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堂正深深的看了謝靖安一眼。後者神色淡定,無喜無憂,難以窺探其內(nèi)心想法。
孫堂正在京城中擔(dān)任吏部侍郎,是正三品的官職,跟謝靖安比起來,整整高了三級,兩者的官銜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的。
可就算是這樣,孫堂正也不敢跟謝靖安正麵交鋒。他心裏清楚的很,自己的這個侍郎,是托了多少關(guān)係,拜了多少菩薩才當(dāng)上的,如果沒有特殊的奇遇,自己這輩子就將止步於侍郎的角色了。
更重要的是,孫堂正是他叔父孫定成一手提拔上來的人,是當(dāng)朝宰相謝遷的嫡係官員,而謝靖安是什麼人呢,是謝遷最喜愛的親生兒子,光憑這一層,給他孫堂正天大的膽子,他也不敢跟謝靖安作對。
可是,謝靖安為肖紫晨所作的那番開拖。明顯讓自己有一點下不了臺,要怎樣做,才能在不得罪謝靖安的前提下,挽迴自己的顏麵呢?
孫定成將目光悄悄投向了趙鵬博,這位總督大人是謝家的死敵,這個時候,應(yīng)該會反對謝靖安的意見才對,“總督大人,求求您說句話吧!”孫堂正在心裏哀求,“隻要您開了口,卑職就有救了。”
仿佛聽到了他無聲的召喚,趙鵬博把臉轉(zhuǎn)了過來,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皩O大人哪,”總督大人開口了,“你久住京城,平日所見,都是京官的做派,不大清楚我們謝大人的風(fēng)格。我們謝大人,身位金陵的父母官,向來公正廉潔,從不枉法徇私。我看哪,今日之事,說大則大,說小則小,不如,就交給謝大人全權(quán)處理如何呀?”
趙鵬博的口氣裏充滿了嘲諷的味道,擺明一副要看謝靖安笑話的摸樣。所有人都聽得出他是在正話反說,都不言語,等著看謝靖安反擊,孫定成得了這個拖身的機(jī)會,趕緊拖身戰(zhàn)團(tuán),道,“總督大人所言極是,如此,下官便將此事交由謝大人全權(quán)處理好了!
謝靖安點點頭,拱手道,“謝過總督大人,謝過孫大人。其實,本官的意思是這樣的,宮裏出來的東西,自然是真的,這點容不得誰來胡說八道,可是從京城到金陵,有千裏之途,在運輸途中,保不準(zhǔn)會有歹人,對寶物起了非分隻想!
“謝大人。話可不能亂說呀……”孫堂正打斷了謝靖安,急慌慌的叫了起來,雙龍戲珠瓶一路都是由他監(jiān)管的,謝靖安質(zhì)疑有人監(jiān)守自盜,豈不是在說他嗎。
“孫大人,您別急,”謝靖安淡淡一笑,“本官從不懷疑大人對朝廷的忠心,大人到達(dá)金陵,也有十二日了,在這期間,雙龍戲珠瓶的監(jiān)管,都是由本地官員來負(fù)責(zé)處理的。這當(dāng)中是否有什麼差錯,誰都不能保證。
如今,既然有人質(zhì)疑雙龍戲珠瓶的真假,此事關(guān)乎兩國外交,不可怠慢,也不可不查。本官準(zhǔn)備徹查這十二日中所有接觸過雙龍戲珠瓶的人,並給京城發(fā)八百裏急件,請宮裏派人前來鑒定雙龍戲珠瓶的真假,孫大人以為如何呢?”
原來是這樣的考慮,“謝大人,您說話能一次說全麼,嚇?biāo)牢伊!睂O定成舉起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
“我是想說來著,”謝靖安笑道,“可是,沒來及不是麼?”
眾人皆笑,氣氛立時輕鬆許多。謝靖安又道!澳屈N,就請肖夫人暫居金陵府,以避嫌疑,其他人等,嚴(yán)守今夜的秘密,有泄密者,本府必要嚴(yán)厲追究!”
暫居金陵府,就是軟禁了。這比收押大牢要好太多,肖紫晨很是鬆了一口氣。場中一幹鑒定師也覺得這樣的結(jié)果可以接受,紛紛點頭表示同意,就在大家都認(rèn)為今夜的事件將告一段落時,克裏斯卻忽然站了出來,大聲的說,“我不同意!”
