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寐以求的新軀體。
僅僅這一句話,就足以解釋麵前這個男人的本質。
雖說在時代的改變中,受到女仆薰陶的遠野秋葉也不是沒有聽過,諸如死後想要轉生成所推偶像孩子的戲言。
但那種期待最多隻能算是對人生感到麻木後,用來逃避現實的安慰劑,對於遠野秋葉這樣擔負著沉重命運的人而言,隻會感覺到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憤怒。
可羅亞口中說出時,這句話就隻帶著穢氣與血腥的味道。
“本來如果你裝作不知道,在解決完這群誘餌後就乖乖離去的話,我是可以在暗地中完成這個過程,讓你不用承受這種本能與意誌上的掙紮,步入安樂的死亡的。”
羅亞瞇起眼睛,故作歎息的說道。
“可惜的是,因為你這愚蠢的反抗,這個機會已經被你自己拋棄掉了。”
“……”
遠野秋葉沒有迴答,隻是用冰冷的眼神望著羅亞。
敵人的目標是自己的身體,而且從這處巢穴到引動反轉衝動的技術來看,顯然是蓄謀已久了。
因此,不管是虛與委蛇的交涉,還是色厲內荏的怒吼,都不會有絲毫用處。
更何況,遠野秋葉剛強的個性也不容許她露出這樣軟弱的一麵。
雖然並沒有有錢人家特有的傲慢與輕佻,但好勝而不服輸的本性已經在成長的過程中,融為了她的一部分。
就算是絕境,少女也隻會拚上性命,向死而生。
沒有任何猶豫,她揮了揮手。
下一刻,灼熱的光輝如飛舞的柳絮一般,在她身前飛快聚集起來,直直的射向天空。
一道巨大的紅色光柱,帶著殷紅如血的有形氣浪,頓時刺入了雲霄之中,在收縮與凝聚的過程中,從虛無逐漸轉變為深邃,猶如實體般的形態。
看上去仿佛天地的血管一樣。
接著,隨著遠野秋葉的手心猛然握緊,通天徹地的紅光像炸開的煙花一樣,從末端陡然膨脹開來,將荒蕪灰暗的夜色渲染的一片通紅。
千萬條絲絲縷縷的紅線如同半圓形的蓬蓋,籠罩住了附近的地域。
——在世界中張開了一張蛛網。
這絕非比喻。
如果是能夠靈視的人就會察覺到,在紅線蔓延的範圍內,已經像結界一樣,與現實有了規格上的差別。
不打倒施術者或者有著足夠將結界暴力摧毀的力量,就無法從這裏逃出去。
“準備拚死一搏了嗎?看來你還沒有理解,這隻是在徒勞無功而已。”
羅亞冷笑了一聲,用沙啞而邪惡的口吻開口說道。
不過,雖然臉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溢滿了惡質感,但從悄然繃緊的肌肉來看,他也並非沒有感到壓力。
[紅朱赤]的確是遠野秋葉精神上最脆弱的時刻,但反過來說,也是力量上最危險的時刻。
從之前少女麵對同調術式的表現來,她恐怕對於魔術隻是淺嚐輒止的了解過,但沸騰的非人之血帶來的最高出力,依然讓她的能力到達了一通百通,一力降十會的程度。
“嘭——!”
趁著秋葉專心展開能力的領域時,羅亞如同出膛的炮彈一樣激射而出,以突破音障的超高速逼近對方。
因為轉生的弊病,剛複活的他在原理等特異能力上也就上級死徒的水平,根本比不上正經的死徒之祖,但並不代表純粹的肉體能力會遜色於他們。
加上魔術的強化,隻是一個簡單的跺腳,他就帶起了唿嘯的風暴,瞬間撕裂了大氣。
普通人別說是捕捉他的移動軌跡了,就算被擦到一點,就會在半空中增加幾截殘肢斷臂。
但如紅蓮般炸開的火光,卻比風暴的速度更勝一籌。
雖然在對非人之血的開發上,秋葉更側重於異能而並非肉體,但也是和軋間紅摩這種濃度不遜色於她的怪物比較才得出的結論。
對於普通人而言,她的身體素質足以用無懈可擊來形容,在紅朱赤的狀態下,更是稱得上怪力無雙。
羅亞的動作雖然迅捷,但還是被遠野秋葉的動態視力給捕捉到了。
伴隨著一聲猶如悶雷般的炸響聲,攀附在風暴上的烈光瞬間收縮。
在少女的纖手輕盈的一揮中,突襲的羅亞就失去了所有護身力場。
取而代之的,是那些被奪走後,壓縮到極致又迅速膨脹開來的火焰。
“什麼……!”
