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一介窮酸而已。”
“酸則可,窮則未必?”
“哈哈哈哈,這才真叫妙人妙語!”說完,轉頭大聲道:“小喜子,把酒菜擺開來!”
“是!”小喜子應了一聲,走向那擔食盒。
珍珠也跟著走了過來。
“珍珠姐,我來就好,不敢勞動你的玉手!”小喜子頗有主人之風。
“玩刀的手也能稱作玉手麼?”
“這……”小喜子笑笑:“那該叫什麼手?”
“殺手!”
“珍珠姐真會說笑!”邊說,邊解食盒。
許韋望著小喜子這邊笑了笑。
“大小姐,你看他倆……配麼?”
“不配!”
“噢!為什麼?”
“我這珍珠剛強勝過男人,你的小喜子卻有三分女兒態,不太合適!”
“剛柔互濟不好麼?”
“恐怕是水火不相容!”
“大小姐真會說笑。”
就在此刻,馬庭棟從柳蔭深處緩緩步出。直朝朱大小姐與許韋立腳之處走來。
許韋眉頭微微一皺。
朱大小姐轉頭揚聲道:“馬大俠,幸會!”
許韋道:“你們……是素識?”
朱大小姐淡淡地道:“一麵之緣而已!”
馬庭棟走近,停步。
小喜子那邊也停止了擺設酒菜,注目這不速之客。
朱大小姐笑著道:“我來引介,這位是許記錢莊的少東不第秀才許韋許大俠!”許韋一身書生裝,她故意把他介紹為大俠。
馬庭棟抱拳道:“久仰!”
許韋還揖道:“不敢,像在下這等角色也配稱大俠,那天下皆大俠 了。”
朱大小姐又比著馬庭棟道:“這位是修羅劍馬庭棟馬大俠!”神色之間,故意顯示雙方並不熟稔。
“修羅劍?”許韋似乎很吃驚,這名號他沒聽說過,但聽起來相當懾人,微微一窒之後,照例來了個久仰。
馬庭棟心裏暗笑,想不到朱大小姐臨時給自己取了這麼個響亮的外號。
朱大小姐笑了笑,掠了掠鬢邊散發,姿態相當迷人,不是故意造作,是自然的無心流露。
“馬大俠想來也是不願辜負這良辰美景,所以……”
“不,在下不是附庸風雅,是因事專程而來。”
“哦!何事?”朱大小姐揚了揚眉。
“想跟許大俠談談!”目光掃向許韋。
許韋大為驚詫。
“兄臺是找小弟來的?”
“不錯!”
“請問有何指教?”
“求證一件事。”
“小弟洗耳恭聽!”
“借一步說話,這是不足為外人道的事。”
“噢!”許韋的臉色陰了下來:“小弟跟兄臺可以說素昧平生,但不知……”
“換個地方再談!”馬庭棟的神情,有一種使人不能抗拒的無形力量。
許韋望向朱大小姐,朱大小姐作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意思是她不便置啄。許韋略作猶豫,正視馬庭棟。
“好吧,恭敬不如從命,請!”
“許大俠最好帶上兵刃!”馬庭棟不願跟他稱兄道弟,仍稱之許大俠,
“這……為什麼?”許韋臉色變了變。
“以防必要時用得上。”
“需要動劍麼?”
“在下是說必要時,當然也可能用不上,江湖人,乒刃不離身是規矩;”
許韋收起折扇,插在後頸,然後招了招手,小喜子立即把擱在食盒上的長劍送了過來,許韋接在手中。
“公子……”小喜子側顧了馬庭棟一眼。
“不必擔心,我跟這位馬兄素無恩怨可言,可能事出什麼誤會,酒菜照擺,我去去就來。”說完,又朝朱大小姐道:“暫時告罪失陪!”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為他是知書守禮的書生。
“許公子請便!”朱大小姐抬抬手。
馬庭棟也向朱大小姐拱拱手,然後與許韋朝柳蔭深處並肩行去,到十丈之外才停住。
許韋麵上很平靜,但內心不無忐忑。
“兄臺有何指教?”
“兩件事!”
“哦!請問……這頭一件?”
“向許大俠打聽一個人的行蹤。”
“請講,小弟知無不言。”許韋一聽,隻是打聽一個人的行蹤,事情就稀鬆了。
“一個頭戴竹笠的獨臂人,他自承是燕雲豪客鍾靈,請告知他的行蹤。”
“獨臂人?燕雲豪客?這……小弟不懂。”
“許大俠應該懂的。”馬庭棟利刃似的目芒,直照在許韋的臉上,似乎要照透他的內心,
“小弟的確不明白。”
“三天前一個黃昏,獨臂人曾經到過貴錢莊,這不假吧?”
“錢莊是各色人等自由出入之地,每日何止數十,小弟絕不撒謊,的確不知道獨臂人進錢莊之事。”
看上去他的神色誠懇而自若:“同時,據小弟所知,燕雲豪客久已不現江湖,也沒聽說他是獨臂。”
馬庭棟心念疾轉:“且由你推得一幹二淨,反正今天非見真章不可。”
“好,這件事暫且擱下不談,現在說第二件事,希望許大俠不再說不知情。”
“小弟說過知無不言,如果又是沒影子之事,小弟想迴答也無從迴答起,請問吧!”
“白三姑,這有影子吧?”
“白三姑!”許韋眉毛挑了挑:“不錯,小弟認識,她已經下嫁水莊的水大公子治平,怎麼啦?”
“在她嫁人之前呢?”