謝靖安的本意,是將肖紫晨請到自己的衙門裏,趁機(jī)修補(bǔ)二人之間破碎了幾年的感情,完全沒料到半途會殺出個程咬金來,他微微吃了一驚,很快又鎮(zhèn)定下來,問,“克裏斯先生,你有什麼意見嗎?”
克裏斯看了自己的父親一眼,後者輕輕搖頭。並不讚成克裏斯cha足這件事,但克裏斯咬了咬牙,終究還是忤逆了父親的意思,說,“謝大人,有一句話,我一直想說,但是沒有機(jī)會,我想告訴大家,在我發(fā)現(xiàn)肖夫人的異狀之後,她其實並不願意說出自己的想法。是克裏斯用我們之間的友誼給她壓力,並承諾不追究任何責(zé)任,她這才放心直言。
事情發(fā)展到這樣的境地,是我沒有想到的。我不知道天朝的官員會這麼在意朝廷的臉麵,當(dāng)然,我也尊重各位大人的處理方法,但是,我有個請求,如果要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讓肖夫人與外界隔絕,我希望她能留在友誼飯店。我向各位保證,她會在這裏過的很愉快,而且決不會有任何外人來打擾她!
“克裏斯先生!”肖紫晨吃驚的喃喃,對這個紳士充滿了感激,她可以想象,自己住在友誼飯店跟住在金陵府所受的待遇,會相差良多。
“肖夫人,你願意留在友誼飯店嗎?”克裏斯真誠的問。
“我,我當(dāng)然願意,可是……”肖紫晨把目光投向謝靖安。
後者神色依然淡定,內(nèi)心卻xian起了驚濤駭浪,這個洋人,他到底是什麼想法?他為何這樣在意肖紫晨,他是真的這麼紳士,就如他們自己所宣揚的那樣,還是……
“我看,就這麼辦吧!比莶坏弥x靖安多做考慮,趙鵬博替他做出了決定,“無論雙龍戲珠瓶的真假與否,希爾家在這件事裏都是受害者,既然克裏斯先生有心親自監(jiān)管肖紫晨,那麼就他所願吧,謝大人,你意下如何呢?”
“就照總督大人的意思辦吧!敝x靖安隻好屈服了。
事情商議結(jié)束,眾人紛紛告辭,迴程之前,趙鵬博趁著兩府隨從預(yù)備馬車的空檔,來到謝靖安的身邊。低聲耳語道,“謝大人,有故事聽嗎?”
“有啊!敝x靖安笑著點頭。
“哦!”趙鵬博見謝靖安如此幹脆一點花槍都不耍,反倒驚訝起來,“那麼,是好故事還是壞故事呢?”
謝靖安道,“自然是好故事。”
“那麼,願聞其詳!
“我的故事,其實很短,”謝靖安抬頭看著夜空的星辰,“從前有一個賊,他叫孫定成!
趙鵬博點點頭,被這個故事的開頭深深吸引,他靜待著對方將故事說下去,然而謝靖安卻閉口不言了。
“沒了?”趙鵬博忍不住催促。
“沒了啊。”謝靖安答,“大人莫非嫌棄下官講的不夠精彩?”
“不,當(dāng)然不。”趙鵬博滿意的笑了,“狗咬狗,一嘴毛啊,實在是非常的精彩!
當(dāng)夜,謝靖安就派遣親信給京城謝家發(fā)了八百裏的加急,請那邊派遣專家前來鑒定,與此同時,孫堂正與趙鵬博,還有更多想在這個事件中摻和一腳的人,也分別給京城去了書信,在眾多經(jīng)曆過今晚事件的官員眼中,這場文物的真假鑒定,已然有了升級為政治戰(zhàn)爭的趨勢。
而關(guān)於雙龍戲珠瓶有可能是贗品這個事件本身,卻被牢牢地隱瞞了起來,所有克裏斯家邀請的鑒定師都被委婉的邀請留在友誼飯店做客,一直待到朝廷批準(zhǔn)他們離開為止。
表麵上,西洋商人在金陵的古董采購仍在火熱的繼續(xù),但內(nèi)裏的暗湧,止不住的開始流淌,隨時都有噴發(fā)的可能。
七天之後,肖紫晨完成了她在希爾家的鑒定工作,在她的幫助下,希爾家一共采購了價值超過千萬兩的珠寶玉器跟古董字畫,在這幾天的工作中,肖紫晨的專業(yè)大放異彩,她的鑒定沒有超過哪怕一次差錯,折服了包括莊員外在內(nèi)的所有鑒定師。
再迴想起那夜的事情,這幾個人都不自禁的開始懷疑,難道那個雙龍戲珠瓶真是假的?如果是贗品,那究竟是誰將真的換走了,又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做出這種驚天動地的掉包案呢。
……
一個春雨初晴的早晨,肖紫晨站立於友誼飯店樓頂?shù)奶炫_,遠(yuǎn)眺著玄武湖碧水翠岸的美景。在那裏,杜鵑正在盛放,白的如雪,紅的如火,一叢叢搖曳在綠草灌木之間。
肖紫晨很喜歡杜鵑,這種純粹的花朵,純淨(jìng)無暇,熱情如火,不帶一點瑕疵。目下春光正盛,正是踏春的好時機(jī),可惜她卻被困在這棟豪華的建築當(dāng)中,可遠(yuǎn)觀,卻不可親曆。
“事情已經(jīng)過去半個月了,怎麼還沒有消息呢?”她在心裏惆悵著,“好想迴家啊!
