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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又盤思道:“我不會碰到矮叟朱汝的,他一定歸隱了;不然江湖中怎會無藉藉之名,連九莖芝出土也不稍加聞問。”


    心中有事,時間過得自然快些,約莫初更時分,驀聞窗外有人喝道:“朋友,行蹤已露,夠種的就滾出來,別龜縮在房裏裝孫子!”


    聲音甚是耳熟,細辨之下,似是天山派的宮商公子,江之琳暗叫聲“糟”,霍然而起,就近抽起長劍,悄悄閃到窗口,由窗紙破處向外張望——


    穿廊之外,是個空院,磚泥平坦,左角幾枝紅杏,枯枝披雪,右麵一座花臺,上麵隻堆著白雪,整個院子空蕩蕩的,正是尋人晦氣的好去處。


    場子過去也是一排僧房,門窗剝落,屋麵上有個黑影俏立,身姿婀娜,正是紈扇女。


    正臨這院落的後殿,黑漆漆,像是墓穴,殿上另站一個不穿夜行衣的漢子,江之琳借著下弦月一看,此人不是宮商公子,而是小郎神仇書!


    “反正是甕中之鱉了,何不爽快一點?”宮商公子又叫陣了,他乃站在江之琳房間的屋頂。


    江之琳想道:“小郎神怎會跟天山派沆瀣一氣,莫非為女色所迷?”說不得,熊腰一挺,推門倏地踏入院中。


    尚未著地之際,忽有一道黑影,自對麵的僧房裏躍出,行將碰撞,江之琳疑心是敵,先下手為強,長劍作個“日落而息”之勢,劍浪一閃即逝,鋒芒猛削敵人左肩!


    那黑影原來是個濃眉高鼻的中年大漢,眼眶凹入,嵌著一對藍眼,短發卷曲,包一條英雄巾,下巴長一叢虯髯,乃是個色目人。他身手甚是高明,眼見敵劍已到,雙戟一剪,把劍鋒蕩開,同時脫形換位,單足點地,使個“穿楊拂柳”之勢,疾如飛鷹,斜刺裏滾開一丈!


    兩人交了一招,均自驚歎對方身手不凡。


    這當口,宮商公子等三人灑然落地,軟雪不驚,悄無聲息。


    宮商公子一看半途殺出的程咬金竟是江之琳,略感驚奇,旋即仰天大笑:“好極了,你是大漠派豢養的,還是來淌混水的?”


    小郎神嘴角擠出絲冷笑,道:“江兄緣何不辭而別,莫非認為姓仇的不配交個朋友?”


    紈扇女秋波溜了江之琳一眼,抿嘴淺笑,玉指繞著繡帕。


    江之琳暗自感歎,深怪自己江湖閱曆不夠,今夜分明沒有自己的事,乃是天山派邀請能人小郎神仇書找大漠派晦氣,千不該萬不該沉不住氣,聽見叫陣就以為對自己而發的,無事找事,弄得雙方皆疑心是敵,真是何苦來哉。


    色目人慨然陳詞,用的是頗為流利的川話,道:“宮商公子,敝派死的死,傷的傷,已經潰不成軍,恩師也不幸歸天,貴派自此稱霸天山南北,何必一定要趕盡殺絕?”


    宮商公子不懷好意地笑道:“你求饒了,難得,難得。我有話問你,你聶老鬼的遺孤藏在哪裏?就帶在身邊吧?”說著,指著僧房破門道:“就在那門裏?”


    色目人一聽,頭上冒出冷汗。


    紈扇女輕啟櫻唇道:“告訴我們,你不遠千裏護著小師弟東來,是不是想奪得終南山上的九莖芝讓他服下,好讓他報殺父之仇?”


    又是九莖芝,江之琳暗自搖頭,究竟要有多少人為九莖芝死才夠?


    宮商公子指著色目人笑道:“饒你不難,隻要你當我的麵,親自把聶老鬼的遺孤斃在掌下!”


    色目人仰天狂笑:“天山派也欺人太甚了,隻要我一息尚存,你們休想動我恩師骨血一根毛發!”


    宮商公子又笑道:“好得很,你既然把師弟性命看得比自己還重,可願意拿你的性命換他的?”


