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娥故頭上一層層的汗液順著白淨(jìng)的臉頰滾下來，大喘著氣。


    忽然感覺心髒處隱隱作痛，裴娥故從窗前胡亂翻出了藥就著昨夜冰冷的茶水一口吞了下去。


    勉強(qiáng)壓住了心中的燥熱，裴娥故緩了緩，晃晃悠悠的穿上衣服，扶住了門框，從心剛剛從外頭進(jìn)來，瞧見了裴娥故，連忙扶住了。


    丫頭聲音急躁：“要不要尋著看看？您別老糟蹋自己身子。”


    裴娥故扯出笑擺擺手，並沒有作答，外麵小廝趕過來，看見裴娥故。先是一驚，隨即釋然的跟從心耳語兩句。


    從心一笑，然後對著裴娥故道：“老婦人讓您過去喝茶嘞，您去不去？”


    裴娥故眼睛一轉(zhuǎn)，思量了片刻忽然笑，朗聲著：“既然是奶奶叫了，哪有不去的理？”


    裴娥故將手搭在從心胳膊上，輕飄飄的往內(nèi)院走。


    老夫人的院子裏一群仆人們忙著，裴娥故過去的時候，叫住了一個人，輕聲問著：“小哥，你們這是做什麼呢？”


    那小哥一迴頭，放下手上的棗葉幹片，笑嘻嘻道：“郡主好，在曬棗葉幹呢，這東西一收一大把，研成粉墨還能緩解些衰老，舒勁化瘀血嘞。”


    裴娥故展演，放下的手突然一頓，想到了什麼似的，一路小跑著進(jìn)到了院內(nèi)，老夫人正端端正正的坐在榻上，。看見了裴娥故嬌俏的身影，眼睛一亮，連忙招唿著：“阿澹，讓奶奶瞧瞧，怎麼又瘦了？”


    老人家長滿褶子的手一遍一遍撫摸著裴娥故的皮膚，裴娥故倚在老夫人身上，哼著小時候聽過的歌謠。


    笑嘻嘻的，裴娥故撫摸了林老夫人的滿頭白鬢發(fā)：“奶奶，阿澹很想你。”


    無論是上一世她們無法再續(xù)前緣，還是這一世裴娥故貪戀的想得到一切。


    ——


    長安城內(nèi)已經(jīng)是臘月了，霜雪下滿了天地，過了醜時的日子冷颼颼的，彎月明朗，黑天裏茫茫雨雪四濺。


    隻是一個酒樓內(nèi)燈火刺眼，裏麵慘叫聲連綿不斷，這裏劃破了寂靜的晝夜。


    快跑啊，快點，阿澹！


    女子抓住腦海中閃過的一絲念頭，發(fā)了狠的往外麵跑去。


    少女身材單薄秀麗，纖細(xì)的腰上透過紗衣隱約看到青紫，玉骨消瘦而淡雅，她臉上掛著恐懼與害怕。


    刺骨的寒風(fēng)拍打在少女的臉上，她喉嚨火辣辣的疼，一雙玉足沒有穿鞋，絲綢的白襪踩在濕雪上，她慢慢的，雙腿和灌了鉛似的跑不動路。


    到底是過了十幾年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日子了，裴娥故咬了咬牙，泛紅的雙手緊緊撐住地，大口喘著氣。


