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鐵知道這一件奇珍之後,雖然事隔多年,但在他的心中,兀自深信這“運斤神斧”仍在人間,廢寢忘食,夢寐以求,竟然發狠辭別了愛妻黃秋稂,孤身出門要去尋找。
他唯一的線索,即是知道在數百年前,這持著“運斤神斧”的南宋大將,最後與元人浴血奮戰的地點,係在當時敵後,山東日照附近。
於是他自江南出發,遠行來到魯東,到了日照附近,想起書中記載,那人力戰突圍之後逃入深山,魯鐵逕自在日照附近的深山之間尋找。
但那日照附近,層巒疊峰,一峰連著一峰,廣闊綿延,豈是能容易找得到。
可是魯鐵這人性情與眾不同,立定的誌向決不動搖,愈是困難他愈是堅定,竟自準備了弓矢幹糧進入群山,耐著性子一山一山地尋找,餓了時以弓矢行獸,飲水食肉,吃些千食,夜間束薪為燎,四處尋找,直到困倦才找著崖壁山洞,或是猱升樹梢歇宿一宵。
群山險惡,虎豹毒蟲又多,魯鐵跋涉其中,倍嚐辛苦,所幸他臂力絕大,不畏毒蟲猛獸,雖是餐風露宿,但兀自沒有半點退縮之心。
魯鐵在日照附近的山中,找了幾近十日,依然一絲苗頭也沒有,年代久遠,那利斧的主人想已屍骨無存,經過這麼多年的變化,也許連神斧已鏽,斧柄已爛,在這偌大的山中,如何能碰巧找到?
魯鐵幹糧用盡,逐日隻靠行獵活命,須髭蝟結,麵目憔悴。身上的衣服更是支離破碎,與入山時大不相同,不像是人。
又找了十天,已是半月有餘,饒是魯鐵意誌堅強,此時也不禁有點動搖起來,歎息神物可遇難求,看來這一番心願決難達成。
這一天,行來萬山之中,口渴思飲,踉蹌奔入,想要找一泓清泉。
忽聞微有溪流“潺潺”之聲,魯鐵精神大振,勉強支持循聲覓去。
尋到一地,隻見有一絲清泉,索繞山際,魯鐵三腳兩步趕來溪邊,俯身猛吸一陣,頓覺這溪水甘洌清涼不同凡響。
心想這溪水如此清澈,何不到中流去再喝幾口幹淨的,同時裝滿水袋,準備好好地沐浴一番。
匆匆脫下一身襤褸破衣,泅至溪中。
魯鐵水性本來不差,此時想探探這溪中水有多深?一個猛子泅到水底。
沉下二三丈時始到溪底,水底腳踏實地,暗驚這小小溪流,想不到竟是如此之深。
微微在水底睜跟一看,但見在這溪底卻別有天地,叢生著水草,遊魚倘佯,足踏處而有若幹小石,上有五采斑紋,十分美麗。
魯鐵童心大起,覺得這些石子好玩得很,逕自在水底撿拾,拾了這粒丟了那粒,竟是一粒比一粒更好,但恨自己沒有帶一個袋子來,手中滿握了一把,多拿的雖有心拾取,但卻沒處安放。
一看手掌約莫有十數粒小石,均是晶瑩可愛,五彩燦爛,魯鐵生性不貪,覺得甚是滿足,其中有一粒特別的,其色鮮紅,渾圓有若瑪瑙珠子,攤開手掌時,水底照見,這粒石子光芒大放,使得其他黯然失色。
魯鐵一驚,心想看這樣子,分明這紅色的一粒不是普通石子,可能是什麼寶珠呢!沉在這萬山之中的溪間,莫非自己無意間得到,豈不是永遠不為人知。
心中暗暗嗟歎,怕他遺失,特別撿出,但又沒處安放,竟將它納入自己右耳之中。
本來人在水底,借換氣之法可以支持很久,但魯鐵對這個還不在行,此時他已覺得氣悶,需要出水的時候,但自從這粒東西納入右耳之後,煞是奇怪,胸中悒悶立解,不須換氣,似乎渾身毛孔竟能自動翕張收縮,吸唿自如。
魯鐵情知是這粒怪珠的功效,心下不由得暗暗稱奇,不知它是什麼寶珠?