饒是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的羅亞,也沒有想到暴走後的遠野秋葉能力誇張到了如此地步。
可當他察覺到危機,想要改變招式的時候。
一切都為時已晚了。
平地席卷而起的火焰風馳電掣,以圓弧形擴散開來。
熾烈的光波猶如巨大的利刃,像是熱刀切黃油一樣,將羅亞的身軀直接斬成兩截。
但和某位現代最強的咒術師不一樣,被腰斬這種傷勢對於吸血鬼來說不值一提,很清楚這一點的遠野秋葉也沒有大意,而是再度揮動手臂——
緊接著,唿應著少女瞳孔中的冷冽殺機,虛空中泛起了赤色的波紋。
燃燒著的赤色長發如針一般刺穿了羅亞的身軀。
霎時間,漫天血雨帶著肉泥一起濺射而出。
在被字麵意義上的萬針穿心後,不等羅亞發出哀嚎,更多的發絲從半空中湧出,將他五花大綁的吊了起來。
連一秒都不要,複蘇的阿卡夏之蛇就如同燒鴨般,牢牢的被吊在了半空之中,一動不動。
“唿……”
做完了這一切後,遠野秋葉才打破了沉默,吐出了從脊椎裏迸發的灼熱氣息。
遠野慎久曾經遺憾過秋葉出生的時間太晚,認為她隻要早出生十年,那麼滅族七夜的戰鬥,根本不需要借助分家的力量就能勝利。
從現在表現來看,這顯然並非虛言。
在全力的狀態下,檻發可以隨著少女心意自由變成實體,將其鋪開到數條街道範圍內的話,她就能如臂指使的控製能力蔓延的位置,形成類似固有結界一樣,攻防一體的效果。
縱然羅亞這樣死徒,也會被一擊製敵。
盡管如此,這也並非沒有代價就是了。
——少女背後那飄散著火星的紅發,顏色已經濃鬱的快滴出來了。
越是將力量迫至極限,她意誌能支撐的時間就越少。
因為清楚自己的意誌維持不了多少清醒的時間,遠野秋葉隻好孤注一擲,賭在了一擊必殺上。
幸好,她賭對了。
雖然態度狂妄,氣質也很詭秘,但在硬實力的比拚中,羅亞根本沒有與她較量的資格。
“還不能大意……”
遠野秋葉搖了搖頭,克製住已經搖搖欲墜的精神,不讓自己陷入了欲望的泥沼之中。
接下來還有最後一步等著她去執行。
如果是普通人的話,她現在隻用一眼就能奪走對方的所有熱量,令其憑空蒸發掉。
但以死徒的生命力而言,還是需要一點時間的。
遠野秋葉舉起手對著猶如被蛛網黏住一樣,動彈不得的吸血鬼,緩緩握緊了拳頭。
驟然間,還在與發絲僵持的羅亞,頓時動彈不得。
蒼白的皮膚變成了青紫之色。
殘留在衣服上的少量血液,凍成了一朵朵淡粉色的霜花。
原本因為自愈能力在不斷重複愈合後又斷裂這個過程的骨骼,也沒再發出不堪重負的響聲,而是在‘哢哢’的迴音後就徹底沉寂。
感受到充盈在自己體內的生命力,遠野秋葉也停止了喘息,喃喃自語。
“結束了……”
已經咬住了獵物的惡鬼就不會再鬆開自己的嘴巴。
接下來,哪怕她就此陷入反轉中,直到羅亞變成灰燼之前,掠奪的過程也不會停下來。
等到對方死了之後,失去了共鳴的對象,哪怕沒有她沒有壓製下反轉衝動,但隻要沒有外力的幹涉,等負責清理善後的琥珀趕迴來,利用對方的能力,她也能逐漸恢複理智……
想到這裏,遠野秋葉鬆了一口氣。
然而——
就在這個時候。
“哈哈哈哈哈!”