    “這話怎麼說?”色目人問道。


    “容易得很。”宮商公子口角生風道:“隻要你加比那甘心束手就縛,由我處置,我可以饒聶小鬼不死!不然嘛,嘿嘿,你們今夜一齊死吧,關於這點,你可以相信敝派是說得到,作得到的。”


    這時僧房“砰”地打開,閃出兩道人影,一個豔若天仙的迴族少女,尖聲叫道:“師兄,不要答應他們!”


    少女身後,還有個粉裝玉琢的稚童,手拿一對精鋼五行輪,撲向小郎神就殺,可憐他連武器都還無法合握!


    仇書雙手微微一拂,就是一股奇重的勁風,色目人加比那大驚,雙肩一幌,一麵拉開小師弟,一麵單掌拍出,兩道勁風衝激,眾人衣裳為之飄拂。


    小男孩踢腳不依,他師兄加比那倒退一步,大感驚惶:“天山派從何處請到這個能人?”連忙高聲唿斥師弟、師妹,不準動手。


    小郎神渾若無事,宮商公子夷然一笑。


    “你們說的話真的算數?”色目人加比那問道。


    迴族少女珠淚滾落玉頰,哀聲懇求師兄不要魯莾行事,但加比那不為所動,厲聲斥道:“師妹你讓開!”接著雙手一摜,把金戟插在地下,朝宮商公子行禮道:“請貴派寬容三天,讓我師弟妹先行,第四天鄙人任由你處置!”


    迴教徒向來一手持劍,一手持經,放下武器無異表示已下決心,他願犧牲性命,隻要小師弟性命無恙。


    宮商公子微微一笑,心想原來這廝並非呆子,他原打算不費吹灰之力先結果了他,再尋兩個小的,豈肯讓兩個大漠餘孽潛逃?因笑道:“加比那,你是反客為主了,記著我是買主,你是賣主,該由我來開價!”


    江之琳在一旁靜觀,與這異鄉人加比那生了惺惺相惜之感,心想:“我最多隻能跟宮商公子拆個平手,大漠派或能製得住紈扇女,問題就在小郎神仇書一人——”遂拉仇書到花臺邊,道:“仇兄——”


    紈扇女武功不在師兄之下,心計更是鬼靈,秋波一轉,已知其用意,緩步偎到小郎神身側,迴眸一笑。


    小郎神如得啟示,拍著蛟皮腰帶,表示憑著乃師的“紫光刀”發言,笑著對江之琳說道:“江兄最好不要多管閑事!”


    “女人!”江之琳暗罵一聲,想道:“這小郎神枉列華巖小三仙老二,比白希齡差多了。”嘴唇一咬,計從心來,漫聲說道:“仇兄,我老鬼知道誰是‘菜人’,也許我……”說著,笑了一笑,又道:“仇兄有沒興趣?”


    小郎神一聽他提起“菜人”的秘密,興趣濃了,眼露異彩,指著迴族少女,低聲問道:“江兄想換那異裝美女的性命?”


    院落那邊,迴族少女正神色淒惋跟師兄爭辯,說是要死就死在一起,在悲戚中另有聖潔的皎光。在仇書想來,江之琳應該是瞧上這女色,因為他自己也有點怦然心動。


    江之琳伸出三個指頭,說:“三個人的性命。”


    大漠派三人都不知自己的生命已成交易中的貨品。


    紈扇女見小郎神意思有點迴轉了,連忙扭腰對他俏罵:“你這人是怎麼了?這樣沒心思!錢冰是有名的吝嗇鬼,豈肯把這緊要的秘密跟徒兒共享?姓江的一定有詐,不會知道‘菜人’的秘密。再說我師父遲早總會打聽出來,那時還少得了你一份?”


    小郎神大樂,說道:“還是你聰明,我幾乎糊塗了。江兄,你未必知道那秘密吧!”


    江之琳哭笑不得,想道:“我不知道誰才知道?”


    仇書轉頭對宮商公子道:“要殺,要放,快點決定!”他這人其實還不壞,也不是對大漠派有什麼過不去的,隻是不耐煩這種溫吞水作風,至於殺人,在他是不算一迴事的。


    紈扇女忽然對加比那道:“加比那,你過來商量,我們三人對你有個安排,未知你同意與否?”


