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衛隊副領隊馮剛的笑聲夏然中止,像是突然被人捏住脖子。又像是一個正玩得樂不可支的孩子忽然看到了極其恐怖的事物,聲音一下子咽住。
馬庭棟發現了,一個白色的影子,幽靈似地顯現在距馮剛五步之地的山石邊,無聲無息,像本來就塑立在那裏的一尊白石雕像。
怎麼會有這麼多的牛鬼蛇神趕了來?
目的都是在於那神秘的鐵匣子麼?
“閣下……何方高人?”許久,馮剛才開了口,聲音是顫栗的。
奇怪,馮剛這等狠角色何以會對這白色人影如此畏懼,聽口氣,他似乎並不認識對方?
白色人影並末答腔,手中一樣白色的東西一張即合,看樣子是柄白色的折扇。
“白衣追魂!”馮剛驚唿出聲。
馬庭棟在暗中也為之心頭大震,“白衣追魂”這名號他聽說過,傳聞中,“白衣追魂”成名在三十年前,應該算是上一輩的人物,為人亦正亦邪,功高莫測,行蹤飄忽,如神龍見首不見尾,而令人喪膽的是他出手極辣,招惹了他的,幾無一能幸免,怪不得馮剛見了白色人影便表現得這般懼怯。
想不到在這種地方,會碰上這等人物。
“你叫黑心馮剛!”白衣追魂開了口,聲音略嫌尖細,冷得不帶半絲活人氣味,像僵屍開口,每一個字就像一根針,刺耳椎心。
“閣下……也知道區區的微名?”馮剛躬了躬身,顯得無比的謙卑。
“你應該引以為榮,江湖上值得本人提名叫號的並不多!”這話,可以說狂傲到了極點。
“閣下有何指教?”
“把這黑盒子交給本人。”
“閣下……是……說……”兇殘陰狠的黑心馮剛,此刻溫馴得像條小狗,連舌頭都轉動不靈了。
一物一克,惡人之上有惡人,馬庭棟心裏想。
“少裝蒜,本人說一不二。”
“交給閣下是可以,不過……”
“不過什麼?”
“區區是奉命行事,如何向敝門主交代?”
“廢話,你早已存心侵占,根本無意交令,殺手下滅口你又準備如何交代?”
“這……”
“本人再說一句,交出來。”斬釘截鐵的命令口吻,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到口的羊肉,一千個一萬個不甘心吐出來,但他能說不嗎?麵對這一位恐怖人物,馮剛心再黑也狠不起來,他還不想死。
“區區……可以雙手奉上,不過……閣下能答應讓區區走路麼?”
“可以,破一次例!”白衣迫魂一口便答應了。
稍作猶豫,馮剛脫手擲出鐵匣,也在擲出的同時,人像脫弩之匍般射向黑暗之中。
“本人如果有心要殺你,你又如何逃得了!”白衣追魂自語著,如幽靈般一閃而沒。
空氣一下子變成死寂,夜翼遮蓋著血腥的現場,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馬庭棟深長地透了一口氣,心裏想:“東西已被白衣追魂得手,武林人之所謂寶,多份與武功或江湖門派有關,照這種人的邪惡行徑,勢必更助長了魔焰……”
一陣疾風過處,居然有雨滴灑落。
馬庭棟迴到石洞裏,進入洞底,倚壁而眠,他入山的目的,是找尋朱大小姐的下落,以續心中那根虛懸的情弦,別的都成了次要,不願去深想,很快便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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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醒來,洞外日光朗朗。
馬庭棟出洞,橫屍仍在,隻是血跡已被雨水衝涮得失去了印痕,基於一念存亡,他把屍體一一搬移到石洞中,由於離地有五尺左右,加上石塊封堵。可以免於膏饞狼之吻。
他入山時是一鼓作氣,現在卻麵臨了難題,山區如此之大,哪裏去找朱大小姐師徒棲息之所?
