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來的用餐時間中, 艾格雷的心情一直都十分輕鬆。他能看出來人魚先生對這次的晚餐絕對算得上是滿意, 所以也不再擔心他的客人會不會對某些方麵的問題而感到不快。
人魚先生依舊不說話,不過艾格雷在這幾次相處之後, 早就已經習慣了這位客人的沉默寡言, 所以也不介意單方麵挑起話題。反正無論他具體是在說些什麼, 人魚先生都會十分認真地聽完他的每一句話。
這是一次難得平靜的、絲毫沒有出現差錯的相處。
——如果忽略掉一開始有關於辣椒的問題的話。
艾格雷這麼想著,認為自己以後的事件黑名單裏, 可能還要多出“紅色”這個關鍵字了。
人魚先生不止一次覺得艾格雷十分有趣, 但在這次的晚餐中,大概是這個年輕人最有趣的一次——準確來說, 艾格雷不再像之前那幾次一樣冷淡平靜了。
他開始變得像是一個人魚印象中的正常年輕人類, 至少也會開始說些風趣而又不顯得那麼深思熟慮的話題。
所以他將紙筆放在手邊, 在艾格雷說著話的時候,偶爾也會寫下一些自己想要知道答案的問題。
“我的名字?”艾格雷愣了一下,才有些歉意地說道,“抱歉, 我們認識這麼久了, 我還沒有告訴過你的名字——可能是因為一開始見麵的方式有些不太一樣吧, 我似乎忽略了許多與我的同類交談時所需要注意的禮節。”
他已經能夠逐漸適應自己與人魚先生之間存在的那些鮮明而又不可忽略的差別,所以在交流的時候這也顯得更加放鬆起來。
“我的名字是艾格雷·佩耶爾,這是一次遲來的自我介紹——很高興認識你,人魚先生。”艾格雷微笑著說,“祖父沒有告訴過我佩耶爾這個姓氏具體是從什麼地方流傳過來的,但它的意思十分有趣, 所以偶爾我也會和朋友談論有關於這個名字的趣事。我們大多數情況並不會因為名稱而聽到惡意的言語……但也不排除會有一些人故意針對你。”
人魚很清楚他在說些什麼。群居生活的生物會產生社會,而社會自然也就會產生分歧。人與人之間存在差距,由此便會基於不公平或者個體差距的而出現喜愛與謾罵。
即使人類已經站在了食物鏈與金字塔的最頂端,也終究還是逃不過大自然弱肉強食的定理。更何況就連在大海裏,都會出現某些不夠強壯的生物貿然招惹其他比其強大無數倍的存在,擁有高智慧的人類所組成的社會中隻會存在更多這樣的紛亂現象。
而也正是因為這種紛亂與嘈雜,才會造就更加深刻的感情與際遇。
人魚默不作聲地聽著艾格雷這些話,順便思考之前看過的一些書籍所描述的充滿了哲學意味的話。
“我的名字實際上沒有什麼有趣的含義……它是一個縮寫。”艾格雷一邊迴憶,一邊慢慢地解釋著,“我也是聽我祖父說的,我的父母在我出生前就想好了這個名字,並且決定無論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都可以使用它。它的意思是‘每一份快樂都會讓昔日誘惑與迴憶變得嶄新,’(注1)似乎是我的父母當時從某本書上看到的一句話,就截取開頭字母作為了我的名字。”
艾格雷。人魚先生猜想了一下這個名字的拚寫方式,點頭表示理解。
“我其實十分懷念他們。”艾格雷如此說道,“盡管他們在我的記憶中是如此模糊,模糊到我甚至無法記清他們的長相,但是我記得有他們在身邊時,我一定是十分快樂的。”
他說完這句話後就在人魚先生的注視中重新將表情放鬆下來,詢問道:“還需要來一杯果汁嗎?”
人魚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中拿著的空罐子,還沒來得及迴答,艾格雷就站起身從冰箱裏再次拿出了一罐橙汁,“天氣炎熱的時候雖然不適合喝冰水,但卻沒有人會輕易否認冰飲的魅力——特別是在空調房裏的時候。”
人魚接過那罐果汁,隨手將另一隻手裏的空瓶投擲進了房間另一頭的垃圾桶。
“準頭真漂亮。”艾格雷由衷讚歎道,“而且我大概又低估了你們對人類社會的了解——你之前接觸人類的時候,也使用過垃圾桶麼?”