“嫁人之前?”許韋茫然不解地望著馬庭棟:“兄臺這句話兄什麼意思?”
“白三姑是女人中的女人,稱得上是尤物,對不對?”馬庭棟兩眼毫不放鬆。
“……”許韋瞠目以對,工心計的人,是不隨便應答的,怕答錯了話。
“許大俠跟她曾有過從,對不對?”
“哦!這個……小弟承認跟她有過交往,但隻是普通的交情,因為……”
“因為什麼?”
“因為她眼高於頂,極少有她當眼之人,而小弟也不是低三下四者流,道不同不相為謀,就是如此。”
“這話實在麼?”
“小弟不善說謊。”
“據在下所知,白三姑在下嫁水大公於之前,與許大俠關係密切,而且懷了身孕……”
“什麼,白三姑在嫁人之前懷了身孕?”
“不錯!”
“這倒是想不到的事!”許韋像突然領悟了什麼,眉頭一緊,道:“聽兄臺的口氣,似乎以為她懷了身孕與小弟有關?”
“正是這句話。”
“哈哈哈,兄臺與白三姑又是什麼關係?”
“與受害的水大公子是世交。”
“受害,什麼意思?”
“姓許的,開門見山一句話,你買兇手謀殺水氏昆仲,而兇手就是獨臂人,敢否認麼?”
許韋瞪大了眼,像是剛聽到這驚人的新聞,久久才又開口。
“兄臺是說水氏兄弟遇害?”
“唔!而且就在新婚洞房之夜,有人目睹獨臂人現身水莊。”
“這……這小弟是初聞,何以會栽到小弟頭上呢?”
“你對白三姑移情別戀而因愛生恨!”
“哈哈哈哈……”許韋大笑起來。
“你以為好笑麼?”
“非常可笑,完全是莫須有之詞。”
“先後兩件事你全否認?”
“本來就沒有的事,難道要小弟承認?”
馬庭棟是存了心來的,不在乎許韋承不承認,今天的野遊,是他與朱大小姐商量好而刻意安排的,故意把許韋誘到這無人之處,好擺平問題。
“看來隻有劍下見真章了。”語氣是肯定的。
“劍下見真章並不能改變事實。”
“你怕死?”
“哈哈哈哈,修羅劍,你完全是無理取鬧,恃技胡為,你把我不第秀才當什麼人看待?”許韋的雙眼發了紅,火已冒了上來,不再假裝斯文。
“我以為你是陰狠卑鄙之徒。”
“姓馬的,你欺人大甚,本人接受你的無理挑釁,劃出道來吧!”
“沒什麼道不道的,見真章為止,拔劍!”
許韋深深考慮,這一戰他毫無把握,因為他對馬庭棟完全陌生,根本不知道他的深淺,他一向極少打沒把握的仗。挑戰鬥狠更是他的忌諱,但現在事情已迫到頭上,得好好臺算一下。
“我們請朱大小姐來作證人。”
“不必,第三者毋須參與,尤其是婦人女子。”他故意這麼說,以免對方犯疑。
“嗆”地一聲,馬庭棟拔出了劍。
許韋一陣猶豫之後,也徐徐拔出了劍。
“姓馬的,你這麼做會後悔莫及!”
“本人從不知什麼叫後悔。”
“看樣子你是要見生死?”
“除非你坦承一切,否則這死約會己成定局。”
“上吧!”
“你先出手機會可能會多些。”
“不第秀才一向不占先!”
“好!”馬庭棟不願多耗時間,手中劍虛虛一揮,道:“本人已經先出手了。”
“少狂!”許韋冷喝一聲,長劍劃出。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招式一亮開,便顯示出他的劍法走的是陰柔殘狠的路子,而且功候相當不賴。
馬庭棟隻守不攻,三招過後,突地沉哼一聲,驟施反擊,勢如駭電奔雷。
形勢倒轉,許韋嚴守不攻。
這時,不遠處的濃枝密葉間,出現了一雙惡毒的眼睛,注定現場。
兩個往複攻守下來,彼此心裏都有了數。
不第秀才許韋自覺還可勉強對付。
馬庭棟的感覺上是遊刃有餘。
雙方不約而同地變成了對峙之局,這預示著真正的決戰將正式展開,剛寸的接觸隻能算是試探,彼此了解對手功力的深淺。
朱大小姐他們呆在原地沒過來,這是事先計議好了的,結局早在意料中。
許韋突然發覺他原先的估計錯了,從此刻馬庭棟所表現的氣勢來看,他根本不是人家的對手,心裏怯意一生,旺盛的攻擊力便打了折扣,這一來情況更糟,但勢已成騎虎,沒有退縮的餘地。
馬庭棟的氣勢愈來愈盛。
許韋感覺無形的壓力加重,有些透不過氣,因為他也是此中能手,所以才會有這種感受。他無法主攻,劍遞不出去,他知道隻消一出手,便會遭到致命的反擊,他當機立斷,采完全的守勢,準備捕捉另外的機會。
求生是人的本能,就因此一念,許多人會不擇手段,許韋便是屬於這一類型的人。
但,在馬庭棟的劍下,他有機會麼?