盲目地來,隻好盲目地找。
於是,他離開澗穀,朝深山進發。
無盡的山巒,含煙凝翠,找人不啻大海撈針,他登上了一座峰巔,日頭已經當頂,他坐下來吃幹糧,邊吃邊盤算。依理,山居的人在臨到煮飯的時辰必定舉炊,舉炊便會有煙,如果注意炊煙,說不定就會湊巧碰上。
這一想,他覺得這是個比較聰明的辦法。
想著,他邊啃著冷硬的棒子頭,邊遊目俯眺。
驀地,他發現半山腰有兩條人影星丸跳擲般朝峰上移來,從身法看,來的人身手不凡。
他不願跟不相幹的人打交道,換了個隱蔽的位置。
約莫一刻光景,耳畔聽到了響動,來人已上峰頭,而且就在距他不遠之處停住。這位置,是個山巖的大裂隙,上麵有野樹披蓋,可以外望,但外麵的人卻很難把目光透進來。
“大哥,我們登上這峰頭作甚?”聲音很刺耳,粗沙沙地像敲破鑼。
“找個穩妥的安身之處。”另一個迴答,聲音同樣地好聽不到哪裏。
“不迴老地方?”
“三弟,你越活越迴去了,我們在大事未成之前,能在人前現身麼?”
“先坐下歇會吧!”
“唔!”
馬庭棟輕輕挪動身軀,湊到裂縫處,向外望去,這一看,全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兩丈外的山石邊,坐著兩個怪老人,長相之醜怪令人一見終生難忘,像小孩捏泥人,在捏好之後,惡作劇地朝臉上抓一把,使五官全走了樣,一個斜眼、塌鼻、歪嘴,嘴上花白的胡須像一撮枯草。另一個更絕,卷耳朵、朝天鼻,一個大肉瘤從額角掛下,遮去了半邊臉。
花白胡須的看上去年紀較長,果然不出所料……
“大哥,我現在想起白衣追魂還覺得膽寒!”長肉瘤的搖擺著腦袋,瘤子隨著晃動。
“沒什麼了不起,你我弟兄也賴不到哪裏。”
提到白衣追魂,馬庭棟心弦為之一顫。
“但是,二哥他……犧牲了!”
“白衣人雖然逃脫了,能不能活大成問題。”
“大哥,我們錯了一著……”
“怎麼說?”
“殺人不徹底,白衣追魂中毒倒地之時,我們應該先確實地毀了他再取鐵匣子,他就不會逃走。”
“事已過去,說之無益,他中的毒大羅金仙也解不了,誰知道他會爛在什麼地方。”
馬庭棟震撼了,這兩個怪物是什麼來路,居然能從白衣追魂手裏奪下鐵匣?
“大哥,我們打開來看看?”
“慢來,盒子是用怪鎖鎖住的,得慢慢設法打開,以免損了裏麵的東西。”
“說的也是,大哥,讓我仔細看看,也許能想出法子,反正遲早必須設法打開。”
“好吧!”老大從懷裏取出鐵匣,遞給老三,老三雙手來接……
“哇”地一聲慘叫猝然破空而起,長肉瘤的老三滾倒在地。
馬庭棟兩眼發了藍,為了這隻鐵匣子,到底要死多少人,流多少血?鐵匣子裏的東西真的這麼寶,寶到使人喪失人性,否定道義?
“大哥,你……你竟然毒到這種……地步?”老三拚命掙紮。
“老三,別怨我……”
“我……現在明白了,二哥的死,也是……你蓄意安排的,你……”掙起半身,又跌了迴去。
“老三,天底下隻能容一個第一高手。”
馬庭棟心頭“咯”地一震,天底下隻能容一個第一高手,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誰得到這鐵匣子,就能成為天下第一高手,這太不可思議了?
“天……天不容你!”
“天,天是什麼?嘿嘿嘿嘿!”
“我們……義結金蘭,誓言生死以共,到頭來……”
“老三,你說的完全對,我們是情同手足,義共生死,人,總是要死的,隻是你跟老二先走一步而已!”
“你!狼心狗肺,你……”身軀急遽地抽扭。
“哈哈哈哈,老三,咱們老鴉不必笑豬黑,彼此彼此,天南三惡會有人心人肺?結拜一場,不忍心再看你受苦,你好好地去吧!”右手並食中二指,迅快點出。
“你……哇!”老三身軀一挺,頓時氣絕。
馬庭棟不由發指,天底下竟然有這等殘毒無人性的人,如不除去,不知要有多少人受其荼毒,除惡即是行善,這句話用在“天南三惡”老大的身上最恰當不過。
老大把鐵匣藏迴懷裏,托起老三的屍體朝峰邊走去。
馬庭棟鑽出石隙,尾躡過去。
這峰頭前麵寬度不大,但後麵卻是斷巖。
老大走到斷巖邊,口裏喃喃地道:“老三,等大哥我成了天下第一高手,你在<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ffd700;">九泉之下定也感到欣慰,此地風水不錯,安心去吧!”雙臂一振,把老三的屍體拋落。
馬庭棟已悄然掩到了對方身後。
“閣下,你真不愧是三惡之首!”馬庭棟發了話。
老大閃電橫移八尺,然後才迴轉身,兇芒熠熠的斜眼朝馬庭棟一陣打量。
“你是誰?”
