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晴天霹靂,連做夢都估不到,一個時辰不到,竟成了人天永隔。
湖麵上,已沒有來船的影子,看來去遠了。
傷心淚盡,他木然呆坐,口裏麵喃喃念著:“白骨魔崔元,白骨魔……”
周老爹雙目圓睜著,像是死不瞑目。
不知過了多久,一船靠岸,奔下一條人影,是周老爹的大兒子周全,“爹!”周全狂叫一聲,撲向他爹的屍體,暈了過去。
陳家麟噙著淚,在周全的“天殷穴”上點了一指,周全悠悠醒轉,撫屍大慟。
陳家麟等他哭夠了,才開口道:“周大哥,人死不能複生,請節哀順變!”
周全哭著狂叫道:“誰是兇手?”
陳家麟把周全扶了坐直,道:“兇手是‘白骨麾崔元’,老爹的夙仇!
周全狂吼道:“我要報仇,我要報仇……”
陳家麟咬著牙道:“報仇是必然的,周大哥,先冷靜些,老爹是否說過當年結仇的原因?”
周全哽咽著道:“有的,他老人家因見宵小欺淩良家婦女,仗義拔刀,後來才知道殺的是‘白骨魔’的傳人,所以才舉家易地避仇……”
陳家麟毅然道:“周大哥,報仇的事有小弟,你留下料理善後,照顧家人……”
周全目眥欲裂地道:“父仇不共戴天,我要親手刃仇!”
陳家麟拭了拭淚痕,沉重地道:“周大哥,請聽小弟一言,周老爹遭了不幸,一家大小得仗你扶持。
“同時小弟說句不知進退的話,周大哥的藝業,可能荒疏了,恐怕難與‘白骨魔’抗衡……”
周全道:“我知道論功力比你差遠了,但為人子的豈能坐視?”
陳家麟道:“周大哥,老爹一向待小弟與自己子侄並無差別,說來等於一家人,玉麟由賢孟梁照顧,我一無牽掛。
“報仇不能憑一時的悲憤,也不能逞血氣之勇,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話,恐非老爹所願。
“小弟以前出江湖的日子裏,曾結識了些人物,事情有個商量處,希望大哥能順變,靜待小弟好音。”
周全悲唿道:“爹,孩兒不肖啊!無力親手為您報仇……”
陳家麟雙膝跪了下去,用手輕輕拔出骷髏皂幡,哀聲道:“老爹,安息吧!小侄誓把此幡插在仇人的天靈蓋上,不成功不迴頭!
周全激動不已地道:“陳兄弟,你執意如此,我沒話說了,亡父有靈,會庇佑你!
陳家麟三拜而起,道:“周大哥,仇家不會去得太遠,我就此動身,老爹的遺體,就安葬在這裏好了。
“慎防仇家卷土重來,小兒……重托了,告訴他,小弟……去找他娘!
周全含淚點頭。
陳家麟最後瞻仰了周老爹的遺容,堅毅地彈身奔離。
陳家麟懷著悲切的心情,迴到湖邊船上,檢點了衣物,所幸他平日怕住在小屋觸景情傷,一直都以船為家。
小屋被焚,銀兩卻沒損失,他不敢再迴周家見小寶,他怕看見想象中的場麵,揚起帆直駛對岸。
他本已絕江湖,兩年後的今天,情勢又迫他重作憑婦,再走上江湖道。
一路之上,他感慨良多,兩年,這一串日子不算短,時易景遷,他想……
漁郎的名號,恐怕已為人深忘了。
那恐怖的神秘門派,不知把武林攪成了什麼樣子?
江湖第一美人“武林仙姬陶玉芬”想來已羅教有夫。
一片癡心的於豔華也該名花有主!
……
繁星滿天,夜色深濃,船靠了岸。
陳家麟仰看星鬥,已過了子夜時分,心想:“不如就在船上進些飲食,然後上床就寢。”
上了床,兩眼始終合不上,眼前老是晃動著周老爹慘死的形象,和小寶向他在要娘樣子。
這幾年來的變動委實太大了,令人欲哭無淚。
不知過了多久,才朦朧睡去,一覺醒來,已是紅日滿艙。
他起身出艙,站到船頭,隻見傍湖而建的“花月別莊”,便在裏許之外,朝陽照耀下,華麗的巨廈,盡人眼底,極是清晰。
突地,他發現莊後湖邊,泊著一條構造特殊的船,有輪廓,正是“白骨魔崔元”昨天乘坐的那艘客船,登時恨火大熾,熱血沸騰起來。
太巧了,仇家就近在咫尺,如果昨晚連夜登岸,便錯過了。
“白骨魔崔元”是在此做客,還是“鄱陽夫人”的同路人?
想到“鄱陽夫人”,他便想到妻子陶玉芳。
陶玉芳與“武林仙姬陶玉芬”是孿生姊妹,而陶玉芬是“鄱陽夫人”的女兒,她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從種種跡象判斷,陶玉芳似乎不會是“花月別莊”的大千金。
陶玉芳以前說過她是個孤女,現在她已玉殞香消,這謎底需要揭開麼?