    江、仇兩人同時一愕,不知她要搞什麼鬼?加比那是直心漢子,不虞有詐,真個撇開師弟、師妹,走近花臺來。


    知師妹莫若師兄,宮商公子,腦筋一轉,已知師妹用心,負手踱步,藏在身後的白玉般的手,在一笑之間,驀然變色,其濃如墨,迴頭說道:“你們快點商量呀——”一語未了,倏然翻腕,掌心一吐,暴起一聲沉雷巨響,一股惡臭的黑煙由掌心噴出,他的手掌又恢複白玉色。


    這股濃煙,收束成彈丸,閃電不足喻其疾,遙擊聶姓孤兒!


    煙中不是他物,乃是奇毒的粉狀黑砂,封國夫人費盡千辛萬苦,采自唐古拉山的“地闕潭”,按“濕婆經”所載秘法,加配孔雀膽、蠍尾、蛤蟆皮等七種毒物,用天山“幽天洞”的烈火燒開,七天七夜沸騰不已。這七日之中,練功者坐功在鼎爐前,懸手在水煙上,倒逆真氣運行之序,把毒氣吸入掌中。


    封國夫人終南山之行,計賺蕭尼,曾試用“黑砂大毒掌”,企圖置這前輩高人於死地,結果雖因蕭尼佛法無邊,逃過這一劫,但也可見天山派對“黑砂大毒掌”倚重之深,現在是第二次在中土出現。


    加比那見敵人出手暗算聶小師弟,手法迅疾無倫,搶救已自不及,急恨攻心,未及慘叫,昏倒撲地。說時遲,這時快,由黑漆漆的後殿裏,有一團黑熊之類的東西,電閃而出,剛好擋在“黑砂大毒掌”毒風和聶姓孤兒之間!


    隻聽“轟”然一聲巨響,黑煙騰飛,像噴泉湧起,上升數丈,腥風反向飄來,眾人紛紛閃避,在黑煙蒙蒙間,看見迴族少女和聶姓孤兒安全無恙。


    先前那團黑影,吃黑砂掌毒風一掃,像被踢中肚皮的母狗,急勢彈射,碰倒僧房朽柱,房子塌了一角,身體半蓋在斷木碎瓦之中,動也不動。


    眾人同聲驚叫,那團黑影原來是披著黑毛皮衣的少女,皮衣一經狂風炸破,露出襯身的銀紅羅小錦襖和水紅長袴來,嬌軀玲瓏,纖細得像根多汁的芳草,這時歪著脖子,睡在瓦堆中好安詳。


    紈扇女率先驚叫:“玉妹!”風也似的跑過去。


    宮商公子神色大變,知道闖了大禍,頓足急道:“又是這個女矮子!”


    江之琳的驚訝,還在天山派兩人之上,因為他已看清她原來就是雪夜在路上遇到的那個“鬼女孩”!


    紈扇女半跪在她身側,一想她這件漂亮衣服沒損分毫,定是鬧鬼,放下心頭石,說道:“玉妹,起來!我們已經嚇了一跳。”


    “鬼女孩”玉兒“崩”地從瓦堆裏跳起來,氣衝衝指著宮商公子道:“你怎麼可以打我!你怎麼可以打我,打死了怎麼辦?”


    宮商公子連忙陪笑,道:“玉妹你裝死裝得好像,叫人嚇壞!”


    玉兒聽天山派師兄妹一吹一唱,都說嚇了一跳,很是高興,氣也沒有了,說道:“我爸爸說不準你們害大漠派,所以你們就不許害他們!”


    江之琳知道她話還多著呢,那種廢話多聽幾次,會令人早日歸天,遂打算前去救醒加比那,正巧那迴族少女和她小師弟正忙著替師兄推推拿拿,就不便過去,隻好呆站著。


    玉兒站在紈扇女身旁,隻有姽英肩膀那麼高,抬起脖子,仰臉望天,神態得意極了,說道:“我爸爸是天下武功第二,所以你們要聽他的話。”她把父親捧得極高,就是把天上的玉皇大帝請下來,大概也隻好拜個把子!


