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羽箭自頂上懸崖畔飛來，崖畔埋伏著弓箭手，居高臨下射箭又不冒頭，底下的人便成了活靶子，所有鬼衛(wèi)即刻聚集，以影四為中心會聚成弧，把世子殿下護(hù)在安全一側(cè)，影七雙手持輕煙般的蜻蜓劍立於李苑身旁。


    安副將迅速集結(jié)士兵整隊，嚴(yán)陣以待。


    李沫低聲道：“在那兒。”


    李苑舔潤了指尖，眼神瞄著從馬鞍邊掛的箭筒裏抽了三支玄鐵箭，自己留了兩支，遞給李沫一支：“給我開個道。”


    李沫輕蔑瞧了一眼李苑，接了玄鐵重箭，舉弓搭弦，瞄準(zhǔn)突出的一塊懸崖薄石板鬆了手。


    玄鐵箭沉重鋒利，卻不足以洞穿石板，僅僅沒入兩寸來深。


    李沫手中箭脫手的一剎那，李苑雙箭連發(fā)，循著李沫箭矢軌跡猛然爆射入石板之中，第一箭撞掉了李沫先前那一箭，第二箭循著已深入兩寸的箭孔而入，隻聽一聲淒厲慘叫，玄鐵箭洞穿了石板，將其上埋伏的弓箭手一箭穿了心。


    他們在底下看不見上邊埋伏的情形，卻聽見中箭那人哀嚎過後，喊了一句怪異的語言。


    大多數(shù)人是聽不懂的，李沫和李苑卻是一愣，對視了一眼，兩人臉色都有些異樣。


    霎時，自懸崖上鋪天蓋地的箭雨瀟瀟而下，轉(zhuǎn)瞬間便有數(shù)位士兵中箭倒地，戰(zhàn)馬嘶鳴混亂，踏起無數(shù)塵煙。


    “哼。”李沫拿拇指抹了把嘴角，“你領(lǐng)人上去，我在下邊擋著。”


    李苑微微挑了挑眉，勾了下手指：“孩子們，跟我上去。”


    齊王府鬼衛(wèi)聽命，悄無聲息亮出兵器，殺氣外放，寂靜無聲。


    兩人雖說相看生厭，二十年的默契仍在，這等危急時刻還是無需多廢話就能找出最合適的戰(zhàn)術(shù)。


    一時眾兵列隊，定國驍騎衛(wèi)集中在抵擋一側(cè)，以青銅盾牌側(cè)翼相接，嘯狼營將士策馬飛快通過此地，與此同時，李苑翻身上馬，急速馳行於狹窄山道之上，七個鬼衛(wèi)在峭壁上點足而行，飛快追隨著李苑盤繞上伏兵藏身的懸崖之上。


    李沫早已習(xí)慣了戰(zhàn)場，即便知道作為抵擋保護(hù)軍隊通過的護(hù)衛(wèi)隊犧牲更多，卻仍舊攬下了這差事，就是知道李苑還沒實戰(zhàn)過，這種時候再耍心機(jī)就是自找死路。


    上了戰(zhàn)場，就不能對同行之人抱著成見，這才是兵家取勝之道。


    暗喜暗悲守在了李沫身邊，李沫擺了擺手：“看這箭雨的密集勢頭，上邊恐怕人不少，你們跟李苑去。”


    暗悲即刻聽命飛身離開，暗喜在李沫身邊停頓了一刻，方才吸了口氣離開。


    上邊的確人不少，但王府鬼衛(wèi)盡是以一當(dāng)百的高手，解決些伏兵輕而易舉。


    暗喜和暗悲到的時候，李苑臉色不大好。


    這上邊的伏兵穿的都是沉沙族服飾。剛剛那中箭的弓箭手慘叫了一聲，李苑雖聽不懂，卻能聽出這是孔言璽的鄉(xiāng)音，沉沙族的語言。


    這還不是最讓李苑難以接受的。


    那些異族刺客全力反抗，幾乎是破釜沉舟要與鬼衛(wèi)們同歸於盡，卻唯獨不傷影七。


    影四影五抓了幾個活口，那幾個人卻死命扒著影七求饒。


    “幹什麼……”影七愣住了，下意識望向世子殿下，怔怔地?fù)u頭，“殿下……屬下不知……”


    影四冷冷看了一眼影七，在他想去李苑身邊的時候抓住了影七手臂。


    李苑撥開影四的手，俯身親自抓住一個人的脖頸，低聲質(zhì)問：“說……誰派你們來離間的……說……”


