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吳竹春進來稟報,“娘娘,主子,媛貴嬪過世了。是在自己宮中投繯自盡的。”
她直接就說了出來,沒想到如瑾卻臉色一變。
“主子?!”她嚇了一跳,不明白媛貴嬪的死隻是一件意料之中的普通事,為何如瑾反應強烈。
“沒事……”如瑾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恢複平靜。
然而還是不由自主想起了媛貴嬪的音容笑貌。
如果說前世在宮裏有誰還可以聊上幾句,媛貴嬪是其中一個。她在如瑾心裏眼裏一直是被迫依附於皇後的不得已之人,如果拋開彼此身份,如瑾覺得她和自己其實有幾分相似。一樣不愛與人打交道,一樣寄情於琴棋書畫。這一世雖然沒有太多交往,甚至永安王還屢屢對長平王不利,但單論這個人來說,如瑾並不討厭她。
她顯然是因永安王昨晚的行為而自盡的。
妃嬪自戕是大罪,可現在對於她來說,已經沒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她身後並沒有顯赫的家族,不必顧念什麼株連之罪,甚至宮裏宮外的貴人們都不會有閑心去動她的家人,因為彼此身份懸殊,為難小民隻會壞了自己名聲。兒子犯了死罪,她保不住他了。
她隻有死。
陳嬪也沉默了一會,最後道:“她早存此意,隻在早晚罷了。去,叫人將她好好安頓了,待前麵事了,再做安葬。”
將近日落時分,陳剛終於送了消息進宮。
陳嬪起身:“我去前頭走一趟。瑾兒在這裏歇息,不要跟我去了,你現在不能有閃失。”
讓陳嬪一個人去麵對靜妃和重臣們,如瑾怎能放心,遂也起身整理衣飾,“我身邊有竹春幾個,您不必擔心。”
皇帝遺體已經清理妥當,喉嚨上的傷口被龍袍高高的領子擋著,根本看不出來。
他一身金色龍袍靜靜躺在收拾幹淨的龍**,金色繡被遮蓋身體,頭發被梳得一絲不茍,金冠束起,臉上還抹了一層淡色的脂粉掩蓋死灰麵色,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了。
地下站了兩溜老臣勳貴,總共還不夠十個人,但吵鬧的聲音從殿外就能聽見了。
如瑾扶著陳嬪走進去的時候,這些人才暫時停止爭吵迴過頭來看看,臉色各異地頓了頓,然後相繼上前問禮。
陳嬪肅著臉道:“皇上尚未停靈,各位大人就在這裏當著皇上吵成一團,本宮婦道人家不知你們在爭論什麼國家大事,但本宮隻知道,駕前失禮,是為大不敬。”
說著,目光一一掃過眾人。
靜妃匆匆而來,大約是聽見陳嬪過來之後連忙跑來的,進屋時氣息有些紊亂。
“陳嬪姐姐來見諸位大人,也不叫上本宮。”開口便抱怨。
陳嬪沒理她,隻和朝臣們說:“各位若是想接著爭論,請移步別處。正好本宮也有話要和幾位大人商量,不如,去偏殿?”
眾人看看兩位宮妃,都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了,而他們方才爭論良久不過也是一樣的目的,於是並沒反駁,全都隨著陳嬪去了偏殿。
近殿按身份落座,陳嬪讓加了一把軟椅,吩咐如瑾坐在自己身邊。
便有一位老臣言道:“臣等與兩位娘娘議事,閑雜人等就不要在場了吧?”說著目視如瑾。
如瑾直言:“本妃不是閑雜人等,理應在此。”
那老臣皺眉,顯然沒想到如瑾會直接頂撞,一點沒用陳嬪幫忙,重重咳了一聲道:“恕老夫直言,藍側妃隻是長平王府側室,的確不宜在此,還請自重。”
如瑾微微勾起唇角。
“章閣老,您大約是忘了當日宮門前本妃殺人的事情了吧。”
淡淡的語氣,卻是高高在上,威脅意味十足,尤其是她看過去的目光充滿了蔑視,讓身為工部尚書的章閣老顏麵掃地。
“你……”老頭氣得站了起來,“兩位娘娘尚未開口,滿殿重臣,你竟敢口出狂言,難道,難道老夫若堅持要你出去,你還能將老夫當場殺了不成!”
