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廖，迴來了！”


    “喲，廖工，你這又是滿載而歸啊！”


    “嘖嘖嘖，老廖，你這去鹿坪還不到兩個月吧，瞧你起碼胖了10斤了……”


    省化工設計院的家屬院裏，正在樓下納涼休閑的眾人圍上了一位剛從外麵走進來的男子，大家眼睛齊刷刷地盯著那男子手裏拎著的大包小包，嘴裏說出來的話分明帶上了濃濃的酸意。


    尼瑪啊，在大家苦哈哈數著鋼鏰過日子的年代，你拎著兩隻老母雞、一桶油、半口袋花生這樣招搖過市，真的很合適嗎？


    進來的這位男子，正是廖德榮。他現在的編製依然掛在化工設計院，隻是兩個月前被化工廳下文臨時借調去了鹿坪那邊的一個什麼滄化公司，最近據說還被任命為一個什麼廠子的總工程師了。


    化工設計院是知識分子成堆的地方，知識分子的一大惡習就是擅長於考證。有心人已經了解過了，這個滄化公司其實就是滄海化肥廠的勞動服務公司。廖德榮跑到這樣一家公司下屬的廠子去當總工程師，怎麼也算不上是高就，應當算是貶謫了吧？


    廖德榮剛剛被借調走的時候，大家的心態都是幸災樂禍的。這倒不是說老廖在設計院有多遭人恨，而是知識分子們有另外一大惡習，那就是盼著同行倒黴。甭管這個同行與自己是啥關係，哪怕是頭一天還在一起喝酒聊妹紙的好友，隻要對方倒黴了，就能襯出自己的幸運。


    可旋即，眾人就發現自己高興得太早了。兩周之後的那個周末，廖德榮從鹿坪迴瑞章來休息。他迴到家屬院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鍾了，院子裏沒啥人，所以也沒人注意到他。


    但第二天，半個院子裏的人就聞到了有人家裏燉雞的香味，那叫一個沁人心脾，那叫一個讓人垂涎欲滴。


    80年代初的中國，不逢年節，不坐月子，哪有人家會燉雞吃的？


    眾人出了門，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像獵狗一樣循著味道找去，這才發現香味來自於廖德榮家。抬眼看去，在廖德榮家的陽臺上晾著許多衣褲，還有一長竹竿的臘肉香腸。工程師們都是憑著心算就能解有限元問題的，這還猜不出事情的原委？


    老廖迴來了。


    雞是老廖帶迴來的。


    老廖還帶迴來一竹竿的臘肉香腸。


    老廖發了！


    隨後的事情，在不斷地印證大家的猜測，也不斷刷新大家的猜測。廖德榮平均每兩周迴來一次，每次都是趁黑進門，怕人看見。


    而每次廖德榮迴來之後，家裏都要吃好的，雞、鴨、鵝、鴿子、斑鳩、大家用鼻子聞不出門綱目科屬種的其他山珍……


    難免就有與廖德榮關係比較近的同事上門去打聽了。廖德榮告訴來人，這些東西都是他自己花錢買的，滄塘嘛，鄉下地方，東西比省城瑞章便宜。


    唉，自己兩口子都人到中年了，孩子又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省啥也不能省一口吃的。這不，這點工資全折進去了。


    這種瞎話，當然不會有人相信。


    廖德榮兩口子平時是如何摳門，誰不知道？如果不是有人白送，這兩口子舍得買雞買鴨迴來吃？


    還說什麼工資都折進去了，你老婆分明剛買了一件滌卡的外套好不好？百貨商店的標價是50多塊錢一件。還有，你老婆最近正在忙著打聽哪能買到彩電，還說國產的不行，要東芝原裝的……


    老廖這是淘金去了呀！


    就在大家的嫉妒之火開始有燎原之勢的時候，廖德榮居然一反常態，沒有選擇半夜迴家，而是找了這麼一個大家剛吃完晚飯下樓遛彎的時候迴來了，手裏還毫不遮掩地拎著從鹿坪帶迴來的土特產，這是打算紅果果地炫耀嗎？


    “唉唉，我哪胖了嘛，這些日子天天加班，恨不得一個人當三個人使。這不，那邊公司領導覺得過意不去，就給了點福利。本來還說要給我個蹄膀的，我嫌沉，帶不迴來，就沒要……”


    廖德榮站住腳，露出滿臉真誠的樣子對同事們說道。


    “老廖，你這……，看看，又亂花錢，還不趕緊迴家去。”


    廖德榮的老婆蘇娟此時也在樓下，看到廖德榮站下與眾人聊天，連忙上前，一邊接過廖德榮手裏的東西，一邊向他使著眼色，大致是要提醒他財不外露。


    這是兩口子此前商量過的策略。廖德榮能夠從滄化公司那邊拿到豐厚的福利，還有一些巧立名目的補貼，家裏的生活水平明顯上升，這是瞞不住鄰居、同事的。


    但隻要大家沒看到他往家裏帶東西的情景，兩口子就盡可對此事矢口否認，這也算是掩耳盜鈴了。


    廖德榮每次都選擇晚上迴家，也正是出於這個考慮。


    可這一次，他卻反其道而行，非但在這個時候進門，還站在院子當中跟大家談笑風生，這不是上趕著要給自家拉仇恨嗎？


    “蘇娟，你先把東西拿迴家去。這個油是山茶子油，很貴的，你別和菜油混到一起去了。”廖德榮絲毫沒有要動窩的意思，隻是把東西交給老婆，還頗為囂張地吩咐道。


    “你買這麼貴的油幹什麼！”蘇娟徒勞地試圖掩飾。


    “不是買的，公司發的。”廖德榮霸氣地說，然後便贏得了一陣預料之中的恭維，雖然都是酸溜溜的。


    蘇娟弄不清廖德榮是抽哪門子瘋，這個場合下也沒法跟他計較，隻得一跺腳，叫來在旁邊玩耍的大兒子，一同拎著東西迴家去了。


    “唉，你們是不知道！”廖德榮談興正濃，他接過旁邊同事遞上來的一支煙，就著另一位同事遞過來的煙頭點燃，對眾人說道：


    “院裏把我借調到那個滄化科貿公司去，真是把我坑苦了。人家那個公司，是中外合資的，這不，有個美國大公司剛給投了150萬美金，要上一條維生素生產線。


    “好家夥，好幾百臺設備，都要從頭開始設計。人家說了，福利待遇上不封頂，但活必須按期完成。我這兩個月，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沒日沒夜的，真是累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