    李苑有點失控，臉上的表情都扭曲了，額角滲出冷汗。


    那人慌不擇言，說的又是沉沙族的語言，李苑走神的工夫，已經(jīng)攥斷了那人的喉管。


    李苑扔下那人，甩了甩滿手的血，緩緩站起身，失神地喘著氣。


    影七驚惶跪下：“屬下從未與他人勾結(jié)，請殿下明察。”


    李沫抱著鹿角弓緩緩踱過來，暗喜暗悲已經(jīng)稟告了大致情況，李沫一把抓住影七的頭發(fā)，揚(yáng)起下頦問李苑：“這個影七你這麼信任……居然能與異族扯上關(guān)係，不如我替你審問一番，拷問一陣兒，指定能問出內(nèi)情。”


    “用不著。”李苑拿弓頭撥開李沫，拉著影七手腕把人提起來拉走了，“我的人用不著你們越俎代庖，滾。”


    李沫蹲身檢查了一番，從幾個屍體上搜出些憑證，交給暗悲：“拿去交與朝廷，沉沙族早有謀反之心，這箭就是衝著我們來的，剛剛也驗過了，水裏被投了毒，讓聖上決斷吧。”


    他迴頭看了一眼李苑：“堂兄有異議沒？”


    李苑拂袖不耐道：“沒有。沉沙族簡直膽大包天，請聖上徹查。”


    說罷便拖著影七走下懸崖。


    走下懸崖，大軍嚴(yán)陣以待。嘯狼營的裴副將看見影七後卻有些臉色異樣，低聲和周圍兵將竊竊私語。


    說影七受世子殿下寵，之前軍中醉酒殿下就想方設(shè)法袒護(hù)他使他免於責(zé)罰，這次偷襲的異族都已經(jīng)供出影七與他們有勾結(jié)了，世子殿下居然還打算庇護(hù)他。


    影七啞聲解釋：“殿下，不是我。”


    李苑攥了攥他手：“嗯。”


    他斜睨了一眼這個吃裏扒外的裴副將，輕輕哼了一聲。


    隻是軍中的議論聲卻越來越大了。


    李沫也緩緩走下懸崖，在李苑身邊低笑道：“苑哥還是那麼庇護(hù)你的小影衛(wèi)，往昔大唐之亂可曾記得？六軍不發(fā)，貴妃賜死，不趁早審問清楚，你的小影衛(wèi)終究得慘死在你手上。”


    影五詫異半晌，輕聲求情：“殿下，小七不是那種人啊。”


    李苑看了一眼被自己攥著手腕眼神驚惶的影七，把人扔給影四，深深吸了口氣：“去審。”


    影七被影四抓住了雙臂，掙紮不開，驚詫木然看著世子殿下，被影四給拖了下去。


    其實李苑隻是要影四審出一個結(jié)果，那就是汙蔑，免得小七落得個被“清君側(cè)”的下場。


    就因出了這個亂子，大軍多行了一日才紮營。


    幾個鬼衛(wèi)圍著火堆坐在一起，烤了些幹糧和路上隨手打的肉食。


    李苑靠在一邊的石壁下，枕著手閉目養(yǎng)神，眉頭微微皺著，唿吸也不平穩(wěn)。


    影焱拿著烤好的肉食送到李苑嘴邊，李苑隨手推開：“我不想吃。”


    影焱歎了口氣：“屬下都深知影七為人，有人在離間您和護(hù)衛(wèi)，您得加倍小心了”


    李苑半睜著眼睛：“也有人在算計沉沙孔家。”


    影焱掖了掖垂到額前的發(fā)絲：“沉沙族埋伏在此，想必是沒算到您身邊的護(hù)衛(wèi)足以應(yīng)付這些弓箭手，不然您和李沫殿下都難逃重傷。”


    “不，絕對不是。”李苑抽了支玄鐵箭在指間打轉(zhuǎn)兒，“沉沙族歸降大承多年，雖是蠻族卻都已開化，我去過一趟欒丘，沉沙族人大多都會說漢語了，連地上的乞丐都會說幾句漢語，這些人雖穿著沉沙服飾，說的也是沉沙的話，但你不覺得太刻意嗎。”


    “而且沉沙族血統(tǒng)純正，戰(zhàn)力剽悍，根本沒這麼好對付。他們不是沉沙族的人，他們就是想讓沉沙族被朝廷給滅了。”


    影焱皺眉：“您懷疑是李沫殿下？”


    李苑搖頭：“他哪有那個本事。再說他也沒必要幹這些。我已經(jīng)把折子遞了迴去，這事理應(yīng)會壓三個月，三個月後看看戰(zhàn)局再說。”