既然能夠支持,索性多待在水底玩它一會,魯鐵倘佯溪底,到處觀看、遊玩,怡然自得。
暗中觀察,見這溪底尚有樹木、巖石,似乎在多年以前,這裏乃是陸地,後來山洪瀑漲匯成溪流,將一切淹沒。
他在溪底遨遊,本來身上微覺寒冷的,但此時卻毫不覺得,十分古怪,走了一陣,忽然看到兩旁溪邊,有許多黯黑陰森的石洞。心想其中必是毒蟲大魚的巢穴,還是不去的為妙,正欲悄悄越過。
“唿”地一聲,一座洞中倏地鑽出一條極大怪魚,出現在魯鐵不遠之處,頓時使他大吃一驚。
隻見這魚怪異,巨口細鱗,煜煜有光,觸須蜿蜒,好似是章魚的一種,但身體甚長,又是普通魚類的體型,瞧它一隻小眼微微闔起,所幸它鑽出之後,好似宿睡初醒似的,惺忪作態,竟未發現魯鐵,兀自在那裏大口大口的吞吃水草。
魯鐵估計,這魚通體不怕有丈許長短,尤其是它那兩根觸須竟是又長又粗,粗逾人腿,巨吻翕張之際,可見齒牙棱列,森然恐怖。
他何曾見過這等怪物,心中一凜,急忙停步,躲在一旁。
躲了一會,暗思這樣終非善策,估計這魚如此巨大,與它搏鬥毫無把握,還是趁早見機趕快悄悄留走了吧!心念一動,悄悄轉身,準備浮出水麵。
哪知這微微動作,立刻驚動了這條怪魚,隻見它眼皮一翻,魚目雖小,卻有一道寒光激射,使魯鐵陡見之下,不禁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寒戰。
暗忖不好,急忙使力湧起浮出水麵。
忽覺身後巨浪激蕩,那怪魚已經追來,魯鐵奮力踏水上升。
陡然間,有一宗茸茸的東西觸到腰你,隨即覺得腰上似乎被巨人的臂膀攬住了似的,一陣大力扯拉,魯鐵的身子往下立沉。
心知這怪魚的觸須厲害,危急之時,求生本能油然而起,雙手猛地來推,一人一魚水底展開掙紮。魯鐵的手一鬆,那十數粒的花石自然落下。
不暇思索,眼見這魚一對觸須,力大無窮,拉著自己漸漸地往口中推送,魯鐵在水底清晰可見,那怪魚的巨吻已經大張,顯然是在等待著咀嚼這到口的食物。
心中一凜,使出全身力量掙紮,雙手用力抓著怪魚的一對觸須,希望能夠掙脫它的糾纏。
雖然魯鐵力大,但這魚的力量似乎比他更大,相持之下,畢竟還是怪魚稍勝一籌,那被觸須糾纏著抱緊了的身子,已被它逐漸拉到口中。
怪魚的觸須倏地一鬆,巨吻一磕,便欲吞掉這一頓美餐。
此時生死立判,間不容緩,怪魚觸須退去之後,魯鐵雙足立在怪龜下顎之上,同時雙手扳住怪魚上顎,奮起畢生之力一扳。
而這一扳,怪魚倒是吃他不消,痛苦難當,身子劇烈搖晃起來。
而魯鐵好不容易得到了此一機會,豈肯錯過,急忙雙足一勾,翻上魚背。
那魚體積不大,見魯鐵翻上了自己背脊,竟是噬咬不到,翻騰了一陣,魯鐵隻顧牢牢地抓著它的背脊,一時怪魚竟不能將他摔下來。
怪魚也甚是聰明,倏地負著魯鐵,箭也似的急衝那溪邊巖石。
隻覺得一陣極大震動,怪魚那堅硬似鐵的巨頭撞在巖壁之上,而魯鐵雙手把持不住,竟然吃它一撞,身形飛出。
百忙之中,魯鐵神誌尚清,瞥見麵前即是一座巖洞,雖然黝黑深幽,吉兇未卜,但與其束手待斃葬身魚腹,倒不如先進去試試運氣。
足一點地,發現那洞口甚狹,急忙側身進入。
背後那怪魚又已一頭撞來,一股大力,魯鐵直衝入內,而那沿口狹隘,怪魚毫無辦法入內,怒得在外連連用頭亂撞。
魯鐵驚魂甫定,走了幾步,這巖洞忽然開廊,黑暗中似乎很大。
正在詫異之間,巖洞中忽然出現一縷紅光,隱約可以照見一切。
原來是自己耳中這一顆寶珠,在黑暗中自動發出光芒。
魯鐵死裏逃來此地,不知這洞中又潛伏著什麼怪異東西沒有,吉兇莫測,眼前隻好小心前進。
借著寶珠光芒又行了十餘步,麵前赫然出現一人手執兵器矗立洞中。
魯鐵幾乎失聲驚唿,急忙閃身躲避。
注意看時,隻見這人在寶珠微明中可見,距離自己不過數尺,凝立著動也不動。
此人身著古代服裝,一身戰袍,上披鐵甲,頭盔遮麵,看不清楚麵目,矗立室中,手中持著一柄巨斧,閃閃生光。
瞧那戰袍與斧柄刃鋒,殷殷血漬斑斕,似乎正是血戰歸來的一員大將。
但如何會出現在這巖洞中,卻不是天大的怪事。
魯鐵的心猛地收縮,一瞥這柄巨斧,猛地憶起,莫不正是自己夢寐以求,一心想要得到的“運斤神斧”。
但見這斧持在這員戰將手中,兀自虎虎有威,不知這人是誰?魯鐵不敢擅動。
等了半晌,不見動靜,那人仍然矗立不動,也不知道他究竟發現了魯鐵沒有?
眼見他身著古代服裝,莫不是此人就是那書中所載,運斤神斧之主,南宋末年的大將,抵抗元兵,浴血奮戰,脫圍來此。
如果是他,那顯然是數百年前的死人,為何他恍若生前,身軀未腐,衣服、盔甲、運斤神斧,兀自十分鮮明?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即使他身死在這日照山中,但為何又會鑽到這溪底的洞中來呢?
魯鐵又驚又喜,等了半晌,仍是不見動靜,忍不住倏地發話:“前輩何人?小子魯鐵參謁,無端擅入驚動,還乞恕罪!”