    小郎神看這女娃子,分明稚氣未脫,卻作大姑娘打扮,可也算是個美人胚子,很標準的“八頭身”,隻是身上每一分寸都比常人要縮點尺碼,矮得很有趣,有心問問她自封為武林第二人的爸爸是何名???,遂笑著道:“玉姑娘,敢問令尊大名,他心目中的天下第一又是誰?”


    玉兒側臉向紈扇女道:“這個黑鬼是不是跟我聊天,告訴他我不同陌生人說話。”


    小郎神宛如挨了一記巴掌,平生幾曾受這種奚落,論地位功力,駱巖之流也不敢對他不客氣,火氣微冒,衝著她的美麗,還算忍耐住了,朗聲笑道:“玉姑娘,我也自封為武功天下第二,你可知道我是誰?”


    玉兒掉頭不理,去看加比那,看到江之琳呆站在那裏,鼻頭一掀一掀,表示輕蔑,迴過頭來問紈扇女道:“姐姐,你看他武功會不會比我八弟高?”接著又低聲下個注解:“我八弟今年八歲。”


    江之琳不知她指的是自己還是仇書,反正已判明她是個女瘋子,也不理她,紈扇女卻慌了手腳,連忙牽著的手說道:“這人乃是紅羊老祖——”


    玉兒掙脫了手,驚問:“洪陽老祖?怎會這樣年輕?”她正確地道出“海外三仙”的名號,可見家學淵源之一般,語氣之間,多少有點肅然起敬。


    紈扇女知道要壞,但不得不把話說完:“紅羊老祖的徒兒。”


    玉兒哼了一聲,把僅有的一份尊敬也哼跑了,迴頭來看江之琳,不幸正碰到江之琳的眼睛,想了“五馬分屍”,不免還有點怕,趕快把螓首垂下。


    小郎神冷冷說道:“姑娘既然自詡若此,想來武學定有過人之處——”


    玉兒置之無聞,心想:“那個會‘五馬分屍’的,大概是陸地神仙的徒兒吧?”


    仇書一向自負相貌高明,就是黑了些而已,最不能容忍的是女孩子的白眼,最喜歡的是美女的青睞,玉兒雖然矮小些,仍不失為袖珍美人,如今受她如此冷落,一股怒氣陡然由胸口上湧,暴喝道:“看掌!”伸出鐵色的健臂,出掌如槍,推出一掌,一股雄風蓋世的狂飆,挾萬鈞潛力,排山倒海湧出。


    玉兒趨避不及,左肩結結實實挨了一記,在原地風輪子也似地,滴溜溜一輪急旋,再也分不出眼目鼻嘴,成了一束紅白相間的柱子,宛如元宵的一縷煙火,周身都旋出渦風來了。


    江之琳等錯愕不迭,這算是什麼功夫,照理吃硬風一叩,應該彈飛才是,就算功力深厚,幹脆就半個不動,哪有這門子急轉的?


    也不知轉了幾千幾百匝,玉兒旋勢漸漸緩下,秀鼻櫻唇依稀可見,可以看清她笑靨如花。


    小郎神估量不到這小女孩居然有此上乘卸力功夫,不由得目瞪口呆,隻聽玉兒告訴紈扇女道:“姐姐,這個黑鬼比我八弟強,也比我七弟強。”


    江之琳在一旁想道:“她要介紹她七弟幾歲了。”


    果然,玉兒高聲說道:“我七弟今年九歲。也比我六弟強,六弟今年十歲,還比我五弟強,五弟今年十二歲,大概跟四弟差不多,四弟今年十四歲!”


    小郎神仇書也不知是喜是怒,喝道:“豈有此理!”健腕一問腰際,“咻”地一聲暗卡彈開,紫光刀挾陣冷風出現在手裏!