“呀”地一聲沉吼,馬庭棟的劍攻了出去,看似極平凡的一擊,但其中所藏的變化卻令人莫側,完全看對手的反應而突變。
許韋咬緊牙根,嚴密地封住門戶。
嚴密二字是相對的,決定於對手功力的深淺,如果攻方的功候深,所謂的嚴密便不是絕對的嚴密。
現見在的情況便是如此,許韋自信封閉得極緊密的門戶,居然有了疏漏,馬庭棟的劍神奇地遞進了門戶,完全不可能的情況下的可能。
一聲悶哼,許韋彈退五尺,左肩頭冒了紅。
馬庭棟沒開口,欺身上步。
許韋拔下頸後的灑金折扇,右劍左扇。
馬庭棟心中一動,注意力集中在那柄折扇上,許韋是陰險詭詐的人物,定然會施展他的鬼門道。
距離拉近,馬庭棟出劍。
許韋臉色乍陰,右劍掄圓,左扇突地從圓中點出,這是一記連攻帶守的怪招。
馬庭棟當機立斷,迅捷地變攻為守,劍在身前幻成一個半弧形的光幕。
“叮叮”聲中,晶亮的銀芒從扇端射出,碰在劍幕上,再變成銀線四下激開,連綿不絕。
馬庭棟心頭大凜,加緊振劍,維持住那片光牆。
折扇合攏而能從頂端射出如許多的細銀針,這種暗器倒是極為罕見。
叮叮之聲乍停,銀針似已射盡。
就在這瞬間,馬庭棟的劍劃出,快極,隻見電光一閃,一道光弧如貫日的白虹,穿過許韋布成的劍圈。
又是一聲悶哼,場麵靜止下來。
許韋長劍垂地,右肩泛紅,手臂已舉不起來,左右肩都受了傷,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馬庭棟神色不變。
“姓許的,你現在可以說實話了。”
“什麼實話?”許韋咬牙冷笑,他身上那襲敝舊的儒衫,已大半被血浸透。
“你的意思是寧死不說?”
“根本無話可說。”
“你要迫本人使用不願使的手段?”
“姓馬的,大不了你殺了我,沒什麼了不起,有什麼手段盡管使出來就是。”許韋表現得很有武士氣概。
“本人要殺你易如反掌,想殺你時絕不猶豫。”
“修羅劍,我說過不在乎。”
“你真的不在乎?”
“大丈天生而何歡死何懼!”
“好,有種,現在就止你把這份英雄氣概帶到陰曹地府,閻老五會賞識你。”
馬庭棟緩緩抬起了劍,作出前刺的姿勢:“許韋,本人會通知你的家人替你收屍……”長劍刺出,直指心窩。
“慢來!”許韋大叫出聲。
劍尖停在胸口,但業已沾衣。
人,無有不怕死的,尤其是陰險之輩,比任何人都珍惜生命,人,畢竟隻能死一次,死了一切算完。
“怎麼,你準備說實話了?”
“我說的全是實話,打頭起就沒說謊,與不家兄弟的命案完全扯不上關係。”
“那你是怕死,不然何以叫停?”
“我希望找白三姑當麵對質。”
“她已不能開口。”
“什麼?白三姑……她也死了?”許韋打了一個寒噤,兩眼瞪得老大,看樣子不像是裝出來的。
“別想變什麼把戲,你心裏很清楚的。”
“修羅俠,我要是說謊,便是婊子養的!”一表斯文,說出了最粗鄙的話,是真的發急,還是因為怕死而不擇手段?
馬庭棟倒為之一愕,一個成了名的武士說這種話,比之發誓賭咒還要來得嚴重,如果傳揚開來,將是人格掃地,一輩子抬不起頭。
“姓許的,你想要本人就這麼放過你?”
“劍在你的手上,沒人能勉強你。”
馬庭棟耳邊響起了父親的庭訓:“習武之道在行仁,寧錯放十人,不能妄殺一人……濟弱扶傾,除魔衛道,行其誌而不暴其氣……”
“許韋,如果本人發覺你虛言狡飾……”馬庭棟的口氣鬆了。
“我許韋家大業大,並非亡命之徒,可以一走了之,和尚走了還有廟在。”
“本人要追根究底,不達目的不休。”
“那是你的事,一句話,姓許的並非向你乞命討饒,要下手現在還來得及。”
“好!本人今天放你一馬,牢牢記住,事沒算完,如果將來發現你牽涉其中,那就半個字也不必多說。”說完,收迴長劍,真武士的襟懷,畢竟與眾不同。
許韋深深透了口氣。
濃蔭處那雙兇惡的眼睛仍在虎視眈眈。如果馬庭棟發覺了這對,眼睛,情況就會大大改觀,可惜他沒發覺,事實上也無法發覺。人不是神仙,在沒有任何征兆的的情形下,再高的警覺也等於零。
“兄臺,如果暫時沒事,小弟就要失陪,還得去陪朱大小姐喝上幾盅。”他突然改變了口吻。
任何人,在目前這種態勢下是很難轉彎的,許韋就能,不但轉彎,而且是急轉彎,居然又迴複了稱兄道弟,似乎忘了肩頭上的劍孔血漬未幹。
馬庭棟感覺得出對方是個相當可怕的人,這一放手,等於縱虎歸山,後果難料,但話已出口,不能反悔。
“你請吧!”
“那就失陪了!”許韋轉身離開,走了才兩步,忽然想起什麼似地迴身又道:“兄臺,小弟忽然想起件事,也許對兄臺偵查水莊的血案有所幫助。”
“噢?”馬庭棟目芒連閃。
“聽說白三姑在多年前曾經有一個過從很密切的朋友,一人惹不起的人物……”
“誰?”
“七指魔任公遠。”
馬庭棟心頭劇震,根據曹玉堂的說法,七指魔任公遠在五年前被八大高手聯合收拾,廢了他的武功,最近東山複起。並且已有三位高手遭害,武盟令主下令緝拿,曹玉堂請自己為之助力,這樣說來,難道水莊血案與七指魔有關?
