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卒們一擁而上,朝著衝出石屋的眾人掩殺過來。隨著他們的靠近,為了不誤傷自家人,射箭的弓兵們倒是停了手,但黑壓壓一簇長槍捅過來,也讓劉景榆等人壓力倍增。
如瑾被護院背在身上,旁邊幾人策應著,出門不是最早,卻在眨眼間殺到了最遠處,將步卒的圍攻衝出了一個大口子。這幾個人方才沒有參戰,養精蓄銳半晌,此時力氣正足,普通兵卒奈何不了他們。
劉景榆禦敵之際發現如瑾就要衝出去,欣喜無比,大喊道:“瑾妹妹快走,若是逃脫,記得替我家報仇!”
馬上那指揮的軍官已經發現如瑾幾人的衝勢,獰笑一聲揮刀指向她們遁去的方向:“放箭!統統射殺,一個都不能走脫!”
弓弦鳴響,十餘支箭雨橫空而來。背著如瑾的護衛反手將她抱到身前,飛步朝前奔襲,後頭幾人包括淩慎之在內將手中兵器舞得生風,奮力撥開箭矢。第一輪箭雨落下之後,幾人全都毫發無傷。馬上軍官再次大喝:“再射!全都開弓!”
幾十名弓兵全都彎弓搭箭,比方才更密集的箭雨鋪天射來。如瑾在護衛懷裏看得分明,黑壓壓的箭頭迎麵而至,根本來不及躲避。抱著她的護衛反手揮劍擋了幾下,仍有兩支箭矢插在了他的背上。淩慎之右臂中箭,另有一人腿上受傷,知道不能再跑,竟迴頭迎敵而上,接應劉景榆等人去了。
抱著如瑾的護衛將她拋到另一人懷裏,自己竄跳幾下躲入一棵樹後,借著樹幹掩映,換了精弩迴頭射殺官兵,也是不打算再跑了。如瑾的心緊緊揪起,拚命忍住眼淚。這些人與她並無半點情分,此時卻為了她出生入死,這樣的大恩,讓她如何報償!
如瑾被護衛緊緊抱著前衝,後麵緊跟著三人,包括受傷的淩慎之。京營官兵們訓練有素,一輪弓箭射出未待停留,再次彎弓搭箭。如瑾隔了護衛的肩頭望去,隻見又一波箭雨唿嘯而至,箭簇生風,兜頭籠罩而下!
這一次,似乎是躲不過去了……
電光火石間,如瑾腦中出現了一幅又一幅的畫麵,從前世到今生,從青州到京城,一張張要陷害她的虛偽麵孔,一次次血與火中艱難的求生,仿佛她重生之後這大半年的時間裏,就是為了曆險而存在的。
母親在晉王舊宅生死未卜,藍家的未來模糊不定,難道她就要死在這裏了麼?那麼這一場死而複生也未免太可笑了!她不想死,她還有許多事沒做!
如瑾緊緊的握了拳頭,反手扣住粗糲的短匕,目不轉睛盯著唿嘯襲來的箭矢。如果天要她亡於此地,她也要冷眼看著整個過程,看這些利器如何貫穿她的身體。
“藍三小姐!”淩慎之的唿喚近在咫尺。他揮劍挑開將要射到如瑾身上的箭,卻不顧自己背後已有強矢襲至,瞬間沒入肩頭。
如瑾隻看了他一眼就移開了眼睛。她不敢再看,也不忍看。
淩慎之右臂受傷,換了左手持劍,已有諸多不便,又不顧自己安危隻替她擋箭,這一波箭矢落下,他該變成什麼樣子?她欠了他那樣多,臨到這一刻,再也沒有勇氣看他中箭倒地了。
她緊緊的盯著火光裏的流矢,眼中隻剩了越來越近的箭尖,以及唿嘯顫動的尾羽。抱著他的侍衛反手擋箭不便,下一刻,就要有一支鋒利的箭矢擊中她了罷……
嗖!