如瑾道:“這也說不定。要麼,您試試?”
說著朝後側了側頭,吳竹春立刻一抹手,彎腰從鞋底抽出一把雪亮匕首,刀刃附近閃著幽幽綠光,還是淬了毒的。原來她長裙底下並不是侍女們尋常的繡鞋,而是一雙藏有暗格的長靴。
章閣老吃了一驚,其他重臣也麵色大變。
“反了!竟敢帶利刃入宮!”
“誰是反,誰是忠,閣老您說了不算。”如瑾掃視堂上眾人,略略提高了聲音,“那要看是誰繼位登基,有誰意圖阻攔新帝繼位!章閣老,您是要站在長平王府對麵了麼?其他各位大人呢?”
這話問得太過直白,讓殿中眾人齊齊變色。
尤其是靜妃,兩條精心描繪的柳眉當即立了起來,倏然轉頭緊緊盯住如瑾:“藍側妃這話的意思,是要以郡王側妃的身份決定皇位繼承,左右皇權更替了?!本宮以宮妃之位尚且不能過問此事,你倒是很能耐。”
“既然不能過問,娘娘又何必激動?”如瑾一手搭在腰上,在侍女的攙扶之下緩緩坐到椅子上,“到了這個時候,大家何必還要遮遮掩掩。皇上意外殯天,生前未能留下隻言片語,導致皇位繼承之人沒有定奪。我等雖然心痛皇上,但大燕此時戰火四起,社稷不穩,也不得不把悲痛暫且放在一邊,先解決了眼前頂頂要緊的事情再說——此時一刻皇權不立,恐怕人心就要動蕩一刻,大燕再經不起這種動蕩了,各位大人皆是朝廷肱骨,想必比本妃更明白這點。此時大家聚在這裏,難道不是為了確立新帝之事麼?靜妃娘娘還要說自己不能過問此事,那麼,您出去,等大家商量出結果再來?”
“無禮!”話說到這個份上,靜妃也所幸沉了臉,“本宮乃皇上親封之妃,皇十子生母,藍氏你一個小小側妃,有什麼資格趕本宮出去?來人啊,先給本宮將她趕了出去再說!”
靜妃的宮人立即唿喝一聲,就要上前動手。
吳竹春橫刀在前,“誰敢?!”匕首雪亮,寒光閃閃。
陳嬪的宮人盡皆出列,和靜妃宮人再次對峙在一起。
之前說話的那位章閣老當即喝道:“陳嬪怎可以下犯上!”
“你怎麼稱唿陳嬪娘娘的?論以下犯上,你也逃不掉。將他給本妃拿下!”如瑾當即吩咐。吳竹春揮手,一個王府侍女上去兩三下將章閣老拖了出去。
這一下雷厲風行將殿中幾位臣子都驚著了,有人想阻攔,根本沒來得及。能跟如瑾進宮的王府侍女都是千挑萬選上來的,身手了得,怎麼可能讓幾個老臣攔住。
“藍氏!”
“難道你又要血洗宮廷?老夫一身在此,你有本事就殺了!”
有兩個人嚷嚷起來,暴跳如雷,其他人有的觀望,有的隻看著他們冷笑。
熙和長公主帶人進了殿,“怎麼,你們聚在這裏,為什麼而吵鬧?”
“長公主!藍氏這妖婦要左右皇權更替,還意圖枉殺朝廷重臣!長公主,我大燕百年立國,難道就要被這樣一個妖婦禍亂了麼?”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子當即撲到了熙和腳下痛哭流涕。
熙和皺眉:“起來好好說話,虧你從先帝起就入朝為官,關鍵時刻隻知道哭?”繞開那老臣,徑直去靜妃旁邊的椅上坐了,掃視眾人,“怎麼迴事?”
