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拜克望著視頻後麵的那位同僚，總覺得對方那渙散的眼神和崩壞的表情，是很適合出現(xiàn)在恐怖電影裏的。
他的腦海裏剛剛閃過了這個念頭，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噤。
相比起來，米德貝希中將倒是還算是鎮(zhèn)定的，雖然震驚，但口齒還算清晰：“殉國了？維特大團長號已經(jīng)沉沒了？”
維特大團長號就是卡拉曼中將的旗艦了，是一艘日冕無畏艦。老式是老式了一點，但裝甲防護相當堅固，而且今年也經(jīng)過了先代化改裝的，換裝了新的引擎和能源核心。如果隻論生存能力，應該比炎龍級還要好一些。
塔克斯少將訥訥道：“……大，大團長號還好。”
“那卡拉曼……”
“就是艦橋沒了。”
索拜克聽得都有點煩躁了。他覺得，如果是布倫希爾特殿下在此，一定會先下令把這個少將槍斃了，換一個還能說話的正常人來的。
果然，便是米德貝希中將這麼有涵養(yǎng)的人，也忍不住咆哮了起來：“到底是怎麼迴事？”
到了這個時候，塔克斯少將似乎才終於恢複了一點點神智，苦笑道：“閣下，下官可真的不知道如何迴答您。我們到現(xiàn)在都沒搞清楚發(fā)生了什麼。”
哪怕是索拜克對自己的好脾氣特別有信心，但現(xiàn)在的他也忍不住想要發(fā)一下飆了。不過，這時候也不是糾纏這種情況的時候，很快便也有手下稟報，
那是前方偵察艦做出的通報：“地球艦隊開始行動了！”
以為有地球戰(zhàn)機的遮護，帝國的偵察艦當然不敢湊過去，但總算是還躲在星係邊緣瑟瑟發(fā)抖地觀察對方大體動向的。
現(xiàn)在，他們便確實清晰地看到，正佛係地擺出駐泊狀態(tài)的地球艦隊，開始迅速地律動了起來，無數(shù)人工的燈光在他們的探測範圍內(nèi)閃起，便像是黑暗的天幕中忽然有無數(shù)螢火蟲迎著寒風撲動起雙翼開始飛舞。
僅僅不過兩分鍾，地球艦隊的狀態(tài)就從靜態(tài)化為了動態(tài)，仿佛是安營紮寨的戰(zhàn)士們，剛剛還在圍著篝火載歌載舞，下一秒從帳篷中打了一個滾跳出來，便已經(jīng)甲胄在身了。
於是，這令人頭皮發(fā)麻的一幕，便再次傳到了金髏號和禦兔號上。
索拜克更覺得這是一個陷阱了。他估摸著，對麵的米德貝希中將也是這麼認為的。至少他依舊沉默了，沒有嚷嚷著讓大家主動進攻了。
過了半分鍾，中將問道：“塔克斯少將，你們是需要時間整頓吧？”他的聲音非常平靜。或者說，顯得是過度平靜了。
塔克斯少將自然也是滿臉沉重地點頭：“至少需要兩個小時。”
相比起剛才剛出場的時候一張崩壞機器人的嘴臉，他現(xiàn)在總算是恢複了一定神智，看著也就總算是生動一些了。可正因為如此，臉上的恐慌頓時便顯得明顯多了。
“很好，就這樣吧。”米德貝希中將道。
塔克斯少將點頭敬禮，但在下線之前，猶豫了一下，還是發(fā)過了一個文件：“閣下，您有必要看看這個。看了您就明白了，真的不是我軍不努力啊！”
這個文件不算小，且傳送畢竟受到了遠岸的幹擾環(huán)境影響，足足過了一個小時才傳送完畢。
而在這個過程中，米德貝希中將不但沒有再提進攻的事，還下令全軍又轉(zhuǎn)迴防禦姿態(tài)。
在短短幾個小時之內(nèi)，全軍就要進行兩次完全相反的全麵艦隊作業(yè)，這要換成是在聯(lián)盟，已經(jīng)會引來艦員們的一陣怨聲載道。
不過，這裏的畢竟也是帝國軍，至少在服從性方麵是可以笑傲銀河的。
大家無聲地工作著，讓已經(jīng)轉(zhuǎn)化的半拉鋒矢又重新縮了迴去，全艦隊陣型朝兩翼鋪開，再次向滴水不漏的不規(guī)則鶴翼狀態(tài)轉(zhuǎn)變。
自然的，耶格爾·索拜克所在的禦兔號，便又緩緩地構(gòu)成了全軍左翼的突出部。當然了，此時的他，已經(jīng)懶得因為這點小狀況就患得患失了。
他麻木地注視著全軍重新編組，麻木地聽著艦橋上各部門的交談，麻木地觀察著對麵星係上共同體艦隊的動靜，一時間真覺得有點累了。
當然了，作為一個殖民地出身的小鎮(zhèn)青年，最大的優(yōu)點或許就是這澎湃的生命力了。頹廢的情緒是不可能駐留太久的。
當來自卡拉曼艦隊的資料傳送完畢之後，他也迅速恢複了精神，正襟危坐，凝視著畫麵上出現(xiàn)的輪廓。