聲音在洞窟中激湯,發出迴聲,那人了無迴話,仍然矗立如故。
隻見他身上的盔甲戰袍,不知為何,無端散落下少許,片片落地,似神像的油漆金裝剝落了似的,十分難看。
魯鐵一驚,已知他決不是活人,大著膽上前。
悄悄掀起他的頭盔,那頭盔竟然輕若無物,應手化成飛灰,僅有少許鐵屑飄落地上。
見那盔下麵目,兀自雙目炯沿,堅強無比。麵目甚是清秀,年紀不老,約莫四十餘歲的樣子,麵目如生,英風猶在。
魯鐵驚“咦”了一聲,一口氣吹在這員戰將臉上,眼前的英姿倏忽如煙消失。
魯鐵大驚,用手去觸他的袍甲、兵器,轉瞬之間,一齊化為烏有。
立刻記起,人死之後,如果是在寒冷的地方,能夠保持一切不變,但膚體與衣物俱已成灰,脆弱不堪,隻須微微的一絲暖風,就可以使他消失。敢情這番親身經曆的正是此理,魯鐵如在夢中,心想這洞窟之中,自己並不覺得十分寒冷呀!莫不又是耳中的寶珠之功。
掏出寶珠,將它放在地上,寶珠離體,魯鐵立刻覺得洞窟之中奇冷難忍,宛如處身在冰天雪地一般。
冷得他直打哆嗦,忙拾起寶珠,納入耳中,周身立覺溫暖如初。
雖然得了這一顆寶珠,但眼見到的“運斤神斧”卻已經化為飛灰,魯鐵心中十分失望懊喪。
正欲出洞,隻見寶珠紅光一閃,瞥見石窟之中牆上似乎有字。
取出寶珠,看到上麵寫著:“宋將歐銀,畢命於此,運斤神斧,留等有緣。”
魯鐵忍不住“呸”了一聲,暗道什麼運斤神斧,不過是一氣飛灰而已。
但隨即不能不相信了,那石洞的牆,觸手堅硬,較之故鄉自己找著的那堵梁氏水潭上的石壁,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這十六個字鑄在壁上,龍飛鳳舞,淋漓盡致,令人不能不信,那確是神斧之功。
魯鐵不由得大大懊悔,想著也許合該自己無緣,但那運斤神斧既是千古奇珍,為何與凡鐵一般地,經不起時代的考驗呢?
他的心中歎息落寞,心想也許先前那柄大斧不是運斤神斧吧!這大將歐銀臨終留言必是不假??
但那運斤神斧究在何處?
他在洞窟中各處找尋了一陣,毫無線索,先前這宋將歐銀屹立之處,此時僅餘兩個深深的足印,與一些細碎鐵屑而已。
那人、那大斧、袍服,一點都沒有了,若不是魯鐵曾經親眼目睹,那裏能知道這員四百餘年前的大將,曾在此地屹立了這麼長久。
魯鐵禁不住跌入沉思,遙想在這四百餘年之前,元人南下,這歐銀竟然會來到這山東地區。當時這地方早已是異族的天下了,啊!是了,想是他與那辛稼軒一樣的,在敵後起兵,誓複神州,驅逐異族。
可想到那時,旌旗蔽日,敵騎如雲,歐銀率領部眾與侵略者作殊死之戰,那柄“運斤神斧”當時曾大顯神威,殺敵無數。
然而,最令人懊惱的便是兵敗山倒,大勢已去,隻手豈可挽迴既倒狂瀾,於是在愁雲慘霧之下,在箭矢紛落,幹戈交擊之下,無數忠義的戰士重傷倒地,平原荒忽,想那楚辭國殤上的詩句,正是這些為國捐軀的勇士們的大好寫照。
魯鐵不由得低吟:“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路超遠,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
而這位統兵的大將歐銀在兵敗被困之時,仍能憑借這一柄神斧衝出重圍,魯鐵閉眼,似乎依稀可見他昔年的英風。
但是當他來到這深山洞窟之時,也不知經過了多久,自知無望,便用手中的“運斤神斧”在壁上鑄下了字跡之後,屹立洞中,奄然死去。
也不知他在這陰森幽暗的洞窟之中挨了多久時間,魯鐵料想,那必定是不甚長的,否則人總是人呀!這大將歐銀若是在受盡疲勞、饑寒、寂寞、絕望的長期折磨,豈能還是這樣虎虎而有生氣。
是了,這個洞中奇寒,想必在四百年前即已如此,是以這歐銀一入此洞,立覺不妙,趕緊留下了鑄字,屹立著待斃。
他這英武的遺蛻,不料竟在這洞窟之中借寒氣的保護,曆數百年而栩栩如生。
而在以後,也不知是哪一年,山洪暴發,這地瞬息之間由桑田成為滄海,而這一座幽深奇異的洞寥雖然不被水浸,但卻被永久埋在水底,永遠不為人知。
魯鐵對這大將歐銀心中欽佩,更為他悄悄死在此處,覺得有無限感傷,而自己雖是無意中闖進來,卻毀壞了他的遺蛻,心下不無歉然,躬身下拜,就在歐銀站立之處,默默禱祝。
