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營長,你快說,咱們怎麼走?”
“……”
身邊的弟兄們也跟著嚷。
孟新澤這才將目光從孫四血肉模糊的臉上收迴來,對著眾人道:“弟兄們,事情已經鬧到這個份上了,逃是個死!不逃也是個死!今夜,咱們拚死也得逃!咱們走風井口,風井口有喬錦程和何化巖的遊擊隊接應,約好的時間是夜裏三點。”
孟新澤將抓在手上的那塊原本屬於劉八爺的懷表舉到燈前看了看,又說:“現在是一點十五分,離約好的時間還有一小時四十五分鍾,咱們二四二o窩子距風井下口隻有二十分鍾的路,時間很寬裕,現在咱們要幫助其他窩子的弟兄,把礦警隊除掉,把井下的電話線全掐斷,封鎖**消息。那些在生產區的日本人、礦警,一個也不能讓他們溜到井口去!隻要咱們能將消息封鎖到三點,大夥全聚到風井下口,事情就算成功了!聽明白沒有?”
“明白了!”
黑暗中響起了一片悶雷般的應和聲。
“下麵,我來分一下工:項福廣、王紹恆你們帶三個弟兄去對付東平巷的那兩個礦警和一個日本人!田德勝、趙來運、王二孩跟我一起到二四二二、二三四八兩個窩子去!”
劉子平自告奮勇地道:“老孟,不是要掐電線麼?我去!幹掉東平巷的那三個小子後,我就把通往井口的電話線掐了!”
孟新澤想了一下:“再給你配兩個人!錢雙喜,李子誠,你們跟著老劉去!”
分完工後,孟新澤再次交待:“記住,要小心謹慎,無論如何都不能**!也不能讓鬼子和礦警**!不要怕,咱們有一個半小時,有四五百號人,生產區的礦警、鬼子,統共不過二三十,他們不是咱們的對手,千萬不要怕!”
煤窩裏的弟兄們紛紛抓起煤鎬、鐵銑,三五成群地沿著下坡道向東、西兩個平巷摸,蓄謀已久的**開始了。
這是民國二十九年六月二十九日深夜一點二十三分。
一時三十五分,守在東平巷口的兩個礦警和一個日本人被利利索索地幹掉了。擔負此項任務的項福廣挺聰明,他把孫四的礦警服套到了身上,又提上了孫四的大電石燈,電石燈的燈光很亮,照得巷口的那個日本人睜不開眼。那日本人沒懷疑,他知道用這種大電石燈的都是監工、礦警,又見來人穿著礦警服,背著*,就更沒在意。不料,走到近前,項廣福突然*一橫,*上的刺刀捅進了他的胸膛,沒費勁就敲掉了一個。兩個礦警是在東平巷口的防風洞裏堵住的,他們根本沒來得及把*抓起來,就被突然擁到洞裏的弟兄壓倒了,一人頭上吃了幾鎬。
東平巷的警戒線被破除……劉子平是在東平巷的警戒線破除之後,衝出東平巷的。
在東平巷口,劉子平對手下的兩個弟兄說:“你們往裏跑,把裏麵的電話線全扯了,我扯外麵的!”
兩個弟兄應了一聲,去了。
劉子平卻站在東平巷口愣了一會兒,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往哪裏走!狡猾而又混賬的孟新澤把他的一切計劃都打亂了:把他和高橋太君談妥了的一筆買賣搞砸了!孟新澤的狡猾是確鑿的,他明明知道今夜**,在井上卻偏偏不和他說,硬是把他裹到了這場可怕的漩渦中,逼迫著他和他們一起幹!他認定孟新澤是這場**的指揮者和策劃者!他劉子平不管怎麼聰明,怎麼機警,最終還是被孟新澤騙了!生活真可怕!這些叫做人的玩意兒真可怕!現在,他要做最後的選擇了,或者繼續去和高橋太君做買賣,或者鐵下一條心,和孟新澤他們一起幹。他得最後揣摩一下,把賭注壓在哪頭上算?現在看來,**有成功的希望了,地下四五百號弟兄全動起來了,上麵又有遊擊隊接應,鐵著心幹下去,也許能撿得一條命來!地下的情況看來不錯,地上怎麼樣呢?遊擊隊不會變卦吧?日本人不會加強防範吧?突然有了些後悔,他真不該在地麵上向高橋太君講這麼多!倘或高橋聽了他的話,加強了地麵防範,調來了駐防西嚴鎮的日軍大隊,那麼,今夜的**必敗無疑!他自己就把自己賣掉了!他不死在日本人的*彈下,也得死在高橋的指揮刀下。
和高橋做買賣的念頭固執而頑強地浮了出來……恰在這時,躺在巷道口水溝蓋板上的那個日本人動了一下,他跑過去一看,發現那日本人競沒死。他胸前濕漉漉一片,手上,脖子上糊著血,他彎下腰時,那日本人挺著上身想往起爬。
他靈機一動,打定了主意:還是和高橋太君做這筆買賣。他要用這個受了傷的日本兵來證實他做買賣的誠意。
“太君!太君!”
他看看巷道兩頭都沒有人,急切地叫了起來,一邊叫,一邊扶起了日本兵:“太君!太君!他們的**了!**了!我的,我的送你上井!”
