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指著遠處正往池水裏丟石子趕野鴨的藍霽說,“看你姨母多淘氣。你們倆在一起,你倒是像她的長輩,處處要照顧她。”
商瀠便也轉頭看藍霽玩耍,微微地笑。
晚間江五走了,吃過晚飯,如瑾和母親秦氏在一處說家常。秦氏說起年幼在家時的陳年往事,情緒有些低落,想念自己早已過世的母親和病亡的父親。商瀠陪坐在一邊,和丫鬟描繡花樣子,中途抬起頭來和秦氏道:“外祖母,我聽家裏年長的嬤嬤們常說,人這輩子有先甜後苦的,也有先苦後甜的。您小時候奔波坎坷,到了現在坐享天倫之樂,有我母親疼您,我也疼您,您這就是先苦後甜。”
秦氏不免笑起來,忍不住上前抱了外孫女在懷裏,和如瑾說,“果然是女兒貼心吧?看我們影影才多大,就懂得寬慰長輩了。”
又指著剛跑進屋要水喝的小外孫商岫道,“哪兒像這些猴子,一天隻知道瘋跑,不肯老老實實陪在娘親跟前,天黑了還在外頭。”
商岫是如瑾的第二個兒子,未滿五歲,正在好玩好動的年紀,每天除了念書習武兩個時辰,剩下時間全都在玩耍,東跑西顛,把小廝乳母們累得夠嗆。
這迴又是園子裏跑了許久玩累了,迴來找吃喝,聽見秦氏念叨他,小家夥胸脯一挺,雄赳赳道:“好男兒誌在四方,豈能和女人一樣整天窩在屋子裏描眉繡花?”
奶聲奶氣的,把一屋子人逗得大笑。
商岫就覺得大家在嘲笑他,哼了一聲,接過丫鬟遞來的溫水仰頭喝了幹淨,然後撂下杯子環顧眾人,“師傅說,燕雀不知鴻鵠誌,唯女子難養。我跟你們談不攏!”
然後掉頭又跑出去了。侍從們趕緊在後頭追。
商瀠笑說:“滿口都是什麼呀,敗壞師傅名聲。”
她們姐弟三個在一起上學,師傅是內閣學士,也是當今有名的鴻儒。秦氏嗬嗬地笑,“無妨,我們都知道不是師傅的問題,是他自己頑劣。”
一番笑語之後秦氏高興了許多,看看時候不早,迴自己那邊去了。如瑾送走了母親,迴來坐在燈下翻看兒女們練的大字。
商瀠繼續描花樣子,屋裏靜悄悄的。過了一會,突然抬起頭來說,“我今天和江姨母閑聊,說起佛光寺的經壇,她很感興趣。”
如瑾不由放下了手中字紙。
“你們兩個人都聊了些什麼?”如瑾問女兒。
女兒的眼睛黑白分明,秋泓一樣寧靜悠遠,有著她這個年齡不該有的沉靜。隻一眼,如瑾就發現,女兒並不是隨意聊起這個話題。
商瀠並沒有直接迴答母親的話,卻提起似乎毫不相幹的另一件事,“今天方太太進府來拜,聽說,她有意提起小侄子的婚事,想讓侄子在京城安家?”
如瑾笑了,索性坐到女兒身邊去。
女兒尚未滿十歲,按理說,閨閣女孩子是不該提起這些關於婚嫁的話題的,若放在規矩森嚴的古板世家裏,這是大錯,連帶著服侍的一幹人等都要跟著受罰。但如瑾夫妻兩個教導兒女時沒有那麼多條條框框,尤其是商玄宙,看他把一群小兒女丟到寺廟裏頭聽經就能知道,他根本沒把孩子當尊貴皇子皇女教養。
所以商瀠說起婚嫁事大大方方,一點不忸怩,如瑾也願意和她深談。孩子既然早慧,她便早日把道理教下去。
“你外祖母自來不喜方家,方家來人時都讓你避開,隻擔心他們身上的粗鄙小家氣衝撞了你,你倒反而關心起他們來。”
商瀠笑道:“倒不是關心,但既然方家主動親近,我們也並沒有拒絕,還要維持表麵上的親眷關係,那麼這層關係總要傳下去的,難不成隻有外祖母和他們走動,我們後輩人全都不認親了?到時候更該被人說成是忘本了。”
如瑾寬慰而笑。
到底沒有白教養女兒,這些人情走動的道理難為她小小年紀就能明白,隻是如瑾也不忘提醒道:“你說得對,不過,我們不和方家斷絕來往,並不隻是怕人議論,你明白麼?”