立起身來,尋思入洞已久,既然找不到運斤神斧,也是沒法,得到這一般奇遇已屬奇事,不如放棄了尋斧念頭,尋路出洞。
他可不願偏著身子再從原來進的那處洞口出去,眼見這洞甚為寬廣,也許另有出路,且來試試。
借著耳中寶珠所發的淡淡紅光,悄悄尋路前進,走了一陣,地勢逐漸高起,心中暗暗稱奇。
又行了一段路,發現已有洞口,隱隱可聞水聲激蕩,又要泅水出去,魯鐵不禁歎氣。
但不知水中是否還有那種怪魚,悄悄去洞日邊一探,但覺這個洞與先前進來的一個類似,十分曲折狹隘,而裏麵卻是寬廣得很,洞外水波激蕩,但因入口處曲曲折折,是以溪水不易灌進來,而洞內竟是十分幹燥,雖有少許溪水衝入,但又因這些洞口較溪水水麵稍高,微微傾斜,不久又倒入溪水中去。
魯鐵禁不住暗歎造物之奇,但當他倒身向外一看時,卻又嚇得毛發矗立。
隻見溪水中,怪魚穿梭,更有比先前那條還大的,觸須長長伸出,有的懶懶地浮遊,有的捉對廝打,翻騰著聲勢十分驚人。
於是又有怪魚被同伴咬傷,大量鮮紅的血流出,溪水為之變色。
魯鐵暗道一聲苦也,如此出去,豈不是正好供它們飽餐。
尋思無法,隻好另找出路。
尋來尋去,一個洞窟極大傍溪的一麵,雖然都有出口,但外麵群魚環伺,使他束手無策,心中頗為著急。
好不容易找到一處,外麵僅有一條較小的怪魚,懶懶地守著在外。
魯鐵心中一動,決定從這裏出洞去。
正待躍出,忽然那條怪魚醒覺,瞥見魯鐵,急遊過來,張開巨吻要吞。
魯鐵暗道一聲蹩極,急忙重又鑽入洞中。
那怪魚在外發威,巨頭一撞洞口,洞中倏然“卟”地一聲,落下黑黝黝一物。
魯鐵一驚,拾起看時,是一把斧頭,但斧柄已經沒有了,顏色黝黑,但卻沒有鏽痕,拿在手中,沉重異常。
魯鐵心中一動,心想莫非這把就是那“運斤神斧”,但其貌不揚,令人懷疑。
心想姑且一試,舉起這斧,猛地揮起神力,向洞窟間巖壁一砍。
但聞一聲極其清脆的響聲,那偌大的一堵石壁,立被砍開一條大縫,魯鐵手下的感覺就如同執著一把快刀去切豆腐的感覺。
這一喜,何異於天降奇跡,魯鐵拔出之後,借著寶珠光亮,逕將此斧在泥土間一陣拂拭,立刻如同脫下一層皮似的,顏色雖黑,但卻閃閃有光。
看斧上隱隱有字,借著寶珠光照,隻見上麵刻著字句是:
“大匠運斤,巧奪天工,大將運斤,飆若狂風,俠士持此,矯若神龍,千載之下,渾如一夢。”
字跡細若蟻足,魯鐵窮目始見,端的是鐵劃銀鉤,筆筆分明,但不知又是何年何月、何人所題?
而且這“運斤神斧”本身堅硬,無與倫比,那又有什麼東西能比它更堅、更硬,而在這神斧之上鑄出字跡呢?
魯鐵心中反複思量,想到天下萬物相生相克,運斤神斧雖然厲害,但仍有比它更堅硬的東西,竟能在斧上留下字跡,即可證明一物降一物實是不虛。
神斧已得到手,魯鐵夙願得償,而他自己卻似宛如作了一場大夢似的。
尋思跋涉深山之間,曆時二十日,不料今天一日之間,迭逢奇遇,既得神斧又獲寶珠,可謂幸運已極。
從此迴去,夙願便可得償,這一柄神斧碰著了自己,該是有如良駒碰著了伯樂,良匠寶物相得益彰,自己何幸得此斧,能夠借著它來完成所願,刻劃下精妙絕倫的藝術品,永垂後世,供人瞻仰、欣賞、驚歎,而神斧又何幸碰著自己,使它不至於在這深山溪底,洞窟之中,默默無聞。
魯鐵心中大慰,豪情頓起,逕用神斧削下一段石梁,製成一支斧柄,又用斧在洞窟中鑄字,記下了這番奇遇。
然後,他可不管什麼怪魚,急於要出洞返裏,持著神斧奮身躍出。
那條怪魚還在附近窺伺,一見魯鐵出來,急遊過來,張口欲噬。
魯鐵慌忙踏水上升,但那怪魚又似最初碰到的那一條一樣,長長觸須伸出,立將魯鐵攔腰纏住。
魯鐵又被它拉向口中,內心一急,想著難道我既得神斧,又得寶珠,仍要葬身魚腹不成,好歹也得拚它一拚,努力掙紮。
驀地想起神爺在手,何不拿來落個利市,一手持斧去削那怪魚的觸須。
觸手處宛如削著了一堆爛泥似的,眼見這怪魚觸須削斷,大量鮮血流出,痛得它在水中亂翻亂滾,兇性大發,急衝過來,張開大口便要吞噬魯鐵。
魯鐵已有經驗,此時不慌不忙,雙手舉著“運斤神斧”往那怪魚口中一送。
手上微一用力,水中可見,那魚偌大的頭部,立即四分五裂,掙紮了一下,沉重的軀體立沉水底,同時有若幹同伴搶著來爭食肢體。
魯鐵心中大暢,急忙鑽出水麵,泅遊溪岸。
上岸時已是黑夜,原來他入水已足半日有餘,所幸耳中寶珠尚在,取出來光芒閃爍,借此找到自己置衣之處,拾起留下的散碎銀子。
