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被主子哀戚的聲音弄得不好受,“要不,奴婢這就去看看吧?”
“春芳,多謝你。多穿一件厚衣服再出去。”
“嗯。”小丫鬟感動地答應一聲,飛快去外頭穿好衣服洗了臉,開門跑出去。佟秋雁站在窗邊看著她出院,望望被大風吹光了葉子的花木,凝神沉思。
正屋的門啪的一聲開了,錦裘裹身的祝氏掀簾子出來,深吸幾口早晨清冷的空氣,笑吟吟看向東廂房窗前默立的佟秋雁。
“佟姑娘今天起得真早。”言有所指。
佟秋雁隔窗欠身,“祝姐姐也比往日早。”
祝氏直截了當:“我這不是惦記著你家二小姐麼,昨晚在王爺那邊跪了許久,可別熬壞了身子。哦,對了,聽說後來被王爺傳進去了?佟姑娘,你也不攔一攔。”
佟秋雁捏緊了衣袖,自持道:“姐姐說笑,王爺做事豈是咱們可以隨意阻攔的。”
“我說的是你怎麼不攔你妹妹。”祝氏促狹地笑著,“誰讓你去攔王爺了。嬌滴滴的美人兒在門外吃風,王爺能不心軟麼。倒是你,昨晚從頭到尾就沒見你去過錦繡閣。要是早點把你妹妹勸迴來,哪來的這檔子事呢?可說的,咱們院子又要添人了。”
院子裏來迴做事的仆婢們動作就都慢了下來,本該端東西離開的人也故意磨蹭,盡都支著耳朵聽。佟秋雁欲待關窗不理,可祝氏當著人說的話實在難聽。
“祝姐姐,我們姐妹的事不勞您關心了,我和妹妹行得正走得直,任憑別人怎麼議論,我們無愧於心。”
“好一個無愧於心。”祝氏大聲拍了幾下手,“聽說昨兒你去鬧藍妃,吃癟迴來了,可見你妹子雖然跟著藍妃一起進府,卻不是她安排給王爺的。你們同鄉情意深重,佟二小姐卻背著她挖牆腳,嘖嘖,還真是無愧於心。可憐藍妃對你頗多照顧,還怕我慢待了你,卻不知照顧出一對兒禍害來。”
“祝姐姐,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佟秋雁忍無可忍。
“我自然知道自己說什麼,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佟秋雁咬了咬牙,啪的一聲關了窗子。
後院有早起的姬妾聞訊走過來,三三兩兩站在過道上看兩人口角,待佟秋雁關了窗,有人走上來問:“怎麼了,佟姑娘平日沒發過脾氣,這是為了什麼?”
祝氏冷笑一聲:“沒什麼,今時不同往日,她有了倚仗,脾氣自然就見長了。你們等著看吧,嗬,以後且有她發脾氣甩臉子的時候呢。”
有不知道昨晚之事的就左右詢問,知道一些的,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地繪聲繪色描述,嘁嘁喳喳的碎語不斷,像是夏日早起聒噪的鳥鳴。正說著還沒散去的時候,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佟秋雁房裏的小丫鬟春芳蹬蹬蹬跑進來,口裏叫著“姑娘”,隻朝院中眾人胡亂福了福身,就一路衝到房裏去了。
“怎麼了?”
“出了什麼事?”
大家麵麵相覷,祝氏嘴角噙著冷笑,不鹹不淡地看著門窗緊閉的東廂房。不一會,房門大開,佟秋雁發髻光滑,衣飾整齊的走了出來,步子輕盈端正,看見祝氏還欠了欠身,仿佛方才一切全未發生。
眾人正在納罕,院外卻又走進人來。
是錦繡閣的至明,帶了兩個小跟班。眾人便都朝他含笑點頭,祝氏站在正屋臺階上,牽起嘴角問道:“公公是來傳王爺話的麼?”
