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聽到靠鏢局那邊的角落傳來數聲鳥叫,不禁心中一動,小鳥在夜晚除了受驚是不會叫的,而受驚的叫聲跟普通的叫聲不一樣。
很明顯,這是江湖人的暗號。
這段時間已經有數撥人來過,而且死了兩個人,情況相當詭譎。
馬庭棟想了想,借陰影掩護,悄悄換了個可以觀察發聲方向的位置。
月亮已升到當頂,陰暗的死角大為減少。
馬庭棟剛移妥位置,便發現一株花樹下站著一個人,枝葉掩住了上半身,下半身暴露在月光裏,可以看出是個黑衫人,鳥叫的暗號無疑是他發出的。
這黑衫人在此現身,意欲何為?也是與先後現身者同一目的?
不久,另一條人影幽然出現,步向黑衫人,是個女的,走路有如風擺柳,月光下顯出風情萬種,看體態不是朱大小姐。
馬庭棟覺得這體型似曾相識,定睛一看,為之駭然大震,女的竟然是局主李大風的續弦妻洪巧鳳,局裏上下都管她叫二娘。
這女人怎會在這種時分到廢園裏來?
巧鳳剛走近,樹影下的男人迎前一步,張臂把她緊緊摟住。
馬庭棟心頭一陣熱,原來是男女幽會,想不到二娘居然偷男人,不過,照她的為人表現,偷人便不算稀奇了,年輕的風騷女人嫁個比她年紀大了一倍多的老丈夫,偷人養漢是意料中事。
兩人不知談了些什麼,距離遠聽不清楚。
馬庭棟心裏大不是味道,撞上這種事的確窩囊。
緊抱的身軀在扭動。
宰了這一對無恥的狗男女,馬庭棟起了殺機,他再次移動位置,把距離拉近,這迴對方的話聲可以入耳了。
“怎麼樣?”男的問。
“還沒線索!”巧鳳迴答。
“你根本不把事當迴事,這麼久的時間還查不出線索,是不是你吃好穿好,過愜意日子,把我們的大事給擱在腦後了?”
“你這死沒天良的居然說出這種話!”巧鳳推開了男的:“你不想想我為你受了多大委屈,你以為我喜歡過這種生活?我現在就跟你走,我不要再……”
“好啦!好啦!我隻是這麼說說,幹嗎生這大的氣,我知道你委屈,但想想事成之後,我們……”
男的說了一半住了口,重新摟住了巧鳳,又道:“心肝,你就忍著點,用用心機,盡快把事辦好,眼前的情況變得相當複雜,不能再耽延了,你迴去,我得走……”
“什麼,你要走?”
“我不能在此地停留……”
“這麼多天沒見麵,你不替人家想想……”
“好啦!心肝,現在園子裏就躺了兩個人。”
“死人?”巧鳳驚叫。
“對,一個被扼斷了脖子,一個挨了刀。”
“為什麼……”
“別問,你快迴去,有事我會找你,記住,原先約好的會麵時間從現在起取消。”
馬庭棟大為激動,聽話音這不是單純的偷漢子事件。巧鳳嫁給李大風顯然是一項陰謀,其目的已經很明顯,為了同一樁公案。
“親哥哥!”巧鳳的聲音發膩:“你……你不是故意嚇唬我,真的……有死人?”
“心肝,我於嗎要嚇唬你?快迴去,這裏從現在起不安全了,我們……”男的緊緊摟住巧鳳,用嘴親了又親,放開,又用手亂摸了一陣。
“唔!親哥哥,你教我忍不住……”
“心肝,快走!”