憑著天家的尊貴和積年的威名,誰敢議論秦氏和如瑾的不是?何況方家也並不是什麼好親戚。
方家的太太比秦氏小幾歲,乃是秦氏同父異母的妹妹。秦氏幼年喪母,父親沒有子嗣,就娶了續弦。續弦生下一子一女,也算在秦家站穩了腳跟。隻是後來秦氏的父親丟官迴鄉,顛沛早逝,秦氏在家裏的日子就不好過了,連早年和襄國侯府定下的婚事也險些被繼母所生的妹妹換去,還是當年老襄國侯爺派去探望秦氏的家仆識破詭計,秦氏才順當嫁進了藍家。
有這一層過節,秦氏許多年未曾和娘家走動過。那妹妹後來嫁進了當地一戶豪紳方家,就是現今的方太太。藍家從青州進京,直到如瑾為妃,方家都未曾前來認親,及至長平王登基之後,秦氏才接到了一封遠從老家寄來的信。
自此後方家書信不斷,秦氏都未曾理會,還特意叮囑如瑾派人去方家那邊盯著,免得他們狐假虎威為禍鄉裏,給皇家抹黑。方家倒是還算老實,沒什麼出格舉動,隻是到底借著如瑾的名頭得了當地官紳的看重,做事經營也方便許多,短短幾年家業擴大了許多,去年方太太更是帶了子女進京,說是照看生意,其實就是來套近乎了。
方家往馨園遞十迴帖子請求拜見,不見得有一迴能成功,秦氏對她們也就是麵子情,沒撕破那張臉罷了。誰想這次偶爾召他們進來,方太太竟帶了正在婚齡的侄子和小女兒,言語之間透露的意思,都是要借著秦氏和如瑾的手謀求一門好姻親。
秦氏現今地位尊崇,對方太太這樣的人並不看在眼裏,也犯不著計較她的好壞,一直維持著麵子,倒不曾想對方得寸進尺,跑來討婚事,著實惱火。今日將之打發走之後,迴頭就和如瑾說,再不讓門上接她家的帖子。
這些事都背著商瀠,秦氏寶貝外孫女,才不肯讓她接觸不好的人,不想商瀠事後從丫鬟婆子口中都知道了。
見母親問起,她想了想,說:“方家小門小戶,我們不必與之一般見識,外祖母昔年和方太太的恩怨也經年許久了,重新提起來翻舊帳的話,到底不是什麼好聽的事,倒顯得我們小氣。母親和外祖母還肯讓方太太上門,一來因為她到底是外曾祖血脈,二來外祖母年紀越來越大,孤身一人,母親大概是想讓舊人陪陪她,寬慰她?”
如瑾不由摸了摸女兒的頭,“影影很懂事。”
商瀠抿嘴,放下描花樣子的活計,順勢坐過去靠在了母親懷裏,笑道,“您為外祖母著想,卻沒想到那方太太不識抬舉,目光短淺。”
如瑾想告訴女兒,那方太太這麼臉皮厚,其實有故意的成分在裏頭。不過方家到底是無關緊要的,揣摩人心的方法也不急在一時教,想起之前女兒提起江五,便將話題又轉了迴去,“且慢說方太太了。你說起你江姨母聞辯經而意動,是想告訴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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