人魚:“……”我的朋友,我又不是原始生物或者毫無思考能力的海藻。
人魚先生依舊不說話,艾格雷就當他是默認了自己這個問題。
他收拾好桌上的盤子,然後將他們一起放進了自動洗碗機——這是他在祖父去世後迴燈塔時才新安裝的。這種家用機器不是特別貴,也的確令生活方便許多,而且艾格雷本身也沒有什麼想用做家務來鍛煉自己的想法,所以也就跟著其他習慣於現代社會的小鎮居民一起購置了一臺,也算是為自己剩了些麻煩。
“我對這些東西其實也不太了解。”他一邊調整著洗碗機的自動清洗時間,一邊對自己的客人這麼說道,“說不定在某些方麵對它們的認知還比不上人魚先生。”
這一點艾格雷倒是猜得沒錯。人魚看過的書籍都相當專業,他隻是缺乏實際經驗而已。
“還有電視和計算機這一類的東西,其實都相當令人驚訝。”艾格雷接著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之後可以使用我的試試看。”
人魚聽到這裏,才稍微揚了下眉,對艾格雷的這次邀請表現出了充分而又由衷的愉悅。
“其實相對來講,我也有許多不了解的事情希望你能為我解惑,不過既然要做朋友,那我想我們估計還有很長一段能夠相處的時間。”艾格雷簡單地洗了下手,轉過身向人魚詢問道,“不介意的話……能在有空閑的時候,教教我人魚們的語言嗎?我總不能一直都隻能依靠你的書寫來與你交流,就算不能正常交談,能夠聽懂一部分語言也比較好。”
對本就沒什麼事情可以做的人魚先生來說,這當然沒有任何問題。他甚至為自己接下來一段絕對不會再閑得發慌的時間而感到心滿意足,並且因此而對黃昏島又多了幾分好感。
艾格雷的這個請求也同時令他想起了不少久遠的記憶。比如當時他才剛剛對人類世界產生好奇心時,所做出的想要了解這個族群的決定。他為此付出了許多,撞斷過自己尾部的骨骼,掉落過無數堅硬的鱗片,甚至差一點就被某些精明的人類捕獲。
而在經曆了這些後,他變得越來越強大,最終強悍到再不會有任何單體生物能做他的對手。而他在海中的每一天也因此而變得無聊透頂起來。
他對人類世界依舊有著濃鬱的興趣,但卻再也沒有產生過要主動靠近他們的想法。
——直到那天在炎熱的海灘上遇見了艾格雷。
這個年輕人身上仿佛有一種獨特的魅力一般,令他並不會感覺到任何威脅或者危險。他並不是特別熱情,也不會顯得溫暖,但是卻永遠都一如既往地溫和。
他在晚餐時聽艾格雷說起過,說他們一家人的性格都是這樣溫吞,做任何事情都很難急躁,卻也因此而丟失了不少上進心。
不過艾格雷個人認為,他的生活十分輕鬆愉快,並不像外人想象中那麼糟糕。
雖然說不出原因,但人魚先生感覺自己非常能理解他。
基於人魚先生在這次友好的交流中對他的寬容和禮貌,艾格雷對自己這個異族朋友的過去也更加好奇了起來。他可以非常合理地懷疑人魚先生過去肯定和人類有過不少交集,但人魚看起來卻又的確不像是經常接觸人類社會的樣子——這一點從他對這些電器所表現出的好奇就能看出來。
不過人魚先生似乎並不打算在這個時候敘述自己的過去,所以艾格雷認為自己需要為他的個人因此而保留一定空間。
他們還沒有熟悉到能夠知無不言的程度,還需要時間與更多次的相處與了解。
之後艾格雷又和人魚先生一起針對電視探討了一番,雖然一直都隻有艾格雷一個人在說話,但氣氛卻意外的相當融洽。
直到這種平靜而安寧的氣氛被窗外一陣微弱的火光和隱隱約約的嘈雜聲響打破,艾格雷才停下了與人魚先生之間的交流,轉身走到窗邊往島嶼中心的方向看了看。
他雖然正站在燈塔的最低端,但這座燈塔原本就被建立在高地上,所以即使是他現在站的這個位置,也能看見島嶼北部的很大一片區域。這片區域裏正好就包含了艾格雷經常去的那個集市——而發出火光和聲響的位置,也正好就是這個集市。
