年解下沾了雪水的狐裘遞給下仆,蘇長夏正要上前搭把手,卻被衛如風扯開。
“你這沒眼見的,去摻和他們倆幹嘛!有時間伺候伺候你新主子我啊。”抖了抖不知何時被水沾濕的袖口,衛如風小聲道,“沒看你湊上去的時候阿胤那個眼神兒啊,我這可是為你好。”
說完,他便擺出一副快來感激我的表情。
蘇長夏瞪一眼衛如風,閃過身就要朝封擇走去,但步子還未邁出,便瞧見廳裏兩人言笑晏晏的交談。
不知齊胤說了什麼,矮了男人半個頭的少年臉色微紅,目露感激,笑意靦腆。抿了抿嘴,不想少年忽然將眼神轉到自己身上,蘇長夏下意識露出一個微笑。見少年看自己的目光疑惑了一下,她悄悄向少年搖搖手,而後對著屋內眾人福身,頭也不轉的出了廳門。
“長……”
封擇抬手正要攔,不想有個格外高亢的聲音壓過了自己。
“長夏,你是叫這個名兒吧!你這是去哪兒啊,少爺我還在這兒等著你幫我弄弄袖子呢,濕噠噠的難受死了!”
擼了兩把袖子,衛如風想也不想跟著蘇長夏跑了出去。
齊胤手上拿了一塊幹淨的布巾,正替少年細心地擦拭著鬢角微濕的幾縷發。聽著門口邊的聲響,他頭也不迴,隻是默默用手掌握住少年抬起的指端:“鳶兒?”
男人極富磁性的聲音低沉喑啞,幾乎能讓聽者耳朵瞬間懷孕。封擇霎時通紅了紅了臉,收迴視線,對上齊胤專注柔和的眼神,他低聲道:“衛二哥,我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府上……你……”支支吾吾了半天,少年狹長的鳳眸半闔,從齊胤的角度隻能看到他的睫毛輕輕顫動,昭示出他並不安穩的內心。
深唿吸一口氣,少年的聲音有些顫抖,但還算清晰:“在府上呆了十幾日,我,我想了一些事。衛二哥將我從棲鳳樓裏帶出來,是恩。況且,鳴鳶雖出自低賤之所,卻自認有兩分辨人好壞與否的能力,衛二哥是鳴鳶此生僅見不多的正人君子,所以……所以……”
所以他丫的快編不下去了,男主你倒是快說句話啊!
封擇欲哭無淚的低著頭。
他原本是打算好了的,所謂的報恩任務,那肯定要有個大前提啊!至於這個大前提,就是——絕壁得先讓男主知道,咱這未來的貢獻付出都是為了您啊!咱還得靠您最後給個五星好評啊!
不說別的,32個手動點讚一定不能少!
不然,等他忙活半天,卻因為男主卻壓根感受不到,而導致任務判定失敗……
那也太冤了。
封擇想好了開頭,醞釀好了情緒,但卻忘了給自己定下個完美的收尾。他所以了個半天,把自己的臉憋得通紅,死死地咬住嘴唇,就是不知道怎麼繼續往下說。
糾結地擰住自己的衣角,少年顯然有些無措。
“所以,鳶兒願意以身相許來報答我對你的恩情嗎?”
廳裏靜了半天,忽然一句帶著輕笑的男聲自封擇的頭頂上方傳來。
……你說啥?猛然抬起頭來,千年老數據擇眼睛眨也不眨,覺得這個世界瞬間充滿了驚悚氣息——
到底是他幻聽了?還是齊胤瘋了?
他記得在地球曆中古華國記載中,“以身相許”這個四字成語,代表的意思差不多就是“我要嫁給你”吧!所以齊胤是在要求讓自己嫁給他?!
天了嚕,原來齊國已經通過了同性婚姻法嗎?!
原來這個古老的國度竟是如此的自由開放!
等等,他的重點不應該放在這裏啊!重點,重點應該是……怎麼好好的直男怎麼就說彎就彎了呢?男主你彎了,那女主要怎麼辦?!一起彎嗎!
他這才轉過彎兒來,怪不方才自己見女主本來還好好的,可他剛跟齊胤說了沒兩句,這人就跑走了。
八成是人家妹子是吃醋了!
控訴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封擇的目光裏寫滿了不理解。好好地妹子不去喜歡,幹嘛想不開看上他個大老爺們兒啊?
少年微微仰著頭,鳳眸微睜,眼裏充滿了驚訝與惶然。
眼瞧著他,齊胤握著少年手指的掌心不由收緊。見他遲遲更是沒有迴答,齊胤沉默地笑笑:“鳶兒別放在心上,我方才隻是開個玩笑罷了。”
男人唇角彎起的弧度有些苦澀,封擇定定的站在原地,一時莫名心軟。
但想到原角色的夙願,與之前離開的女主,他連忙搖頭,後退一步與齊胤拉開距離,苦口婆心道:“衛二哥往後切記莫要再開這種玩笑了。”頓了頓,他的臉上揚起一個淡然的微笑,認真道,“能被衛二哥容留在府中,不為生計所憂,已是您對於我天大的恩惠。此恩鳴鳶自然不敢忘懷。鳴鳶懂的不多,但也好歹知曉些分寸,您是貴人,而我卻是為賤籍,此間天壤之淵……鳴鳶何德何能,能配得上您呢?”
