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洛陽以來，一直想檢驗族學(xué)，卻不得空。


    近期劉仁軌失勢，崔察辭官，沈三問終於樂嗬完了，放下手中的玩樂，抽出空來。


    若是這幫小東西敢在自己辦的學(xué)堂裏瞎來，玩物喪誌，就讓他們知道花兒為啥這樣紅。


    棍棒底下出英才，沈三問是絕不會手軟的。


    族學(xué)之初是三字經(jīng)、增廣賢文，然後是孝經(jīng)、論語，禮、樂、射、禦、書、數(shù)。


    先考察的是嫡子。


    學(xué)子們坐好，便發(fā)現(xiàn)講臺上站著的不是以往的夫子，而是能夠決定他們命運的權(quán)貴——駙馬爺。家中長輩已經(jīng)說過了，族學(xué)，全是駙馬爺?shù)亩髻n，耗費萬金，隻為沈家能改變目前的頹勢，這是一位巴結(jié)好能帶你飛上天的主。


    沈三問直接開口了，“今日我來考察大家的學(xué)習(xí)成果，希望你們能夠有自己的思想，各抒己見，不要人雲(yún)亦雲(yún)。”


    堂下整齊的答道，“是。”


    沈三問：“聖人有雲(yún)，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也。何解。”


    “每次溫習(xí)知識，都能有新的領(lǐng)悟，不同的心境，不同的態(tài)度，不同的立場，能有不同的見解。”


    “迴顧舊知，學(xué)習(xí)舊史，可以預(yù)見未來之事，解決問題，學(xué)以致用。”


    “溫習(xí)舊知，可以得到新知，則萬變出於己心，每每溫習(xí)，每每知新，若隻是接受教誨，記住聖人言辭，所知有限，難以明白內(nèi)中深意，尚有不足之處。故而，能以舊知新方能為人師表。”


    沈三問點點頭，學(xué)的還可以啊，講的頭頭是道。


    沈三問繼續(xù)考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如何使水載舟？”


    “百姓如水，用之得當，則受盡其利，用之不當，舟毀人亡。應(yīng)當因勢利導(dǎo)，使人愛其國，進而忠於君。年幼稚童，可以受官家庇護，壯年之人，可以自力更生，年老後，老有所養(yǎng)，則百姓愛君若父，愛國如家。”


    “水利萬物而不爭，百姓若水，安撫得當，則安居樂業(yè)。保障百姓生存，自然可以得民心。不橫征暴斂，輕徭薄賦，自然可以使水動靜相宜。”


    “人心需要人才使之慢慢凝聚。賢明的君主，任用合適的人來治理國家。君王引導(dǎo)，臣下決斷，君王愛民如子，上行下效，則國富民強。育才、聚才、用才，是一國強盛的開始。如今之科舉便是選才之道，治國良方。”


    沈三問：“後宮參政，你們以為如何？”


    “後宮參政，說明皇帝昏庸，後宮賢德則天下安，惡毒則百姓困苦。”


    難道君王治政不是如此嗎？


    “後宮參政，往往外戚專權(quán)，西漢王莽、東漢曹操、北周楊堅，均為後宮之亂，外戚之禍。”


    “女子重親疏輕道理，處事多順從個人意願與直覺，而非天下大義，參政弊大於利。”


    “後宮幹政，外戚掌權(quán)，皇帝形若傀儡，萬萬不可。”


    “女子參政，比宦官參政要強上許多，宗室執(zhí)政也鮮有盛世，倒是長孫皇後、武後、馮太後、呂後、蕭後，都才能顯著，能為江山綿延百年太平。”


    就這最後一條還能聽聽，不過沈三問倒也不屑於與這群孩童爭辯。


    而後考察了庶子，一樣十分長進。


    今天的考察，讓沈三問頗為滿意。


    不過，也提醒了沈三問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儒家思想傳遞的君臣思想裏麵，是反對女子幹政的。


    女子參政都是走著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的路子。


    所以，武皇成功的上位了。高宗的認可、長久的經(jīng)營、千錘百煉的能力、堅毅的性格、無盡的權(quán)欲，缺一不可。


    這讓沈三問有些奇怪，也有些憂慮。


    如今陛下不願意放權(quán)，也防著下一輩人，自然不會心甘情願的立皇太女。


    傳統(tǒng)的輿論，也沒有將權(quán)力、爵位傳給女子的道理。


    武皇的皇位，是兒子讓的，是轉(zhuǎn)世的神佛來解救蒼生的，武皇的能力，是先帝和許多朝臣認可的。


    公主的勢與她差了許多。


    就算能一時掌控朝政，又如何能夠長久？


    這一切問題的核心，便是男女一直都不是平等的。


    如果擁立李顯或者李輪，大多數(shù)人都會認可，這也與他們的利益是一致的，家產(chǎn)、爵位都是傳於子孫的。若是擁立太平公主，那是不是意味著，以後女兒也能繼承家產(chǎn)，並將他帶到夫家，傳給外姓兒子？若是夫家勢大，那原來的家族，利益如何保障？


    這是一個無解的局麵，除了用腳投票的無業(yè)遊民，所有人都不會認可。


    擁有權(quán)力，不同於權(quán)力的行使和傳承。武皇能做皇帝，行使皇帝的權(quán)力，卻未必能順利的將她傳到中意的人手上。而且武皇也不是一個追求男女平等的人，否則上官婉兒不會隻是內(nèi)廷的宰相。她隻是成了這千古一帝，選用自己趁手的人，設(shè)立了些內(nèi)廷女官，卻沒有開女子科舉、選女子在外為官。


    單憑掌控朝政，任用心腹，這些朝臣會不會像張柬之、姚崇那樣，轉(zhuǎn)身便投靠了他們心中的正統(tǒng)？


    給公主造像武皇那樣佛祖轉(zhuǎn)世的聲勢卻很容易引起武皇的反感。


    十年時間，實現(xiàn)男女平等，實現(xiàn)繼承皇權(quán)的合法化顯然是不可能的。指望武皇傳位給公主，更是不可能，沈三問覺得公主也不會讓武皇背這個鍋。


    隻有武力奪權(quán)，血腥鎮(zhèn)壓的一條路?


    沈三問相信他想到的這些，公主自然是心中有數(shù)的。隻是他一直沉浸在公主的權(quán)勢編製的幻像中，算計著新朝庭的文武應(yīng)該有哪些人，目前的朝堂那些人能夠為己所用，那些人能發(fā)揮作用，朝堂公主能占得多少話語權(quán)。


    卻忽視了這權(quán)力背後的社會因果，女子從政的艱難。


    沈三問將這番感悟據(jù)實與公主說了。


    公主沒有絲毫的驚訝，“你明白便好，有些事是急不來的。那個學(xué)堂的確有些用處。這些士子見識不凡，假以時日便能成為我們的助力。”


    沈三問：“那你呢？你既然知道，卻為何不勸我，不與我說明白？”


    公主：“你能自己想明白，是最好的。”


    是啊，若是事事我都落在你後麵，這樣顯得我多麼無用，至少現(xiàn)在我想明白了。


    沈三問：“那你作何打算？”


    公主：“駙馬也不用憂心這麼多。你為我準備的這些都能用的上，有些事情，是不能爭的，隻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