“好,我……走!”巧鳳心裏一百個不願意,但想到死人,欲火便受到了壓製。
“快!”男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巧鳳四下張望了一眼:“那……我迴去了,我會盡快設法辦事……”
倒退到牆邊樹影中,迅快消失,賣解出身的畢竟不同,別看她柔媚浮蕩,行動還挺利落的。
馬庭棟心念疾轉,該不該伸手管這檔臭事?管了,定會節外生技,影響大局;不管,又似乎心裏過不去……
那男的向前走了兩步,像夜鷹般掠上屋頂逸去,一等一的身法,驚人極了。
就這匆匆一瞥,馬庭棟看出對方是個黑麵人,黑如鍋底,以洪巧鳳的姿色,會死心受一個黑臉人驅使麼?極可能臉是故意塗黑來掩飾本來麵目。
人已經離開,想管也來不及了。
馬庭棟心想,還是迴客店去吧,這複雜的情況得仔細盤算盤算,於是,他循原來路線離開。
看準四下無人,上牆,縱身攀上窗框,雙臂一撐,輕快地進了房間,由月光下乍進沒燈的房間,什麼也看不見,隻靠走廊的窗子微微透亮。
摸到桌邊,鼻孔裏突然噢到一縷異味,似是女人的脂粉香,頓時心中一震,但他沉住氣,暗中作了戒備,如果是女人偷摸進房,八成是隔壁的……
“珍珠,好上床了!”隔壁房間朱大小姐的聲音。
“好,我把門窗拴牢!”珍珠的應聲。
馬庭棟一窒,自己的猜測錯了,房裏的女人不是朱大小姐,是誰呢?離開的時候,門窗是朝裏拴的,拴得很牢,人是怎麼進房的
“誰?”馬庭棟悄聲問。
“是我!”女人的聲音迴答,是在床上。
“你是……”馬庭棟聽不出是誰,目光已掃了過去,隱約中,床沿上坐了個人。
“馬大哥……”
“你是雲英?”馬庭棟大為吃驚,想不到李大風的寶貝女兒會偷偷進房來,忽地想起她晚飯時曾來到店堂,詭稱找人,還翻了旅客登記簿,原來她是要查自己住的是哪號房。
“唔!”
“你怎麼進來的?”
“跟你一樣,爬牆!”
“雲英,你……來做什麼?”
“想你,所以就來看你。”雲英的聲音突然放大。
“噓!”馬庭棟大為著急:“別這麼大聲,這裏是客店,會吵了別人,夜深了!”
“才不管!怎麼,怕我妨礙了馬大哥的好事?”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馬庭棟啼笑皆非,毫無疑問,隔壁朱大小姐和珍珠一定聽得一清二楚。
“別裝了,晚飯在廟堂裏又吃又喝,有說有笑,好親熱呀!馬大哥,想不到你述是個風流武士,才住進店裏便搭上了……”
“大妹子,你別胡說八道好不好?”
馬庭棟額頭上急出了冷汗,他到鏢局不久,但已經深切了解李雲英的個性,嬌生慣養,任性倔強,她這一嚷嚷,自己的身份是保不住了:“快迴去,如果你爹知道你到客店來……”
“我才不怕他知道,他呀!哼!早被二娘迷昏了,他哪有心思管我的事。”
“雲英,大妹子,算我求你,快迴去,明天我再向你解釋……”
“不用解釋,我隻問你一句話……”
“有話明天說!”
“不,我要現在說。”口氣斷然,沒商量的餘地。
馬庭棟拿她沒辦法,心頭一片淩亂,他想到自己到許州來投奔李大風的目的,也想到今晚廢園裏發生的怪事,情況的發展全出乎意料之外,讓她這不分輕重地一鬧,非砸鍋不可。
“好,你問!”馬庭棟實在沒奈其何。
“你喜不喜歡我?”開門見山,坦率得驚人。
馬庭棟在心裏道:“我不能喜歡你,永遠不能。”但這種話眼前是不能說出口的。
雲英起身站到馬庭棟麵前,由於眼睛已適應了黑暗,加上窗外有月光,彼此已可看到對方的臉。
“迴答我,就這一句話?”
“……”馬庭棟在打主意,答應喜歡,不成,事實上不能喜歡。迴絕她,也不成,鬧翻了自己便無法在鏢局呆下去,會壞了大事。
“我配不上你,是嗎?”雲英緊追不放。
“是我……配不上你!”
“少來這一套,坦白迴答,說不喜歡我,我就死了這條心,馬上走,絕對不會再找你,說!”
驀在此刻,鏢局裏突然傳出一聲慘叫。
由於這房間是在樓頭,窗子正對鏢局,所以聽得極是清楚。
馬庭棟與雲英大為震驚,不約而同奔到窗邊。
“大妹子,局裏發生事了!”
“會發生……什麼……”雲英聲音變了調。
“快迴去看看!”
“你呢?”
