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秋風未動蟬先覺
正月十九,徐北遊再次出城拜訪謝蘇卿。
這次準備在天香樓動手,他不打算用自己的人,而是想要通過謝蘇卿從江南暗衛(wèi)府借調(diào)一部分人手,由暗衛(wèi)府的人出手。
徐北遊沒打算留活口,他隻想殺人。
如果說在西北塞外的荒無人煙之地,徐北遊與張道朔狹路相逢,那就隻能拚死一戰(zhàn),看各自的修為如何,但在江都這座雄城之中,卻多了無數(shù)的規(guī)矩,徐北遊可以藏在規(guī)矩後麵,甚至不用親自下場,就能讓這個不自量力的對手葬身於此。
這就是權(quán)勢的味道。
江南暗衛(wèi)府是六大暗衛(wèi)分府中唯一設(shè)都督同知的分府,有監(jiān)察江南各大世家及劍宗、白蓮教、聞香教之職責,故而實力最為雄厚,位居諸府第一,遠非排名靠後的西北暗衛(wèi)府可以比擬。
關(guān)於抽調(diào)人手的事情,謝蘇卿答應(yīng)得很是痛快,許諾會給徐北遊兩位鬼仙境界高手和十名一品境界暗衛(wèi),配備等額數(shù)量的天機弩、滅神箭以及玄煞重甲,十二人布陣設(shè)伏,隻要不是地仙境界的高手,其他人都要當場飲恨。
這不可謂不是大手筆,放眼江南,也就是謝蘇卿才能如此輕描淡寫,換做其他人,哪怕是江南暗衛(wèi)府都督僉事江斌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地私用公器。
徐北遊於正午返迴江都,謝蘇卿的人手則會稍遲一些,大約要在晚上才能趕到江都。
明天,就是天香樓的鴻門宴了。
至於天香樓的東家,徐北遊知道是誰,想來張召奴也知道是誰,以那人的性情而言,多半會幸災(zāi)樂禍地看戲,絕不會出手製止。
從謝家祖宅到江都有一條近路,要穿過一道名為柏青穀的山穀,徐北遊每次前往謝家都會從這兒經(jīng)過,今天也不例外。
坐在車廂內(nèi)的徐北遊掀開車簾,瞥了眼外麵殘雪未化的初春景色,心底莫名生出幾分不安之意。
自從他打開上丹田紫府之後,就有了幾分隻有地仙境界高人才有的秋風未動蟬先覺神異,隨著馬車的繼續(xù)前行,徐北遊心底的那抹陰霾也就越發(fā)濃重。
幾乎就在徐北遊想要出聲下令讓馬車掉頭返迴的同時,空氣中響起一陣尖銳的唿嘯聲音。
徐北遊臉色驟變,因為他辨認出了這種聲音的來源,那是攻城弩車破空後才能發(fā)出的聲音,而且絕對不止一架。
這一刻時間仿佛凝滯,徐北遊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但雙眼卻無比炙熱,有一把古劍的虛影在眼底緩緩浮現(xiàn)。
朝廷為何能橫壓天下,使無數(shù)修士盡皆俯首?絕不僅僅是因為一個天機閣和一個暗衛(wèi)府,更多還是要依仗數(shù)十萬橫掃天下的精銳強軍。
軍隊以騎兵為最,騎兵又以重騎兵為最,數(shù)量達到一定程度的重騎兵可以對鬼仙境界和人仙境界產(chǎn)生巨大的威脅,這是無數(shù)修士以性命換來的血淋淋的教訓,隻是重騎兵麵對地仙境界就難免相形見拙。
真正能做到一劍可擋百萬師的大地仙沒有幾個,但能夠長時間飛遁的地仙境界卻有不少,他們麵對重騎兵的圍殺,大可一走了之,任憑你千軍萬馬,我執(zhí)意要走也奈我不得。
沒了重騎兵的震懾,各路地仙難免要不守規(guī)矩。
為了應(yīng)對不守規(guī)矩的地仙高人,大都督魏禁令大都督府在暗衛(wèi)府滅神箭的基礎(chǔ)上進一步改進,研製出了這種被命名為雷霆的弩車,寓意地仙飛升要經(jīng)受雷罰之刑,此弩便是效仿天道專殺地仙。
一架雷霆弩車需要三十六名掌弩官操縱,每支弩箭幾乎有等人之高,箭頭取以滅神箭之利,專破各種護體法寶罡氣。