那日本兵點了點頭,咧嘴笑了一下。
他架著日本兵,疾疾地向主巷道走。
不料,剛走了大約百十米,他就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他心中一緊,知道不好,認定是幾個窩子的弟兄把礦警和日本看守幹掉後,趕來封鎖巷道了,他帶著一個行走不便的日本兵,非落到他們手裏不可!心中一慌,把那日本兵一下子推倒在巷道一側的水溝裏,拔腿便往井口跑。
生命比誠意更重要!跑到井口時,是二時零五分,井口的日本總監工吉田正為和裏麵的煤窩聯係不上而犯疑。
他撲到吉田麵前,張口氣喘地道:“太君!太君!他們……他們的**了!我的……我的要見高橋太君!要見龍澤壽大佐太君!”
吉田呆了,怪叫一聲,狂暴地用一雙大手抓住他的肩頭搖撼著:“**?你說他們的**?他們的敢**?!多少人!什麼時候?你的快說!”
他執意要見高橋太君和龍澤壽大佐,他要把這樁秘密賣給他們,賣出一個公道的價錢:“太君,我的……我的要向高橋太君和龍澤壽大佐太君報、報告……”
一個沉重的大拳頭很結實地擊到了他臉上,他身子一歪,幾乎栽倒在地。可沒等他倒到地上,又高又胖的吉田再次抓住他瘦削的肩頭:“說!快說!”
鮮紅的血從鼻孔和嘴裏流了出來,嘴裏還多了一顆硬硬的東西,他吐出一看,是顆沾著血水的牙齒。
他不說。
吉田像個瘋狂的狗熊,圍著他轉來轉去,用拳頭打他,用腳踢他,用鬼子話罵他,..他淒慘地嚎叫著,就是不說。他是硬漢子,他不能把自己拚著性命搞出來的秘密拱手讓給麵前這個大狗熊!他固執地大叫:“我要見高橋太君!哎喲!我要見龍澤壽大佐!哎喲!你……你打死我,我也要見高橋太君!”
吉田沒辦法了,隻好先讓井口料場、馬場的幾十名戰俘和十幾名礦警、日本兵撤離上井,同時掛電話給井上的高橋和龍澤壽。
這時,是二時十二分。
十分鍾後,迅速升降的罐籠將大井下口的人全拽到了大井上口,吉田總監工和兩個日本兵押著渾身是傷的劉子平擠進了最後一罐。
在大井上口,先見到了龍澤壽大佐。劉子平結結巴巴向龍澤壽大佐報告的時候,高橋太君也從閻王堂趕來了。他馬上向高橋撲去,撲到高橋麵前,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麼競哭了。他中斷了極為重要的報告,滿臉是淚,指著吉田對高橋說:“高橋太君,他……他打我,我……我要向你,向龍澤壽大太君報告,他……他就打我!”
龍澤壽大佐鄙夷地看著他,仿佛看著一條落魄的喪家狗:“嗯,你的,說!接著說下去!”
他可憐巴巴地看了看高橋太君。
高橋陰沉沉地點了點頭:“你的,大大的好!我的明白。說,**的,多少人?遊擊隊什麼時候來?他們的,從哪裏上井?”
他想都沒想,便滔滔不絕道:“井下的戰俘全**了!全**了!——除了我!總共有四百多人,他們想從風井口出去,遊擊隊三點鍾在風井口接他們?井下的皇軍和礦警全被他們幹掉了,他們手裏有了*,太君,大太君,我們的,要趕快趕到風井去,晚了就來不及了!”
龍澤壽吼道:“你的,為什麼早不報告?嗯?”
他慌了,臉孔轉向高橋:“我的……我的向高橋太君報告過!”
高橋以懷疑的目光打量著他,不懷好意地道:“**時間,你的沒說!”
“太君,高橋太君!下井前我……我不知道啊!他們信不過我,他們沒告訴我!太君,這件事……太君……”
他急於想把事情解釋清楚,可卻終於沒能解釋清楚,龍澤壽大佐冷冷掃了他一眼,走了,到井口電話機旁搖電話去了。高橋也拋下他,跑到那幫聞訊趕來的日本兵麵前,哇裏哇啦講起了鬼子話。
他們都忘記了他的存在。
他一下子感到很悲涼,有了一種墜入地獄的感覺,他的聰明、機警全用不上了,他的命運從此開始,不是他自己能夠支配的了。他一下子明白了,在和日本人做這筆人肉交易的時候?他把生命的能量全揮霍幹淨了,他在短短幾天裏走完了遙遠而漫長的人生路,現在,他正慢慢死去……龍澤壽大佐和高橋太君在忙活……二時五十二分,駐守在西嚴鎮的兩個中隊的日軍開了過來守住了風井井口和大井井口,二時五十五分,兩個戰俘營裏的探照燈全打亮了,崗樓上的機**了起來……**在短短一小時內陷入了絕境。
這意外的變化事前誰也沒料到!後來,弟兄們才知道有人告密!告密的那家夥聽說是個排長,山東人,姓啥叫啥記不得了。**過後,再也沒有看見過他,有人說被日本人砍了,也有人說被日本人放了,當了韓老虎偽軍大隊的小隊長,民國三十二年春上,被何化巖遊擊隊打死了……窩在地底下的四五百口子弟兄可遭大罪了,要吃的沒吃的.要喝的沒喝的,硬餓也得餓死!想衝上井?沒門!日本人架著機*候著哩!不過,剛**那一陣子,弟兄們並不知道,都以為順著風井口能衝上去哩!都以為風井口有咱抗日武裝接應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