    影焱道：“您放心，屬下都會為您盯著周圍動靜。”


    李苑嗯了一聲，疲憊地搓了搓臉。


    影焱輕聲問：“屬下已經(jīng)把刑帳的人都支開了，您去看看小七吧。”


    “你以為我不想？”李苑強(qiáng)壓了一口氣在胸口，“哼，我怕我哭出來。”


    影焱仍舊給李苑讓開了去路。


    李苑強(qiáng)迫自己閉上眼睛，不過短短幾個唿吸就又睜開眼睛，推開影焱走了。


    刑帳裏傳出鞭子抽在皮肉上的脆響。


    影七被綁在刑架上，身上落了不少鞭痕，影四放了鞭子，坐在一邊喝了口茶。


    說是審問，但影四什麼也不問。


    他沒什麼好問的，他知道影七不會做叛主之事。鬼衛(wèi)如此——一旦承認(rèn)了同伴必然不會再生疑，這是規(guī)矩。


    影七有些脫力，手臂被綁縛在刑架上，冷汗順著臉頰滑到下頜，在滴到地上，胸口因無章法的唿吸而混亂起伏。


    “四哥，多抽幾下。”影七聲音微啞，喘著氣悄聲道。


    影四沒什麼表情，撥了撥茶葉啜了幾口：“足夠了。”


    影七舔了舔嘴角血跡，垂著眼睫道：“我不記仇。”


    影四輕哼：“但殿下記。”


    刑帳的帳簾被掀開，李苑佇立在帳門邊，先嗅到一股血腥氣，抬眼便看見一身血淋淋的影七。


    李苑險些失態(tài)，扶著心口緩了一會，狠狠看了一眼影四。


    影四默默拿了桌上的墨玉長鞭，去刑帳門前守著，當(dāng)自己是空氣。


    影七微微抬頭看著世子殿下，臉頰上沾著自己的血，更顯蒼白虛弱。


    “屬下冤枉。”影七眼神淒涼寥落望著李苑，李苑一時心裏痙攣疼痛，甚至分不清這情緒和表情的真假了。


    李苑拿玄鐵箭撬掉了影七腕上的鎖鏈，影七吃不住力便直接倒了下去。


    李苑順勢接下來，把影七的頭按在自己頸窩，抱他下來。


    影七靜靜聽著李苑急促的心跳聲，輕聲催促：“殿下。”


    李苑身子顫了顫。


    影七輕聲道：“殿下，隻是看著嚴(yán)重，並未傷及內(nèi)裏，殿下可別心軟啊。”


    李苑輕輕拍了拍影七的脊背，忽而提起影七的手腕，拖著他出了刑帳，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當(dāng)著諸位將士的麵把影七扔在地上。


    “我本想既然你是被汙蔑的，就略施懲戒罷了，誰想你不識抬舉，今後不需你再護(hù)衛(wèi)，去跟下人們一塊幹活吧。”


    影七艱難地抓住李苑的衣擺，揚(yáng)起小狗似的眼睛望著他，哽咽道：“別……別嫌棄屬下……”


    李苑拂了衣袖，像踢一團(tuán)垃圾一樣一腳踢開影七，轉(zhuǎn)身走了，臨走前還交代眾人，誰敢對這畜生好，就跟他一塊受罰。


    眾人都想得世子殿下青睞，得了這句交代，便像避瘟神似的退後了幾步，恐怕沾上這護(hù)衛(wèi)的血，徒增晦氣。


    影七靠在營帳外的角落裏，扶著傷口喘了口氣。


    平息了眾怒，眾人才漸漸散了。


    沒人管影七死活，也沒人敢來管。


    影七緩了一會兒，扶著手臂爬起來，想必自己今日得露宿帳外了。


    其實影七心裏也有點悶，不管真假，被愛人這麼對待總是會心痛的。


    有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一個傳令的小兵走過來，蹲在影七身邊嗑瓜子。


    談蒼雲(yún)仔細(xì)打量了影七一番，嘖嘖道：“要說伴君如伴虎嘛，果真，王族人家真是日他媽哦。”


    “哎，你來我?guī)ぱY睡嘛？你這一身紅扯扯的，換換吧？”談蒼雲(yún)磕著瓜子問。


    影七沒說話。


    談蒼雲(yún)吐了瓜子皮笑笑：“你猜我發(fā)現(xiàn)了啥，不哄你，糧草車裏有個瓜娃子，被我逮了。”


    影七一愣。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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