“我……不能明裏迴去,隻能暗中行動,你快走,我馬上跟著來。”
“好!我……”雲英爬出窗門,飄落下去。
馬庭棟目送雲英進入鏢局,心裏疾轉著念頭:“聽那聲慘叫,不是死人便是傷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二娘巧鳳懷著目的嫁給李大風作填房,跟她的男人剛會過麵,難道是那黑麵人采取了什麼行動?不論如何,得去查個清楚……”
心念之間,循雲英的路線跳窗迴鏢局。
馬庭棟進入鏢局,並不明裏現身,他對局裏的一切非常熟悉,即使碰上自己人也無大礙,在沒有顧忌的情況下,隱藏行蹤十分容易。
緊鄰內宅的跨院裏,人聲嘈雜,燈火通明。這跨院是倉庫所在地,儲放鏢貨的場所,每一道門都包了鐵皮,用大鎖鎖著,除了值班巡夜的,別人不許無故進入。
院子裏圍了一圈人,有的執著燈籠,有的舉著火把。
局主李大風和巧鳳並肩站著,一隻手緊拉李大風衣角。
雲英站在另一邊。
總管吳七蹲在人圈中央檢視屍體。
每一個人的臉色都非常難看。
馬庭棟隱身在院角落的暗影裏。
“吳總管,怎麼樣?”李大風語音沉著。
“局主!”吳七站起身,他身上隻著內衫,看樣子是從床上匆匆來到現場的:“一刀畢命,兇器是匕首一類的東西,從左脅上穿心髒,下手的是玩刀能手。”
暗中的馬庭棟立即想到了廢園裏挨刀的癩老三,看來兇手是同一人,玩刀的能手,殺人的目的何在呢?
“今晚輪值的是仇鏢師?”李大風目注死者。
“是的,半個更次前他還跟我在一道喝酒,因為是他輪值,我不讓他喝醉,想不到……”吳七搖搖頭。
“最近沒接生意,四周庫房有三間是空的,殺人兇手的目的何在呢?”
“局主,庫房是空的隻自己人知道,依我想,很可能是兇手潛入打算竊盜,被仇鏢師撞見,所以下了毒手。”
“可是仇鏢師並非嫩手……”
“所以我說兇手是玩刀的能手,仇鏢師沒還手的餘地,他的劍沒離鞘。”
“會不會……他喝酒過了量?”
“不可能,我清楚他的酒量,今兒晚上他喝的最多也不過是平常的七分。”
“也許不是普通竊盜殺人……”雲英插了口:“剛剛不久損失了一趟重鏢,五口棺材還沒入土,隔壁祥雲客棧來了這麼多身份不明的男女,說不定有人陰謀要毀我們大風鏢局。”
李大風望了他女兒一眼,想開口又閉上。
“我說老爺子!”巧鳳也開了口:“這……太可怕了,我們……難道有什麼深仇大怨的仇家……”
“巧鳳,你迴裏麵去,這種事女人不要過問。”
“老爺子!”巧鳳噘起了嘴:“你怎麼老把我當外人,嫁雞隨雞,局子裏發生這種大事,你要我裝聾作啞,不聞不問?”說完,瞟了吳七一眼。
由於角度正對的關係,馬庭棟覺出巧鳳看吳七這一眼的目光很異樣,心裏不由一動,敏感地想到巧鳳本來是懷有異心的,說不定她籠絡了內線……
“你們給我前後仔細搜搜,有什麼可疑的痕跡……”李大風擺擺手。
圍著的鏢夥們立即散開,分頭行動。
馬庭棟立即抽身離開現場,如果他不走,必會被搜查的人發現,關係是不大,但他不願在這種情況下被發現,增加無謂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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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庭棟又進入廢園,他不能從鏢局上牆直接迴客棧,繞由廢園便不容易被人發現,同時廢園今晚的兩條人命案在他心裏形成了一個很大的謎團,他放不下,希望能找到些線索。
他下意識地在廢園裏遊走,發現兩具屍體己不知在什麼時候被什麼人移走,現場已沒屍體的影子。
兜了個圈子,折迴到原先巧鳳與黑麵人相會的花樹陰中。
月已西斜,大部分地方已陷入黑暗。
“馬大俠,欣賞廢園的夜景麼?”聲音發自身側。
馬庭棟意外地吃了一驚。
人走近,赫然是珍珠。
珍珠在此時在此地出現,極不尋常。
“是珍珠姑娘,你也是欣賞夜景來的麼?”
“對,這裏清靜極了,什麼幹擾也沒有,太巧,馬大俠也是有心人。”珍珠顯然話中有話。
馬庭棟心念一轉,決定來個開門見山。
“珍珠姑娘,你我都明白,這園子隻是表麵上清靜,對麼?”