“修羅劍!”
“修羅劍?嗯,似乎聽什麼人提到過,年紀滿輕的嘛。你想做什麼?”塌鼻子連連嗡動。
“送你上路,你閣下的結拜兄弟在等著你。”
“你……嘿嘿嘿嘿,好大的口氣,小子,你知道你現在是在跟誰說話麼?”
“三惡之首!”
“你一點都不怕?”
“怕?哈哈哈哈,在下的心裏從來沒怕這個字。”
“哦!了不起,這叫初生之犢不畏虎,你小子早就躲在現場了對不對?”
“不錯!”
“你是事先有準備而來,還是湊巧碰上?”
“都可以。”
“嗨!真是的,好好活著不好麼,為什麼要找死?也罷,老夫一向把殺人當作家常便飯,不爭多你一個。”
斜眼中兇焰大盛,那副兇相簡直可以嚇死人:“在你還能開口的時候說說你的目的如何?”
“除惡!”
“哈哈,真有意思!”最後一個字出口,手已抓出,快得不能再快,一晃之下,如鐵鉤般的五爪已沾到馬庭棟的胸衣。
馬庭棟半寸不移,手中連鞘劍上提,一個極簡單的動作,封住了對方的一抓。
不管正邪,成名不是幸致的,天南三惡的確不等閑,老大也沒收手,一把抓住上提的連鞘劍,同一時間,左手立掌如刃,插向馬庭棟的右脅。
雙方的動作連起來隻是一瞬。
在這種情況下,馬庭棟隻有閃避一途,但劍又被對方抓牢,急切裏,本能地錯步扭腰,險險避過這一插。
老大一掌插空,但仍抓牢劍不放。
雙方幾乎是貼身。
馬庭棟單腳飛起,踢向老大小腹,老大鬆手疾退。“嗆”地一聲,劍身離鞘。劍身映著日光,泛起冷森森的寒芒,襯著馬庭棟眸子裏幾乎凝聚成形的殺光,使人不寒而栗。
老大直瞪著馬庭棟,本就已猙獰的麵孔更加恐怖。
“修羅劍,你的目的是鐵匣子?”
“是你的命!”
“當然,不要老夫的命你就得不到鐵匣子。”
“……”馬庭棟上步欺身。
一個人,如果是立意要殺人時,可以在他的神情上看得出來,現在,老大已看出馬庭棟是真的存心要殺人。
“慢來!”老大揚手,怪叫了一聲。
馬庭棟不期然地停住腳步。
“喏!”老大探手懷中抓出鐵匣:“你既然誌在必得就給你!”手臂一振,擲出鐵匣,並不是擲向馬庭棟,而是拋向側方丈外之處。
馬庭棟目送鐵匣落地,並沒去撿,一個箭步,衝向老大,手中劍劃出……
老大疾閃。
馬庭棟劃出的劍隻到一半,肘後臂彎關節上似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真氣一滯,招式無法展開,還踉蹌了一下……
老大就閃身之勢,撈起鐵匣,飛縱而逝。
整個過程幾乎是在一眨眼間同時完成。
馬庭棟沒去追,他持劍的手臂還在發麻。
是什麼人猝施突襲?
是天南三惡的手下還是同路人?
暗器是從身後方向襲來的,馬庭棟迴轉身,寒聲喝道:“是誰在搗鬼?”目光跟著掃瞄。
一個白色人影從不遠處的石後現身。
馬庭棟駭然大震,幾乎驚叫出聲,現身的赫然是“白衣追魂”,白慘慘的死人臉相,著實嚇人,如果不是白天,準教人誤認是碰上了鬼。
照天南三惡中老大老三的對話,“白衣追魂”已遭了他們的毒算,為什麼他還活著?他應該找老大算賬才對,為什麼反而偷襲自己的仇人脫身?
怪事,使人無法索解?
現在,馬庭棟算是看清了對方,臉上戴的是戲臺跳加官所用的麵具,一身白,身材並不高,屬於瘦小型。
“剛才是閣下的傑作?”馬庭棟開了口。
“不錯!”白衣追魂迴答,聲音尖細。
“什麼意思?”多馬庭棟上步欺身。
“別走過來!”