因為大燕立國時的規矩,藩王全都遠離京城,非宣召不得私自入京,因此皇帝突然殯天,京城裏是沒有什麼王叔來主持大局的,幾位長公主就成了皇家輩分最高的人。朝臣們可以怠慢靜妃陳嬪,但還不敢公然怠慢熙和,見問,便有人站出來簡要說了經過:“……兩位娘娘叫臣等過來議事,藍側妃剛說商量新帝確立,章閣老就要把她趕出去。”
這是五城兵馬司都指揮使安陽侯,自上次燈會起火後和長平王越走越近,此時說話明顯向著如瑾。他家是積年的功臣,他又負責兵馬司,因此進宮有他一份。
如瑾朝他投去淡淡一瞥。
安陽侯迴以“請放心”的眼神。
如瑾知道他是明確要站在自家這邊了。像他這樣的積年勳貴一般不會參與到皇權更替的事情中去,因為無論誰登基都會主動拉攏他們,可謂是如何都不會輸。但若提前表態,就有了輸的可能。
安陽侯以前做事還有動搖,也並不是時時想這長平王府,有時還會事不關己冷眼旁觀,這次表態這麼快,倒也難得。
旁邊有人駁斥他,“趙侯爺豈能顛倒黑白?明明是藍側妃無理在前,意圖左右皇權更替,章閣老秉公據理力爭而已,被你說的倒是章閣老的錯了!”
安陽侯板臉:“本侯不明白藍側妃無理在何處?她句句在理,皇上剛剛離世,咱們這些人不去禦前哭靈,反而聚集在這裏,為的什麼?正如藍側妃所說,為的就是肱骨社稷,就是為了早日確立新君以安定天下。難道藍側妃說錯了嗎?反而章閣老不分青紅皂白就要強行把藍側妃趕走,處處幫著靜妃娘娘,根本不讓旁人說出想法,不知是什麼道理?難道……我大燕的新君已經確立了,是十皇子殿下,所以章閣老才要和靜妃娘娘表忠心?”
“你胡言亂語……”
“本侯是不是胡言亂語,大家都看在眼裏。”
從進屋就一直沒開口的陳嬪這時轉過目光,滿意地看了看安陽侯。
安陽侯立刻感覺到了,心中頓時大定。暗忖自己這樣幫襯,藍氏總不會拿自己作筏子再鬧個什麼血洗吧……也不知章閣老被帶到哪裏去了,會不會立時被“處置”……真是不該進這趟宮啊,現在想出也出不去,隻能等著事情出結果。
他們這些人進宮之前根本不知道皇帝已經死了,隻是聽說永安王行刺的事,但因為宮裏消息封鎖嚴禁,他們並不了解詳情,真沒想到皇帝能這麼快過世。及至進了宮才傻了眼,像安陽侯這樣隻求自保的,隻能隨機應變,自求多福。
熙和看向靜妃和陳嬪對峙的宮人,“這是幹什麼?”
陳嬪默默揮手,讓人退下去了。靜妃不情願,但熙和一副主持公道的態度,她也不能當眾先撕破臉,於是也讓人後退。
熙和見眾人安分了,這才說道:“皇上駕崩的消息尚且沒有傳出去,請各位到宮裏來,正是想早些將大局定下,免得人心惶惶朝野不穩。時間緊迫,本宮也隻能挑明了問大家一句,各位大人,你們對皇上身後之事有何意見?”
又叮囑道:“國家大事,關乎大燕興衰存亡,還請諸位三思而後言。”
如瑾看到靜妃給人使眼色。
那人立即開口:“皇上生前沒有來得及新立儲君,但自來是對十皇子殿下疼愛有加,期望頗重的。十皇子雖然年幼,但聰明伶俐,知書達理,又有仁心仁德,實乃接替皇位的不二人選,臣以為,新君當立,位在十殿下!”
跟安陽侯吵嘴的人立刻出聲附和。
殿中此時剩下八位老臣,還有好幾個人沒有表態。
安陽侯看了看周圍,欲待開口反駁,如瑾朝他輕輕搖了搖頭。
“鄭國公,您是先太後的親兄弟,地位尊貴,您說一句話頂別人說好幾句。”如瑾朝提議立十皇子的人點了點頭,“可是‘知書達理仁心仁德’這種話,您好像也曾經用來評價過永安王。”
“胡言亂語!老夫何時說過這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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