“什麼意思?”
“要在下說明麼?”
“那最好,我一向討厭轉彎抹角。””好,那在下請問,姑娘今晚是不是動了刀?”馬庭棟如刃目芒照在珍珠臉上,雖然天色很暗,但逼近相對,臉上的神情仍依稀可辨。
“沒有!”珍珠迴答的挺幹脆。
“真的沒有?”
“我一輩子沒說過謊話。”
“你知道今晚這裏發生過事麼?”
“知道,連隔壁鏢局的一共三條人命,其中兩條命是送在刀子下。”她的表現的確夠坦白。
馬庭棟一下子為之語塞,他不敢真的相信珍珠的話,但又無法反駁,她的神情教人非相信不可。
“我知道馬大俠沒完全相信,但我希望馬大俠最好是相信,有疑問憋在肚子裏很不好受。”
突地,一個聲音接上話道:“馬大俠最好是相信,珍珠說的不錯,犯不著憋個疑團在心頭。”人影隨聲出現,是朱大小姐,尤物,朦朧中更顯其魅力。
馬庭棟現在有了開口的餘地。
“看來在下是非相信不可了?”
“最好是相信。”
“就憑大小姐一句話?”
“對別人不一定,對你馬大俠我這句話百分之百可靠,人格擔保。”
所謂人格,必須依據一個人經常的言行表現來衡量,在素昧平生的情況下談人格,可信度並不高,但馬庭棟無意作口頭之爭,說自由他,得等事實證明。
“在下相信大小姐的人格!”
“馬大俠這句話未必出自內心,但我深感榮幸,在初相識的情況下被人相信總是件爽心事!”說完,輕輕一笑。
馬庭棟開始領略到這女人相當不簡單,對人心人性了解得這麼透徹。
“大小姐對眼前發生的事有何看法?”馬庭棟故意繞開了話題。
“馬大俠的看法呢?”不答反問,這一著很厲害。
“在下想不透,所以才問。”馬庭棟也不含糊。
“想不透隻是想不通關鍵所在,並非對整個事件一無所知,馬大俠何不把你能想到的說一說?”
馬庭棟窒了一窒,暗忖:“這女人的確厲害,想套出她的話絕不簡單,釣魚得要餌……”
“大小姐願意跟在下坦誠相見麼?”
“對,晚飯時我是說過。”
“這些兇殺事件,是否與大小姐的有所為發生關聯?”這句話問得過於莽撞。
“有,也許沒有!”
“怎麼說?”
“因為我還沒摸清那些朋友的底,所以不能下斷語,也許真有關係,也許毫不相幹。”彎了個彎子,實際上等於什麼也沒有說。
“唔!”馬庭棟虛應了一聲,他不想再談下去了,江湖上爾虞我詐,誰也不會說真心話,問了是多餘。
“馬大俠不滿意我的答複?”
“談不上,隻能說是在下問得多餘。”
“我不想辯白,事實上我隻能如此答複,因為我不能無中生有。”朱大小姐的態度非常誠懇。
“在下並沒說不相信大小姐的話。”馬庭棟勉強笑了笑。
“馬大俠!”珍珠眸光閃動了一下:“我心裏有話不吐不炔,如果悶在心裏,準會生病,您是不是從關外來的?”
“不是!”
“那就怪了……”
“什麼怪了?”馬庭棟還是那副淡淡然的樣子,從外表很難看出他心裏在打什麼主意。
“在人關的路上我們好像見過,隻是沒打招唿,我一向自信過目不忘……”
“那可就真正的怪了!”馬庭棟淺淺一笑:“在下足跡投踏過關外,對兩位可以說完全陌生,也許姑娘見過的人長得跟在下相像,要不然就是姑娘記錯了。”這是實話,他的確沒到過關外。
珍珠轉麵望了朱大小姐一眼。
“就是因為這一點關係,所以才跟你馬大俠同桌喝酒、人不親上親呀!”
“這麼說……兩位是關外來的?”
“不錯!”
馬庭棟心念疾轉:“大風鏢局暗鏢被劫,還加上五條命,據李局主得的消息,關外綠林盟主的副手瘋豹雷元慶五天前往進了祥雲大客棧,可是不見人影,而這一雙主婢行為怪異,也是關外來的,這當中難道有什麼蹊蹺?朱大小姐坦承過有所為而來……”
“珍珠,別廢話了!”朱大小姐開了口:“我們跟馬大俠誤打誤撞地相識,就此交個朋友也不壞,一個人誠於中則形於外,我相信馬大俠的話。”
她真的相信麼,還是句口頭上的好聽話?
