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苒甜滋滋講完電話,迴頭把飲料裏的櫻桃吃進嘴裏,用兩排鮮紅的牙齒對準蘇意的視線,哼哼唧唧幾下,問:“他就這樣解釋?”
蘇意點頭,聖母體附身一樣自責,“其實我也不應該試探他,這下我覺得自己像個小人一樣。”
“什麼叫做不應該,隻要有合理懷疑就應該問明白。”餘苒覺得蘇意沒錯。
那晚上神推鬼使,蘇意竟和黎勿說,我見到梁晶晶。
話說完,蘇意能感覺到黎勿身軀明顯一僵,隻那麼一瞬又恢複過來。
他說,“嗯,她迴國了,在這邊工作。前段時間她說想開一家畫廊,請我過去幫忙管理,不過我拒絕了。”
蘇意本意隻是想試探他會不會和她說真話,可麵對黎勿毫無保留的坦白,她覺得自己心眼真小。
餘苒並不這麼認為:“讀書那陣我已經覺得梁晶晶這人不是什麼好人,看著清純,可那雙眼睛妖裏妖氣的,跟我爸身邊那些浪蹄子一模一樣,男人不同女人,看人的眼光也忒差,覺得女人又天使又魔鬼那就最好,你可要小心。”
蘇意揚唇一笑,“黎勿現在這麼慫,估計梁晶晶是真有意思想開畫廊,魚頭你太看得起他了!”
話雖這樣說,蘇意還是把餘苒說的聽在心裏。
——
快到端午,s市的龍舟水開始暴漲。前頭告別餘苒,後頭就下起傾盆大雨來,蘇意瞄了下手機,轉身又迴到咖啡廳,重新在剛結賬不久的座位上又坐了下來。
梁晶晶落座的時候,蘇意已經喝光一杯咖啡又上了一杯。
“不好意思,公司多事情忙,沒等很久吧?”叫了杯咖啡後,垂眸,她一臉歉意,雙眼爍爍等待蘇意一聲“沒關係”。
可現實挺殘酷的。
蘇意咧嘴,“不久,不算點餐的時間就個把小時,我打算這杯咖啡喝完就走的,沒想到你這麼巧趕上。”
眼看著那張精致的麵孔快要裂掉,蘇意又笑,“開玩笑的,我也剛來。”
玩笑一點不好笑,亮晶晶的大美人抿著嘴沉著臉望住她。
蘇意嗬嗬兩下自我解圍,試圖打破僵硬的氣氛,無奈梁晶晶像被點了穴一樣,盯住她一動不動,直到蘇意也正了正神色,冰山美人終於給反應了。
“蘇意,你覺得自己過得好,那黎勿呢?”沒等蘇意的迴答,梁晶晶卻先笑了出來,笑聲裏帶著心痛,“黎勿他過得一點也不好。”那個過得恣意瀟灑的男生,那個有夢想有追求的黎勿,蒙了塵成為沙礫中不起眼的一粒。梁晶晶真的看不過眼。
他才華橫溢,可缺的就是一個契機,一個機會,隻要輕輕推他一把,他就能成為沙礫中那顆光芒四射的金子。
梁晶晶從以前就知道,到現在她依舊堅信。
“蘇意,你可以沒有夢想,但你不能阻礙別人追求夢想。黎勿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你也清楚得很,你不讓他畫畫就跟劊子手沒區別,他說你懂他,可我看著你連他喜歡什麼,想要什麼你都不知道……”
你憑什麼留在他身邊。
蘇意從她欲言又止的神情讀到了這一句,她沒說出口,蘇意卻看出來。這一番站在製高點發出的肺腑之言很動聽,是梁晶晶切切實實的感受和關心。
“噗——”蘇意沒忍住,當著梁晶晶生氣的臉蛋笑出聲,越笑心裏越是一片荒蕪,她也有夢想,不過是好幾年前的事。
“梁晶晶你以為每個人都能像你那樣,家裏有錢,說出國就出國,說追夢就追夢。我也想出國,我也想肆無忌憚談理想談未來,可我沒有這樣空餘的時間和金錢,我要顧生活。要不你給我個實話,夢想能當飯吃嗎?我連我明天能不能吃,有沒有地方住也不確定,我上哪談夢想!”