“肖夫人,克裏斯先生請您到花園賞景!鄙磲醾鱽硪粋年輕女孩的聲音。
“我知道了,”肖紫晨點點頭,轉(zhuǎn)過身來,看著那個清秀可人的小姑娘,這是友誼飯店中少有的天朝侍女,名為燕語,是克裏斯專門派來伺候她的!艾F(xiàn)在就走嗎?”她詢問。
“是的!毖嗾Z迴答,“克裏斯先生已經(jīng)先去了,他說花園裏有兩株杜鵑今天正好開了,所以請您去看看。”
肖紫晨微微一笑,這個克裏斯,真是個貼心的人。她早餐閑聊時不過隨口說了一句很喜歡杜鵑花,這麼快他就請她去觀賞了。
友誼飯店的花園完全是西洋風(fēng)格,穹形的大門,莊嚴(yán)而氣派,上麵爬滿了綠色的常青藤。
走進(jìn)去,是幾棵低矮的果樹,這是一種天朝南部特有的梨樹,長到成年也隻有一個壯年男子的身高,及其袖珍。不過它在秋日結(jié)出的果子卻與之相反,大如葫蘆一般,沉甸甸的贅在枝頭,仿佛要把那樹都整個壓倒。春日的梨樹滿枝滿枝的開著雪白的細(xì)碎花,雪片似地,輕盈盈的裹滿了枝頭,非常愛人。
在往裏走,已然是許多果樹,蘋果,楊桃,杏子,梅子,櫻桃,每樣都有幾棵?搜Y斯說,他很喜歡在花園裏種植果樹,收獲的季節(jié),看著綴滿枝頭的果實,心裏就很有收獲的快樂,摘一顆果子下來,狠狠地咬一口,就算是酸的,都是美味。
肖紫晨笑著問他,“為什麼呢?”
克裏斯自豪的說,“因為是我親手種的啊!
希爾家崇尚勞作,崇尚親力親為,這與許多沉迷於享受的貴族世家大相徑庭,也正是因為勤勞,才能讓希爾家在皇室中拖穎而出,成為實力最強(qiáng)橫的家族之一。
走過果樹群,是一片草坪,坪上的四角修建了八方石桌,每桌配八個石椅,供客人們休憩之用。
草坪中央是一座用大理石築就的噴泉,石上雕刻著精美的花紋。這個時代還沒有電力,噴泉的動力來自地下的機(jī)械磨坊,工人們使勁的推動轉(zhuǎn)輪,把自己的力量灌輸進(jìn)去,複雜精密的機(jī)械把他們的力量再轉(zhuǎn)化為強(qiáng)大的壓力,將池水從細(xì)小的水管中花一樣噴發(fā)出去,再雨一樣的從高處落下,發(fā)出一片叮叮咚咚的秒響。
走過噴泉,才算到了實際意義上的花園,西洋人喜歡把園林藝術(shù)修剪地僅僅有條。他們喜歡用格式的花朵組成圖案,文字或各種裝飾,在這裏,就有一行花朵書就得文字,“friendship,友誼!