她倆到廢園來何為?
鏢局剛剛發生的命案,珍珠否認是她幹的,可信麼?
“大小姐不是到園子裏來散心的吧?”馬庭棟語帶調侃,同時也有意刺探一下。
“當然,想必馬大俠也一樣!”這女人口齒夠利,馬上迴敬。
“不一樣,人家馬大俠是有重任在身。”珍珠補上了一句,主婢像是互相唱和。
馬庭棟心中一動,顯然珍珠話中有話,難道她們已經洞悉了自己住店的目的?
“珍珠姑娘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馬大俠不夠坦白,明知故問。”
“在下真的不明白?”
“既然要我說穿,我隻好說了。”珍珠笑了笑:“馬大俠不住在鏢局而來投店,兩邊隻一牆之隔,這不是明擺著有重要的任務麼?”
馬庭棟立即省悟到自?旱納矸菔潛輝樸20執┑模如果否認會愈描愈黑,看來局主交代的任務很難達成了?br />
“姑娘很細心!”,他算是承認了。
“珍珠!”朱大小姐提高了嗓子:“別失了規矩,你憑什麼過問別人的私事?”
“是!”珍珠恭應了一聲,這一身野氣的少女,對她的主人卻是相當的恭順。
“馬大俠!”朱大小姐淡淡一笑:“如果我的判斷正確。你房裏有客人在恭候大駕。”
馬庭棟心頭一震,有人在房間裏等,會是誰?難道雲英不死心去而複返麼?門窗朝裏拴,外麵進不去,除非是破門撬窗,但客店裏客人不少,不可能如此明目張膽,如果從後窗進,那隻有雲英會這麼做。
“在下房裏有客人?”馬庭棟脫口問了出來。
“對,我是如此判斷!!”
“大小姐是依據什麼判斷的?”
“你不信?”
“不是不信,而是想先知道情況……”
“好,我告訴你,珍珠比我後離開店房,聽見你房間裏有人語之聲,先以為是大俠你跟朋友談話,結果我在珍珠跟我會合之前,便已發現你人在鏢局暗處看熱鬧,所以作了這樣的判斷。”這完全合情合理。
“謝了!”馬庭棟匆匆轉身離開,心裏大為嘀咕,人語之聲,顯示房裏不止一人,這可就古怪了,要是雲英來找自己,完全為了兒女之情,不可能帶同別人……
來到了院角邊牆下,仰望房窗還是開著,黑漆漆地依然沒燈火。
他心裏提高了警覺,先上牆頭,拔劍在手,縱身上躍,單手攀住窗沿,懸空貼牆吊掛,調勻了唿吸,然後持劍的,也搭上窗框幫襯,曲時,徐徐抬起頭。
房裏太黑,什麼也看不見。
如果房裏有人,而且是敵人的話,穿窗而入便太冒險,本身完全立於不利之地。
想了想,身形側移,用右手劍柄輕敲了一下窗框,如果房裏人施猝襲的話,還有迴旋的餘地。
房裏沒反應。
他又重重敲了一下,死寂依然。
人已離開了麼?他這樣想,但仍不敢冒失,靜候了片刻,以最迅捷的動作撐起上半身,閃電般穿進房中,立即背壁而立,手中劍橫在身側。
如果房裏有人,應該已有所行動,但什麼反應也沒有,他吐了口氣,運目掃瞄,隱約中床上似乎躺得有人。
定是那任性的雲英無疑。
他到桌邊晃亮火折於,燃上燈,房裏大放光明。
“雲……”口裏隻吐出一個字,窒住了,床上躺的不是雲英,是個男的,定晴一看,心頭立時收緊,床上人赫然是在店堂座間見過一麵被稱作範老大的高顴骨漢子,怎會躺著不動?
逼近一看,兩眼瞪大了。
範老大的頭歪在枕頭上,胸口一片紅,鮮血噴滿了一床,已經是死人了。
人怎會被殺在自己床上?
