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番外三


    “你叫什麼？”


    “薇薇安。”


    略佝僂的老人是這條街上唯一的暗醫,見到他走過，不少人雖看著薇薇安的眼神還充滿了惡意,但到底沒有上前。


    這時候的薇薇安還隻是個幹瘦的小姑娘,一頭亂發遮住了大半張臉,露出的下巴卻依舊尖削白皙，她的衣著淩亂，手腳上有些傷痕,但握著刀的手卻很穩，刀尖上的獻血一滴滴落在地上,她的手沒有半點兒顫抖。


    能在這條街上活到現在，哪怕她的年紀還小，卻已經經曆過這世上很多的黑暗。


    她不恐懼嗎？


    不，她恐懼的，尤其是那些遠比她高大的男人們，她也害怕，可是在這種地方，害怕也無濟於事，她必須要活下去。


    “從今天開始，你就做我的助手，去，給我把你自己洗幹淨，尤其是手。”


    薇薇安沉默地轉身。


    有時候，生活沒有給她過多的選擇，但總還不至於到絕望的地步，雖然她被人騙過，被出賣過，被刺傷過，再小時候的記憶已經幾乎忘光了，隻是隱約記得她也曾在很溫暖的屋子裏躺著，有一雙柔和的手抱過她——


    在之後，就是在暗街上掙紮著求生。


    孩子在這種地方更加難活下來，因為弱肉強食，在這裏，孩子顯然是弱者。


    薇薇安能活下來，本身就可以算得上奇跡了，但是當初和她一起抱團生存的那群孩子，現在隻剩下了她一個。


    而她甚至沒有多少悲傷，恐怕在這種環境下，她對死亡都開始麻木。


    尖銳的刀刺入人體的時候，其實並不像想象中那麼容易，在她小的時候，哪怕握有一把刀，也沒有捅人的力氣，現在不一樣了，她略長大了，還因為學了醫，對人體的骨骼肌肉要害內髒一清二楚，一刀致命簡直準確極了。


    而且，現在她成了整條街上唯一的暗醫，已經幾乎沒人再敢找她的麻煩。


    當然，隻是幾乎而已。


    這裏，還是經常有不懂規矩的新人來的。


    又一次被五個彪形大漢圍住，薇薇安麵無表情，她的身上還穿著為了到附近的學校裏去蹭課聽而穿的校服，這些人顯然把她當做附近學校裏的女學生了。


    那些汙言穢語和獰笑聲她根本不需要去聽，直接上前兩步揉身一衝，胳膊肘擊中一個人的時候，手中磨得尖銳的匕首已經惡狠狠地刺入了他的心髒。


    在鮮血還未迸濺出來的時候，她急退，一腳將另一個上前來的男人踢開。


    那人重重摔在了地上，半天沒爬起來，而被她一刀刺中的五人中的老大更是再也不可能爬起來了。


    “草你個小賤貨，下手這麼辣！”一個大漢吼了一聲，直接朝著薇薇安撲了過來。


    薇薇安冷笑，避得輕而易舉，“真是影響心情，弄髒了校服殺了你們也賠不起。”


    暗街上，人命太賤了。


    不多時，就有幾個人走了過來，“需要我們幫忙嗎？”


    這話是對薇薇安說的，自從她成為街上唯一的暗醫，這條街上的老住戶都會賣她兩分麵子。


    薇薇安淡淡說：“你看需要嗎？”刀尖上仍然掛著鮮血，她隻是殺了兩個人，其餘三個立刻跑得不見人影了。


    她卻並沒有什麼勝利的好心情，迴到居所，走進那間狹窄逼仄的臥室，躺下的時候仍然感到窒息。


    她想要離開這個地方。


    猛然間睜開眼睛，薇薇安看到的是波瀾壯闊的星海，室內安靜極了，她喘息了一下，才安定下來。


    又夢見迴到了暗街，這是不吉利的夢。


    她撇撇嘴，披衣下床。


    身為希望軍團的總指揮官，她的住處很寬闊，而且是在希望軍團基地的最高處，上方是全透明的玻璃罩子，這樣開闊的地方完全有別於她曾經的居所，才會讓她感到舒適一些。


    銀白色的金屬門緩緩滑開，她走進浴室，看向鏡子裏那個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陌生了的模樣。