“祝姑娘有禮,正是。”至明隻和祝氏欠了欠身,便走到院子中央高聲,“佟姑娘自今日起便是佟姨娘,下午新院子收拾出來即刻搬走,這裏的屋子給小佟姑娘住,請各位相互照應。”
這顯然是個意外的消息。
眾姬妾中有的人露出驚訝之色。祝氏嗬嗬笑道:“佟姨娘,高升了,一路好走,以後還請多多提攜。你放心,你妹妹在這裏我會好好照顧的。”
佟秋雁朝至明福身:“多謝公公傳信。”
至明側身:“當不起。”說罷,帶著人轉身走了。
佟秋雁略有尷尬,至明傳的話是關於她的,可從進院以來就沒拿正眼看過她。她站直身子,將心中不快壓了下去。
轉頭去看眾人,雖然祝氏依然那麼討嫌,雖然……好幾個人臉上露出莫名其妙的憐憫,讓她心生疑惑,可是,還是有人豔羨嫉妒地看著她,目光中既有討好,又有藏不住的敵意。
這就夠了。
她朝祝氏微微一笑,“多謝姐姐往日照顧,以後我妹妹來此,我相信您一定能照顧好。”
“嗯,這倒是像個姨娘的樣子了。”祝氏揚了揚眉,朝大家揮手,“都散了散了,別在這礙佟姨娘的眼,人家正在興頭上。”說罷甩著帕子轉身迴了屋。
西廂房那邊住的是一個沉默寡言的王氏,沉默的三天都可以不說一句話,院子裏嘈雜半日也沒出來,這時候隻是推窗看了看,然後就關了窗,再不理會。
佟秋雁對王氏這樣的態度已經習以為常,可在她剛提了姨娘的時候,王氏竟也沒給她正眼,這讓她心裏很不是滋味。
姬妾們三三兩兩的散了,瞬間走個幹淨,並沒有人上前給她祝賀見禮,她甚至看到有兩個人意欲過來,卻被別人拉走。前院又恢複了平靜,除了做活的婆子,唯有她一個呆站著。朝陽從東方露了頭,天氣仍是冷的,她打了一個寒戰。
“姑娘,迴來暖暖吧?”小丫鬟在屋裏輕輕叫她。
暖?暖什麼暖,屋裏連個小炭爐都還沒有呢!佟秋雁覺得這丫鬟實在是太蠢笨了,隻知道說不合時宜的話。
抬了姨娘,該分幾個新丫鬟了吧?也不知會分到什麼樣的人來。現今王妃閉門不出,內宅的事雖然都是管事們料理,可也有讓如瑾拿主意的時候,給她分丫鬟,如瑾會不會……
佟秋雁立刻往外走。
被強製閉門思過的張六娘,作息十分沒有規律,有時候整夜不睡,有時又一連睡上兩三天,中間都不吃飯喝水。頭發也不好好梳,臉也不好好洗,丫鬟們管不了她,隻能看著她一天天消瘦下去,沒多久就成了一副飄乎乎的骨頭架子。
這日早晨,張六娘又是一夜沒闔眼,對著緊閉的窗扇聽了幾個時辰的風。見到天亮了,這才要迴**去躺著。
香縷匆匆自外而來,臉上難掩喜色,到跟前壓低了嗓子說:“王妃,好消息!”
張六娘麵無表情,自顧自地躺倒蓋被,連問都懶得問一聲。好消息?能有什麼好消息。
香縷悄聲道:“連榮好不容易傳進來的信,可是費了大勁了,您可得聽聽。”
“有話快說。”張六娘不耐煩。提起連榮她心裏就膩煩,那是姑母給她安排的人,可到頭來也沒有起什麼作用,還不如沒有。
香縷忙道:“您別生氣,真的是好消息,您知道嗎,今天王爺抬了一個姨娘,是西芙院的佟姑娘!”
佟氏?那不是藍側妃的舊交麼。張六娘閉了眼睛。夫君不待見她,反而看重藍如瑾,抬了藍氏的朋友做姨娘,算得什麼好消息?
“可不是藍側妃求情抬的,昨天……”香縷一路將昨晚的事描述一遍,佟二小姐怎麼在錦繡閣外長跪,佟姑娘怎麼被人從辰薇院裏趕出來,細細致致說著。
張六娘的眼睛慢慢張開了,渙散呆滯的目光漸漸凝成一條線,越來越清明。
“你是說,根本就是佟家姐妹撬了牆角,王爺還一大早抬了佟秋雁?”