    就在刀風升起之際,玉兒竟借風而遁,在一剎那間,乘著這點微風電閃飄上屋頂,微一點腳,沒在僧院之後,一邊清清脆脆傳來那鈴也似的聲音:“我爸爸叫我出來找一個使劍的……”


    以下的話已經聽不清,顯然人已去遠。


    這一手絕妙輕功,連始終默蹲在一旁,死命為師兄活血的迴族少女也嚇呆了,暫時住手,那聶姓孤兒把小腦袋四下探索,想尋找玉兒究竟躲在何處。


    江之琳悄悄噓了口氣,這玉姑娘方才遁飛之勢,隱約之間,有蕭尼乘掌風飄飛的風儀,雖然尚未爐火純青,要亦具體而微,那份輕靈,確是平生所罕見。


    小郎神恨恨收刀,動作中顯出內心的氣餒,喃喃詛咒。


    宮商公子把手搭在仇書背上,笑道:“仇兄幸勿受愚,她身上穿的是不畏罡風的‘天雲衣’!”


    仇書“喔”了一聲,訝問:“這件武林至寶乃是陸地神仙的東西呀,陸地神仙並沒徒兒——”他深怕不幸而言中,這個“鬼女孩”萬一真的是華巖小三仙老大,可怎麼好?


    紈扇女又道:“我們不跟她頂,隻是哄她,因為她父親最護短,委實難纏。”


    小郎神急問:“她老鬼爸爸是誰?”


    話還沒完,從僧舍後麵傳出:“誰敢罵我爸爸?”


    江之琳一怔,想道:“她還沒走?”方在驚愕間,空中有道人影降下,雙手提著那對“流星槌”,相形之下,隻見鐵球不見人,在一瞬間,輕輕飄下,聲也輕輕。


    仇書打量那碩大無比的“流星槌”,再看著她立腳之處,泥地並不沉陷分寸,為之憮然。


    玉兒雙手提著“流星槌”,倨傲地掃視眾人。


    小郎神笑道:“原來你偷了人家衣服穿!你父親是誰?說來我聽聽。”


    玉兒高抬玉臂,升起“流星槌”,在空中“唿嚕唿嚕”急旋,其勢若排山倒海,自有陣陣旋風隨球唿嘯。兩枚鐵球重逾千鈞,疾馳猛旋,靈活異常,全由一雙細白柔手指揮。


    她順逆反側,忽趨忽避,藉一條鐵鏈,玩重球於十指之間,以力製力,並不費勁,“流星槌”宛如兩隻猛獅在戲耍,自在奔馳,眾人不知不覺都喝起彩來。


    小郎神瞧她在一旁耀武揚威,心裏暗自好笑,一麵調息運氣,真氣密布師門無上魔功“陽胥大法”護住全身,靜以待變。


    一枚“流星槌”在奔飛之際,猛可擇人而噬,帶著轟隆轟隆的響音,聲勢非凡,撞向小郎神。


    仇書清嘯一聲,以一雙肉掌相迎,宛如青龍搶珠似的,雙手輕輕一托,欲將“流星槌”叩飛。不料,事出意外,隻聽“撲”地一聲,鐵球就像吹脹了的牛皮,忽然炸碎了,滿空中盡是粉屑,宛如飛絮一樣,隨風而飛。


    仇書先是一愕,接著仰天狂笑,其他的人亦都忍俊不住。原來那“鐵球”是狀如木棉的軟木草所造的,隻是製作精巧,外麵又黑漆漆的,有點反光,竟被她瞞過,他們要是知道她還用四駟馬車來運載,隻怕非笑破肚皮不可。


    玉兒氣急敗壞的,怒道:“笑什麼!舉輕苦重,乃最上乘禦力功夫,不知道還敢笑?”


    院中自小郎神仇書以下,哪個不是行家,焉有不知之理,但這道理,隻可意會,哪可由她自己說出?


    玉兒差點哭了,一氣之下,又把另一枚“流星槌”運勁打出,當然是打笑得最兇的仇書。


    小郎神毫不介意,聳身跳起,肉掌揮格,哪知渾身一震,五髒六腑全移了位,碰飛一丈,“叭噠”一聲,滾落在地!


    這枚是如假包換的真鐵球。


    “流星槌”碰上小郎神,碰得小郎神如利箭反向而飛,玉兒雙手一舒一抖,把鐵球穩住了下來,樂開了笑得花枝招展。


    這種演變出人意外,大家都為她的神技震住,一重一輕兩枚鐵球,要舞得分不出來,真是難乎其難,錯愕還來不及,忘了應該笑。


    玉兒又氣了,指著眾人道:“他跌倒了你們就不笑,我的鐵球炸了你們就笑,試問是何道理?”