“七指魔任公遠?”馬庭棟重複了一句。
“對,相當可怕的人物,二十出頭時便已被冠上了魔號。武功高強在基準,主要的是兇殘邪惡,什麼意想不到的壞事都會幹得出來。”
馬庭棟的眉頭蹙到了一起,白三姑在江湖上的聲名不好,可能與她交往有關,水大公子被殺之後,還被割去了腦袋,隻有七指魔這等人才會做得出來。
“知道他的行蹤麼?”
“這句話可能沒人能迴答。”說完,再度轉身舉步,穿林而去。
馬庭棟的心情頓時沉重起來,要鬥這魔頭,不是簡單事,一旦對上了,後果便很難料。照這情況來分析,獨臂人很可能是七指魔的黨羽,但許韋的話可靠麼?會不會別有居心?
那對暗中的兇惡眼睛悄然移去。
馬庭棟也離開柳林,走的是另一個方向,他不想再去跟朱大小姐她們磁頭。
x x x
又見路邊小屋。
馬庭棟心中一動,春香曾經來這小屋會見她的主使人,而春香是受命在水莊臥底的,她在傷害自己眼睛之後,又已被殺滅口,如果印證上剛才許韋提供的線索,那屋中人的身份便舍得追究了,說不定就是……
心念之中,他朝小屋走去。
大白天,行動無法隱秘,但顧慮也相對減少,這是一半對一半的總量。
到了門邊,隻見門是朝裏拴的,推不開,從門縫望進去,隻見門裏小院長滿了野草,堂屋門倒是虛掩著,門框上結滿了蛛網,赫然是一間沒人住的空屋。
難道那晚是見了鬼?可是春香不?槍恚屋裏那11暗哪腥艘卜置韃皇槍恚這是什麼蹊蹺?br />
馬庭棟皺了皺頭,繞到那晚竊聽的窗下,窗子關得很緊,看不見屋裏的情形。深深一想,決心查個究竟,於是,他又踅迴到前麵,縱身越牆而入。
裏邊一片死寂。
推開堂屋門,一股黴濕之氣撲鼻而來,粗笨的家具,進在蛛網塵封裏,看樣子不但沒人住,而且是很久沒人住,那晚是臨時被對方借用的。
猶豫了片刻,他還是舉步踏了進去,目光掃處,不由頭皮發炸,心房收緊,幾乎驚叫出聲,汗毛豎立起來。
一人人正齜牙咧嘴地瞪著他。
不,不是人,是一顆人頭,端正地擺在桌上的托盤裏,臉朝外,仿佛是桌麵上冒出來的。
江湖人血腥生涯,殺人、人殺是司空見慣,無所謂怕,可是現在馬庭棟感到膽寒,不是怕這顆死人頭,而是這一份詭秘的氣氛。
走近前去,細看。
“呀!”馬庭棟驚叫出口,聲音是顫栗的,全身的血管頓時收縮,唿吸也暫時停窒。
這腦袋,赫然是水大公子治平的。
人頭怎會擺在這裏?已經不少時日了,人頭怎麼還沒腐壞?
久久,驚魂迴竅,他立即搜查全屋,都是空房,一無所見,也沒異樣,再次迴到桌邊,又發現托盤下壓了張字條,是新寫的。
拿起來一看,上麵寫的是:“如有人發現人頭,請送迴水莊交水莊主,必獲重賞,人頭已用藥水浸過,不腐亦無臭味。”後麵附加了兩句古語:“始作誦者,其無後乎!”沒有具名。
馬庭棟在揣摩始作誦者,其無後乎八個字,看起來水莊血案是仇殺,而其無後乎四個字指出了滅門絕後之意,兇手是誰?
不期然地,馬庭棟在又想到七指魔任公遠,這種陰殘毒辣的手段,隻有他才使得出來。
咬牙,切齒,馬庭棟出聲道:“水世兄,小弟誓要逮到兇手,為水莊討迴公道。”
“嗤!”一聲冷笑攸倏地傳來,是上房方向。
馬庭棟心弦一顫,一個箭步到了門邊,一看,房裏是空的,一張破舊的木床當然藏不住人,靠邊牆是一扇關緊的大窗,很明顯,冷嗤聲是窗外偉進來的。
毫不躊躇,他出堂屋,翻出院牆,放眼一望,一條淡淡的身影,正沒入十丈外的林中,最醒目的特征,是虛飄晃蕩的衣袖。
“獨臂人!”馬庭棟怒叫一聲,飛身撲去。
林子不大,馬庭棟隻片刻便到了林緣,一無所見,林外是空地,空地連接著另一大片林子,而且分成了好幾段,這種地形下要想追到人是白費。
恨極之下,他越過空地,投入分段叢聚的大片林子,迅快地繞行搜索,結果跟預料一樣,力氣是費了,但一無所獲。連對方的影子都沒摸到。
牙癢癢地重迴小屋,要逮到獨臂人不是易事,得另等機會,眼前最要緊的是把人頭送迴水莊,以便跟屍身一起合葬。
現在確切地證明了,一點,兇手是獨臂人無疑,而獨臂人是否關聯到七指魔,必須另外求證。
雙方算正式地對上了,這一點馬庭棟心裏很明白,應付這種敵人,必須時時提高警覺,隻要一疏忽主,便會為其所算,而且後果也是可怕的。
還人頭,這是他非立即要辦不可的事。
x x x
又到水莊。
這次沒有濃霧,而且是日正當中的辰光。
馬庭棟肩上挎了個革囊,裏麵裝的大少莊主水治平的人頭,用重重油紙包裹。
莊門緊閉,也許是心理作用,馬庭棟感到一種劫後的蕭條景象。
敲了半天門,才聽到一陳拖遝的腳步聲朝門口來,好不容易門裏傳出人聲。
“什麼人?”有氣無力,還是個女人的聲音。
“在下馬庭棟!”
