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笑間，火車已經(jīng)開進了端章站。


    高凡隨手指向窗外，正打算給鮑勃講點端章的奇聞軼事，吊一吊這位好奇寶寶的胃口，卻驀然發(fā)現(xiàn)窗外的月臺上彩旗招展，鑼鼓喧天，儼然是一副迎接什麼大員來訪的陣勢。


    “什麼鬼，不會是德奎利亞爾來了吧？”高凡詫異道。


    “哈奇先生，一路辛苦了！”


    祝年不知從哪冒了出來，滿臉堆笑地對鮑勃說道：


    “我們省裏的領導聽說哈奇先生代表美國哈奇集團位臨茂林考察，專門做了重要指示，要求我們外貿(mào)廳配合省經(jīng)委積極做好接待工作，務必要讓哈奇先生在茂林期間心情舒暢，考察順利。


    “為了表示對哈奇集團的敬意，同時也是為了表示對哈奇先生的歡迎，我們省經(jīng)委和外貿(mào)廳將在省經(jīng)委禮堂為哈奇先生舉行一個隆重的歡迎儀式，儀式之後還會有盛大的宴會，屆時省裏也會有領導參加。


    “我們省經(jīng)委的王主任和外貿(mào)廳的劉廳長都已經(jīng)提前在月臺上等待您了，現(xiàn)在請允許我陪同您共同下車……”


    原來，早在鮑勃在羊城登上火車的時候，遠在美國的哈奇集團便給茂林省外貿(mào)廳發(fā)來了傳真，確認由哈奇集團向茂林省滄化維生素製藥公司——括號，暫名——投資150萬美元，同時獲得該公司10%的股權。


    美國哈奇集團這個名字，在國內的影響力不大。茂林省外貿(mào)廳雖然從前也聽說過這個名字，但總覺得與己無關。


    國人了解國外企業(yè)，主要還是通過具體的產(chǎn)品。比如大家都知道波音、福特、卡特彼勒之類的美國企業(yè)，因為這些企業(yè)製造的飛機、汽車、工程機械等，都是大家見過的。在大家的心目中，這些產(chǎn)業(yè)都是高大上的，進而也就認為這些企業(yè)也是高大上的，屬於需要把脖子仰成90度角才能看到的那種。


    哈奇集團這個名字，大家隻是曾在媒體上偶然看到過，因為日常並沒有接觸過任何標著“哈奇”品牌的產(chǎn)品，所以大家也就覺得這家企業(yè)可能沒啥了不起的，沒準在美國也就屬於十八線的小企業(yè)，不值得重視。


    待到這家企業(yè)要與省裏的另一家企業(yè)合作了，外貿(mào)廳才專門安排了人去搜集有關資料。資料匯集上來，廳領導們越看越是心驚，這才知道自己擺了多大的烏龍。


    原來，這家大家覺得無足輕重的企業(yè)，在美國竟有極高的地位，什麼波音、福特、卡特彼勒之類的，背後都有它的影子，它是無數(shù)美國大企業(yè)背後的真正大老……，好吧，其實應當加上“之一”這樣的修飾語。但饒是如此，它也不是茂林省這樣一個中國的十八線省份有資格輕視的。


    於是，外貿(mào)廳趕緊誠惶誠恐地向省經(jīng)委匯報，說有這樣一家大牛企業(yè)要對茂林省投資，而且還派了一名特派專員前來考察投資環(huán)境，馬上就要抵達瑞章了。祝年他們在羊城上火車的時候已經(jīng)給外貿(mào)廳打過電話，說了鮑勃要與他們同車抵達瑞章的事情。當然，鮑勃執(zhí)意要坐硬座這件事，祝年是不敢說的，否則又不知道要掀起什麼風波了。


    省經(jīng)委的領導聽罷匯報，又看過哈奇集團的資料，同樣慌了神，於是繼續(xù)上報，消息便報到了省領導的麵前。


    省領導的見識，自然要比經(jīng)委和外貿(mào)廳的官員強得多，聽到這樣的消息，並沒有慌張，而是做出了若幹點重要指示，大致就是要讓哈奇集團的這個什麼特派員在茂林吃好喝好，要把茂林最好的一麵展示給外賓看，能不能獲得更多的投資是其次需要考慮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不能在這樣的貴賓麵前丟了臉。


    省經(jīng)委自然要請示省領導，是否要親自到火車去迎接哈奇先生。省領導經(jīng)過思考，表示對方目前承諾的投資隻有區(qū)區(qū)150萬美元，而前往茂林考察的據(jù)說也隻是一個什麼專員，並非集團高管。在這種情況下，由省領導親自去接站，未免有些墮了自己的威風。等外賓到了瑞章之後，省領導倒是可以安排一個合適的時候，接見一下外賓。


    沒錯，以鮑勃的級別，省領導與他見麵是完全可以用“接見”這個詞的。


    得到省領導的指示，經(jīng)委和外貿(mào)廳也就有了主心骨。兩部門緊急磋商，討論了一個既能體現(xiàn)出重視又不會惹來對方輕視的方案，然後便雞飛狗跳地安排開了。


    這個年代是沒有手機的，省裏的這些謀劃，火車上的祝年並不知情。不過，在火車經(jīng)過抵達瑞章前的最後一個小站時，外貿(mào)廳派出的信使上了車，找到了祝年。祝年這才趕緊從臥鋪車廂跑到硬座車廂來，準備做出一個全程陪同哈奇先生的樣子，與他一同下車。


    祝年的這些話，都是用中文說的。待他說完，跟在他身後的翻譯便打算給鮑勃譯成英語。鮑勃不等對方開口，先做了個手勢，示意對方不用翻譯，然後轉迴頭，帶著滿臉懵圈的表情對高凡問道：“高，這是怎麼迴事？祝先生說的這些官員，為什麼要到火車站來迎接我？”


    饒你精似鬼，碰上這種事情也得水土不服啊。


    高凡在心裏幸災樂禍地想著。


    他在心裏組織著語言，想著如何恰如其分地向鮑勃解釋地方官員對於招商引資的態(tài)度，目光從鮑勃臉上掃過時，卻發(fā)現(xiàn)那張貌似憨萌的臉上還隱藏著一些古怪的東西。


    靠，這廝又想扮豬吃虎了！


    為什麼要說“又”呢？因為高凡這兩天已經(jīng)迴過味來了，這位好奇寶寶可絕對不像他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天真爛漫。他與任何人打交道的時候，都擺出一副不諳世事的樣子，這就是充分利用了中國人對外國人的刻板印象，在眾人麵前營造出一個耿直、善良的形象。


    而事實上，這家夥精明過人，即便是對中國的很多事情從未接觸過，也能憑著自己的聰明才智猜出個大概。


    其實中國也罷，外國也罷，都是人類社會，運行規(guī)則能有多大的不同呢？


    中國人之所以覺得外國人單純，一方麵是因為外國人的平均智商的確低於中國人，加上沒有中國那麼長的文明史，所以有些時候行事會顯得比較幼稚；另一方麵，自然就是距離產(chǎn)生美。文化互不相通，外國人之間的爾虞我詐，中國人是看不到的，於是也就認為外國人純良忠厚了。


    但鮑勃不是普通的外國人啊，他的智商是絕對夠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