刺耳而狂亂的笑聲響了起來。
盡管身軀在一寸寸碎裂,麵容因為痛苦而徹底扭曲,羅亞臉上那副勝券在握的表情,依舊沒有消失。
“你說結束了?區區在這種鄉下偏居一隅,才半隻腳踏入神秘大門的人,也敢如此大放厥詞。”
他放聲狂笑著,絲毫不顧自己的臉龐還處於被一根根堅韌的紅發洞穿的狀態。
被肌肉扯動的嘴角輕易被比刀劍更鋒利的發絲劃成幾段,露出了蠕動的神經與血管。
由於體內的溫度正在被奪走,血液根本來不及噴出,順著灼熱的發絲滑下的那一刻,就凍成了一根根鮮紅的荊棘,映襯著那白森森的牙齒。
“哈哈……真是好久沒有聽到過這樣可笑的笑話了……愚蠢的家夥!”
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樣,羅亞肆意的狂笑著。
“你不會以為,殺死我就算勝利了吧?”
“如果這麼簡單就能結束這一切的話,早在十七代之前,我的靈魂就應該下地獄了!隻要不斬斷我與你之間相連的血脈之鎖,轉生的儀式就不會得到停止!”
“雖然不用直接吞食的方式難免又會出現人格上的爭鬥,不過,作為對你成長的如此出色的迴報,我羅亞就承認自己的敗北吧。”
遠野秋葉終於也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明明身軀儼然被冰寒的凍氣由內而外的摧毀,可吸血鬼那銅鈴一樣的眼珠中,卻充滿了邪惡的血光。
在毫無反抗之力被掠奪的情況下,無論是術式還是自然現象都會衰敗消散,化為水中的泡影。
因此,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啟動的能力,必然是與其完全相反的存在。
“共融——”
羅亞用晦暗的低語聲,揭示了這一能力的名字。
那是與掠奪截然相反,將自己的生命力分給他人,令其再次啟動,成為使魔的能力。
隻要分出去的生命力足夠多,就算是已死之物,也可以救活。
雖然從遠野四季一開始就被判定為危險品而被否決了家主的位置,但反過來說,這也是他體內遠野之血足夠濃厚的證明。
共融就是他覺醒的能力之一。
因為同胞兄妹的緣故,羅亞明白無論對方承不承認,但遠野秋葉身上必然也會出現這一能力。
他的個性雖然自我而殘忍,膽大包天到肆無忌憚的程度,但絕不是個笨蛋。
在暗中察覺到了遠野秋葉的潛質與實力後,他就做好了兩手準備。
如果對方能被反轉衝動控製,失去理智後由於經驗的差距,在敗北後被自己吞噬掉當然再好不過。
但假使打不贏,依靠雙方都有共融的能力和掠奪的特性,他也能憑此成功轉生到對方身上,搶奪控製權。
“——歡迎你,我永恆的軀體!”
骯髒而扭曲的吸血鬼瞪大眼睛,發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
“……”
遠野秋葉也睜大了眼睛,嬌小的軀體也在微微顫抖著。
但正如她之前所言,在本來就瀕臨失控的情況下,已經開始的掠奪就連使用者都無法阻止。
在這樣的絕境中,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選擇不移開自己視線,直麵一切來臨的危機與絕望。
……就像小時候獨自麵對貪婪的分家時一樣。
那時的她遠沒有現在這麼自信且堅強,在遠野槙久的嚴酷教育之下,少女的性子其實相當柔弱,即使跟熟悉的人相處,也很沉默寡言,所以隻能用這樣的倔強的表現作為麵具偽裝自己。
說起來……為什麼這種堅強而又不坦率的麵具,會在成長中逐漸成為了自己的本性呢?
也許是死前總會胡思亂想的緣故,不知為何,遠野秋葉的心中突然冒出了這樣古怪的問題。
是的,古怪。
因為實在太簡單了,以至於雖然壓在了記憶的箱底,但連尋找都不要,在疑問產生的時候,答案就從少女的記憶中冒了出來。
——因為想要更進一步的站在對方身邊,她才會如此努力下去。
沒辦法,雖然她單方麵的稱對方為老師,但平心而論,他扮演的十分不合格。
不管她犯下怎樣的錯誤,對方也從來不會責怪她,而是默默的替她善後,笑瞇瞇的說著像是寵愛妹妹的哥哥一樣安慰的話語——
“沒關係,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男性溫和的聲音,從耳邊傳了過來。
“砰——怎麼……可能!……砰!”