勉強定下神來查看,範老大被扼斷了脖子,胸口被捅了一刀,死狀和廢園內院陳屍的癩老三完全一模一樣,無庸置疑,兇手是同一個人。
他木在床邊,怎麼也想不透是怎麼迴事。
許久,他才鎮定下來,檢查現場,仔細觀察,沒任何異狀,也沒打鬥的痕跡,隻有靠走廊的窗紙被戮穿了兩個孔,從孔洞的紙色邊緣看,是舐濕了才用指頭戳的,江湖人的慣計。
一夜之間四個人被殺,連同鏢局的仇鏢師,三個死在刀下。
他不期然地想到珍珠,她在店堂曾亮過刀,動作利落得驚人,她全在兇殺現場現過身,而房裏有朋友是朱大小姐提示的。
兇手已經很明顯。
珍珠為何要殺人?
為什麼要在自己房裏殺人?
死者又怎會進入房間而被殺?
天快亮了,屍體如何處置?如果被店裏發現,勢必引起騷動……
她主婢是否仍在廢園?
馬庭棟深深一想,有了個不得已的主意,吹滅了燈火。挾起範老大的屍體,仍從窗子出去,落到廢園,把屍體放在園中院地,然後故意離開,繞了個圈子,悄悄折迴原地不遠處,靜伏而觀。
越想心裏越火,主婢倆一搭一唱,矢口否認殺人,睜著眼說瞎話耍人。
呆了許久,不見任何動靜,天色已蒙蒙發亮,隻好迴店房。
床上全是血,根本不能睡,但又不能不睡,他把染血的被褥卷起放在地上,關上後窗,和衣躺在草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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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庭棟一覺醒來,推窗一看,已是近午時分,將就用昨天用過的臉水草草淨了麵,整衣出房,扣上門,看隔壁的房門也是外扣著,人已不在房中。
來到店堂,很多客人已在用飯。
目光一轉,朱大小姐和珍珠坐在昨晚共餐的座上,擺著酒菜卻沒動。
馬庭棟心火直冒,但表麵上裝成沒事人兒。
“馬大俠,我們在等你!”珍珠發現了馬庭棟。
馬庭棟走了過去,心想,這可好,雙方算是別上了,倒是要看看你兩個娘們有多高的道行。
“馬大俠,今天該我作東!”朱大小姐笑臉迎人。
“怎麼好意思?”
“昨晚說好了的,這次該我!”
馬庭棟不客氣地坐了下來,目光再次掃向座間,不見那隻狗熊和猴形老者的影子,隔一個座,坐的是那年輕文士,跟昨晚的印象一樣,文質彬彬,目不斜視。
珍珠斟上酒。
朱大小姐舉杯,表麵上氣氛融洽。
默默地吃喝了一陣。
“馬大陝!”朱大小姐先打破了沉默:“見到朋友了?”神色相當自然。
“見到了!”馬庭棟也沉住氣。
“是什麼樣的朋友?”
“好朋友,非常夠意思!”
“不是你那大妹子吧?”珍珠插了嘴。
“當然不是!”馬庭棟口裏應著,心裏暗駕了一聲:“少給我裝蒜,以後有你瞧的。”
“小二哥,請添一壺酒!”年輕文士斯文地喚著,聲音小,叫了兩遍小二才聽見。
馬庭棟下意識地投過去一眼,暗忖:“讀書人有時很怪,記得昨晚他隻叫了一杯,現在是中午,居然還要添一壺,獨飲單酌,這已經算是好酒量了。”
又有兩個人進入店堂,其中一個顯得特別觸目,是個衣履鮮明的中年人,風度極佳,使人一見就會產生好感,不類於一般的客旅行商,另一個年輕帶劍的似是隨從模樣。
中年人明如朗星的目光四下一繞,與年輕的步向斜角空座坐下。
小二立刻趨前招唿。
朱大小姐遙掃了中年人一眼,低聲道:“夠熱鬧,祥雲大客棧成了藏龍臥虎之地,可稱得上風雲際會。”
馬庭棟的目光也偏了過去,正巧與那對朗星般的目光相觸,中年人竟然對他點頭微笑,彼此素未謀麵,這點頭微笑的招唿卻是為何?
收迴目光,馬庭棟心裏起了嘀咕,這中年人是什麼來路,他打這招唿是認錯了人還是習慣上的動作?看外表對方應該是個正派人物。
“馬大俠,你們認識?”朱大小姐問。
“不認識,從來沒見過!”
“那他怎會跟你打招唿?”