一箭射出,幾乎相當於巔峰人仙境界的舍命一擊,足以重傷尋常地仙境界,如果再輔以天機閣的天機士以秘法蒙蔽感知,並以自身氣機為牽引,就可用數(shù)架雷霆弩車布下一方足以絕殺地仙高手的伏陣。
一瞬間,三支巨大弩箭攜帶著風嘯之聲,奔雷之勢,轟然射中徐北遊所在的馬車。
徐北遊的馬車乃是特製,外壁設(shè)有禁法,不敢說硬若金剛,但也絕非尋常箭矢可傷,隻是麵對這三支弩箭,整駕馬車如同紙糊一般,頃刻間灰飛煙滅。
甚至馬車周圍的地麵都被炸裂開一個方圓數(shù)十丈的巨坑。
徐北遊並未在這一波突襲之中身死,正是因為秋風未動蟬先覺的神異,使他早有防備,險之又險地在最後一刻躍出馬車,然後沿著柏青穀的一片碎石小徑發(fā)足狂奔,整個人的身影瞬間沒入兩旁的密林之中。
在奔逃過程中,徐北遊心思急轉(zhuǎn)。
也許因為事關(guān)機密,也或許是因為徐北遊並非是地仙境界而心生大意,這次的伏擊之人並未出動天機閣的天機士,隻是單純以雷霆弩車伏擊,所以才讓徐北遊有了一線生機。
誰又能想到徐北遊這個怪胎竟然能提前打開上丹田紫府?換成其他人,無論是臥虎趙廷湖,還是晉升地仙境界之前的齊仙雲(yún),都逃不過橫死當場的結(jié)局。
那麼這次伏擊的幕後之人到底是誰?放眼整個江南,雷霆弩車隻有江南駐軍才有,無論三司衙門還是暗衛(wèi)府,都沒有調(diào)用江南軍的權(quán)利,至於張召奴,他的根基遠在江北,還影響不到江南軍,想來想去,能有如此手筆的,唯有新上任的江南軍左都督禹匡及另外兩位右都督。
可禹匡為什麼要殺他?兩人無怨無仇,甚至還能算是半個盟友,禹匡沒有任何動機來做這件事。畢竟禹匡背後的蕭白不是皇帝,甚至還不是太子,他沒有任何理由去得罪一位當朝次輔,讓自己繼位過程平添許多變數(shù)。
尤其這位次輔還是個孤家寡人,沒有那麼多的顧忌,這樣的人在某種程度上比家大業(yè)大的掌教真人還要可怕。
廟堂之上,沒有性情中人,隻有權(quán)衡利弊的俗人,禹匡既然能靜心忍性蟄伏幾十年,那就絕不是意氣用事之人,所以也絕不可能是他要殺徐北遊。
難道是江南軍的兩位右都督中有人趁著禹匡這位左都督根基尚淺,擅自行事?
異常謹慎的徐北遊沒有過早地下定論,不管是張召奴勾結(jié)本地的地頭蛇也好,還是有人想要趁機落井下石也罷,經(jīng)過此事之後,一切都會浮上水麵。
徐北遊穿行在密林中,身形飄忽如同鬼魅,在他身後是一片飛速蔓延過來的陰影,不知多少刺客潛伏在這片陰影之中,欲將徐北遊置於死地。
誰也未曾想到徐北遊竟然躲過了第一波幾乎是必死的雷霆弩箭,所以本是負責善後的刺客們慢了一線,未能在第一時間形成對徐北遊的合圍之勢,原本的死局就因為這個小小的疏漏而被破去,讓徐北遊死裏逃生。
徐北遊沒有半分想要迴頭呈匹夫之勇的意思,畢竟先賢們把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的道理已經(jīng)說得很明白,隻要他能活著迴到江都城,那麼局勢就仍在掌握之中,畢竟他才是地頭蛇,任憑張召奴這條過江龍如何跋扈,自己都有一戰(zhàn)之力。
當然,伏擊他的人也很清楚這一點,如果讓徐北遊活著返迴江都,那麼此前的功夫就完全白費,不但打草驚蛇,說不定還要被徐北遊順藤摸瓜地抓住把柄。
一追一逃,一生一死,影響的是整個江南局勢。
衝出密林,是一條浩浩蕩蕩的河流奔騰,河上那架的橋梁已經(jīng)被毀去。
徐北遊身形如隨風落葉,在江麵上輕點,踏水過江。
過江之後,徐北遊迴首一望,以他的目力剛好看到在三百丈之外,有一名麵容模糊的女子躍出陰影,立在一棵參天大樹的樹梢上,身著紫白色棉甲,一頭白發(fā)被束成馬尾,英姿颯爽。
她手中握著一張半人高的大弓,弓身上有紫黑色氣息繚繞。
她正彎弓搭箭,箭頭上有肉眼可見的紫紅色氣機飛快凝聚。
一箭入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