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為道家第五洞天,在武林是劍術中的第一大派,山上林木蔚茂,蔭森幽暗,一片綠海,第一峰上接雲天,下撫卅五峰,山路迴環,曲幽深邃,確是一個修道的好所在,上清宮在峰巔絕頂,宮殿巍峨,金碧輝煌,氣象雄偉,宮中觀主亦就是青城派掌門人。
目下正殿上燈火輝煌,觀中道士按長老,堂主,掌壇,法師,道士等雁行排立著,正在舉行青城派掌門人接任大典。這已是本年第二次換掌門人,二十一代掌門人是守元真人,守元真人是三月中方才接任,不想隻有七個月,就染上毛病,最後竟不治去世。遺命拜匣裏,二十二代新掌門人應由他的師弟含元真人接任。現在新掌門人正進行著一連貫繁複的道教儀式,照規矩,典禮完成後,上清宮的鎮山寶,天師印——代表道教的觀主身份,伏龍劍——代表一派的掌門人,應由長老陪著掌門人把它封藏在密室的鐵櫃中。當新掌門人含元真人領著五長老去密室時,他的師弟抱元法師亦跟在後麵,五長老守住藏經閣的地下室大門,含元真人獨自去密室封存。這時,抱元竟跟著掌門人大搖大擺進了甬道,含元不高興的迴頭問道:“你怎麼跟來?”
“來看看有什麼關係?”
“你懂不懂派中規矩?”
“掌門人也沒有按規矩行事呀!”
“抱元!我是掌門人!”
“上代掌門人的遺命在我這裏。這一任掌門人應該是我!”
“胡說!”
“掌門人要不要看證據?”
“你……”含元真人遲疑著眼露兇光。
“別打歪主意,隻要你一動,我就喊五長老進來!揭穿你的劣行,要你好看!”
就在此時,密室中突然然多了一個道裝蒙麵人,含元馬上抽出伏龍劍,一劍向來人刺去,抱元亦於一旁發掌相助。隻見蒙麵人一晃,含元手上的寶劍,已被蒙麵人奪了過去,抱元亦蹬蹬蹬的退了三步,蒙麵人怪聲怪氣的說:“含元掌門人新接任,火氣不要太大,上個月初,二位在丹室的話,我都聽到了,掌門人下毒的手段很高明,抱元法師偽造筆跡的手法也不錯,兩位合謀到手的掌門人,一切進行順利,正該拍手稱慶,怎麼馬上就發生了內訌啊?”
含元抱元先就嚇了一大跳,又被對方一招擊退了他倆的連手攻擊,且奪去了劍,現聽對方這麼一說,益發的慌了,呆呆地站在那裏,像兩尊泥人,蒙麵人一見,緩了緩語氣又說道:“隻要你們答應給我做一件事,我就不管了。”
“你且說來聽聽看。”
“沒有選擇餘地!”
含元搶著問道:“答應你一件什麼事?”
蒙麵人指著抱元說:“上代掌門人的遺命呢?”
“不在身上。”
“放在哪兒?”
“放在臥室裏。”
“最好老實些!”
抱元沒辦法,隻好翻起道袍,在貼身夾襖的裏層,抽出一張桑皮紙遞過去,蒙麵人接著,打開看了看,拿在手上道:“我要你們向外宣布,當年你們師父一真道長的死,是上代掌門人守元和雲中龍劍客謀殺的,這是對你們有利,事情怎樣做,用什麼方法,我不過問,不過在三天內我自己要來討信息。”
蒙麵人說完,不等答話,把劍一擲便走了,含元接著劍,抱元望了望含元,兩手一攤道:“現在可好,牛鼻子給人牽著了。”
“事出意外,慢慢打主意吧!”