這一夜,就在溪邊宿了,次日黎明,魯鐵滿懷欣悅遄迴故鄉。
巧匠魯鐵迴到溧陽故裏之後,夫妻見麵,驚喜交集,秋娘雖見丈夫形容憔悴須發蝟結,但聽說他終於找到了“運斤神斧”,芳心之中也不禁為他高興。魯鐵休息一天,次日去找梁佩,告訴他自己已得到了“運斤神斧”。
梁佩詢問經過,魯鐵據實說了,聽得梁佩不斷咋舌,說畢這場經曆之後,梁佩讚譽不止。
於是魯鐵又開始恢複工作,爬上架子,持著“運斤神斧”繼續工作,鑄刻佛像。
在這偌大的一片巖石之上,魯鐵辛勤工作,一斧一斧的削著、刻闃,鉤劃清楚,神斧果是不凡,隻見那堅硬的石壁,經不住他運斧如飛,石屑紛落潭中,巨佛之像須發畢現。
此時,早已轟動了遠近,魯鐵與運斤神斧的大名,一傳十,十傳百,數日之間,附近的人圍觀看的何止千百。
他們見那已鑄出的佛像,莊嚴肅穆,須眉宛然,神情栩栩,靈活已極,都知道這是魯鐵的精心之作,無不“嘖噴”稱讚。
這時,盡管在木架之下、深潭之邊萬頭鑽動,人聲嘈雜,但卻不能影響魯鐵,他此時正全神貫注在工作之中。他的整個身心已與“運斤神斧”溶在一起,心中隻想到完美的藝術雕刻,完全沒注意到其他。
自從開始工作以後,他幾乎是興奮得不眠不休,即使在夜裏,在溫柔的妻子身旁,他也澈夜無眠,腦中盡在想著明日的工作,這一斧,那一斧如何落下,輕重、方位,都不容許有稍微的差池。
這樣辛勤的工作,專心一誌的工作,魯鐵日漸消瘦,秋娘憂心忡忡。
明知勸他也決不會聽的,秋娘是個賢惠的妻子,她雖然忠心於藝術,為丈夫的工作感到驕傲,眼看他斧下所完成的佛像,是那樣的神奇,令人一見,即生偉大、莊嚴之感,而油然生出敬意來。秋娘的芳心中,是喜悅欣慰的,但她愛藝術,更愛丈夫,不忍魯鐵如此不顧身體,害怕他會不支,為藝術而犧牲了生命。
她在焦急地期待,期待著這偉大的工作早早完成,一尊、兩尊、三尊……時間過得多慢呀!快快讓十尊佛像都完工吧!好讓她的丈夫能夠好好休息!
魯鐵完全徹底地變了,當他沉溺於工作的時候,他完全忘了一切,包括他的妻兒,甚至於連他自己都不複存在,他的心隻有一念,那便是雕佛像,不辜負這柄“運斤神斧”,不辜負自己對藝術的造詣,驚人的才智與神妙的手法,他要完成這十座佛像,令舉世震驚,不輸於千百年前的雲崗佛像的傑作。
在當他快鑄完第五座佛像時,這事甚至驚動了官府、知府、知縣,及重要的地方官都親自來欣賞,看了之後,都“嘖嘖”驚賞,吩咐地方上著意保護,以免一代名匠在工作時不慎墜落深潭之中喪了性命。
搭圍的木架是堅固的,雖然下臨深潭,但一切看來雖是驚險。據主人梁佩說,卻是十分安全,官員們看了一陣後,滿意地走了,臨行時表示,等完工之後,將要奏報朝廷,重重嘉獎這位曠世奇民,藝人魯鐵。
但盡管下麵熙熙攘攘,魯鐵在上麵仍是專心一誌的工作,絲毫不知下麵發生了什麼事。
這樣,終於在一年之後,第六尊佛像快要完工之時,魯鐵噩運突然降臨。
這天已近黃昏的時候,圍觀的看客大都已散去,魯鐵正在致力最後的幾斧,他的愛妻秋娘在巖壁下、深潭旁焦急的等待。倏地一聲巨響,那架在深潭上的木架突然自下斷折,整個一座為魯鐵所搭的立足之處,瞬息之間,連人帶斧落入深潭。
潭邊主人梁佩正在急忙喝令家仆搶救。
“撲撲”數聲,梁家莊丁撲入潭中撈救,黃秋娘睜大眼睛注視。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魯鐵是深諳水性的,此時又有人去救他,諒必無妨。
等了半晌,水麵上倏地有人鑽出。
秋娘驚看,不禁芳心狂跳,出水的不是自己的丈夫,竟是梁家莊丁。
梁家莊丁一個、二個、三個、四個,全都鑽出水麵,報告主人道:“潭底不見有人!”
秋娘一聽,幾乎昏暈。
此時潭邊已有多人來到,點起火炬,梁莊主喝令:“胡說!明明見人掉落潭中的,怎會沒有,快下水去再找!”
眾人應諾一聲,重又鑽入。
而在潭邊附近的鄰人,此時已有人過來招唿著秋娘,更有人自告奮勇脫衣入水幫助尋找。
但過了約莫頓飯時辰,所有的人都浮出水麵,報道潭下委實沒有魯鐵。
魯鐵竟然神奇地失蹤了,秋娘一聽之下立即昏暈過去。
她被人搭迴了山邊的小小茅屋,次日她想,決無此理,丈夫明明落入潭中,怎會不見,即使死了,也該有屍體可尋呀!