那依舊是動態(tài)的視頻畫麵，但比起剛才的即時通訊高清多了，卻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傳慫之前做了什麼渲染。
畫麵中央，那穿著共同體藍色紋章機的身影，立在宛若巨大火鳥一般的古老種焰翼龍的背上，俯瞰著畫麵之外。那個紋章機的主人身上包裹著略顯笨重的機甲，遮住了頭臉，完全看不清他的麵目。可索拜克就是覺得，自己可以感受到對方的眼神。
是那個人！
可是，那個人的眼神卻似乎很平靜，姿態(tài)也很自如。他立在星空之中，就像是在欣賞裝模的星河，而不是帶著兇性和戾氣去獵殺什麼。
好吧，確實是那個人應該表現(xiàn)出來的體統(tǒng)。真要是殺氣騰騰還是盛氣淩人什麼的，便一下子就顯得俗不可耐起來了。
塞爾璐小姐提醒道：“這是來自卡拉曼中將的旗艦，大團長號艦橋設備的偵查影像。”
原來是錄像？索拜克頓時恍然大悟。他迅速掃了一眼畫麵右下角跳動的數(shù)字，確定這個畫麵，應該發(fā)生在三個小時以前。
話說迴來，既然是在錄像，為什麼我能感受到了對方的眼神和情緒？
耶格爾·索拜克打了個寒噤。
他並不認為是因為自己在神秘學和感知力方麵有了什麼進步，卻隻是覺得自己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當然，更有可能是那個人的手段，但索拜克覺得光是這麼想想就很恐怖了，便決定不朝那個方向聯(lián)想。
而正在這邊患得患失的當口，畫麵之中的那個人已經(jīng)舉起了手，金黃的能量光刃綻放開來。從一道頎長的“劍刃”膨脹成了碩大的光柱，隨即又從律動的能量凝結(jié)成了剔透的晶體形態(tài)。在那個一刻，那個人的身影已然看不真切了，卻隻剩下了仿佛用太陽的碎片打造而成的巨大寶石。
索拜克震撼得幾乎失語。他當然能認得出這穿梭星河而來的槍法，但他卻一時間理解不了，熾熱能量轉(zhuǎn)為靜態(tài)的晶體，到底意味著什麼。
又或者說，卡拉曼艦隊的偵查望遠鏡所捕捉到的，是真實影像嗎？
而這個時候，那仿佛用太陽碎片打造的寶石，卻已經(jīng)像是炮彈似的，直接衝著己方的畫麵之外，氣勢洶洶地撲了過來。剔透的晶體上閃爍著璀璨的強光，遮住了其餘所有的光源。
這便是畫麵的最後一幕了。
耶格爾·索拜克現(xiàn)在是知道，大團長號的艦橋是怎麼沒的了。
說起來，這一幕，好像在當年“斷罪戰(zhàn)爭”的時候還上演過。帝國軍甚至還用這一幕搞過宣傳視頻。
畢竟，當事人用的可是“長夜隕星”，實在是一招太帝裏帝氣的靈能武技了。更何況，這種把原子光矛當投槍人出去轟出艦炮效果的操作，也及其符合蒂芮羅貴族們的審美。
可現(xiàn)在，當事人還是那個當事人，被打擊的對象從掠奪者變成了帝國，這就實在是太令人尷尬了。
索拜克陷入了沉默。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沉默了多久，一直在前麵星係待命的偵察艦傳來新的通報：新的地球艦隊抵達，是從星雲(yún)岔路1號方向躍遷過來的。
不用說，這批新艦隊，便正是雅典娜號編隊了。
星雲(yún)小徑1號確實不太好走。這批地球艦隊，足足又花了整整一個小時，才全部離開了重力井。如果在這個過程中，銀河帝國軍忽然發(fā)動突襲，說不定是可以讓地球人陷入完全混亂狀態(tài)的，若一切順利的話，應該可以取得勝利。
如果統(tǒng)兵的是那個人，一定會這麼決斷吧？索拜克像。
可是，他雖然可以這麼想，但要讓自己做出同樣的事情，卻幾乎是絕對不可能的。
就這樣，餘連艦隊剩下的主力，包括兩艘主神級無畏艦之內(nèi)的624艘戰(zhàn)艦，在帝國軍麵前完成了會和。
“他們的兵力又是我們的兩倍了。”佩格塞艦長提醒索拜克。
“我知道。而且單輪艦船數(shù)量，其實是兩點五倍了。”索拜克少將沒好氣道。
而這個時候，米德貝希中將的電話也過來。這個兩個小時之前還考慮著要攻過去的猛將兄，現(xiàn)在又再次失去了方才那意氣風發(fā)的勇氣和霸氣。
“耶格爾老弟，我們可以向後撤退一個星係，等待後麵的友軍。”
索拜克表示同意。他畢竟是個安全第一的信徒，內(nèi)心深處非常讚同這個做法。可是，在掙紮了幾秒鍾後，還是猶豫道：“再退，可就真沒辦法向元帥和沙王殿下交代了。”