心念之中,他迴艙更換了衣服,佩上劍,把平時攢積的金銀包了掖在腰間,戴上笠帽,然後搖槳蕩向那艘客船。
到了臨近,看出這艘形同畫舫的客船漆猶新,十分華麗,泊在別莊後門外的小碼頭上。
碼頭形同棧橋,直達後門邊,後門洞開著,不見人影。
他靠棧橋係舟,然後一躍登上了客船,艙分三格,桌椅臥鋪俱全,布置的相當考究,艙裏依然不見人影。
躊躇了片刻之後,他下船沿棧橋大步奔向“花月別莊”的後門。
進了門,是一個花木扶疏的院子,一座內行欄桿的高臺,麵對著湖,是個賞玩湖景的好地方。
陳家麟走在紅磚鋪砌的花徑上,心想該以什麼方式出聲招唿。
一聲嬌喝,突地傳來:“喂!站住,你是什麼人,如此大膽亂闖?”
隨著話聲,出現了一名嬌滴滴的青衣少女。
陳家麟站住了,他這一身打扮,已表明了他的身份。
青衣少女迫近前來,打量了他一番,扳著臉道:“你是湖裏打漁的……”
說到一半,發現他腰間的佩劍,話聲便頓住了。
陳家麟淡淡地道:“在下有要事求見你們夫人!”
青衣少女皺起眉頭道:“求見夫人……這裏是後門,你怎麼來的?”
陳家麟道:“當然是從水上來的。”
青衣少女道:“你到底是什麼來路?”
陳家麟若元其事地道:“在下漁郎!”
青衣少女一翻眼道:“我知道你是漁郎,莫不成會把你當成王孫公子……”
遠遠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道:“杜鵑,你在嚷什麼?”
青衣少女大聲應道:“稟總管,後門闖進了個打漁的……”
女人的聲音道:“把他攆出去不就結了!”
“稟總管,他要求見夫人……”
“廢話,打漁的想見夫人。”
“他不是普通打漁的,他帶著兵刃!”
“噢!什麼來路?”
“他說,他叫漁郎。”
“什麼,你再說一遍?”
“漁郎!”
一個花枝招展的少婦,自花蔭中姍姍而現,走到近前,朝陳家麟上下一打量,立即堆下笑臉道:“少俠是姓陳麼?”
陳家麟道:“不錯,在下陳家麟!
少婦欠身道:“難得少俠光臨,我叫‘織女韋含笑’,本莊總管!”
說完,側身又道:“少俠請裏麵待茶!”
青衣少女杜鵑卻怔住了。
她想不透一個土裏土氣的漁家郎,會有什麼了不起的來頭,使得一向眼高於頂的別莊總管,對他如此恭敬,真是人不可以貌相了。
陳家麟抱拳道:“原來是韋總管,請帶路!”
“織女”韋含笑又是一笑嫣然,道:“如此有僭了!”
穿門入戶,不久,來到一間富麗堂皇的大廳裏,“織女”韋含笑肅客入座,隨即有小婢獻上香茗。
“織女”韋含笑道:“少俠請寬坐片刻,我去稟知夫人!”
陳家麟脫下笠帽,頷首道:“有勞總管!”
“織女”韋含笑入內去了,陳家麟心中下意識地感到一陣忐忑,等會見了“鄱陽夫人”,該如何措辭?
“白骨魔崔元”是否仍在莊中?
如果對方問起陶玉芳,又該如何答覆?……
那小婢站在廳角,好奇地望著陳家麟,可能這等裝束的人,為莊中的座上客,還是破題兒第一遭。
陳家麟啜著茶,有意無意地瀏覽著廳內的字畫古玩。足足一盞熱茶的工夫,才見“織女”韋含笑從屏風後轉了出來,帶笑道:“累少俠久候,夫人來了!”
話聲甫落,一個半百宮妝老婦,自內款款而現,看上去一派雍容華貴,絲毫不帶江湖氣,儼若巨室貴婦。
不用問,陳家麟已知進來的是誰了,忙起身作揖道:“小可陳家麟,冒昧造訪,請夫人恕罪!
“鄱陽夫人”深深望了他一眼,才含笑還禮道:“哪裏話,少俠光臨,敝莊增輝,請坐!”
說完,移步上首落座。
陳家麟不慣客套,默然坐了迴去。
總管“織女”韋含笑站到“都陽夫人”身後,朝那小婢使了個眼色,小婢躬身退出廳外。
“鄱陽夫人”開口道:“少俠光臨,有何指教?”
陳家麟略作沉吟,開門見山地道:“不敢,小可有件事要向夫人請教!”
“鄱陽夫人”道:“請講?”
陳家麟麵色一肅,道:“請問夫人,‘白骨魔崔元’可是在貴莊?”
“鄱陽夫人”驚訝地道:“少俠要找‘白骨魔崔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