“都是你打的好主意。”
“現在抱怨也不是時候呀!趕緊收拾出去吧!”說完沒精打彩的,匆匆忙忙整理了一番,相偕走出來,儀式跟著結束了。
在後殿靜室中,含元和抱元正在商量著心事,守真子長老匆匆走進來,慌慌張張的說:“愚叔正準備參加掌門人接任大典,忽然被人點了昏穴,才剛醒來,不知道典禮中有沒有什麼意外……”
含元故意哦了一聲道:“典禮中沒有什麼意外呀!這事得查出來人的用意才好,我看師叔還是不要張揚出去,免得打草驚蛇。”
“賢侄說得是。”
“這樁事就請師叔負責追查,抱元師弟,你跟守真子師叔一起去。”
“謹領師兄法諭。”
“師弟麻煩你囉!”含元轉臉使了一個眼色。
“師兄好說,這種事小弟當然是義不容辭。”迴答得也很含蓄。
守真子抱元出去之後,掌門人關了門埋頭仔細閱讀一張信箋。
一連兩天,守真子和抱元真人秘密地調查宮中的一幹人眾,當然查不出什麼眉目。第三天,深夜三更,上清宮除了幾個值夜法師。大家都睡著了,殿上幾盞燈,閃閃爍爍,顯得異樣朦朧。抱元跟在師叔守真子身後,從殿後出來巡查,突然藏經閣上飛出一條黑影,掠過閣樓,樹頂,殿角,投向高牆,抱元等黑影躍落高牆,便大聲喊道:“有奸細!”
守真子聞聲抬頭一望,見黑影正翻牆而過,便縱身追去,抱元緊跟在後,各堂值夜聽說有警,一個個拔劍守備,接著上清宮的雲板響了,警鍾響了,一幹長老,堂主,法師等都奔赴中殿,掌門人凝神站在殿中,聽了值夜法師的報告,立即傳諭追查,四個長老分批領著幾十名弟子,分途追蹤。一直鬧到天明,也沒有找著一點痕跡。
天亮了,掌門人含元在玉書堂升上掌門人寶座,五長老玉真子金真子守真子和真子靈真子很沉重的分坐在掌門人左右,前排是各堂堂主,抱元身兼玉書堂真經堂堂主,在首座弟子席位上坐下,其餘各代弟子則依序盤膝而坐,個個神色滯重,紛紛竊議著昨夜奸細入觀的事,抱元真人首先報告巡夜發現奸細和追查的情形。守真子請示掌門人後,跟著起來說明掌門人接任那天被點昏穴的經過,兩人報告後,在場各人都瞠目嘖嘖稱奇,尤其守真子乃青城五老之一,竟有人能不動聲色的點了他的穴道,這來人的功夫,蓋可想見。大家都低頭耳語,廳上一片嘈雜聲。
接著金真子長老發話:“掌門人接任,發生這種事,看來這家夥可能是衝著掌門人來的,不知掌門人那天可有什麼意外……”
掌門人含元真人搖搖頭道:“沒有呀。”
金真子接著說:“掌門人接任那天,我們五長老都參加了典禮的,既然守真子師弟那天被人點了昏穴,那參加典禮的,一定是奸細偽裝。”
玉真子失聲說道:“是啊!可惜當天大家都沒有注意。”
金真子皺眉道:“典禮那天,誰也沒想到會有這種意外,隻是那天守真師兄曾經跟著掌門人到密室典藏二大鎮山寶物,掌門人當時有沒有注意到那奸細可有什麼不平常的舉動?”
含元真人忙道:“我離開你們以後,立刻便往密室封藏兩大鎮山寶物,並沒有看到什麼人。抱元師弟,你記得是不是?”
抱元真人點頭道:“除了我和掌門人,真的沒有其他什麼人來過。”
金真子問道:“你進去做什麼?”
抱元真人說道:“掌門人要我陪陪他。”
含元真人連忙加以證實:“確有此事。”
金真子微恙道:“都是抱元不按規矩來才有這種漏洞,我看最重要的還是去密室查點那二大鎮山寶吧!”
含元真人道:“師叔說得是,大家趕緊去!”
