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道謝退出，臨出門前老太太又緩緩說了一句：“你們妻妾的事情我不管，隻是不要傷了侯爺和府裏的體麵。”
秦氏凜然稱是，迴去後叫來如瑾說了當(dāng)時情景，如瑾道：“無妨，祖母疑心與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即便疑您，還是給了您體麵，這就是她對您和諸位姨娘的態(tài)度了。而且，外頭流言傳得那樣厲害，您在此時處置劉姨娘，祖母未必不會聯(lián)想。”
秦氏道：“看你祖母方才的神色，我去替劉氏求情是對的，她對此事似是很滿意。”
“自然。白日鬧了那麼大的事，若是再悄悄處死劉姨娘，恐怕就不是壓事，而是更讓旁人揣測懷疑了，所以即便您不去求，恐怕祖母也會收迴成命。”
秦氏想了一想，果然是這個道理，搖頭笑道：“你的腦袋到底是怎麼長的，如何能想出這些東西。”
笑了一會，卻又皺起眉頭，“瑾兒，還有一件事需要你幫我參詳——今日在後院，劉氏急怒之間，對著你父親說出當(dāng)年她滑胎的事情來，說是我做下的。你父親自然是罵她胡說，但過後會不會心中生疑……”
如瑾隻是一笑：“左右又與您無關(guān)，您怕這個做什麼。過了這麼多年也不好查了，父親疑也是白疑。”
秦氏又要說話，如瑾道：“我知道您顧慮什麼，雖與您無關(guān)，但若父親起了疑心也是對您有妨礙。母親且別憂煩，現(xiàn)下正有一個由頭可以添這個漏子，隻要父親但凡露出一點疑心，您自把這事透露給他不就成了。”
秦氏頓時也醒悟過來，“對，我倒把這個忘了。”
如瑾歎道：“父親這麼多年被叔父哄著，講什麼兄弟情分，我看隻怕是他一廂情願罷了，單從素蓮之事就可看出叔父對他情分不深，說不定還有什麼想頭。”
“兄弟離心，妯娌暗害，這哪裏還像個家。”秦氏感歎。
“錢因雙戈喪盡古今人品，富貴人家，原本就是難有真情的地方。如今我們所求的，也隻不過是母女至親幾人的安穩(wěn)罷了。”
如瑾涼涼一歎，心中卻又蒙上了一層陰影。父親頻頻出府與人商談的事情，到底會不會破壞她一心所求的安穩(wěn)長樂呢？
這一夜如瑾睡得不好，從幽玉院迴來本就晚，待到收拾妥當(dāng)躺下已經(jīng)快過了亥時。在極其困倦的時候不能就寢的話，過了那個困勁，頭腦反而精神了，於是隻得默默對著床帳子發(fā)愣。
白日的畫麵走馬燈似的在腦子裏轉(zhuǎn)悠，藍(lán)如琳，劉姨娘，董姨娘，賀姨娘，還有滿滿一院子的仆婢，以及祖母和父親俱都沉著的臉……自從東府消停了之後，家裏是許久沒有這麼熱鬧過了。
這是自己一手極力促成的局麵，最終進(jìn)展順利，得償所願，可如瑾心裏卻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尤其是，在這樣靜謐漆黑的夜裏，獨自在帳中默數(shù)自己唿吸的時候，這種感覺就越來越強(qiáng)烈。
她不得不承認(rèn)，她不喜歡做這樣的事，也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前世的時候，她喜歡雪，喜歡梅，喜歡晨霧如煙，喜歡月華似水，喜歡靜靜捧著卷冊細(xì)讀，喜歡悠閑對著初綻的芳華品一盞茶……可是這一世，似乎已經(jīng)沒有這樣的時間與心情而了。大部分精力都用在揣摩人心以及爭鬥設(shè)局之上，就算踏月對花，也是白白浪費了風(fēng)景。
如瑾無聲歎了一口氣，卻不敢將氣息綿延太長。恐怕歎息一久，自己又要生出前些時候那些無益的多愁善感。在這樣事事未曾妥當(dāng)?shù)臅r節(jié)裏，任何動搖心誌的情緒都不能任之漫延。