    十幾歲的薇薇安就已經長得很好看，但畢竟帶著幾分少女的秀麗嬌憨，這時候的她已經完全長成了一個女人，眉眼愈加柔和清麗，眼角眉梢卻沒有多少女人該有的風情和魅力，她大概永遠也長不成繆君影那樣氣質獨特或者方艾雲那般風情款款的女子。


    不過，那又怎麼樣呢，她現在感到平和幸福，繆君影卻悲傷了半輩子，方艾雲現在更是已經被投入了英穹星係的最高級別監獄。


    英穹星係的那場鬥爭是裴森和辛普元帥之爭，方艾雲也不過是一枚棋子罷了，到白熱化的時期，她自然就成了棄子。


    裴森太過厭憎她，辛普覺得保下她的代價太高。


    於是，最終方艾雲這個原本會在曆史上成為風雲人物的女人成了政治軍事鬥爭的犧牲品。


    連薇薇安都隱約有些可惜，因為方艾雲真的是個天才的指揮官，連她在麵對這個敵人的時候都感到十分吃力。


    慢慢勾起唇角，薇薇安的心情好起來。


    還有三天就是她和霍奇森的婚禮，她開始考慮是不是因為婚前恐懼癥，所以她才接連兩天夢到以前在暗街的生活，半夜就爬起來睡不著覺。


    要是說出去，準會被蓋爾和範倫丁嘲笑死的。


    但是說句實話，薇薇安以前是設想過婚姻的，但是，她實際上並不信任男人，對那些強大的男人更有一種無法消除的警惕心，直到後來遇見了蓋爾和範倫丁。


    ……他們，都很強大。


    如果沒有他們同她一起走過那麼多年，薇薇安覺得，這會兒讓她接受霍奇森，恐怕不太容易。


    霍奇森在她麵前才顯得弱勢一些，但實際上他從很早以前就被稱為混世魔王，那是性格糟糕到沒朋友的典型人物啊！


    當初在奧斯維德高級學校的時候，第一場基地模擬對戰時期，霍奇森那是實實在在的問題人物，如果不是幾拳頭把他的氣焰給打下去了，絕對比什麼……叫布什麼來著？那個少將兒子要傲慢多了。


    但霍奇森自然比那小子要厲害得多，不管怎麼說，他還是有真才實學的，這些年在希望軍團的指揮官裏，穩穩當當坐第二把交椅，在指揮時“奇詭”一道肯定要遜薇薇安一籌，在“正”之一道，卻也不比薇薇安差到哪裏去。


    希望軍團越是壯大，他的指揮風格發揮的餘地就越大。


    霍奇森才是從小就接受指揮官的正統教育，並相當有這方麵天賦才能的人。


    “……傷腦筋啊，要是現在說不嫁，霍奇森一定會氣壞了。”薇薇安苦惱地說。


    別看霍奇森平時薇薇安說什麼是什麼，那發起脾氣來……會氣很久。


    總之，這家夥雖然聽她的話，但固執的時候，完全會鑽進牛角尖裏出不來。


    比如他同家中鬧翻，果然絲毫沒有迴去的意思，一心一意跟著薇薇安擼拳頭幹。


    薇薇安覺得，她不想失去霍奇森，但她現在似乎又挺享受戀愛的感覺，不大想踏入婚姻了……她以前，明明是很渴望穩定的婚姻來著。


    “算了算了，請帖都發出去了，要是放他鴿子，霍奇森肯定會發瘋。”薇薇安歎了口氣，滑入了浴缸中。


    然後笑了笑，“要是他們敢不迴來——唔，不然我就找個借口去‘追殺’他們然後可以趁機和霍奇森一塊兒去度蜜月了？”


    “這個借口不錯哎，對巴克爾……先斬後奏也不錯啊。”反正現在也沒有多少戰事，希望軍團沒有他們也應付得來了。


    薇薇安的世紀婚禮盛大而且隆重，這幾乎可以算得上是那麼多年來希望軍團中最大的盛事，畢竟薇薇安和霍奇森現在都屬於重要人物，而在中華星上的廣場婚禮更是接受了所有民眾的祝福。