同時響起的,還有吸血鬼錯愕的驚唿與發絲繃斷時夾雜在一起的聲響。
共融的中斷讓少女繃緊的心神為之一鬆,在還要抵抗反轉衝動的情況下,她已無暇關注身體,隻能任其癱軟的跌向地麵。
“沒事吧,小秋葉?抱歉,稍稍來晚了一點。”
羅蘭上前一步,將遠野秋葉輕若無物的身軀抱在懷中。
因為還處於紅朱赤的狀態中,少女的體溫異常的高,還帶著幽幽的香氣,摟上去的感覺,就像從火山中撿起一顆寶石般美妙。
對於羅蘭這樣親密的動作,全身無力的遠野秋葉沒有絲毫抵抗,甚至主動用盡最後一點力氣貼了上來。
“……不,該說抱歉的是我才對。對不起,老師,讓你失望了。”
她的眼神有些愧疚,似乎真的相當在意自己敗北這件事。
“哪有這迴事,單殺掉外祖羅亞,放在過去的幾百年中,這也是足以聞名裏世界的成就了,況且,在經驗上你們差的太多了。”
羅蘭失笑了一聲,雖然羅亞隻是上級死徒,但就算聖杯戰爭的英靈和禦主,也很難秒殺掉對方。
可遠野秋葉隻有十六歲就做到了這點,卻還是不滿足,讓韋伯聽到,估計又要一個人鬱悶的碎碎念了。
“你解除能力後在旁邊休息就好,接下來交給我吧。”
“我明白了。”
少女的話語中,透著毫無保留的信賴。
盡管羅亞已經親身證明過自己的棘手,但遠野秋葉還是乖巧的點了點頭,順從的收迴了自己隔絕世界內外的檻發。
“是你!”
而這時,羅亞也終於反應了過來,注意到了出現在遠野秋葉旁邊,打斷了他好事的羅蘭。
“是你這家夥!”
隨後,他就認出了對方的身份,發出了瘋狂的怒吼聲。
他第一次對遠野四季施加影響,對方開始暴走的屠殺,並將目標鎖定到自己妹妹身上時,就是被這家夥隨意的一瞥給打成了重傷。
這不僅害的他把之前吸收的血液全部用來療傷,還讓本應沉浸在混沌中的遠野四季因為畏懼死亡,意誌變得更加頑強了,讓羅亞平白廢了不少時間。
沒想到等他經曆了那麼多艱難險阻,眼看就要大功告成的時候。
又是對方阻止了自己的計劃!
“你果然也是早就盯上了我的追殺者對吧!很好,新仇舊恨一起算,就讓我……”
“有點自知之明如何?”
羅蘭歎了一口氣,打斷了吸血鬼的話。
“你這種隻會躲來躲去的螻蟻,連死徒之祖們都不把你放在眼裏,更別說我了。早就盯上這種話語更是無稽之談,假如你沒有蠢到對秋葉出手,我甚至都懶得看你一眼。”
“之所以當初沒有殺了你的價值,也隻是出於說不定哪天,可以把你廢物利用而已——比如現在。”
“?!”
聽到羅蘭的話語,羅亞的心中警鈴大作。
擺脫了束縛之後,顧不得先自愈,他就操縱著身體向後暴退,想要防備對方可能的襲擊。
然而,出乎他的預料。
盡管他一剎那就跑到了街道的盡頭,羅蘭和遠野秋葉仍然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這樣的異常的表現更讓羅亞斷定了周圍肯定隱藏起來的援兵。
他緊張的掃視起四周,可仍然一無所獲。
前方也好,後方也好,左右兩邊的牆麵,全都探測了一遍,卻依舊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氣息。
為什麼會這樣?
忽的,仿佛想到了什麼一樣,羅亞的身體微微一僵。
他慢慢地抬起頭,將目光鎖定在之前因為秋葉的異能而封閉起來的天空。
然後,吸血鬼渾身寒毛倒豎。
在上方的屋頂處,明明與銀白的月色溶為一體,可依舊能分辨出風姿的白色姬君正居高臨下的望著他。
如寶石一樣的朱紅色眸子裏,充斥著殘酷而冰冷的殺意。
“交給你嘍,愛爾奎特。”
羅蘭輕笑了一聲。
愛爾奎特唇邊勾勒出一抹動人的微笑,點了點頭。
她對著羅亞的方向,揮了一下手臂,就像用黑板擦擦去板麵上的字跡一樣輕描淡寫。
——然後,羅亞的身體,就被壓成了一片血肉橫飛的殘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