“在下想不透。”
“那我是多此一問了!”朱大小姐顯然有不悅之意,她認定馬庭棟在騙她。
馬庭棟懶得理料,他根本不在乎朱大小姐對他怎樣,目前在店裏的,全都敵友不分,目的不明。
小二端來酒菜,中年人與隨從開始吃喝。
馬庭棟心裏苦苦思索,從記憶中去搜索影像,這等相貌堂堂的人物,不用說是有地位的,不可能無緣無故跟陌生人打招唿,到底在何時何地見過他呢?
任怎麼想,記憶裏半點影子都沒有。
“馬大俠,你在想什麼?”朱大小姐忍不住又開了口,像是對剛才的一句重語表示歉意。
“在下在想何時何地見過此人。”
“有影子麼?”
“半點都沒有。”
“何不過去打個交道?”
“沒此必要,也許對方一時錯看了人。”
“好吧!別再理這檔事,我們喝酒。”
“大小姐,在下想請問件事?”馬庭棟幹了杯之後,提出了問題,心裏鬱積的疑問太多,總想能解開一點半點也好,因為朱大小姐承認是來自關外。
“問吧!”
“聽說關外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也投在這店裏……”他不能直截了當地問,必須察言觀色地試探。
“哦!誰?”
“叫什麼……瘋豹雷元慶!”他把聲音壓得很低。
“聽誰說的?”朱大小姐似乎十分驚奇。
珍珠也張大了眼。
“是兩天前聽人在茶館裏提到的。”
“我沒看到人!”
“大小姐認識其人?”
“那頭豹子在關外可以說無人不識,至低限度也聽過他的名字。”
“會不會是離開了?”馬庭棟是奉局主之命查探雷元慶是否涉及劫鏢殺人案才住進店裏來的,他不能不關心,雖說他到許州來投靠鏢局另有目的。
“這很簡單,珍珠!”
“什麼事,小姐?”
“你知道那頭豹子的長相,到櫃上去打聽一下。”
“好!”珍珠立刻離桌走向櫃臺。
這的確是個聰明的主意,隻要一描述,那死守櫃臺的老賬房定有印象的。
隻一會工夫,珍珠又迴到座上。
“怎麼樣?”馬庭棟迫不及待地問。
“賬房說沒這麼個人住過店。”
“這可就怪了,難道在下聽到的是空穴來風?”馬庭棟想不通,李局主不可能無中生有:“珍珠姑娘,你問得很清楚麼?”
“我又不是大舌頭說話不靈!”
“馬大俠,你問這有目的麼?”朱大小姐很精明。
“隨便問問罷啦!”馬庭棟裝得若無其事。
一條人影從櫃臺邊庭庭這過,走向店門,馬庭棟雖隻是眼角掃到,但已認出是誰。
“大小姐,非常抱歉,在下有急事要失陪!”他站起身來。
“噢!”朱大小姐似乎十分意外。
珍珠皺了皺眉頭。
馬庭棟不暇顧及兩人的反應,立即離座追了出去。
“他怎麼迴事?”珍珠轉頭望著店門。
“誰知道!”
“他定是臨時發現或是想到了什麼!”珍珠自顧自地加以判斷。
“珍珠,你跟去看看!”
“好!”珍珠擦擦嘴,起身離開。
隔桌的年輕文士好整以暇地起身、理衣,緩步離開店堂,他沒離店,是朝裏走,他的行動,當然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為他是讀書人,絲毫沒江湖氣。
緊接著,對角座上那中年人的隨從也離座而去,這可就引起朱大小姐的注意了,顯然這名年輕隨從的離開必與馬庭棟的行動有關,這隻有等待珍珠迴來再證實了。
客人先後散去,店堂逐漸變得冷清,最後,隻剩下朱大小姐和那風度極佳的中年人據角獨坐。
小二們開始收拾殘桌。
朱大小姐正準備離開店堂上樓,忽然感覺有身影移近,她沒抬眼,已經知道是誰了。
“姑娘,肯賞臉談談麼?”聲音清越而不失溫文,是對角座上的中年人。
朱大小姐抬頭,似水眸光波動了一下,淡淡地道:“當然可以,請坐!”瑩白細嫩的手抬了抬。
“榮幸之至!”中年人在對麵坐了下來。
“恕區區冒昧,姑娘叫朱大小姐?”
“不錯!”
“關外來?”
“對,閣下怎麼知道?我並沒關外口音……“
“當然,因為姑娘並非關外土生土長,可以隨便改變口音。”
“閣下是在作身家調查麼?”朱大小姐挑了挑眉。
“不敢,姑娘言重了。”說著欠了欠身,像是極有教養的高尚人物。
“閣下如何稱唿?”