“不認識!”
“大娘!”馬庭棟揣摩聲音,用了這稱唿:“請通稟莊主一聲,就說世侄馬庭棟有要事求見。”
“莊主不見任何客人,皇帝老子也是一樣。”迴答的挺幹脆,也很絕。
馬庭棟不由光了火,這應門的女人簡直是不可理喻,自己已經報了來曆,她竟然一口迴絕。
“大娘!”馬庭棟氣唿唿:“你聽清楚,在下是非見莊主不可,你如果不開門,在下可就要不客氣了。”
“不客氣了?”女人的音調提高了:“水家已經不成個家。死的死,瘋的瘋,還想怎麼不客氣,莫不成要把莊子也放把火燒成白地?”
馬庭棟心頭一顫,這女人說死的死,瘋的瘋,死的不說,這瘋的是指誰?難道會是……
心裏這麼一想,可就片刻也無法忍耐了,橫移幾步,縱身登上圍牆,飄落莊內。
一個半百婦人逼了過來,用令人心悸的眼光瞪著馬庭凍,厲聲道:“要殺人就殺吧,反正老娘什麼都不在乎了,不死光殺盡,你們這些豺狼是不甘心的。”
馬庭棟啼笑皆非。
“大娘,你不認得我?”
“不認識,也不需要認識,反正……”
“大娘!”馬庭棟打斷了她的話:“我送一樣非常重要的東西來,如果見不到莊主,見尚總管也可以。”
“你……認識我那口子?”說著,邊上下打量馬庭棟,神色緩和了些。
“啊!原來你是尚大娘,我姓馬,上次……我曾經來喝喜酒……這實在不好說,因為那晚喜筵變成了喪宴。”
“馬公子!”尚總管從裏麵奔了出來,直逼兩人身前:“您怎麼來了?”
“有要事,得當麵見莊主……”
“請裏麵坐!”說著,又用手一指尚大娘道:“這是內人,現在莊裏隻剩下我們老兩口。”
“剛剛……認識了!”馬庭棟黯然點頭。
“裏麵請!”尚總管側身肅客。
x x x
小客廳裏。
尚總管老淚縱橫,望著桌上裝著人頭的革囊,不斷地抽咽,這的確天下奇慘的事。
馬庭棟已說完了得到人頭的經過。
“總管,目前已可斷定真兇是獨臂人,而七指魔任公遠應該是主謀,在下想當麵向莊主請教一下當年與七指魔結怨的事實經過。”
“馬公子,莊主……因悲傷過度而發瘋,神誌不清,恐怕……無法迴答任何問題。”
“總管追隨莊主多年,有所耳聞麼?”
“沒聽莊主提起過與七指魔有何過節。”
“對了,五年前,八大高手在洛陽合力收拾七指魔,莊主……是否參與?”
“據老夫所知是沒有,莊主那時已經退出江湖,深居簡出。”
“這……”馬庭棟困惑了,照事態的發展,雙方之間似有深仇大恨,這就令人莫測了,想想又道,“總管試著想想看,莊主在退出江湖之前,可曾與什麼人結過不可解的怨隙。”
“……”尚總管搖頭。
“啊!啁!哈哈哈哈……”一陣古怪的聲音隱隱傳來,聽了叫人心裏發毛。
“孽啊!”尚總管的老淚又掛了下來。
“是……莊主?”馬庭棟栗叫出聲。
“唔!”尚總管抬頭望向空處,大有無語問蒼天之慨。
“請帶在下去看看。”
怪笑聲不綸如縷,迴蕩在空洞的巨宅大院裏,顯示著名門大戶的敗落,幻滅與不幸,令人無限悲淒,然而,在馬庭棟的感受上是無比的憤慨,對江湖暴力的深惡痛絕,也更強大了他緝兇的決心。
尚總管挪動腳步。
馬庭棟默默跟隨,他無法想象曾經叱吒風雲的水無情變成了什麼樣子。
蕭瑟的庭院,空落的門戶,滿目的淒涼景象。
怪聲停止了,一切歸於死寂。
尚總管打開後進正房與耳房交接的角門,歎口氣,才舉步跨入。
馬庭棟的心收緊了。
單間的書軒,現在變成了牢房,粗如兒臂的鐵柵,封閉了整個正麵。
望著這古怪的囚籠,馬庭棟雙目盡赤,一個曾經馳騁江湖,平生沒做過受人指責的壞事,年老歸隱,竟然遭到這種奇慘的變故,公道何存?
不見水莊主的影子,想來是退到裏麵去了。
尚總管悲聲道:“馬公子,水莊……算是徹底地被摧毀了,這下手的好狠啊!”
馬庭棟猛咬牙,憤極地道:“對方會付出相等的代價,隻要我馬庭棟有三寸氣在,兇手絕難逃公道。”
鐵柵遮欄的書軒裏,人影幽幽出現。
馬庭棟全身一震,兩眼登時發直,怒火在心頭熊熊燃燒起來,他真不敢相信所看到的會是事實。
一個衣衫破碎、蓬頭赤足的老怪物倚桌而立,狂亂的眼神不斷地四下閃掃,仿佛在尋找什麼似的,他,竟會是曾經名震武林的老英雄水無情!