    還是沒有人笑,都在驚奇她年紀能有多大?難道前輩子練的武功,再次投胎還能帶了過來?


    小郎神本以“陽胥大法”護身,隻因一時輕敵疏忽,把威力減了大半,以致跌個狗吃屎,還把真氣震得百蛇翻騰,吃定了這眼前虧,卻不服氣,強顏問道:“玉姑娘,令尊大名,不知能否見告,仇某一日不死,必登門請教!”


    “哼!”玉兒撇了撇嘴,取瑟而歌道:“姐姐,他不配問,是不是?”說著,拖起大鐵球一閃而逝,隱入頹倒的僧舍後麵。


    “好可惡!”小郎神氣得差點捶胸。


    紈扇女道:“你不要氣苦。她叫朱玉,父親是矮叟朱汝!”


    別人還不打緊,江之琳一怔,這五個字在腦中打了兩個轉:“矮叟朱汝?矮叟朱汝!”頓時宛如踩在熱炭上麵,雙手一分,冉冉而升,上了僧舍,極目四望,隻見一輪馬車,迤邐爬上山南寺西側的山脈,滾滾而去。


    他沒有多少好思量的,撒開兩腿,宛如野馬,狂奔急追。


    這條山路,乃循山腰而築,很是狹窄,馬車行過處,在積雪上留下兩道車轍。


    朱玉一麵驅車,一麵想起母親的叮嚀:“除了爸爸指定的那個人外,不可再與外人淘氣。”如今惹了禍事,人家追了上來,除了逃之外還有什麼辦法?


    路上時有亂石,馬車顛簸得厲害,再加車身後仰,那枚鐵球滾到車後,大有翻車之慮。


    朱玉伸手拉住鐵鏈,把它帶到身邊,一邊還要駕車,很是忙碌,心中很是氣忿,空負一身武功,還要被追逐得這樣狼狽。


    她迴頭一看,來人輕功甚佳,正是那威脅要“五馬分屍”的人,除了怕之外,更添一分不平:“我又沒打他,幹嗎他死命追我?”


    江之琳漸漸逼近,宏聲叫道:“朱姑娘,朱姑娘,等等我!”


    朱玉狠狠罵聲:“不要臉!”更把馬鞭抽得天響,馬腹皮破見血,還不停手。


    “朱姑娘!”江之琳力竭聲嘶又叫:“我有事要晉見令尊……”


    “完了!他要告訴爸爸了。爸爸沒關係,但是媽媽——”朱玉想道,迴頭一見他已在十丈之內了,更是急得要命。


    江之琳是勢在必追,不然要找矮叟朱汝何異海底撈針?看看相距已在五尺之內,奮力前衝,像怒箭一樣射出,堪堪趕上,由馬車後篷鑽入。


    “啊!”朱玉驚唿起來,抓起流星槌往車外飛縱出去。


    江之琳不知她逃個什麼勁,在急馳的車身內,立腳不穩,隻得手腳並用,往前座爬行轅馬無人控製,輪下碰到一枚大石,整個車身跳飛起來,江之琳暗道不好,急忙向後飛躍出車。


    當他在雪地上飛滾時,整個馬車翻了過來,轅馬急嘶,濺起千堆雪。


    江之琳且不管這個,隻往前眺望,玉兒拖著流星槌,像狂風吹繡球般的,一溜煙往山上直竄。


    “天涯海角也要把你追到!”江之琳發了狠,也不拂一下身上雪片,再追。


    朱玉起先隻為了避免與人打架,才落荒而逃,後來逃出趣味來,就是不讓他追到,驀然看見路側有一山澗,冬日水枯,成了上山捷徑,遂飛身而去。


    山澗陡峭,滑石鋪雪,非常難走,兩旁的澗岸,七、八尺,一丈不等,上麵長滿蒼鬆,夜風吹過,鬆濤唿嘯,有如山雨欲來。


    抱著不至黃河心不死的決心,江之琳也摸上山澗來,一步一步緩緩跟進,再無法馳奔,心知定是“鬼女孩”放刁,有意為難,看澗底滑石,略無腳痕,幾乎要疑心她根本沒走上這條路,其實是人家輕功早已超過“踏雪無痕”的境界。