於是,掌門人,五長老,一同走過甬道,進入密室,掌門人取出隨身佩帶的鎖匙,開了鐵櫃,上層的金匣,天師印,依然完整如初,但下層的鎮山劍卻不見了。當時六人麵麵相對,驚駭不已,誰也沒出聲。停了一會兒,金真子等在密室四周察看,始終找不出一點痕跡,玉真子在櫃角順手檢起一小團破紙,仔細打開一看,乃是一角撕破的字紙,寥寥幾個字,斷續不成章句,金真子迴頭也在地上拾到另一紙團,打開一看,顯然跟玉真手拾的是一張紙上撕下來的,兩下拚在一起看,隻能看出這樣幾個字:“守元道長……事已妥……守信至西……”那是寫給前任掌門人的半張殘信而已。
掌門人含元搖搖頭說:“這沒有什麼用。”
金真子道:“最要緊看能不能找到全信。”說完又低頭四下查看,但再也找不到另外那一半了。
接著,大家默默地魚貫走出來,這次在甬道中十二對眼睛像要突出來一樣,一步一望的仔細搜查,結果居然給走在前麵的玉真子又撿到另一角,六個人圍在一團拚著看,信箋仍然不全,但字句已清楚可見,為:“守元道長……鑒……囑……事已妥,道長接任掌……布守信至西……”很明顯的是有人寫給二十一代掌門人守元的信箋,內容不詳,看來跟二十代掌門人一真子有關了,原來一真子生前有意傳位給玉真子,這是金真子,玉真子二人所知道的,當一真子死時,正好二人去武當山,迴來之後雖聽到一些風風雨雨,但是為了大局,又沒有真憑實據,便未加追究,現在從信箋裏的大意看來,蛛絲馬跡,令人疑竇叢生,當下金真子便說:“這信與上代二位掌門人有關,如今鎮山寶劍失竊,本派可能仍然藏有奸細或者會有更重要的事發生,現在大家出去最好不要聲張,靜待事情之發展,掌門人意下如何?”
“師叔說得是。”
出殿之後,含元傳令玉書堂,命即將二十代、二十一代掌門經手之文書,秘密點交五長老,漏夜清查。最後赫然發現該信箋之筆跡竟是雲中龍大俠王文之手筆,五老知道,大俠王文與二十代掌門人一真子兩人是道義之交,雖然相處不錯,平常卻甚少往來,也沒聽說兩人通過魚雁,五老想到這裏,又把大俠王文的親筆信跟這殘破的信箋一對再對,在筆跡上他們確切認定是大俠王文的親筆無疑。
第二天,五老把王文的四封信和拾來的殘箋交給掌門人,並把他們曉得的一切也告訴了掌門人,守元沉思了一迴說:“依師叔看,以後該怎麼辦?”
金真子說道:“這件事有些蹊蹺,我想先訪著大俠雲中龍王文看看情形再說。”
掌門人說:“派什麼人去會此較好呢?”
金真子說:“我和玉真子二人與大俠王文有過一麵之緣,掌門人看我們二人去如何?”
掌門人說:“好!就這樣吧!”
金真子玉真子二人奉命連袂下山,以他們兩個青城長老身份在江湖打聽什麼事自是輕而易舉,沒幾天便找到了大俠王文的隱居所在,巫山十二峰下的那座別墅。二人登門報名拜訪,一會兒大俠王文親自出迎,相見之下,大家都客氣地互道寒暄,大俠王文接待他們在客廳坐下,問及一真子掌門人,才知故人業已僊去,不勝唏噓歎息。金真子和玉真子在客廳中,舉目四望,見壁上懸著大俠王文成名的飛龍刀,刀旁還另懸著一些短劍匕首之類的小武器,金真子含笑說道:
“大俠隱居,仍未放下武功,益見豪氣如虹。看來大俠近年來之修為,一定更上層樓了。”
“哪裏,哪裏,閑來無事,活動活動筋骨而已,人已老邁,怎能再有所進益。”
玉真子指著那口飛龍刀道:“這口飛龍刀,大俠能賜借貧道開開眼界麼?”
大俠王文連稱可以,忙起身摘下飛龍刀來,不意在刀後卻現出一把長劍,金絲黃穗,玉釵金匣,正是青城失蹤的那口降龍劍,金真子玉真子二人一呆!大俠王文也是一呆,這口劍哪裏來的呢?
金真子玉真子二人見王文執刀在手,不敢大意,大俠王文心知有異,立即大聲喊道:“王福,你來!”
王福應聲奔來,鶴立廳前,王文問道:“你買了劍嗎?”
“沒有。”
“家中有誰會用劍?”
“沒有,我們幾個跟大爺學幾手刀,隻是皮毛,也很少動用兵刃!老爺問這個幹嘛?”
王文手指著劍道:“你知道這是誰的劍?”
王福仔細望了一望:“不知道,這壁上以前不是掛著老爺的刀嗎?”
“是我的刀,可是刀後麵有這麼一把劍。”
“那小的就不知道了。”
“有什麼人來過嗎?”
“沒有。”
大俠王文沉吟了一會,點點頭說:“唔……好!你出去吧!”