馬庭棟的喉頭像被東西哽住,久久,才進出聲音道,“世伯,您……還認識小侄麼了”
水莊主一無反應。
馬庭棟又一陣心酸,老年失子,而且還是兇死,能不發瘋麼?
尚總管道:“莊主已不認得任何人,隻有老夫還可以勉強接近照料飲食。”
馬庭棟道:“為什麼要把住所裝上鐵柵?”
尚總管哀聲道:“這是不得已,莊主心誌喪失,行為不能自主,會到處亂跑,老夫身為總管,也是唯一能留在莊中的人,如果再出什麼差錯,實在擔待不起。”
馬庭棟放大聲音,又喚了一聲:“水世伯!”
水莊主本本然舉步上前,手攀鐵柵,望著馬庭棟,狂亂的目芒變成了兇光,令人不敢正視。
馬庭棟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治平、治安!”水莊主突地狂叫起來:“為什麼躲著爹?你們……不肖子,許逆不孝,啊!嗬嗬嗬……”他哭了起來。
馬庭棟的心弦隨著哭聲劇烈地震顫。
尚總管搖頭擦眼淚。
馬庭棟此來送人頭,一方麵是使水治平得以完屍安葬,另方麵是準備從水無情的口裏探尋些線索,但這希望完全破滅了,水無情已經發了瘋。
水無情的哭聲令人心碎。
男兒有淚不輕彈,水無情是男兒,而且是老男兒。打碎牙齒和血吞,水無情當然也是這等鐵錚錚的角色,而現在他哭得像個受了委屈的婦人女子。他的神誌已經失常,哭、笑都是發自潛意識,他自己可能不知道他為何哭?為何笑?給別人的感受是什麼?
馬庭棟覺得片刻也難呆下去,他不忍麵對這殘酷的情況,心裏似乎也有像要跟著發瘋的衝激。
“水世伯,小侄會替你討公道!”馬庭棟大叫起來,不管對方是否聽得進去。
水莊主停了哭聲,淚眼婆娑中閃出熠熠狂焰,直照在馬庭棟臉上,似乎對這句話還有那麼一絲絲反應。
“咚”地一聲,水莊主跌坐在地,眼裏狂焰收斂,變成呆木,望著空處,事實上他什麼也沒看,口唇抖動,不知在喃喃些什麼。
馬庭棟歎息了一聲。
“尚總管,莊主有清醒的時候麼?”
“沒有!”
“尚總管,在下擔心……對方趕盡殺絕,會再找上門來。”馬庭棟皺起眉頭。
“馬公子!”尚總管咬咬牙,擦了擦眼睛,慘然一笑道:“堂堂水莊,隻剩下一個可憐的老瘋子,還有兩條不值錢的老命,說盡也盡了,說絕也絕了,不在乎再流光最後的殘血。”字字血,句句淚,令人不忍卒聽。
馬庭棟夫複何言?的確,如果對方再要殺人,除了證明是沒人性,冷血之外,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哇!”一聲刺耳驚心的慘叫倏地傳來。
馬庭棟和尚總管大驚失色。
水莊主霍地起身,手攀鐵檻,神情可怕極了。
馬庭棟望著水莊主心中一動,瘋子,對某些情況也有反應麼?但他已無暇去想,尚總管已奔了出去,他也急急隨之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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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院裏,尚大娘躺在地上,尚總管癱坐在她的身旁,血水從她身下滲出,蜿蜒開來。
“老伴,你……死得好慘啊!”尚總管嘶叫著。
真的是趕盡殺絕。
尚大娘何辜?
馬庭棟目眥欲裂,他判斷兇手在行兇之後可能還伏在莊中,就是走也不會太遠,他迅快地飛身上屋,站到屋脊上,手搭涼棚,放眼四望,不見有任何可疑的影子,下了屋,逐院搜索。
這麼廣大的莊院,憑一個人要搜出敵蹤是不可能的事,除非對方主動現形,但他又不能不盡人事。
大白天進莊行兇,殺的是無辜的老婦人,這是人神共憤的行為,馬庭棟氣憤得要吐血。
搜索了一遍,迴到現場。
尚總管不言不動,手搭在伴的屍體上,木然成癡。
馬庭棟瞪著血紅的眼,全身發麻,一時之間,他不知如何是好?