    山澗上頭,忽然傳來隆隆雷聲,宛如山崩地裂,江之琳大驚失色,“流星槌”正沿山澗滾飛下來,其勢銳不可當,瞬息已到眼前,鐵鏈子拖在後邊,敲著澗石,鏗然有聲,震人心魄。


    山澗隻有五尺寬窄,閃無可閃,一個不好,給鐵球碰到,不落個血肉糢糊才怪!


    江之琳當機立斷,拔高兩丈,身懸空際,讓路給鐵球過去!甫一落地,狼狽自語:“無冤無仇,下此毒手,若落入我手裏,非……非……”他“非”了半天,總算想起來:“非‘五馬分屍’不可!”


    好容易上到山頂,迎麵有密密一堆人影迎上來,仔細一看,原來一隊雪人,也許是匆匆堆成,隻有幾個鼻孔分明,大半草草了事,有一些幹脆就是雪堆,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共是七七四十九個。


    江之琳不覺好笑:“難道還要打雪仗不成?這些雪人又矮又瘦,倒跟她的身材是一個路子的。”細想之下,又覺不對,看他們錯落有致,疏而不漏,分明是種輪迴陣法。


    大凡陣法,身在局外看來,總覺沒什麼了不起,大不了是幾根竹子或者數排桃樹,最多是一些花石,甚至像現在一樣,一隊雪人,但在具有摧金裂石之能的江湖好手,卻視為畏途,因為一旦誤入陣中,由疑生幻,由幻生魔,鬼泣神號,陰風怒號,雷雨交加,耳不聰眼不明,始終在裏麵窮轉,就是轉不出來。江之琳雖不識陣法,卻知厲害,想到“八陣圖”的威風,不寒而栗,豈敢貿然以身試法,徘徊再三,終是不敢進陣。


    他終於想出個法子來,在雪人陣前五尺,搜集一大堆雪,捏成百十粒拳頭大雪團,用勁打出,將雪人擊碎——真的成了“打雪戰”了。


    待到“破去”陣法,時近三更,江之琳安然渡過,四處搜尋,空山人寂,哪裏有朱玉身影?


    他頹然坐在一株鬆下,歎道:“雪夜訪戴,乘興而去,興盡而返,何必見戴?我真是愧對古人。”鬆旁有石如屏,可以避風,他困倦交加,竟蒙矓睡去。


    夢中無歲月,不知何時,有一陣蒼老的聲音,唿天叫地,把江之琳吵醒。


    “這分明是‘北辰陣’,他昨天還在這裏,天啊,我昨夜怎不肯上山?皇天無眼,竟讓我失之交臂!”


    江之琳張開眼睛,見天已大白,由石縫中循聲望去,有個身材偉岸的老者,蹲在昨夜朱玉擺陣的地方,伸著青筋虯結的枯手,用根尺許古劍,指指點點,喃喃自語。


    老者生得麵如銀盆,眉如偃月,紫麵落腮胡,光著一顆滾圓肥頭,頂上炙著龍眼核大紫紅色兩排大疤,分明是個出家人,身上卻穿著短小袖道袍。


    這道袍也奇特,乃由四色布拚湊而成,寫了一個“田”字,老者身材又高,道袍差不多隻能算是上衣,下半身穿的是一條肥胖腥紅女褲!


    江之琳覺得怪極了,這是個什麼人呢?


    他這一動,並未逃過老者耳目,把一對亮晶晶的瞳仁往石後望來,似已覺察石後有人,江之琳連忙躲閃,半晌,並無動靜,連忙再悄悄探頭,那怪老者已經走遠。


    “他認得朱姑娘擺的陣法,想必跟矮叟朱汝有點糾葛?”江之琳想到這一點,倏地自石後跳出,捷步跟蹤。


    老者步履遲緩,知道有人追來,也不迴頭。沒幾下子,江之琳已跟他隻有一肩之隔,方待開口問訊,老者微一幌肩,滑行數丈,遠遠超前,接著又是早先那種緩慢的步子。


    江之琳一愕,叫道:“前輩請留步!”但老者不理,隻得尾隨不舍,很快就隻差一肩,老者又一幌肩,再次把江之琳摔在後麵。


    一而再,再而三,每次行將追上,都功虧一簣,江之琳想道:“他究竟是要我追?還是不要?”朗聲開口道:“前輩何故相召?”