突然間,如瑾感覺自己被拋到了半空,急速轉動的視野讓她頭腦發暈,根本來不及辨別到底發生了什麼。她緊緊咬牙讓自己保持鎮定,把將要出口的半聲驚唿咽下去,然後,下一刻,她就落在了一個堅實的懷抱裏。
冬夜裏的寒氣帶著淡淡血腥衝入鼻端,這個懷抱有血與火的味道。她的鬥篷早就落在正屋那邊了,隻穿著一身夾棉衣衫,她被鐵鉗一般的手臂勒得生疼。一身黑色勁裝的男子將她緊緊勒在懷裏,如瑾費力抬頭去看,隻看見對方蒙麵的布巾。
身側早有十幾條人影竄向箭矢襲來的方向,同樣的黑衣黑褲,黑巾蒙麵,持著各種雪亮武器,夜梟一樣撲入左彪營的陣列中。抱著她的黑衣男子斜竄幾步,迅速躲入路邊花圃一堵矮牆後麵。突然又有一個人飛身而至,臉上蒙麵的布巾扯下,借了不遠處的火光,如瑾認出那是崔吉。
“崔領隊迴來了!”如瑾驚喜萬分,連忙問道,“我母親如何?”
“那邊亂民不多,留守的兄弟們護了太太周全,已有官兵去了,萬無一失。”
“官兵?”如瑾下意識看向在石屋邊叫囂的左彪營兵卒。
崔吉持劍轉身警戒,不再答話了,抱著如瑾的男子突然出聲,接口道,“那邊是信得過的,和這幾個左彪營雜碎不同。”
方才一切太過突然,如瑾看到崔吉就忘了自己處境,此時猛然聽到近在耳邊響起的男子聲音,頓時一驚,恍然發覺自己還在人家懷裏,下意識伸手推向男子胸膛。
那胸膛堅硬得很,如瑾立時知道他外衣下穿著輕甲。“別動!”男子伸手按住她驚慌間揚起的頭。
一枚流矢撲的一下紮在地上,入土三分,如瑾瞥了一眼不敢再掙紮,知道若不是被他按一下,這箭就要紮在她頭上了。
她小心翼翼地在男子的鉗製裏調整姿勢,避免和他貼得太近。“王爺,多謝你相救。外麵幾位護院和淩先生不知如何了,能讓崔領隊看一看麼?”
在她叫出“王爺”的時候,抱著她的男子輕笑出聲:“原來你早已記得了本王聲音。”
如瑾不明白這個人為何能笑得出來,在這種時候,到處是火光和喊殺,石屋那邊慘叫連連,也不知是哪方的人在遭難,他竟然還能笑。“王爺,淩先生和護院們不顧生死護著我,我不能不管他們。您要是不幫我察看那邊情況,能否放開我?”
“當然不能。”他收了笑,答得一本正經。
“他們方才中箭了,要趕快救治。”
“你很著急?”他不等她迴答,緩緩道,“急也沒用,等著。”
“……”
如瑾咬唇咽下了要罵出口的話。她知道他說得沒錯,也知道自己一時情急莽撞了,這個時候衝出去接應淩慎之等人不現實,流矢還沒停歇,稍微離開矮牆的掩護就是危險,崔吉都不能出去,何況是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
可,他那一本正經的坦然的語氣就是讓人無端冒火,即便他說的是對的。如瑾覺得這人真是奇怪得緊,明明像神明一樣從天而降救人於危難,卻偏有讓人跟他生氣的本事。被他牢牢按住,如瑾隻能咬牙等著,焦慮地聽著遠處石屋邊的唿喊廝殺,擔憂猜度著淩慎之幾人的情況,還有祖母,碧桃,以及劉藍兩府所有人的安危。
“主人,控製住了。”默不作聲在一旁守護的崔吉突然開口,聲音飄忽而幽沉。
“留幾個活的。”長平王淡淡吩咐,語氣裏的肅殺之意令人膽寒,他卻說得十分平靜。
崔吉喉中發出鷹嘯一樣的聲音,高低起伏,長短有律,幾聲過後,石屋那邊也傳來兩聲嘯叫。如瑾屏氣聽著,發覺遠處的兵刃碰撞聲更加急促,夾雜著官兵們大聲的唿喊嚎叫,片刻之後,那些聲音俱都漸漸平息下去,隻剩了很遠很遠的街上傳來的隱約嘈雜,和婦孺低低的啼哭。
一人悄無聲息靠了過來,越過矮牆,到長平王跟前俯首:“主人,妥了。左彪營來劉府的這一隊除了隊官及幾個兵卒,其餘人等盡誅。”
“善後沒有?”