好了，就這樣吧。她默默對自己說著，然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兩日之後，安置劉姨娘的屋子被下人們整理布置出來了，是在園子西北角最偏僻的所在，再往北就是院牆，院牆之外則是府外的地界了。
那裏植了一片鬆林，是早年建府的時候按陰陽先生的吩咐布置的，單純?yōu)榱烁陲L(fēng)水，卻是與整個園子的景致並不相容，平日也就少有人去。劉姨娘將要居住的地方，就是鬆林後頭一個明暗兩間的小房子，是以前堆放園中雜物的所在，近些年不大用了，一直空閑著，此次便收拾了出來。
藍(lán)澤本想要劉姨娘迴娘家去，能走多遠(yuǎn)是多遠(yuǎn)，免得讓他見到心煩，老太太則擔(dān)心人出了府也就將汙事帶出了府，以後萬一傳揚開來於侯府臉上無光，是想讓劉姨娘幹脆消失的心思。秦氏兩邊遷就著，最後也隻能將人安置在府裏最不起眼的所在，關(guān)她一輩子，以後就當(dāng)府裏沒這個人罷了。
然而一切收拾妥當(dāng)之後，劉姨娘卻死活不肯搬過去，直將屋中收拾行李的一應(yīng)仆婢全都趕了出去。“你們這些沒良心的，平日我可虧待過你們？如今見我遭了難不說給主子想辦法，反而要幫著別人將我挪出去！實話告訴你們說，我就算死在這裏也不會搬去庫房住！”
她院中一個婆子低聲嘟囔：“……姨娘您別罵我們了，這都是太太的吩咐，我們當(dāng)下人的豈敢不聽。再說……再說那邊也不是庫房，我去看過，都已經(jīng)收拾好了，真是能住人的地方……”
“滾！”婆子話沒說完，劉姨娘一麵鏡子就砸了過去。近來幾日她屋子裏的東西是遭了秧，藍(lán)澤那晚砸了一通之後，這兩天又被她自己發(fā)脾氣砸了不少，連素日鍾愛的五鬥妝臺上種種精巧擺設(shè)都未能幸免。
“你們這群黑心的東西，跟她們一樣全都黑了肚腸，看著侯爺對我好就想盡辦法害我，我真是命苦……”劉姨娘撲到**哭了起來。
消息傳到秦氏那裏，秦氏就要帶了人去看。如瑾正在跟前，便攔住了母親，“什麼樣的人也值得您親自去。”
孫媽媽道：“還是奴婢去看看，她若不肯，就著人綁了她一路穿園子抬過去。好好的體麵不要，也由不得別人不給她臉了。”
如瑾想了一想，秀眉輕挑：“媽媽不必如此費勁，她若是不服，就算綁了過去也不會消停，難道還要整日派十個八個的人專門去盯著她不成。”
“姑娘的意思是？”
“媽媽替我轉(zhuǎn)些話給她聽。”
如瑾低聲囑咐幾句，孫媽媽眼睛一亮，挑起暖玉色的湘竹簾子匆匆?guī)俗吡恕Ｈ玷獡嶂陆笊蠠熐嘟z線結(jié)成的雙魚盤扣，喃喃低語：“若不讓她明白自己有多愚蠢，她永遠(yuǎn)會這麼自作聰明的鬧下去。”
那邊孫媽媽來到劉姨娘院中，香竹和其他三個仆婢正在院子裏紮手站著，臉上都是為難之色。屋裏傳出劉姨娘嚶嚶的哭泣，後門左右有些看熱鬧的婆子在探頭探腦，一見孫媽媽過來，全都縮脖子躲了開去。
孫媽媽獨自進(jìn)了房門，立時一個香露瓶子就砸了過來。“你來做什麼，催我快去嗎？我死也不去，我要見侯爺！”劉姨娘哭得眼睛紅腫，嗓子都啞了。
孫媽媽反手關(guān)了房門，撫一撫鬢角，冷笑了一聲：“姨娘想要見侯爺，是要告訴他你和範(fàn)嬤嬤勾連之事麼？”
“……”劉姨娘頓時一臉震驚，忘了哭鬧。
“姨娘既然說是有人陷害你，那我就告訴你一句話，因果報應(yīng)，天理循環(huán)，你陷害汙蔑別人老天爺自然看得見，這次就是你自食惡果了。”
孫媽媽盯著她：“你認(rèn)為自己被害得很慘，很委屈？那你有沒有想過，若是你和範(fàn)老婆子得逞，姑娘會有多慘，無辜的淩先生又會有多慘？如今不過是罰你在園子裏閉門思過，有吃有喝死不了，你還鬧騰什麼？”
劉姨娘臉色不斷變幻，震驚，恍然，最後成了怨毒的恨。“原來是你們害我……我做這些，還不是因為你們害五姑娘，還不是你們先挑起的！”