    但是不禁想到那個猥瑣的油膩男，他身上穿金戴銀，帶著扳指的肥胖雙手撫摸上沈梟月細(xì)嫩的腰肢，裴娥故驚唿一聲，嫌惡的看著那個人。


    裴娥故早就渾身酸痛了，她拚盡力氣抬起腿，往前邁了兩步，酸楚的淚水摻雜著細(xì)小的雨雪下來。


    一瞬間，她承受不住心理和外界的折磨，跌倒在了厚實的雪地上。


    此時的天氣屬實稱不上有好些，後麵有窮追不舍的人，末路之下，裴娥故由心底生出一絲膽寒。


    ——


    這是裴大人把裴娥故賣給青樓的人時一切曆曆在目的場景。


    ——


    三年前的臘月寒冬。


    青白兩色的大宅院，酥雨連綿掉落在青苔磚上。


    紅梅上胭脂色嬌媚，砂白滴答著水珠，覆著一層雪霜的枝頭受不住，被硬生生折斷了一節(jié)。


    少女裹著錦綢刺繡的披肩，軟和的感覺壓在她身上，狐毛貂衣穿在裏麵，純白無暇色的雲(yún)靴金線穿雜，手中捧著銅色八寶暖湯婆子，眸色暗淡但尚有風(fēng)雅韻味。


    裴娥故日子過的算是奢靡，茶是初晨的露珠，用新鮮的牛乳洗手，衣裳，用餐皆是上等，她自幼在琴棋書畫處很不感興趣，射箭和騎馬對於一個閨閣女子而言，她倒是感興趣的很，就是這樣言之，到底還是當(dāng)個興趣，身子骨也是嬌貴的很。


    裴娥故跪在地上，淚水打在了她的眸子上，滲血的掌心有些發(fā)腫，沈梟月是被賣到青樓的，她那日感覺有些乏了，就早些歇下來，不料再度醒過來，就是瞧著那胭脂粉黛味何其濃鬱的醉花樓。


    她感覺自己快死了，手腳冰涼，目光一度陷入黑暗，身體慢慢鍍上一層寒冰，唿吸淺淡而微薄。


    女子手臂不再是紅色，開始顯得青紫，她最後的一絲模糊意識停留在了遠(yuǎn)處的那個人影身上，氣若遊絲的一字一頓道：“救救我……”


    那個少年頓了頓，似乎轉(zhuǎn)身過來，他身影往前走了兩步，駐足過來，歎了口氣，抬手環(huán)過沈梟月單薄的身子，打橫抱起了她。


    少年的懷裏很暖和，沈梟月慢慢迴暖了，她費力的睜了睜眼，掃過了少年的麵頰，之後就陷入了無止的昏迷。


    真好看，她想。


    ——


    裴娥故再醒來的時候，渾身上下都很僵硬，她感覺自己很難受，但又沒有辦法形容，就隻能在那躺著。


    外麵走進(jìn)來了一個人，身子高挑，月牙色玉帶環(huán)佩錦袍做工是一等一的好，雲(yún)靴踏著地過來，裴娥故勉強(qiáng)抬了抬眸子，目光打量在少年的麵上。


    他眉目清冷，墨發(fā)束成了長長的馬尾，乳白色金線發(fā)帶紮著發(fā)絲，薄眼皮下沒有感情的打量著眼前人，眉梢之間有一顆肉眼幾乎看不到的紅痣。


    便是驚鴻一目，神韻墜落其間。


    裴娥故目光看直了，轉(zhuǎn)念又怔忪的發(fā)現(xiàn)，當(dāng)今淑妃嫡子，聖上的第二個兒子，二皇子江煜，江子栩。


    她啞了啞聲，低眉溫順的叫了一聲：“妾請殿下安。”


    宋譫在她床旁坐下，打量了一番裴娥故，掀著眼皮懶懶道：“免了。”


    說實在話，裴娥故和宋譫之間似乎並無交集，她腦子有些發(fā)懵，嗓音淡淡的，目光不敢接觸到宋譫的身子：“殿下……打算怎麼我，幫，還是拉下水。”


    她失憶了。


    就在上一世，臨近於生命盡頭的時候，裴娥故這個慘遭一切不測的女孩，失憶了。


    宋譫微微沉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似乎很久，他似笑非笑的說：“你拉你下水自然對我沒有好處。”


    那就是來幫忙的了，裴娥故唿吸滯了片刻，從喉嚨裏發(fā)出一聲嘶，她想到了什麼不該想的，頓了頓：“殿下救了臣女，臣女何以報答殿下？”