血腥的畫麵,足夠叫人發狂。
突地,馬庭棟瞥見尚大娘的頭邊有樣白白的東西,下意識地撿起來一看,是個字團,打開來,隻見上麵寫的是:“無奈行兇,傷而不死,從此隱形,慎勿露蹤。”字跡很娟秀,看來是出於女人手筆。
尚總管發覺了馬庭棟在看宇條,抬起頭來,但仍不言不語。
馬庭棟念了三遍,再深深一想,領悟過來,立即蹲下身去,探了探尚大娘的脈息,點了點頭,直起身,把字條拋給尚總管。
尚總管愕了一愕,才看字條,看完,抬頭望著馬庭棟,似乎一下子還領會不過來。
馬庭棟四下一掃瞄,然後才以極低的聲音道:“請冷靜聽著,別露出破綻,大娘沒死,但要裝作已經無救,從此刻起,不能再露麵,兇手何以忽發慈心我們不知道,以後會明白的。”
尚總管呆木的眼眸閃出了一絲亮光,點點頭,表示他已經懂了。
馬庭棟放開喉嚨道,“尚總管,人死不能複生,請節哀順變,兇手不會長久逍遙法外的,在於誓要跟對方周旋到底。”
尚總管以手捶地,嘶啞著聲音道:“天道何存,人性何在,她……是無辜的咽!”他做得很逼真,這是預防暗中還有人窺視。
馬庭棟轉身奔迴後進角軒,隻見水莊主仍大睜眼攀著鐵檻,神色依然十分可怕。馬庭棟本想說幾句話,但想到對方根本無法聽懂,喘口氣,作了個揖,默然離開。
再迴到中院現場,朝尚總管使了個眼色、出聲道:“總管,料理後事吧,在下……想先告辭,打鐵趁熱,兇手可能走之不遠。”
尚總管閉眼點頭。
馬庭棟出莊,但他並沒真的離開,在水莊外圍逡巡,以防再生變故。
日頭偏西,馬庭棟悄然進莊巡視了一遍,然後又悄然離開。這迴是真正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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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離開水莊的路上,馬庭棟的心情沉重得像鉛板,水老英雄已被逼得發了瘋,他雖然還活著,但比遇害還更淒慘。
尚大娘的意外事件,在他心上打了一個大結,兇手竟然手下了留情,這是為了什麼?照字條的內容來看,兇手殺人是情非得已,被逼無奈,不用說,下手的是人下之人,而此人尚有人性,如能找到此人,對整個血案必然會有突破性的進展,但此人是誰呢?
幕後主使之人,竟然連尚大娘也不放過,為什麼?
走著,想著,來到了初逢獨臂人的耿大娘茶麵館,忽然覺得肚子著實地餓了,於是,他踅了進去。上次來時是大霧夜,現在卻是大白天。
裏麵依稀還是老樣子,耿大娘仍端坐櫃臺,小楞子打雜,客人不多。
老習慣,他仍然揀角落的位置。
“客官,請坐!”小楞子忙走上前:“是喝茶還是吃麵?”
“配幾樣小菜,一壺酒,一碗麵。”馬庭棟以熟客的姿態吩咐,事實上此地能填飽肚子的也就隻這些。
“是,馬上到!”小楞子轉身,口裏叱喝:“小菜,酒,下一碗麵。”叫得熱鬧,動手的還是他自己,酒菜是現成的,裝好就端上。
櫃臺連著廚房,下麵是耿大娘的活。
“客官,酒菜來了。”
“好!”
“噫!客官……來過?好麵熟。”
“是來過,你記性真好。”馬庭棟不願多說,腦海裏又浮起那夜的情景,連帶想到水莊血案。
小楞子替馬庭棟斟上第一杯酒,然後退開。馬庭棟舉杯就口,但沒喝,杯子就停在嘴邊,一張熟悉的麵孔把他吸住了。
隔座坐了個青衣少女,正在吃麵,她,赫然正是在古廟向獨臂人尋仇而受傷的林筱青,據救治她的白發老人說,她還沒複元,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向她查證獨臂人的來路,是絕佳的機會。
她似乎並不認識馬庭棟,連眼皮子也不朝這邊望一下,隻顧吃麵。
馬庭棟想起身過去招唿,但一想這地方不適合問話,還是趕緊填飽肚子,另待機會是上策。於是,他開始吃喝,邊吃,心裏邊在想:“這裏不是通衙大路,來往的都是這一帶的住戶,一個外路人出現在此地,其中不無蹊蹺,而水莊剛剛發生尚大娘受傷的離奇案子,莫非……”想到這裏,忍不住多看了林筱青幾眼,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的想法是過敏了,不可能的事,她是獨臂人的仇家。
小楞子端上了麵,熱騰騰地在冒白煙。
林筱青招唿小楞子算賬。
馬庭棟也顧不得肚子餓了,等那邊賬一算完,他也立刻叫小楞子收錢,匆匆跟隨出門。
小楞子真的發了楞,眼鼓鼓地望著馬庭棟的背影。
馬庭棟緊緊跟隨在林筱青身後。
距耿大娘的茶麵館一箭之遙。
林筱青突地止步按劍,冷聲道:“什麼人,跟著本姑娘想打什麼主意?”
馬庭棟再迫近兩步才停住道:“林姑娘,在下有幾句話想跟你談談。”
林筱青轉迴身,打量了馬庭棟幾眼,眉毛一翹,聲音依然很冷地道:“你怎麼知道我姓林?”
馬庭棟怔了怔,迴過意來,那晚在古廟裏,自己是在暗中,等現身時,她已受傷昏迷,難怪她不認識自己,當下笑道:“在下曾經見過姑娘。”
林筱青微一錯愕,道:“我對你完全陌生,我們在哪裏見過?”
馬庭棟:“古廟!”
林筱青的兩眼登時瞪大。
馬庭棟接著又道:“那晚姑娘向獨臂人尋仇,在下現身慢了一步,姑娘業已受傷昏迷,是以未與在下照麵,而姑娘是由一位無名的白發老人帶走療傷的。”
林筱青這才明白過來,點頭道:“原來如此!”話鋒一頓,又道:“你想跟我談什麼?”
馬庭棟開門見山地道:“關於獨臂人!”
林筱青眸子裏射出一抹厲芒,在馬庭棟臉上一連幾繞,然後定住,許久才又開口。
“關於獨臂人?”
“不錯!”
“還沒請教你……”
“在下馬庭棟,門庭之庭,棟梁之棟。”
“馬大俠!”林筱青目芒連閃,鼻翼翕動。
“不敢!”