馬庭棟止住腳步。
“閣下為什麼阻上在下出劍?”
“救你!”
“什麼,救在下?”
“對,是救你。”
“閣下胡說些什麼?”
“你聽著,天南三惡是用毒的專家,他己在鐵匣子上塗上了劇毒,隻消碰觸到便是死路一條,試想,如果不是這樣,他會放手麼?”
“閣下怎麼知道的?”馬庭棟心頭泛起寒意。
“區區在暗中親眼看他在做手腳。”
“聽說閣下已遭了他們的暗算……”
“是有這迴事,不過,區區的命很堅韌,要想憑下三流手段要區區的命可沒那麼簡單。”
“閣下為什麼不截留對方?”馬庭棟不放鬆地追問,對白衣追魂的說同,他還無法相信,白衣追魂也是為了鐵盒才現身的。
“由大惡代為保管更為恰當。”
“很好聽的話,可惜在下的耳朵聽不進去。”
“聽不聽得進是你馬庭棟的事,區區是照實說的。”
“鐵匣內裝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馬庭棟不由自主地問了出來,明知對方不會迴答,即使迴答也未必可信,但別不過好奇的心理,還是問了:“聽說得到的可能成為天下第一高手……”
“匣內裝的是一份血書。”
“血書?”馬庭棟大惑不解:“血書能使人成為第一高手?”
“不錯,血書實際上是一招無故劍法的秘訣。”
“隻一招?”
“對,出神入化的劍法,一招就足以傲視武林天下了!”白衣追魂有問必答。
“閣下全知道?”
“傳說是如此!”
“江湖中無風三尺浪,道聽途說之詞未盡可信。”
“區區沒有勉強你相信。”
“天南三惡之首,為了鐵匣,不惜殘殺異姓手足,血書落入他手,如被他練成那招劍法,後果將如何?”
“他練不成!”
“為什麼?”
“孫悟空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這句話相當自負,似乎有絕對的把握。
馬庭棟不想再問下去,他對血書毫無興趣,在他的觀念裏,一切都必須走正道,不作非分之想,一飲一啄都是前定的,單祗看短短時間內斷送了那麼多條人命,就足以發人深省。
望著白衣追魂刺眼的麵具,他忽然想透了一個問題。
“在下已知道閣下的用心!”
“哦,說說看!”
“匹夫無罪,懷壁其罪,血書是武林人心目中的至寶,但也是不祥之物,得手的難免招來殺身之禍,閣下就可取迴安穩受用,對不對?”
“你很聰明,完全正確。”說完,閃入石後。
木立了片刻,馬庭棟拋開了鐵匣血書這檔事,迴複他原來的行動,極目四眺,希望能發現朱大小姐師徒隱居之處,試試被暗器擊中的手臂,已經恢複如常。
突地,他發現不太遠的山穀裏,冒起了一縷白煙,不由大喜過望,想不到這辦法居然生了效,當下迫不及待地落峰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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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深無路。
馬庭棟認定方向奔去,他衷心祈望這發現不落空。
見了朱大小姐和她師父八寸婆婆該說些什麼?他不停地在心裏盤算。
原始的棒莽不見天日,就像死蔭的幽穀,這種地方,尋常人根本不會涉足,最理想的遁世之地。朱大小姐和珍珠這等年輕的尤物,關閉在這種境地裏,的確近乎殘忍。
如果朱大小姐仍在外頭呢?想到這點,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失落的悵惘。
林木漸疏,不久天日重現,抬頭望去,嫋嫋的炊煙已經不遠。
精神一振,腳步立即加緊。
穀勢豁然開朗,木石有致,一椽茅屋映入眼簾,他的心開始發跳。
接近,隻見茅屋門半掩,不見人影,屋頂炊煙上冒。
就是這裏麼?
近屋情怯,他怕失望。
屋前兩側,怪石棋布,正麵是平坦的曠地,幾株古鬆掩映其中。
馬庭棟心想,不能冒失地闖進去,得先了解一下情況。於是,他奔入右側的石林中,停留在一方駝峰似的巨石邊,從石隙向茅屋探窺。
盞茶時間過去,寂靜如恆。
無意間看見巨石上有字痕,像是用刀刻的,仔細一辨認,一顆心狂跳起來,手腳激動得有些發麻,石上刻的,竟然是他的名字,密密麻麻,至少有百遍之多。
此處便是八寸婆婆隱居之地已經無疑。
字,當然是朱玲玉刻的,她這樣做,是聊慰思念之苦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