“五姑娘自己上躥下跳的找事，跟別人何幹？”孫媽媽冷哼，“有其母必有其女，五姑娘年紀(jì)小本事不夠，你也隻比她多吃幾年鹹鹽罷了，都是自作聰明的蠢貨。範(fàn)嬤嬤已經(jīng)被太太趕出城迴老家去了，再也別指望能進(jìn)侯府，你若再不老實，北角鬆林邊的小屋子也不配住。”
“你們別得意，你們不會有好下場，總有人會讓你們……”
“姨娘是指方婆子？”孫媽媽一句話就將劉姨娘震在當(dāng)?shù)兀翱上В狡抛右呀?jīng)主動投了太太，若不是她獻(xiàn)上姨娘的攢花點金珠釵一支，成了這次的證物，也許侯爺還會對姨娘心存憐憫……噢，對了，還沒告訴姨娘，正是從範(fàn)嬤嬤堂弟那裏搜出了姨娘的珠釵，他雖然聞風(fēng)跑了，但留在家裏的鞋子尺寸可和姨娘**的一般大小。”
“你……你……方婆子這個老東西，拿了我那麼多錢……”劉姨娘頓時想起了事發(fā)的那一天，就是方婆子來訪，在她屋裏密議了好一會……定是那個時候，定是這老東西趁她不備，將醃臢東西放進(jìn)了她的床鋪。
“姨娘，誰心裏沒桿秤？討好你還是討好太太，隻要不是傻子都掂量的出來吧。”
劉姨娘驚怒攻心，眼睛一翻就要暈過去，孫媽媽道，“侯爺不在跟前，姨娘不用裝暈了，好好的收拾東西搬過去是正經(jīng)，不然萬一哪天您和範(fàn)嬤嬤編造流言的事情鬧出來，恐怕任太太再怎麼求情，老太太也不會留下您的命了，還得連累五姑娘。”
孫媽媽打開房門走出去，打眼看看院中不明緣故的香竹幾人，道：“香竹與姨娘最是貼心，自然要跟去伺候姨娘終生。其他三人若不願去就到管事媽媽那裏掛名，等著分派別的差事。”
香竹臉色一白，其他三人不禁喜上眉梢，恭恭敬敬朝孫媽媽行了大禮。孫媽媽將帶來的人都留下：“你們幫手給姨娘收拾東西，務(wù)必在日頭落山之前搬過去。”
“是！”眾人齊齊應(yīng)了。
屋內(nèi)，劉姨娘再無半點哭聲，就連眾人進(jìn)去收拾都沒再阻攔，隻癱在椅上呆呆地坐著，最後任人將她半攙半拽的弄到了鬆林小屋。
自此，隻有香竹一人與她相伴，屋子十丈之外就有管林子的婆子看守，又添了兩個婆子過去名為伺候?qū)崬榭垂埽瑒⒁棠镎詹坏米叱鲶犃职氩剑粦?yīng)吃穿用具都由人送過去。香竹的父母也是府裏下人，陸續(xù)被打發(fā)到莊子上做活去了。
外麵街頭巷尾的流言，在淩慎之那些市井朋友的幫助下也漸漸壓了下去。那些人中頗有好狠鬥勇之徒，整日在街上閑晃著，聽誰議論淩先生就過去一頓胖揍，嚇住了不少人。隨後關(guān)於富家小姐有孕和平民丫頭退親的真相也被有心人揭開，原本就是和淩先生無關(guān)的。範(fàn)嬤嬤聰明地利用確實發(fā)生的事添油加醋，雖然比憑空的流言更可信，但若事實一旦揭開，編出來的東西也就站不住腳了。
藍(lán)如琳被藍(lán)澤禁足在院中，尋死覓活鬧了幾次，隻換來藍(lán)澤更重的責(zé)備，連房門都不讓她出了，沒過多久就匆匆給她尋了一門親事，乃是馮主簿家的一個親戚，剛剛點了外省縣令，家中獨子比藍(lán)如琳大了四歲，正好議親。
雖然門第不般配，以藍(lán)如琳庶女的身份來說也是太委屈了，且是越過了做姐姐的如瑾和藍(lán)如琦先訂親，禮法上也有些說不通，但藍(lán)澤對藍(lán)如琳實在頭疼，又覺得她的性子嫁給高等門第會惹禍，經(jīng)人一提便定下了。藍(lán)老太太對此沒說什麼，隻說既然妹妹訂了，也著緊給如瑾和藍(lán)如琦尋著。
藍(lán)澤當(dāng)場應(yīng)了不假，迴到房裏，秦氏和他商量的時候，他卻說：“且不忙，等一陣子再說，母親那邊你先敷衍著。”
“侯爺，瑾兒和琦兒都到了年紀(jì)，不好再拖了罷。等一陣子是等多久呢……”
“不急，最多兩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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