“正是。”香縷用力點頭。
“哈哈!”張六娘發出兩聲幹澀的大笑,立刻坐了起來,因為起得太猛,眼前還發了一陣黑。“藍如瑾,藍如瑾,哈!”她咬牙切齒,“你也不過如此,不過如此。”
藤蘿也喜滋滋走了進來,開口就勸,“王妃,以前皇後娘娘不是總說麼,起起落落誰都有,誰笑到最後誰才是最好。您從此可別再作踐自己了,好好的養起來,以後有的是機會。”
“是啊,有的是機會。”張六娘喃喃的重複,翻身下了地。
隻要夫君的心思並不隻在藍氏身上,隻要他並不特別看重哪個,一大家子的女人,最高處的可是她張六娘,她頹廢什麼,喪氣什麼呢?
“備水,給本妃洗浴。”
萬壽節迴府之後,張六娘洗了第一個澡。
鳳音宮接到的消息,並不比張六娘晚。彼時嬪妃們剛剛陸陸續續到來請安,皇後在內梳妝未完,聽侍女耳語幾句,一張困意未消的臉立時有了笑意。
“老七這毛病啊……”皇後無奈的歎氣。
秋葵最知道主子心意,立刻說:“娘娘這下寬心了吧?七王爺根本就不是看重那藍側妃,藍側妃吃了這個癟,且得騰出精力去對付佟家姑娘呢,哪還有工夫再給咱們六小姐上眼藥。六小姐不是笨的,您這裏再使使力氣,她們夫妻和好指日可待呀。”
皇後笑笑:“那個一身臭氣的藍氏,本宮怎麼會在意她。”
秋葵道:“那……藍家的事?”
“放下,用不著了。本宮也是殺雞用了牛刀,何至於跟她動手,多餘呢。”
“是娘娘高瞻遠矚,倒也不多餘。不過現在倒真是不用操心長平王府了,貴妾再一進門,且有的不消停呢,您可以騰出眼睛來看著六王府上。”
皇後臉色微沉:“七娘一點不省事,又打壞了一個丫鬟,馬上要過門了,讓老六知道怎會待見她,老六最看不慣苛待仆婢的人。”想了想,歎口氣,“要是六娘跟著老六才好。”
“七王爺到底也入閣聽事了。”
“嗬,差得遠了,他才進幾天,別的本事沒長,倒知道和本宮硬杠。”皇後冷笑,“當著皇上的麵,本宮不好與他計較,他還真敢繼續給六娘禁足,真是……不成器!”
秋葵趕緊勸慰:“您生什麼氣呢,再給他一些時日就好了,他不主動轉圜再說。”
“本宮自然有耐心。”
因為一整夜未曾睡好,幾乎是睜眼到天亮的,如瑾早起時,眼下兩道淺淺的青痕。虧是年輕,否則定要更重些,不敷粉不能見人了。
梳洗時冬雪拿了細粉出來,如瑾讓收迴去,“平日都不擦這個,這時候遮掩什麼,犯不著。”
幾個丫鬟小心翼翼的伺候著,誰也不敢把佟秋雁抬了姨娘的事情說出來。
偏生怕什麼來什麼,這裏如瑾的頭發才梳到一半,佟秋雁竟然自己主動來了。荷露進屋悄聲稟了吉祥,吉祥就是咬牙,“讓她滾!”
荷露一臉義憤,聽了令就跑出去,斜眼瞪著衣飾光鮮的佟秋雁,讓婆子緊閉院門。
佟秋雁吃了閉門羹,並不氣餒,也沒有像昨晚那樣拚命擠門,而是站開幾步,對著兩扇緊合的門扇一聲聲高喊起來。“藍妃,妾身來給您賠罪,求您開門見一麵。一切都是妾身和妹妹的錯,不關王爺的事,您生氣也好失望也好,隻和我們姐妹發作,不要惱恨王爺,藍妃,求您開開門——”
來往做事的婆子丫鬟偶爾從辰薇院前的小路經過,聽見這樣的高喊,俱都放慢了步子往這裏看。相信過不了多久,滿府裏就要傳開側妃為舊友翻醋,和王爺生分的事了。
佟秋雁不在意旁人目光,一臉愧疚,眼睛卻是亮閃閃的。
“姑娘……不,姨娘咱們迴去吧,別喊了,萬一……”小丫鬟一臉膽怯地小聲勸著。佟秋雁不理會她,喊完一遍,再喊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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