“曹玉堂!”
“哦!曹大俠!”
“不敢當大俠之稱,江湖小卒而已。”
“客氣!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隻隨便談談!”曹玉堂很風度地笑了笑:“以區區照一般稱唿你朱大小姐,不見怪吧?”
“好說!”
“朱大小姐隨身的那位姑娘很會用刀?”
“對,她叫珍珠!”朱大小姐似乎毫無心機,迴答得很爽快:“她是跟我的,但我們情同姐妹。”
“刀是殺人的利器……”
“這連小孩也知道,握在江湖人手裏的刀,當然是用來殺人的。”
“但玩刀不慎,也會傷自己,對嗎?”曹玉堂神色不變,但話音卻咄咄逼人。
“咕!”朱大小姐笑出了聲:“閣下說的對極了,刀劍水火都是無情之物,用之不當,便足以傷身,不過我的珍珠不但非常謹慎,而且也很聽話,她是用刀的好手,但不隨便動刀。”
“朱大小姐很有自信。”
“當然!”朱大小姐一點也不猶豫:“閣下問這話的意思是……懷疑珍珠是兇手?”
“這是人情之常。”
“如果珍珠是兇手,那我就應該是主使的人?”
“區區並沒這麼說。”
“事實上已經等於說了,不過,我並不在乎被懷疑,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稍稍一頓,又道:“閣下莫非想查明這幾樁兇案?”
“區區要查的不是兇案本身,而是殺人的原因。”
“閣下以什麼身份管這檔事?”朱大小姐的眉毛再度挑了挑,俏得迷人。
“天下人管天下事,這不需要特殊身份的。”曹玉堂沉穩得驚人,表麵上他沒帶江湖氣,實際上他在言詞裏所表現的是塊極有分量的老薑。
當然,這答複朱大小姐是完全不采信的,她認定對方在這裏現身是有其不可告人的企圖和目的,追究命案隻是故意做的表麵文章。不過,朱大小姐心裏承認,姓曹的給人的是一種莫測高深的感受,要想從他的話裏找破綻,或是用話套話是很難辦到的事。
“我相信閣下這句話!”朱大小姐笑笑。
“實際上是不相信,對麼?”曹玉堂詞鋒犀利:“當然,彼此初逢乍見,尤其是在目前的情勢下,你無法苛求別人相信。”
“閣下的口才實在好!”朱大小姐無意辯駁,事實上無此必要,信不信反正就是這麼迴事。
“過獎,區區一向拙於言辭,所以直來直往。”
“閣下要談的就是這一點?”
“不,還有!”
“噢!那就照閣下所說的,直來直往吧!”
“大小姐來此的途中,曾在汝州停留過三天?”
“對,有這迴事!”
“住的是迎賓客棧?”
“完全對!”朱大小姐暗暗心驚,想不到自己早已被人釘上了梢,目的何在呢?
“大小姐離開客棧之後,客棧裏發現了一具屍體,身上被戳了三刀,刀刀致命。”曹玉堂的目芒閃了閃,迫盯在朱大小姐臉上:“區區也正好投在迎賓客棧中,隻是彼此沒照麵交談。”
“噢!”朱大小姐在等待下文。
“有人指出死者是關外綠林中赫赫有名的白麵狼牛七,大小姐知道這件事麼?”
“我現在才聽說。”朱大小姐神色不變。
“朱大小姐完全不知情?”曹玉堂緊迫一句。
“閣下要是不信我也沒辦法。”
“當然相信,就如同大小姐相信區區所說的話一樣!”
曹玉堂保持他那高超的風度:“據傳聞,這批關外黑道人物人關,是為了當年中原武盟所發生的一樁離奇公案,大小姐聽說了麼?”
“同樣是現在才聽說。”朱大小姐眸光閃了問,鎮定如恆:“我是女兒家,不作興這些江湖恩怨。”
“打擾了!”曹玉堂站起身:“大小姐想來還有事要辦,很高興大小姐賞臉,有機會我們再親近。”
“我也很高興能跟閣下交談!”
曹玉堂拱手離開店堂。
朱大小姐目送他離開,心裏想:“這姓曹的應該是最難應付的對手,而那叫馬庭棟的也是一流狠角色,得設法查明他們的真正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