    裴娥故腦袋放空了些，指尖抓著被褥硬生生掐出了玉色。


    宋譫漫不經(jīng)心的接住了她拋下來的話梗子。


    “裴小姐，行你的侍君之道罷。”


    侍君之道，裴娥故咀嚼著這四個字，垂下了眸子，怯怯而言：“臣女不懂。”


    宋譫挑了挑眉，目光一轉(zhuǎn)，慵然的瞧著沈梟月，嗤笑一聲：“需要我教教你嗎？裴姑娘。”


    他突然一停，支額吐出最後幾個字。


    “倒是應(yīng)該叫阿澹，嗯？”


    阿澹是裴娥故的小字，喚小字的程度，裴娥故不由得臉色微僵。


    厚重的羊毛地毯上露出錦雲(yún)月白色金絲暗紋靴尖，幾乎與地融為一體。


    一道炙熱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裴娥故耳邊慢慢染上紅暈，她聲音幾近聽不到：“殿下……”


    宋譫傾身上前環(huán)住了裴娥故，語調(diào)平淡，氣息在裴娥故周邊散開，她一動不動，就這麼軟綿綿的靠在宋譫的身子裏。


    宋譫修長的手撫摸著裴娥故的脊背，裴娥故一顫，眸子閉了閉。


    預(yù)期中的離開並沒有到來，相反的是，宋譫的唇貼在了裴娥故的耳垂上。裴娥故一雙杏眼微微瞪大，唿吸變得急促起來，她試圖掙紮了幾下，顯而易見的事，並沒有掙紮開。


    裴娥故緩緩的輕聲說：“殿下，放開我吧。”


    這是自宋譫長大以後，裴娥故第一次見到宋譫，當(dāng)然了，也是她即將結(jié)束的人生中，最後一抹色彩。


    宋譫嗯了一聲，咬著裴娥故的下耳垂：“怎麼了？”


    裴娥故的眉眼淡淡的，金絲吊掛流蘇百鳥燈上倒映著兩個人纏綿在一起的身影，她閉了閉眼。


    “我髒了，殿下，放開我吧。”


    宋譫頓了頓，眼神複雜的看著裴娥故，鬆開了她，聲音懶散：“？你剛說什麼。”


    裴娥故似乎表情有一絲裂痕，隨機(jī)她低垂下眉宇：“我不是…我為了不讓殿下髒了眼。”


    宋譫表情慢慢迴暖，他側(cè)臉冷峻，聲線儒雅淡漠道：“你好生歇著罷，我給你安排了個婢子，有事她會到宮裏。”


    說完宋譫給裴娥故掩了掩被子，起身走了出去。


    裴娥故虛弱的靠在床榻邊，她發(fā)呆發(fā)愣的坐了半柱香的時間，像是反應(yīng)過來，披了一件錦衣，往外一探頭。


    現(xiàn)在，裴娥故作堅強(qiáng)真可以說是名副其實的外室。


    梅枝上抖下來一些積雪，裴娥故頭疼的厲害，扶著一旁往外走了幾步。


    一聲，她跪在了雪地上，腦子中閃過了許多不屬於她的畫麵，一霎那，她呻吟一聲，引著無數(shù)侍女側(cè)目看她。


    一堆議論的聲音刺到她骨子中“你看她，嬌氣死了！”“一個外室，有什麼好的。”“是啊，不過就是殿下的一個玩物罷了。”


    “還有誰能記得，這是堂堂嫡女？”“裴家都倒臺了，她算什麼？哈哈。”


    沈梟月眸子合上，一陣天旋地轉(zhuǎn)間，很多不屬於她的記憶碎片湧入腦海。


    憑著最後一絲力氣，裴娥故被送到了宮中。


    其實假設(shè)不是這次失憶，裴娥故不會死，不會去代替和親，也不會。


    也不會，身亡他鄉(xiāng)，屍骨都未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