    “你們來了？”繆君影迴過頭來，她穿一身酒紅色的禮服，一頭長發盤了起來，氣質仍然那麼獨特，微微笑起來的時候，眼角卻透出了歲月的痕跡。


    妙梨一身簡單的紫色長裙，靜靜地站在她的身旁。


    這時繆君影正透過落地窗看外麵半空中駛過的婚車，薇薇安長長的白色婚紗一直向後飄去，幾乎要垂落在地上，這一天，她格外美麗。


    蓋爾打著哈欠一屁股坐了下來，“總算是趕上了。”


    “其實照我說，我們並不一定需要來，你看，就算來了，我們也出不去。”


    蓋爾的臉立刻皺了起來。


    沒錯，自從中華星和共和星上都豎起他們的塑像之後，他們就根本沒法光明正大地拋頭露麵了，這年頭的塑像水平……根本不像是蓋爾想的那樣普通石像的風格，而是全三維立體，壓根兒和他本人的相似程度達到百分之九十九，走出去分分鍾被人認出來好嗎？


    “可是不來，薇薇安一定不會繞過我們的。”蓋爾歎了口氣。


    繆君影抿著唇笑了起來，“你們的感情真好。”


    範倫丁瞥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地說，“是啊，這世上的感情，並不一定是隻有愛情。”


    也有友情。


    繆君影一怔，柔和一笑，“你們說的是。”


    這輩子，她沒有親情的緣分，也沒有愛情的運氣，但最後的選擇卻並沒有錯。


    “我要去一趟英穹星係。”


    “去幹什麼？”


    “我的父親要死了。”她淡淡說，“我不想將我繆家的東西留給那個女人，哪怕我不在乎那麼點兒財產，但是我寧願一把火把那些東西都燒了，也不留給她。”


    繆翠影死了，柯頓元帥知道了倦鳥計劃的事，沃克中將保住了地位，繆思影卻直接被踹迴了英穹星係的老家，這會兒，正與她的母親住在一起。


    繆君影卻已經成了整個星際最富有的女人，她雖然不年輕了，但仍然美貌，隻要她願意，完全可以過最奢侈的生活，在星際間，如今她的話語權可要比當年的繆思影和繆翠影大得多了。


    因為她是靠著自己才走到了今天這個位置，而不是靠那些不正當的手段，靠著男人的力量。


    即便被人稱作黑蜘蛛，那又有什麼關係。


    “去英穹星係嗎？不如我們陪你走一趟吧。”蓋爾真誠地說。


    繆君影微微一笑，“謝謝。”


    “咦，你們在說什麼？”薇薇安就這樣穿著一身雪白的婚紗走了進來，直接將累贅的後裙卸掉之後，這身婚紗隻留下到膝蓋的短裙，她才感到舒服了些，霍奇森西裝革履，同樣英俊非凡。


    霍奇森整個人都處在相當亢奮的傻笑階段，“去英穹星係？薇薇安，不如我們去英穹星係度蜜月吧。”


    “嗯？”


    “我想去看一看我母親的墓地。”


    薇薇安無奈，“好，君影是要迴家去看看嗎？”


    “嗯。”繆君影笑容加深，之前的些許怨憤似乎拋開了。


    “那我們也陪你去一趟吧。”薇薇安平靜地說，“不管怎麼說，君影可是我希望軍團如今十分重要的財務總管呢。”


    繆君影心中溫暖，她知道，實際上並不是這樣那樣的原因，不過是因為他們在意自己罷了。


    範倫丁說的對，這世上不僅僅隻有愛情的。


    “謝謝你們。”她輕輕說。


    蓋爾燦爛一笑，“謝什麼，我們是朋友。”


    或許一開始不那麼信任，沒有關係，當我們一起走過最困難最艱險的時期，隻要在那時你沒有將我們拋棄，隻要你一直堅定地站在我們身旁。


    那麼，我們就是朋友。


    世上並不僅僅隻有愛情，而最可靠的，往往還是這般不離不棄的友誼。


    很多事說穿了沒有那麼多的理由，正如蓋爾說的——


    我們是朋友。


    如此而已。


    他隻是希望，自己所有的朋友，都能夠幸福美滿。


    薇薇安如此，繆君影也是如此。


    甚至是霍奇森、巴克爾、唐他們——


    也一定要幸福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