    老者總算停步,迴頭笑道:“是你不請自來的吧!”


    江之琳還未待開口,老者暴出一連串的問話:“你何時開始躲在石後?‘北展陣’是何人所擺?為何人所破?快說!”


    江之琳對老者的盛氣淩人,略起反感,答道:“是我破掉的。”


    怪老者怒斥一聲:“你究竟看過矮叟朱汝沒有?”


    “你也要找他?”江之琳想著,答道:“我就是來找他的。”


    老者不再言語,兩指捏著短劍,閃擊輕叩,疾若鷹喙,江之琳本能移宮換位,長劍舞起一重劍幕,正是“耘田大九式”的“日出而作”!


    老者順勢一點一繞,叩碎劍幕,已自試探出江之琳門路,頓時仰天高嘯道:“天啊,終於給我找到了!”


    “你也要找矮叟朱汝?”江之琳一聽,脫口而出。


    老者滿臉猙獰,露出咆哮:“我為什麼不找他?你以為我出家人該著道裝?”說著,狠狠拉扯四色袍,又道:“你以為我喜歡穿女褲?”一麵用力一拉下身紅褲。“這全是你師父所賜!”


    說到這裏,老者由狂怒而轉為悲哀,喃喃說道:“九年前,他跟我在這裏賭技,他若輸了,就踩高蹺,我若輸了,就把我‘四方上人’四字,改為東西南北人五字,還要標在身上,而且終身穿著女褲!”


    江之琳始知“東西南北人”原來是矮叟朱汝的手下敗將,來此尋仇的。


    “看!”東西南北人倏然轉身,露出後背駝峰,道袍隆起,絕似生個巨瘤,又道:“他用玉尺破了我護身氣功,然後擲給我這身衣物!玉尺至今還留在我後背,無法拔出。”接著顫抖說道:“我也算是一代宗師,穿上這身衣服,真使我難以做人,但是除非我把他擊敗,我無權換裝,可恨的,他不把一場打鬥的機會給我,他應該每年今天都在這裏等我,而他年年都不露麵!”


    江之琳覺得替本門辯解,是自己的責任,遂道:“矮叟朱汝也許年年有事——”


    “你稱他為矮叟朱汝?你不是他的徒弟?”東西南北人忽又厲聲喝道:“他現在究竟在哪裏?”


    江之琳一想,東西南北人定是本門對頭,卻不好透露了朱姑娘曾在此露臉的消息,因搖頭說道:“不知道,我偶然來到這裏,看到地上擺了一堆雪人——”


    東西南北人早不耐煩了,倏地飛出一掌,把江之琳叩飛一丈,跌個發昏,然後泄氣說道:“果然,你不是矮叟朱汝的徒兒,他的徒兒不會這樣差勁。”說著,雙肩一幌,不顧而去。


    江之琳怒形於色,躺在地上目送東西南北人遠去,一陣灰心之念,襲上心頭,離家以來,數月之間,所見所聞,無一不是好手,老的固然不用說,年輕的哪一個不比自己好?遂失神地望著初升的太陽。


    晨陽站得很低,不比這座山高多少,彷彿褪色,而且發瘦了,帶著水氣的亮光,天空是金黃色的水流,一遞一遞的散失在長天之上。


    俄而,朝日東升,光芒萬丈,無遠弗屆,雲霞橫抹斜飛,全是陽光的顏色,近處葛藤突鬆上的殘雪,有如無數的小白衣,掛在針葉之間。


    江之琳如獲啟示,灰心之念,一掃而空,獨自說道:“太陽逐漸明亮起來,像一朵美麗的紅花,同樣的,我的武功也會逐漸好起來,如一匹雄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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