客廳中意外的一片沉靜,大俠王文踱著方步,在廳上走來走去,金真子玉真子二人盯著王文,不知道怎麼樣才好。一盞茶功夫,像一年似的過去了,終於,大俠王文停下了腳步,他咬了咬牙說:“這寶劍來源老夫實在不知道,既已掛在我家壁上,我自己亦要追查清楚。關於寶劍的其他問題,目前我亦不向二位打聽,等我查出了頭緒,再作道理,二位意下如何?”
“那就請大俠追查,貧道等在此立候消息。”
“有這樣緊要?”
“緊要是實情。”
“請寬限一月如何?”
“到期大俠可以交待?”
“到期沒有交待,我親自負劍上青城請罪,那時候聽憑二位處分。”
金真子說:“這口劍呢?”
“留在這裏。”
接著,金真子玉真子起身告辭,兩人走了以後,王文叫王福進來,又問了一番,也查不出所以然來。他想:自己現在退隱江湖快二十年了,不意還脫不了江湖是非。看來這口寶劍,顯係他人有意栽贓。他知道事已至此,這場渾水是趟定了!第二天,他收拾一番,交代幾句,便出門去了。二十年後重遊江湖,尤其是出於被迫,真是別有滋味在心頭。一家人對他重行出山,心情都很沉重。尤其是伯燕,見白發蒼蒼的老父冒險江湖,實在難過,可是他深知父親說一不二的個性,是無法挽迴的,隻有偷偷跟出來,追蹤在後,暗中照顧著。
大俠王文出三峽,沿江而上,直到成都。成都是兩川水陸交通中心,峨嵋青城,左右相望,北麵的劍山,更是黑道人物的淵藪,所以城中鏢局很多。像鎮遠、平安、威武、四海等幾個有名的鏢局局主都與他有些交情,他便先落腳在平安鏢局,局主漫天花湯壽將他恭迎進去,在客廳坐下。幾位鏢師聰說雲中龍王大俠來訪,亦都過來見禮。湯壽便說:“大俠入川,為了何事?”
“私人一點小事。”
“那是件什麼事?”
王大俠從包裹中取出寶劍,說道:“就是為了這把劍。”
湯壽一見,驚奇的說:“這是青城派的鎮山寶物有名的天師伏龍劍呀!怎麼在大俠手上?”
王文點點頭道:“我知道。”
於是,王文將金真子和玉真子日前到訪之經過,及自己與他們訂約一月答複寶劍來源的事說了一遍。
湯壽問道:“有線索嗎?”
大俠王文道:“尚須湯兄幫忙。”
湯壽忙道:“你打算怎麼辦,小弟這裏一定支持到底,要人要錢,隻憑大俠吩咐。”
“湯兄高誼,王某先行謝過,湯兄指點,王某浪跡江湖,幾十年來,恩恩怨怨,不止一端,看來這次可能是仇家嫁禍,如果王某猜得不錯,這人一定先在青城山盜劍,再到舍下栽贓。所以想煩湯兄替我多方打聽,近日江湖上,可有什麼新紮手的人物出現?”
湯壽想了想道:“近日江湖止倒沒有什麼動靜,隻是聽說成都城中曾發現一蒙麵夜行人,高來高去,輕功了得,不過那已是一個月前的事。在同時,青城派掌門人守元真人接任才七個月便死了,新掌門人含元真人是他的師弟,不知這種種與寶劍事可有關聯。”
王文低頭沉吟一會問道:“這蒙麵夜行人的輕功是什麼宗派?”
湯壽道:“看到的人是守城的幾個值夜兵勇,這,他們怎能分得出輕功的派別?”
“那麼,青城派內部最近的情況如何?”
“該派幾個當家的劍客,仍然是五長老,新人中沒有什麼出色的。另外隻知道新掌門人含元真人,原來隻是一個堂主。”
“這事還得請局主設法再打聽打聽,王某先行告辭,改日再來。”
湯壽忙說道:“大俠見外了,就在局中住下不好嗎?”
王文搖頭道:“我留在貴局,容易引起注意,還是住客店比較方便些。”
湯壽無奈說:“既然這樣說,我就不勉強,吃了飯我送你去長安客棧,順便交待幾句。”
二人商量好了,自鏢局中走出來,王大俠這時的神色,顯得開朗不少,在他來這事已有些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