於是她去求梁佩,求他沒法將潭水放掉,找尋自己的丈夫,但梁佩無論如何也不肯,說恁大的一潭之水,舀也舀不完,怎能弄完,豈不是天大的笑話。秋娘跪著哀求,表示人定勝天,村人均願協助,大家同心協力,何愁不能水落石出。但梁佩堅持不肯,說這深潭關係他們梁家風水,千萬不能擅動。
梁佩就住在那林間精舍之中,秋娘尋思無奈,竟跪在林間石上,苦苦哭泣,希望能使梁佩感動,答應設法弄幹池水,找尋丈夫。
但那梁佩卻是恁地狠心,不予理睬,任憑她哭泣,卻不肯迴心轉意。
於是,她的哭泣便引來了綠弓幫主鞏青麟……
以上,便是巧匠魯鐵之妻黃秋娘在茅屋中,對著寒夜孤燈向青麟敘述的往事。
青麟聽完了這一段離奇曲折的故事,天色已經快要黎明了。
他立即站起,急急地道:“小娘子,你快帶我到那深潭邊去!”
秋娘見他如此堅決,連忙答應,兩人出門悄悄來到林前,轉過精舍的另一麵,那潭水與巖壁赫然出現眼前。
但見巖壁之上,晨光曦微中,可見魯鐵傑作,六座大佛端的是鬼斧神工,令人驚羨。
青麟看那一泓深潭,水色珠綠,寒意盎然。
揮手命秋娘迴去,囑咐她不要向任何人說出碰到自己,自己若是找到她的丈夫,必定護送她迴來,如其不然,叫秋娘也不必追究,好好地替魯鐵撫養兩個孩子。
身邊帶的銀子盡數取出給她,秋娘不料他如此,大為不忍,瀅瀅欲淚。
而青麟卻命她快迴家,以免被人看見,眼看她去遠,猛吸一口真氣,悄悄鑽入水中。
但覺潭水寒冷澈骨,暗想可惜那辟水寶珠不在身邊,否則此時豈不是十分容易。
一手持弓,忍住寒冷鑽下,待得落到潭底,睜開雙眼,水中瞥見,這潭底除了一些碎石以外,就隻有那倒下的石粒,確是沒有魯鐵其人。
青麟惟恐魯鐵被壓在木排下,也許入水施救眾人忽略了這一點,急忙在水底使出內力,拉起巨大木排,一看下麵,蕩然無物。
立刻想到,莫非這潭底另有暗道,魯鐵被水流卷了進去,急忙又沿著四邊巡察了一陣。
果然,在一角找到了一個柵門,青麟暗道:“慚愧!”
隻見這柵門不小,足可容一個人進出,鐵欄之後,黑黝黝地看不清楚。
青麟心中不禁傲然,想道:“這些難得住別人,可是難不住我青麟。”逕用璧玉寶弓,弓端奇異金屬,在那棚上的鐵條上一陣摩擦,鐵柵上鐵條立斷,青麟掩身入內。
足下踏著積水,地勢卻越行越高,雖然黑暗,但有寶弓光芒閃爍,足可照見,這是一條逐漸向上的水底秘密通道。
青麟暗自冷笑,果然所料不錯,這深潭之底竟是大有秘密。
行了一陣,足下已踏著幹燥土地,而且隱約可見,前麵的甬道中已有燈光出現。
青麟小心前進,約摸一盞茶之後,甬道已經走完,發現一門,踏入之後,竟是一處偌大的廳堂。
青麟心想,看樣子是有人事先預謀,趁魯鐵落水,即將他擒來。這裏好似一處地下秘密,四壁冷清,掛著稀稀疏疏的幾張獸皮製成的衣服,靜闃無人,越發顯得空洞寥落。
這廳有窗,但窗子外麵是一片黑暗,僅仗廳內壁間的羊角風燈照明,青麟可以知道,這裏乃是地下的一處秘室。
來時那門是虛掩的,青麟進來之後,那門卻悄無聲息地自動闔上,立足廳間,竟然看不出痕跡,原來門上被一副獸皮製成的衣服遮住了。
青麟暗暗稱奇,一瞥這巨室,尋找其他出口,陡然發現,這巨室雖有窗戶,但卻一扇門也沒有。
立刻想到,如此設計,主人顯然是有極大的用心,若是冒冒失失自窗戶跳出,恐怕必遭意外。
尋思來時的一門,既在獸皮掩護,不要是在這室內的其他幾塊獸皮後麵也有著古怪。
逕自執著璧玉寶弓,走過去一張張掀開獸皮衣服來察看,隻見其中均是堅硬的牆壁。
青麟仍不灰心,試著去推,一次一次的試下去,居然有一張獸皮之後,牆壁竟是活動的。
青麟微微一推開,立刻有極強亮光射了進來,而且微微可聞有人聲。
青麟找到了出口,青麟一瞥,自己身上淋漓,放著大好的獸皮衣服,何不換他一套。
脫下濕衣,換上一套合身的獸皮衣服,將身的東西納入獸皮衣服袋中,立刻覺得十分合身,而且溫暖舒適。
暗笑一聲,悄悄執弓推開這一活動牆壁,躡腳走進。
一瞥眼前,又是一室,燈光明亮,靜闃無人,人聲似乎尚在別處。室內陳列著許多東西,大半是奇形的兵器,古代使用的,現在早已失傳的,這室中竟然都有,好似是個收舊貨的店一般,一件件放在特製的兵器架上,十分醒目。
青麟漫步其間,留意欣賞,隻見古代的幹、戈,與十八般兵器中不常用的鉞、簡、捶、環、叉、耙頭、套索,這裏竟然全有,更有在十八般武器之外的奇異兵器,如鐮、日月雙環、獨腳銅人、精鋼飛爪……等等,羅列一室應有盡有。
