侃侃言道:“腐儒之‘其罪可誅,其情可恕’之言,大錯特錯。幸而這些家夥坐在京裏玩筆墨,若到邊疆去禦敵,如此是非不分,敵我不明,不知要坑害多少戍邊好兒郎!在晚生看來,?苤型庾迦俗匀豢珊,但這些本為燕民卻轉而為匪的人卻更加罪大惡極,不可饒恕。就算他們之前有什麼可憐可悲甚至可歌可泣的身世,隻要屠刀一拿,對本國平民一揮,之前一切便成了雲煙,唯一清晰的隻是此時之罪。若要消罪,唯有以血還血,以暴製暴,除此一道再無別途。若安撫寬恕他們,那麼被他們劫掠的村鎮怎麼辦,該怎樣安撫?若饒了他們的命,那麼已經死在屠刀之下的無辜平民怎麼辦,誰來恢複這些人的性命?”
“你這樣看?朝裏卻有人說,官逼民反又血腥製反,長此以往唯有天下大亂。”
“是否有官逼民反晚生不清楚,暫不置喙,隻知道海疆那邊局勢微妙,今上開海之事朝中反對者甚眾,其中不乏大員。開海與封海兩派明爭暗鬥,手段層出不窮,這所謂官逼民反是真有其事還是另有隱情,需得查驗清晰才好議論。至於朝中拿此說事的人,隻憑一封舉子上書就抹殺當地諸官員以往功勞,信誓旦旦不革職問罪不足平民憤,甚至扯到開海利弊上去,其背後的意圖……晚生隻懶得去想。”
方敬寬哼了一聲,又道:“話說迴來,拋開這一層,隻說那些變成海寇的燕民——若真被官吏欺壓家破人亡,不得不揮刀掙命了,卻怎麼不去殺那些害他的仇人,反倒轉身拿無辜百姓開刀?難道因為他自己受過罪,所以去搶別人東西害別人性命就是情有可原的了?人之本心最喜不勞而獲,晚生極願以最壞的惡意揣度他們:所謂苦難冤屈,恰好給了他們一個燒殺搶掠的借口,他們親眷的死亡離散,恰好給他們換來一輩子辛苦勞作都賺不到的銀錢用物。明明占足了便宜做足了惡事,被人指責時卻要重提苦難,振振有詞,這等人性,還有什麼可應憐憫悲歎的呢?肯憐惜寬恕他們的人,大約所秉持的觀念也和他們一樣吧。總之本性良善之人是決計不可能殘害無辜平民的,譬如晚生自己若被人欺害,隻會報仇,不會為禍鄉裏。”
江府丞沉默一瞬,笑道:“你倒厚顏,自詡本性良善。”
此時的笑容已經少了應酬色,多了半分讚賞。
方敬寬道:“大人見笑。晚生往昔惡事頗有做過幾件,不過捫心自問,卻無欺心之事。”
“那麼依你說,那些貪官汙吏就不追究了?”
“除海寇與懲貪官是兩件事,混為一談者要麼糊塗,要麼別有用心。閩東海寇上岸古已有之,近年鬧得兇一些,尤其去歲更多,是有緣故在裏頭的。最近一次消息傳來之後,皇上遲遲不表態,隻讓底下循例去辦,而官吏人們卻越吵越兇,甚至有武將參與其中,晚生想著,皇上必有他自己的打算。聖心如海,晚生不敢妄自揣測。”
你還不敢揣測,就差明說皇上要放線釣魚了!江府丞腹誹著,嘴上卻道:“如你所言,聖心莫議,尤其你今日來府本是飲宴做客,與你談這些倒是當主人的欠考慮了。”
方敬寬忙施禮:“晚生不敢!
海寇的話題告一段落,江府丞又隨意聊了幾句,便將之帶進了內宅。
於是那求娶的提議就震驚了江夫人母女。
江五怒極,直接說到了生死上,她並不知道父親和方敬寬在書房說了什麼,隻知方敬寬是跟江煙兒扯不清的家夥。因著這一求娶,將其之前肆無忌憚盯著自己瞧的場景也想了起來,越發厭惡。
方敬寬卻問她:“五小姐為何說大人要逼死你?難道小姐寧願一死,也不願答應與我的婚事?”
江五都懶得和他說話。
方敬寬又問,“在下是相貌奇醜令人望之作嘔,還是身患絕癥有讓小姐守寡之嫌?是窮困潦倒舉業不成無法安身立命讓小姐依靠,還是風流成性實非良配?是家中有惡母刁親會委屈了小姐,還是古板迂腐要囚困小姐一生?如果都不是,隻是小姐看我不順眼,隨便說一句拒絕就好了,何故談到生死上頭。這倒讓在下懷疑自身……是否有什麼異於常人的特質,才讓小姐反應這樣激烈?”
江五很想說,你無恥下流厚臉皮。
但是她連這幾個字都欠奉,真是一點兒不想理他。
方敬寬卻出乎她意料的,很有自知之明,自己說出來了,“莫非小姐認為在下無恥卑賤,粗俗惡劣,不願與在下為伍?適才在那院子裏,倒是的確唐突小姐了!
就你那滿口“爺”的粗陋,沒臉沒皮的糾纏,以及中了圈套的愚蠢,豈是一句唐突能掩飾?江五鄙夷,冷臉別過頭。
江太太卻在方敬寬連續發問的當口,從夫君臉上看出一些端倪。
夫妻幾十年,她對江府丞的做事風格太了解了。在她眼裏丈夫絕不是外頭許多人以為的渾渾噩噩、靠諂媚討好和做髒活攀附上皇家的無能之輩,她知道丈夫在處理外事上的手段,看似唯利是圖圓滑狡詐,其實很有底線,且絕不會讓自家吃虧,是精明到家的。
雖然在內宅裏有讓人詬病的糊塗毛病……
但此時此刻,丈夫的模樣絕不是處理家事的態度。
他處理家事時就算發了脾氣,那也是糊塗脾氣,不會像這樣看似麵無表情其實在暗自計較盤算。他的眼睛瞞不過同床共枕幾十年的老妻。
於是江太太悄悄拽了一下女兒的袖子,讓她冷靜,起碼先搞明白江府丞的意思再說。
那方敬寬正在跟江五掰扯之前的事,觀點就是,你家孫小姐算計我在先,我那樣屬於正當反擊。若不那樣,畏畏縮縮解釋求寬恕,還算個什麼男子漢。
江五哪裏聽得進去。
“你知道自己是‘男子漢’,還往別人家內宅亂走?固然是算計的人不對,可你若守禮端正,別人又如何算計得到。滿堂賓客,為何獨獨是你?”
俗語有雲,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方敬寬道:“獨獨是我,才是你我有緣!
這話當著江府丞夫妻的麵說,擱在平日,簡直是作死。
幸好江府丞官場多年,早把聖賢書還給聖賢了,而江夫人又打算看丈夫動靜行事。
方敬寬才得繼續說下去,“談到守禮端正,別人指責我興許使得,小姐心裏惦記著和尚,我看,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吧?”
江五渾然不記得當晚自己是怎麼迴到臥房的,許是被丫鬟拉迴來的?被母親勸迴來的?或者被父親罵迴來的?她都不知道,隻知道自己快要氣瘋了。
她生平從未見過這樣無恥的人。
方敬寬,他怎麼能,怎麼敢?竟然當著她父母的麵,說出那種話來!
她隻恨自己當時克製太過,直直瞪了那廝半晌,隻吐出一個“滾”字。
本該親手上去將他狠狠揍一頓!都不能解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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