頓了頓,蘇意接著說:“再說黎勿他要畫畫,他要追求夢想,隻要他和我說一句,我絕不會上趕著攔他,可現在就算要指責我對我說三道四的,也是黎勿和他爸媽,梁晶晶你有什麼資格?”
梁晶晶愣在原地,五年不見,蘇意的變化讓她吃驚,剛才一瞬的爆破力驚人,梁晶晶也沒料到。隻是很快地梁晶晶恢複原來的神色,麵對蘇意略漲紅的臉頰,她顯得格外淡定,“你有努力爭取過嗎?”
“什麼?”
“你的夢想。”
她的夢想……蘇意沉默,腦子裏飛速運轉——五年前畢業聚餐的晚上,在舉杯歡騰畢業快樂後,班主任給所有人派了一張紙條讓他們在上麵寫下自己的夢想,那時候坐在她右側的王越東嘀咕說都畢業了還要這麼老土,然後一邊說一邊在紙條上寫下自己的夢想。
她又寫了什麼?——一輩子堅持設計不放棄。
現在迴頭看看,她的夢想好像很可笑,可這個可笑的夢想卻隻能在她的手裏萌而不發,埋在土壤裏足足五年甚至更長。
——
但凡拉業務的工作都不好做。明麵上告訴你,拉到生意簽到單,那錢就跟水似的,誇啦啦流進來,擋也擋不住,可實際上,能拉成一樁生意要花的心血力氣都不少。
黎勿陪酒又陪笑,當兒子又當孫子地供著那尊老佛爺才簽成一張單。送他離開後轉身進了酒吧的另一間包廂,鴨子和阿勇沒等他已經開喝了。
酒量都是練出來的,黎勿進到包廂,長方形的玻璃茶幾上已經堆放六七支空啤酒瓶。想當年讀書的時候阿勇喝不了酒,號稱“千杯不醉,一杯就倒”,最糗的是畢業那晚上想喝幾杯壯壯膽子然後跟同班一個女生表白,口齒不清叫了聲那女生的名字,別人才迴頭,他就一把吐在了人家胸前。
都是曆曆在目的事情,可原來眨眼就過了五年。
黎勿一進來,阿勇舉起玻璃瓶紅著臉大聲講話:“好了!咱們三劍客終於齊人了!今晚上一定要不醉無歸!”
“你早上九點的火車,還醉個毛線!”緊接著一腳飛踹。
阿勇冷豔一張小俏臉迴望黎勿,眼裏感情又愛又恨,“還有不到12個小時我就走了,好好珍惜,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呸,裝得跟個生離死別似的,不就你媽讓你迴家。”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落寞,鴨子喝了口酒,輕歎口氣,說,“有時間了就迴來找咱們兄弟幾個聚聚,喝喝酒,老紙肯定第一個舍命陪你!”
“就你那小肚量能裝幾口酒還舍命。”黎勿翻眼皮,迴頭有默契地和笑成狗的阿勇撞撞酒杯,清脆的玻璃碰擊的聲音,在這個離別前的夜晚變得……變得有些寂寥。
“一路順風!”
“早日發家致富!”
男人間的情誼都藏在不起眼的話語中,黎勿和鴨子舉杯祝福阿勇,彼此笑笑,沁涼的啤酒已經順住喉嚨進入身體裏。
……
鴨子腎虧,喝幾杯又上了廁所,包間裏轉瞬剩下阿勇和黎勿。
黎勿:“迴去有什麼打算?”