記得恩師雁湖老人,文武兼資,胸中所學極淵博,教導青麟,告訴他各種兵器的形式,用法,特點,甚至於每種兵器的缺點與破法,雁湖老人全有研究,無不傾囊相授愛徒。
是以他在雁蕩十年,盡知天下古今各種兵器,今日到了此處,大開眼界,許多自己聞名而從未見過的奇形兵器,此刻竟盡呈眼底。
瀏覽了一陣,饒是青麟自負所學充實,也不禁感到心驚,隻見這些奇形兵器之中,竟有許多是自己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
一瞥那旁有有一張長桌,走過去一看,竟是各種奇形暗器,多數放出各色光芒,顯然是喂有劇毒。
這些奇形暗器之中,竟有一大半是青麟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看得他更是心驚不已。
忽地又看到屋角處,安放著一張小小的高凳子,上麵披著虎皮,虎皮上放著一件晶光奪目的兵器,吸引著青麟過去細看。
但在半途,他又被另外幾件東西吸引住了,那是一張長桌,上麵安著一排袖箭機關,各式各樣,有鐵製的、銅的、金的、銀的、竹的、木的,件件精巧玲瓏,一數恰符十八之數。青麟驀地記起了一人,心中又驚又怒。
以前,在雁蕩絕峰時,恩師雁湖老人曾告訴他,江湖上有一異人,綽號叫著“穿雲十八弩”此人邪惡非常,遇著後千萬不能輕敵。
這位“穿雲十八弩”真實的姓名叫做卞元亨,乃是江湖黑道中鼎鼎有名的大魔頭,為人深鷙陰狠,武功詭異,出手毫不留情,無論黑道白道惹翻了他,動起手來,總是在瞬息間死去,端的神秘無比,是以“穿雲十八弩”聲名大噪,江湖人對他無不忌憚三分,寧肯退讓,不敢惹惱了他。
他這綽號的由來,是因為這卞元亨乃是江湖上近百年傑出的兵器暗器專家,他收集各種兵器暗器,加以分析研究,取長補短,又精心製造出若幹種奇形兵器,以及若幹種極為霸道的暗器,其中尤以他的獨門暗器“穿雲弩”最為有名。
這“穿雲弩”乃是一種小小的袖箭,彈放袖箭的機關放在袖中,製作精巧,發出袖箭時,無聲無息,能準備將對方射死。
而這種袖箭機關,經過他改了又改,共有十八種之多,到後來最後的一種,具有以前十七種的威力特點,而無以前十七種的缺點,發出時任憑你一流高手也決難幸免,“穿雲十八弩”之名因之大噪。
但是俗話說:“瓦罐不難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這卞元亨恃仗這一手歹毒暗器,濫殺無辜,終於憤積怨多,引起了公憤。十餘年前,當時他正是強壯年華,隱隱執南方黑道牛耳之際,白道中人大撒江湖令,集合當時一流高手二十餘人,包括當時享譽白道中的蝴蝶鏢謝普、一劍梅方慧玉、斷魂槍劉夏光、綠弓派的射日弓鞏天雄、綠娘子何亦華,以及魚服幫主風雲翁呂佶、百結幫六指神丐秦木公,江湖六派,七位首腦人物參與,甚至連一向不和的百結、魚服兩幫,這次也初度合作,浩浩蕩蕩布下了天羅地網,要殺這罪大惡極的穿雲十八弩卞元亨。
卞元亨真厲害,但終究還是雙手難敵四手,在白道中人興師問罪之初,他敗在一劍梅方慧玉與斷魂槍劉夏光兩人連手夾攻之下,同時與蝴蝶鏢謝普比試暗器,他的穿雲十八弩雖然狠毒,但威力與堂堂正正的謝普三支金鏢相比,卻是瞠乎其後。
卞元亨是個極機警的人,知道決討不了好處,他竟使出無賴手段,借故離去,先天下之溜而溜,等到群俠發現,這黑道盟主穿雲十八弩卞元亨已鴻飛冥冥,不知去處。
這事當時轟動江湖,人心大快,由雁湖老人口中述給青麟聽過,在當年,乃是江湖中的一件大事,事隔多年,大家都以為卞元亨已不在人世。
不料在十餘年之後的今天,此地卻出現了這穿雲十八弩,卞元亨的兵器與暗器。
青麟一瞥那虎皮上放著獨門兵刃,形狀奇異,耀眼生光,識得正是卞元亨獨創的“彎月梅鍘”。
從這件特異的兵器上,可知卞元亨本人必在附近,青麟一驚,立刻恍悟,這梁佩必定就是昔年脫逃的穿雲十八弩卞元亨的化名。
心念一動,立刻想到這卞元亨必是想利用魯鐵,以他“運斤神斧”與他的精湛的工技來完成某項任務,如此說來,很可能魯鐵沒有死,而正在這些秘密室中的某處,被卞元亨掌握。
想著想著,見那“彎月梅鍘”製作得十分精巧,不禁伸手去拿。誰知手指一觸那“彎月梅鍘”陡覺指尖有異,連忙縮手不迭。