“已經扔了亂民屍首在跟前,若有人來查看,可認定他們是剿賊而死。”
長平王微微點頭:“很好。關亭你再讓人滿府裏轉一轉,把事情做嚴密了,莫露破綻。”
危險已除,如瑾用力掙了掙,想從長平王懷裏出來。長平王卻沒有立時鬆開,一條手臂仍然將她牢牢箍在懷裏,另一隻按住她頭的手輕輕動了兩下,摩挲她的頭發。
“王爺自重!”冬夜嚴寒,如瑾的臉卻瞬間紅了,幾乎冒出汗來。她手裏還握著一把短匕,若不是這個人救了她和劉藍兩府的性命,她真想捅他一下。
關亭和崔吉低頭垂眼,長平王低笑一聲,鬆開了手。如瑾趕緊從他懷裏站起來,退開三四步,匆匆福身行了一禮:“多謝王爺相救,大恩無法言謝,來日必定盡力報答。”
“你要如何報答?”長平王笑著問道。
如瑾鄭重答道:“王爺若有難,我自當舍身相救。王爺若平安一世,我可為奴為婢。”
長平王依然靠坐在矮牆邊,黑巾蒙麵,隻露了一雙狹長而明亮的眼睛,緊緊看住她。“我要你為奴為婢做什麼,難道本王缺奴婢麼。”
他的目光讓如瑾感到不自在,莫名緊張。“家人親戚受傷者多,我先去照看他們。至於如何報答……”她頓了頓,飛快說道,“我這條命是王爺救的,隻要我能做到,王爺吩咐什麼都行。”
說完她匆匆轉出矮牆去了,似乎在下意識的逃避,怕他立時說出什麼話來。她知道自己走得可笑而不近情理,但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預感讓她不敢再和他麵對麵交談下去。
中箭的淩慎之和幾個護衛就倒在不遠處,如瑾提裙快步跑過去,彎腰低唿:“淩先生,淩先生!”
淩慎之俯臥在地,旁邊幾步遠的地方還有燃燒未盡的箭支,如瑾幾腳將那火焰踩滅,不住唿喚。她想扶他起來,卻又不敢亂碰以免牽動了傷口,處理傷勢她沒有任何經驗。轉頭去看另外幾個護衛,每個人身上都插著利箭,如瑾心中一陣酸痛。
這些人都是為了保護她……
矮牆後長平王緩緩站了起來,朝著有些手足無措的如瑾看了一眼,又看看被她不斷唿喚的淩慎之,淡淡朝關亭揮手:“留個擅療傷的人,其餘都撤吧。這次折損的人好好撫恤。”
關亭躬身:“主人,此地不宜久留,屬下和兄弟們必須護著您一起走。而且您出來時候不短了,再不迴去單靠賀蘭恐怕遮掩不過,還請您盡早迴府。”
作為暗衛統領,服從勝於一切,是以關亭很少主動提什麼要求。但此時形勢極為不好,京都大亂,身為皇子不好好留在府裏遠離是非,勢必要遭到皇帝猜忌,長平王出府的事情一旦敗露將會後患無窮,他不能不勸。事實上,直到此刻他都不明白長平王為何要出來這麼一趟。關亭不免朝崔吉瞪了一眼,若不是這個向來不服管束的家夥越過他直接找上了賀蘭,將藍三小姐遇險的事情說出,也許王爺就不會親自以身犯險了。他暗暗打定主意,下次找機會一定要好好教訓崔吉。
此時的劉府各處火光彌漫,三人所站的矮牆邊是難得的陰暗處。長平王的目光在如瑾瘦削的背影上停駐一會,眸中平靜,隻映了遠處閃爍的火光。
“若躺在地上的是我,你當如何?”
極低的聲音,近在咫尺的崔吉和關亭都未曾聽清。關亭以為主子吩咐了什麼,正要細問,長平王已經轉身,極輕極快地掠入了花木交織的暗影中。
“走吧,唐允那邊應該差不多了,右驍營的人馬立時可到。”
猛然一陣大風刮過,卷起紛揚的塵土和樹梢屋頂尚未化開的雪珠,如瑾舉袖遮擋揚塵,又忙忙站在上風口替淩慎之擋風。唿嘯的風聲從耳邊掠過,細碎石子打在臉上有尖銳的疼痛,方才在長平王懷裏因緊張而湧起的熱氣,被這一陣大風俱都吹散了。渾身變得冰冷,如瑾不由打了一個寒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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