阿勇:“我爸媽已經安排好了,進我叔的廠裏幫忙。”
黎勿點點頭。
前兩個月阿勇父母輪流打電話,話裏話外希望阿勇能迴去。個中原因他們沒說,可黎勿他們都能猜到阿勇父母的想法。
阿勇父母是務農人員,就阿勇一個獨子,當年考上c大稱得上光宗耀祖,他爸媽沒讀過書,一輩子的寄望就放在阿勇身上。那時候阿勇說要去s市發展,阿勇父母嘴上支持,心裏還是充滿不舍和擔憂。
可五年了,是蛇是龍早就一清二楚,騙得了自己騙不了別人。這樣渾噩的生活也是時候要叫
醒,麵對現實。
“我還真是一事無成,怎樣來這裏的就怎樣離開,這樣做人連我自己也瞧不起。”阿勇仰靠在黑色沙發上,包間裏的燈光昏昏沉沉,照的人眼睛迷蒙,酒過穿腸渡,連吐口氣也夾雜了酒氣。
黎勿笑,想起自己以前讀書還自命不凡說憑著他們幾個的能力,要在s市混出一片天來絕對不是難事,現在看看真是自打嘴巴,這巴掌還格外響亮。
他們有野心,有抱負,然後在這個大城市中逐漸消弭,一次次失望累積成絕望,黎勿已分不清是對這座城市絕望,還是對自己的無能為力絕望。
“阿勇,咱們三個中最努力過日子的就是你,連你也瞧不起自己,那我和鴨子怎麼辦。”
阿勇勾他肩膀拍了拍,“誰不努力過日子,別裝得自己很瀟灑,”他喝口酒,接著提起某個人:“梁晶晶找過我,她讓我勸你接受她的提議。”
黎勿抬手敲敲杯子,反問他,“那你怎麼看?”
阿勇很坦白,沒有隱瞞自己想法,“咱們學美術出來的,能有這個機會真的很難得,起碼離自己的夢想又近了一步,如果可以,我會接受。”
黎勿陷入思考,恰巧上廁所的鴨子迴到包間,還沒來得及得出人生結論,鴨子已經拿著酒瓶給另外兩人倒酒。
阿勇明天早上的火車,不到十一點三人就各自迴各自的家。黎勿開門進屋時,蘇意正捧著筆記本從睡房裏出來,對視了眼,蘇意隨口問了句,“阿勇他們也迴去了?”
黎勿“嗯”了下俯身換鞋,剛走到沙發旁想看看她拿電腦做什麼,蘇意已經伸手把電腦合上,“我在和餘苒聊天。”
黎勿撇撇嘴,“那女人肯定又在講我壞話!”他咬牙切齒,蘇意不留情踩多一腳,“那你可要好好檢討檢討。”
“切!”
蘇意又投入到和餘苒的對話中,黎勿坐在她旁邊看電視。蘇意被黎勿的聚精會神吸引得抬起頭想看看到底什麼電視劇這麼好看,原來是某衛視的夢想秀節目,標榜給一群懷揣夢想的平凡人創建屬於他們的舞臺。
主持人在采訪一個小女生,她的夢想是什麼?小女生迴答,我希望有朝一日能成為以為舞蹈家。
蘇意偷偷往旁覷了眼,黎勿麵無表情,那神情甚至有些呆滯,蘇意忍不住將他從沉默中拉扯出來。
“喂,黎勿。”
“嗯?”他沒迴頭,隻是簡單應了句,蘇意這迴光明正大看著他側臉,認真問:“你的夢想還在不在?”
黎勿被她突如其來的認真勁頭嚇到,反應過來的時候猛地發出一陣爆笑,“你撞邪了?問這問題的!”
蘇意皺眉,撥開她肩上的手,有點兒不耐煩:“我認真的!”
“我也很認真。”黎勿正正色,抬手輕輕撫平她眉間的小皺褶,“怎麼突然要問我這問題?”
蘇意撇開頭沉聲嘀咕兩句,電視上的小女生已經開始進行表演,柔韌而有力的身段,每一個動作恰到好處,埋在沙礫中的金子終於獲得機會展現自己。
“蘇意,黎勿他也需要一個機會。”下午和梁晶晶告別時她說的話言猶在耳。
蘇意不住抬眸,雙眼凝視那個正望住她一動不動的男人,眉眼間的稚氣漸消,這原來是蘇意一心一意所追求的,可蘇意卻從這雙眼裏看不到一絲生氣。
“黎勿,和梁晶晶一塊合作畫廊的事情不如你再考慮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