“當當”一聲,那“彎月梅鍘”竟因青麟縮手太快,被他指尖激起的勁風一帶,落在地上。
驀地,外麵忽地響起尖銳的螺角,人聲鼎沸,窗門大開,伸進許多張弓,箭矢紛射青麟。
但聞“嗤嗤”連響,青麟已來不及閃避,急忙之間,惟能發出罡氣功夫抵禦。
那些箭矢都在離身約莫三尺遠處落下,掉落在周圍一地。
青麟忽覺右手指尖微有麻痹感覺,一瞥之下,嚇得冷汗迸出。
隻見剛才捏著“彎月梅鍘”的右手食、電兩指,已呈黑色,黑氣正向手背蔓延,其勢甚速。
青麟大驚,猛地記想這穿雲十八弩卞元亨陰毒險惡,無與倫比,凡是他獨創的兵刃與暗器,上麵均附有劇毒,此番毒非經他自己不能解。
自己怎地如此大意,今番著了他的道兒,卻不是自投羅網。
猛地想起,那溫玉自龕與一顆仙露明珠,正在自己身邊,何不取出一試。
外麵的箭矢失效,紛紛停止,許多壯漢挺著兵器,吶喊著衝將過來,而青麟右臂已不能掄起,手掌整個均呈黑色,正向手腕蔓延,救命要緊,不顧迎敵,急忙勉強提起一口真氣,以罡氣功夫防身,探手入懷,取出溫玉自龕。
而為首的幾人已以撲到麵前,見青麟毫不躲避,手中兵器一舉,當頭砍下。青麟明知有罡氣功夫防身,對付這些角色尚可無疑,但見他們的兵器煜煜有光,映入眼簾,不禁心生怯意。
暗想,賴以防身的罡氣功夫,千萬不能鬆懈一點,眼見危殆,急忙忍住手掌上的麻癢,鎮攝心頭怯意,運氣周身一擋。
但聞“嗡”地一聲大響,那些人的兵器砍下,立如砍到鋼牆鐵壁上似的,震得兵器發聲,但卻沒有傷到青麟的毫發。
那些人全是二流角色,一驚之下,全都駭然,急急後退。
而青麟就趁這一緩之間,取出仙露明珠向手心掌背五指一陣摩挲。
但見寶珠到處,黑色立褪,而晶瑩的仙露明珠卻變成了黑色。
青麟暗歎寶珠難得,神效如此,但覺寶珠摩挲之後右手立即恢複,毒氣全消,反而覺得清涼無比,十分舒服。
而那顆仙露明珠上的黑色也漸漸褪盡,恢複原來的晶瑩之色。
青麟放心地籲出一口氣,將它納入溫玉白龕放迴懷中。
而在身後不遠之處,也同時有人發出了一聲由衷的驚歎。
青麟瞿然注視,隻見這室中攻進的壯漢此時已雁翅般的排列室中,距離他已不過三四尺遠,而那些人中問,正立著一位首領樣的人物。
但見這人滿麵驚羨之色,年歲約在五旬上下,身材矮小精悍,一身華服,打扮得如同財主似的。
隻見他呆呆地瞧著青麟,目送他將溫玉白龕送迴懷中,眼光又複停留在青麟手持的璧玉寶弓之上。
青麟心想:“這人諒必就是那穿雲十八弩卞元亨了!”手中寶弓一動,正欲發話。那人倏問道:“尊駕手持寶弓,乃是昔年射日弓鞏天雄所用之物,莫非你正是新任綠弓幫的掌門人,鞏公子青麟是嗎?”
青麟不料他隱居於此十餘年,耳目竟是如此靈通,江湖上的事情他都知道,綠弓派複興才不過幾個月的事,而他竟能知道,還能一一說出自己的姓名來。
當下點頭,應道:“在下正是鞏青麟,敢問前輩可是穿雲十八弩卞元亨?”
那人傲然點頭,但眼光中也不期然露出驚訝,道:“少幫主好眼力,我卞元亨隱居於此,十餘年未履江湖,不料少幫主一眼即能識出。”
青麟見他客氣,倒不好意思翻臉,話歸正傳,朗言方道:“卞前輩,在下此來乃是……”
卞元亨手一擺,道:“尊客來意我早已知道,遠來不易,且讓我稍盡地主之誼,有話稍停細談不遲!”
躬身引路,青麟無奈,隻好隨行。
來到前廳,布置華麗,施禮坐下之後,青麟略一瀏覽,見這廳中雖然美侖美奐,但卻需要白日點燈,窗外黑暗似乎仍是在隱蔽之處。
暗想這卞元亨掩人耳目,潛伏於此,為了怕被俠義中人知道自己的蹤影,他的居處竟是如此嚴密。
坐下之後,下人們流水般地送上酒菜,水陸紛陳,珍饈羅列。
卞元亨舉杯勸飲,他倒是不脫江湖習氣,先飲一口,咕嘟咽下,然後方奉與青麟。
而吃茶也是如此,卞元亨用筷翻攪菜肴,然後每盤中都挾一點入口,咀嚼咽下,以示不疑。酒過三巡,兩人盡談些江湖上的事,青麟不耐,立起稱謝,問道:“敢問前輩,那魯鐵現在何處?”
卞元亨笑道:“他正在這附近,還是好生生的,少幫主要見他不難,稍停我便帶你去。”
青麟道:“魯鐵妻兒擔心,萬望卞老前輩能早日將他放迴。”
卞元亨倏地張目,嗬嗬大笑,青麟詫異。
他笑畢立即道:“不瞞你少幫主,魯鐵即入我莊,這一生恐怕是難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