越過友誼花牆,肖紫晨看到了克裏斯,年輕的紳士居然**著上身,手持一把鐵洋鏟,正賣力的在地裏挖掘著。陽光照耀在他的身上,讓他滿頭的金發(fā)更加光彩奪目,在他白皙而健康的皮膚上也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輝,迷人得有些晃眼。
肖紫晨靜靜地站在遠(yuǎn)處,並不上前去打招唿,想要多欣賞一下養(yǎng)眼的美男,她身邊的燕語卻會錯了意,她上前幾步,恰到好處的擋住了肖紫晨的視線,然後重重的咳嗽了幾聲。
克裏斯聽到動靜,停下的手上的動作,扭過頭來。燕語深深一福,稟道,“克裏斯先生,肖夫人來了。”
克裏斯右手握住鏟子,重重的將它cha入地下,左手在身邊的枝頭上一探,把一件襯衫撈了下來,幹淨(jìng)利索的穿上,衝遠(yuǎn)處的肖紫晨揮揮手,“肖夫人,快過來,看看我新挖的小玫瑰園。”
“新挖的玫瑰園?”肖紫晨走了過去,“這花園裏,不是已經(jīng)有一塊種植玫瑰的地方了嗎?”
“是有一塊,”克裏斯咧嘴笑道,“不過那裏的玫瑰不是我栽的,我想親自種一片玫瑰,親自搭一個玫瑰花架!
“為什麼呢?”肖紫晨問。
“因為……”克裏斯頓了頓,眼中湧起了濃濃的惆悵,“當(dāng)五月,那個玫瑰盛開,愛情來臨的月份到來時,我希望自己還能在這留下些什麼。”
“啊……”肖紫晨輕聲低唿,“你就要走了嗎?”
“恩!笨搜Y斯點點頭,“不出意外,應(yīng)該會在一個月之內(nèi)!
“可是……”肖紫晨迷惑道,“那個雙龍戲珠瓶的事……”
“那件事,不是已經(jīng)確認(rèn)了嗎?”克裏斯問。在肖紫晨結(jié)束了鑒定的工作之後,曾托人將她在肖家的那個書箱子帶了過來,經(jīng)過仔細(xì)的翻查與鑒定之後,肖紫晨確認(rèn),隻要書上說言是真,那希爾家買來的這個瓶子,就必定是假貨。
那些雪紫晨留下來的手抄本中記錄的各種鑒定技巧,在肖紫晨的實踐中還從未出過差錯,她相信自己的判斷,希爾父子也相信,他們現(xiàn)在都已淡定下來,隻等朝廷的侍者降臨了。
“我們是確認(rèn)了,可朝廷還沒確認(rèn)呀。”肖紫晨說,“朝廷的人不親眼看到這件贗品,是不會相信的!
“我知道,”克裏斯微微一笑,“我知道!彼匮},“正是因為我跟我父親都相信了你,才會決定早些迴國。”
“。 毙ぷ铣看蟪砸惑@,“為什麼呢?”
克裏斯歎息了一聲,惆悵的低語道,“父親說,經(jīng)過他多方的調(diào)查,還有親身的經(jīng)曆,他認(rèn)為這隻花瓶的背後,隱藏著一個極大的政治漩渦。他說,如今那個瓶子是真是假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瓶子背後的政治勢力到底誰能獲勝。如果造假者一方獲勝了,那麼,即使你有足夠的證據(jù)證明那個瓶子是假的,你們朝廷的使者,也會說它是真的。”
“不,不會這樣吧……”肖紫晨喃喃道,“她其實也想過這種可能,卻從沒有勇氣想象它有真正發(fā)生的一天。”
“會,”克裏斯深深地看著肖紫晨,“聽我說,會的,因為你隻是一個人,而他們,是一群人!
“那,那我……”肖紫晨掩著嘴,她不敢想了,她明白的,那樣的話,她很可能成為政治的犧牲品,成為一個罪犯。
“我本來想勸父親,再多逗留一段時間,可是他不願意,”克裏斯無奈的說,“他說他得到了確切的消息,推薦皇帝用雙龍戲珠瓶參加拍賣的,是宰相謝遷,他是一定會堅持花瓶是真品的意見的。而替你說話,為你開拖的人,卻是謝遷的兒子謝靖安。
父親說,普通的政治漩渦已經(jīng)很難看透,我們麵對的這個,或許關(guān)乎父子間的戰(zhàn)爭,那會更加複雜,他認(rèn)為這件事也許需要經(jīng)過幾個月,甚至幾年時間的調(diào)查才會結(jié)束,他不可能讓西洋船隊無休止的等待下去,其他國家的商人代表也都讚成早日迴國。
我們出來太久了,大家都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