“獨臂人怎樣?”
“當晚姑娘指對方是燕雲豪客鍾靈,而對方也沒否認。但據在下所知,燕雲豪客是正派人,而且也不是獨臂……”
馬庭棟仔細觀察對方的反應。
林筱青臉上並沒特殊的表情,冷豔如故。
“馬大俠何所據?”
“道上前輩之口。”
“可靠麼?”
“這……”馬庭棟怔了怔:“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
“我沒義務要迴答你這些問題,對不對?”
馬庭棟窒了一窒,憋住一口氣。
“林姑娘,算是在下的請求吧!希望姑娘能就所知,據實相告。”
“憑什麼?”
“憑姑娘是俠義之派,憑我們彼此同仇敵愾,憑武道二字……”
“夠了,馬大俠,你的理由似乎很充分,但那是你的,不是我的,我有我的立場,如果一定要我說,我可以告訴你兩點,第一、你說燕雲豪客是正派人,但人會變,也會做出名實不符之事。第二、江湖人刀劍下打滾,今天是雙臂,也許明天就會成獨臂。”她的口齒很犀利。
“姑娘能說得更清楚些麼?”
“已經夠清楚了。”
“姑娘的意思……獨臂人是燕雲豪客鍾靈沒錯?”馬庭棟當然不會放過這求證的機會。
“對!”
“他怎麼會變成獨臂?”
“剛才說過了,人有旦夕之變。”
“在下要知道事實。”
“對不住,言止於此。”林筱青舉步想走。
馬庭棟橫身攔住。
“姑娘把話交代明白再走!”
“怎麼,馬大俠不許我走?”
“在下要明白真相。”
“已經無可奉告。”
馬庭棟憋住的一口氣蠢然欲動,事關水莊血案,他不能輕早舉手,但如用強,又非本心所願,因為對方是女子,這與他拔劍的原則有悻。正在不得主意之際,突然發現林筱青的衣袖上染了數滴鮮血,登時心中一動,敏感地想到尚大娘受傷的那檔事。
“林姑娘,我們談另外一件事。”馬庭棟的臉色寒了下來。
“我們之間有這麼多事好談?”
“有,大事一件。”
“哦!什麼大事?”
“姑娘來到這偏僻的鄉村有何貴幹?”
“怪了,腳長在我身上,愛到哪裏到哪裏,馬大俠是沒話找話麼?”
“哼!林姑娘,光棍眼裏不揉沙子,你到水莊來殺人,對不對?”
“哈哈哈哈!”林筱青輕脆地笑了一聲,道:“真有意思,殺人又不是兒童玩遊戲,這話從何說起?”
“姑娘看看左邊的衣袖。”
林筱青抬手看了看,發現袖口的血跡,臉色微微一變,但瞬間又恢複正常,噘了噘小嘴。
“我以為是什麼,原來是這個,早晨梳妝不小心,被簪子紮了一下,流了點血,汙了衣袖,算得了什麼?”
“傷口呢?”
“你要我脫衣服給你驗傷?”
馬庭棟一下子啞口無言。
“馬大俠,你我素昧平生,男女有別,不要再無理取鬧,我沒工夫蘑菇!”說著,再次挪步……
馬庭棟把心一橫。
“不許走!”
“什麼,不許走?”
林筱青的粉腮突然罩起寒霜,腳保持跨出之勢,冷眼注定馬庭棟。
馬庭棟想到了尚大娘受傷所留的字條,分明是女人手筆,這差不多可以認定了。
“你殺人而不殺,留字警告什麼用意?”
“你……”
“姑娘解釋看?”
“你迫姑娘我殺你!”嗆地一聲,亮出了長劍,本來一張極富誘惑的冷豔臉蛋,突然變得十分難看。
馬庭棟大為錯愕,他無法了解這女人到底在弄什麼玄虛,照所留字條的意思,殺人是被迫無奈,一念存仁留了情,這是好事,她何以不說清楚?
劍芒一閃,惡狠狠劃向馬庭棟。
“哨”地一聲,馬庭棟用帶鞘劍擋了開去。
林筱青又一劍刺出,論劍法,她不是庸手。
馬庭棟彈了開去。
林筱青以低沉而急促的聲音道:“拔劍還擊,不可留情,以免露了破綻。”
馬庭棟還沒體味出對方的話意,長劍又已攻到,攻勢相當厲辣,馬庭棟不逞細想,拔劍迎擊。
一場惡鬥迭連了出來。
實際上馬庭棟並未下殺手,隻以普通劍法應付,因為他感覺出此中大有蹊蹺。
林筱青邊打口裏邊低聲道:“讓我受傷,別問為什麼,否則會誤大事。”
馬庭棟滿頭玄霧,困惑到了極點,他還沒碰過這種怪事,要對方受點傷,卻是容易不過的事。
林筱青攻勢轉厲,那樣子像彼此有什麼深仇大恨,非置對乎於死地不可,跡近瘋狂。
馬庭棟暗一咬牙,招式突變。
“啊”地一聲,林筱青踉蹌後退,持劍的手下垂,肩頭已冒紅。
她為什麼要行這苦肉之計?
“住手!”暴喝之聲傳來。
林筱青急聲道:“不管是誰,殺了他,絕不可留情,切記!”
馬庭棟又是一愕,但連思想的餘地都沒有。
倏忽之間,人影射到當場,是一個錦衣中年,寬腮幫,突眼,麵色青滲,眼裏閃著兇光,活像一個毒蛇頭,一望而知不是善類。
“那許公子你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