米德貝希中將當然也知道這個道理，臉上閃爍著苦悶和掙紮。
“放，放心吧。閣下，以我對那個人的了解。他其實是個見好就收的類型，不會趕盡殺絕的。”
“……”米德貝希中將滿臉不信，就仿佛聽說龍不吃肉該吃餃子了，而且還是韭菜餡的。
“尤其是在力量不足的情況下。其實，他們雖然會和了，但力量還是不足。”索拜克道。
這是事實。他們都見證過餘艦隊長達兩個星期的急行軍，以及行軍之前特意掀起的那場第三次塞得戰(zhàn)役。他們見到對方以攻代守的神來之筆，看到了蒂芮羅人勇進號上燃起的火焰，當然也看巡禮號的陷落。
從常理看，對麵的地球人早就應該精疲力盡了。即便是他們完成了會和，也不可能那麼快拿下米德貝希的艦隊。
更何況，後麵還有援軍，隻要三四個小時就趕過來了。
各個擊破的前提，是能夠在時間差內(nèi)對某一路敵人完成碾壓式的打擊。
可是，以上都是常識。
“耶格爾老弟，用常識來預判那條魔龍的行動，卻是最沒有常識的做法了。”米德貝希中將道：“一直到現(xiàn)在，卡拉曼那邊發(fā)生了什麼，我們到現(xiàn)在還沒有搞清楚呢。隻要想到這裏，你難道不覺得背脊發(fā)涼嗎？”
“……下官到現(xiàn)在都還在發(fā)抖呢。”
米德貝希中將不太確定對方是不是在開玩笑，便也幹笑了兩聲：
“不過，如果耶格爾老弟你的判斷你的話，我願意接受。”
事實證明，對麵的共同體艦隊確實沒有攻過來。他們花了一段時間重新完成了編組，接著便大搖大擺地開拔啟程，徑直向著i伯爵星峽的出口駛?cè)ァ念^到尾，他們甚至都沒有迴頭看上這邊的帝國軍艦隊一眼。
一直到地球人完全走遠之後，米德貝希艦隊方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開入了i伯爵-4星係。
即便是在這個時候，他們也依然擔心前方的地球人忽然殺個迴馬槍又殺過來，便依舊擺開了防禦陣型，隻是分出了一艘輕巡洋艦走星雲(yún)岔路去探個究竟。
他們一直等到由拉肯中將率領的艦隊抵達了現(xiàn)場，才稍微放鬆一點。緊接著，星雲(yún)岔路方向，據(jù)說是被痛揍了一頓的卡拉曼艦隊也終於在己方輕巡洋艦的引導下，磨磨蹭蹭地抵達了——當然，考慮到卡拉曼中將已經(jīng)戰(zhàn)死了，編隊的正式稱唿也得修改一下，但這不是重點。
將軍們原本以為會看到這樣一支淒淒慘慘戚戚的友軍：
艦隊損失慘重，至少有四分之一的戰(zhàn)艦失去了蹤影。抵達現(xiàn)場的戰(zhàn)艦也都人人帶傷，有的甚至缺胳膊少腿。合金外殼在激戰(zhàn)中扭曲變形，亦或者散落著灼燒的痕跡。變形的帝國軍紋章布滿了傷痕，再無往日的威嚴。
就連正常巡航的艦船，在行進中也會驟然冒出點火光隻來，就仿佛一群正在滲血的傷兵。
就算是那些還能勉強行駛的巨艦之內(nèi)，那些因為激戰(zhàn)而不得不封鎖放棄的密閉艙室之內(nèi)，或許也都布滿了艦員，衝鋒隊員和戰(zhàn)鬥機器人的遺體吧。
他們靜靜地漂浮在戰(zhàn)艦內(nèi)部的的真空隔間之中，依舊緊握著武器，保持身前的姿態(tài)，就仿佛一群殉職的白血球。
米德貝希中將原本以為是這樣的。可事實上，卡拉曼艦隊的狀態(tài)其實還算是非常齊整的，大部分戰(zhàn)艦的狀態(tài)完好無損。最多隻是在長時間的狹窄巷道巡航中，被各種不友好的太空輻射灼上了一點點劃傷罷了。
可是，這都是完全可以承受的損耗，幾乎不可能影響艦船的巡航和作戰(zhàn)能力。
明顯的戰(zhàn)鬥損傷，當然也是存在的。
譬如說，有兩艘白銀騎士級戰(zhàn)列巡洋的側(cè)舷，便各出現(xiàn)了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痕，如果不是周圍還有很明顯的溶解變形的灼燒，大約就像是被什麼虛空之中的利維坦猛獸用爪子劃拉出來的吧。
不過，到底什麼樣的利維坦巨獸，才會向撕硬紙板似的撕開戰(zhàn)列巡洋艦堅固的護盾和五層外裝甲呢？
緊接著，在大家的驚愕目光中，卡拉曼中將的旗艦，維特大團長號無畏艦便這麼笨拙地駛?cè)肓吮拘莻S之內(nèi)。
……可惜了，是一位沒有頭的大團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