這具身體早就不複清白,封擇對人類之間的複雜情感明白的不多,但卻也知道……縱觀曆史洪流,又有幾個如原角色這般身份的人落的了好下場?
許是話本小說裏有,但他更明白,自己從不是這份劇本中的主角。
齊胤對自己好,所以他也願意對齊胤好些,不管齊胤方才是不是玩笑,他總得跟男人說明白自己的意思。他們兩人在一起的可能性太低,不現實。
少年的聲音褪去了軟糯,清亮的一如那天邊皓月,皎皎如銀鉤:“隻求衛二哥日後能尋得一家世清白的真心人,此生恩愛白首兩不離。”
封擇自認這話說的文雅,潛臺詞也表現的十分明顯,意思就是——男主你要懂事一些,快點跟女主雙宿雙棲,別吊死在我這棵歪脖子樹上啦!
“鳶兒你……”齊胤怔怔地看著少年俊秀精致的容顏,一時沒了言語。他竟沒有料到,自己的一句話得來了少年這麼一番剖白。
原來,他的少年就對他是抱著這樣的小小心思嗎?認為兩人之間身份一如雲泥,所以不願拖累自己,隻願於細微的小角落裏,默默為自己祝福?
他怎麼能……這麼傻?
見慣了後宮宮妃間的勾心鬥角與皇肆間的血雨腥風。麵對少年人的赤誠,他第一次覺得或許自己身份齊國太子的身份,也並沒有想象中的光風霽月。
這個身份掩蓋下的髒汙與不堪,讓他在少年麵前自慚形穢。
“殿下,”管家從廳外走到齊胤身邊,打斷了兩人之間的沉寂,小心翼翼地問道,“晚膳後廚已經準備好了,衛大人已經先一步去了膳廳,您看您跟小公子是否現在便移步過去?”
點點頭,齊胤看了一眼少年,卻見少年也正偷偷瞧著自己。
心底輕歎一聲,男人主動上前一步牽起少年的手,替他從侍女身邊接過已經打理好的狐裘披好。
“衛二哥……”
眼見著一番話後,似乎對自己愈發親密的齊胤。封擇納悶兒了,男主這到底是聽懂了他的話,還是沒聽懂啊?
細看少年眼中遮掩不下的疑惑,齊胤不禁伸手扶過他的眉鬢,纖長的眉形俊秀風流,齊胤心頭一動,低聲中帶著不易察覺的誘哄道,“鳶兒再喊我一聲?……不喊衛二哥,就隨如風叫我聲阿胤可好?”
阿胤?
封擇的神情有著微微的恍惚,塵封在原角色心底的記憶也漸漸翻湧上來。他的目光劃過男人入鬢的劍眉,筆挺的鼻端跟略顯薄情的唇角,最後緩緩定格於他黑沉如夜又深邃犀利的雙眸。
“阿……胤。”兩個字極為緩慢的自少年人的唇邊吐出。
“鳶兒,再喚我一次?”聽少年喊得不甚清晰,齊胤揉著他的長發,語氣溫柔。
封擇注視著男人柔和下來的側臉,忽然想到,原角色曾經埋藏在心間那個會爽朗大笑,陪他一起逗弄將士的太子哥哥,終於成了歲月中的一捧流沙,隨著記憶褪去了它的本色。
現在眼前的,站在自己麵前的男人,隻是齊國太子齊胤,也隻是救自己於水火中的衛二哥。
嘴角自然而然地彎出一個笑,封擇也不知道自己在莫名感歎些什麼,隻是覺得男主此刻越發順眼了,他眨了眨眼,被原角色影響的情緒漸退,語氣輕柔而堅定地喊了一聲:“阿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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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去到膳廳的時候,衛如風正坐在次席上手執酒杯,示意身邊的丫鬟給自己斟滿清酒。
封擇被齊胤牽著手,一時沒看清那丫鬟麵貌。
待兩人坐定了,才發現一直垂頭伺候的小丫鬟竟是女主蘇長夏。
瞥一眼對此理所應當的衛如風,又看了一眼對此毫無所覺,正仔細替自己布菜的齊胤。封擇皺皺鼻尖,怎麼也沒能說出讓蘇長夏與他們一起坐下用膳的話。
男主女主再加上個男二,這三個人之間的糾葛,他這個小炮灰還是不要摻和進去了。
總會有該心疼的人站出來說話的。
“喏,把這盤菜挪到那頭去,爺向來不愛吃那個,膩得慌,眼見了就煩。”
衛如風挑剔的在飯桌上使喚著蘇長夏,一會兒不是這道湯太齁,就是那盤菜太膩,就連向來刺少的清蒸鱸魚,都被他說卡嗓子,難受。
慢吞吞的咽下一口肥美的鱸魚肉,封擇目瞪口呆的看著衛如風變著花兒的挑剔這一桌燕京大廚做出來的晚膳。
“鳶兒,喝湯暖胃。”
齊胤端過一碗方被衛如風挑剔過的暖湯,封擇默默飲下一口。
恩,味道真是好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