“鎮上好像出了點事。”艾格雷瞇起眼睛仔細看了看鎮上那邊的動靜,用近乎自言自語的音量對人魚說道,“不像是起火的樣子,但看起來也不會是誰正在舉辦聚會。”
人魚聽見了他說的這幾句話,沒有多問什麼,也不打算幹涉他與島上其他居民之間的交談,所以就徑自移動到了床邊,打算直接返迴大海。
“稍等一下,先生。”艾格雷在他翻出窗戶前攔住了他,小跑到一旁的櫥櫃前拿出了一樣東西遞給他,“請收下這個吧,是我用之前你贈與我的其中一個珊瑚打磨後製作成的。我留了一個在我自己這裏。”
人魚結果他手裏的那樣東西看了兩眼。這是條項鏈,雖然用來懸掛那一小塊珊瑚的繩子十分簡陋,看起來甚至不怎麼堅固,但卻意外地和這塊紅色的小珊瑚十分搭調。
他沒有拒絕艾格雷反贈與他的禮物,而是將它握在了手心裏,對艾格雷稍微點了下頭後,就離開了燈塔。
他決定下次有機會的話,就再給艾格雷帶一個更大的過來——大到人們沒法將其做成項鏈掛在脖子上的那種。
艾格雷和之前幾次一樣目送著他離開,然後才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房間,並且上樓確認好燈塔的情況和今晚的天氣後,才拿上手機出了門。
黃昏島幾乎從來都不會出現紛爭,更加不會有肆意挑釁或者偷竊毆打的事件發生,所以這裏治安隊的工作幾乎算得上是整個島嶼上最清閑的了。每到夜晚,小島就會變得無比寧靜,島上的居民們就算還沒有進入睡眠,也肯定都坐在家裏陪伴家人或者做些自己的事情,至多也隻會出門參加一個幾乎將半個島上的人都邀請了的聚會。
艾格雷十分確定今天晚上絕對沒有任何正在舉辦的聚會,所以連遠在最北端的燈塔都能注意到的動靜肯定不會是什麼小事。
才剛剛走近集市,艾格雷就看見了那些不斷跳躍著的火花與圍繞在集市口的一大群鎮上居民。
他顯示確認了一下火勢,發現燒起來的其實並不是房屋,而隻是一些木凳與箱子之後才放下心來,繞過這些居民來到最前方,看見水果攤的愛琳夫人正氣唿唿地瞪視著眼前的幾個人。
“你們實在是太過分了!”愛琳夫人氣氛地抬高音量說著,“我早就提醒過你們不要在卸貨時抽煙,你們明明都已經答應過我了,為什麼還要違背自己承諾過的話?”
艾格雷難得看見一向脾氣好的愛琳夫人這麼生氣,實在有些驚訝到底是什麼人能把她熱諾,轉移目光後,卻發現站在愛琳夫人麵前的正是自己之前在海灘上看見過的那幾個外鄉人。
領頭的那個是唯一與他交談過的男人。那個男人正滿臉不耐地看著愛琳夫人,大概也是和她已經爭吵半天了,所以才會這麼煩躁。
“這位女士,明明是你自己沒有對我們說清楚火車上卸下來的是煙火,我們又怎麼會知道它會這麼容易就能被點燃?而且在這樣的集市裏,做好防火措施難道不應該是你們店主的責任嗎?”男人皺著眉反駁道。
他此時說的話就像是一個無理取鬧的三歲小男孩,正在因為違背家長偷吃了棒棒糖而責怪父母沒有藏好那些糖一樣,尋找著無比蹩腳的理由,不願意承認哪怕一丁點兒自己的過失。
“年輕人,先不說站在你麵前的是一位女士,光是就事件本身來探討,你因為不同勸告而燒毀了她的一大箱貨物以及半個水果攤,難道就不應該認個錯嗎?”上次賣給艾格雷鱈魚的老漁人也站在一旁,聽到那個男人這樣說話,搖著頭批評著他,“這次起火的錯誤到底是誰犯下的,大家都看見了,也都很清楚,年輕人何必如此沒有肚量?”
老人說完這句話後就歎了口氣,大概是見沒人受傷,所以也不打算牽扯進年輕人之間的糾紛,轉身繞開人群,很快就離開了這片區域。
而見到老漁人走得這麼幹脆,那個男人也沒來得及反駁,憋了一肚子的火,隻能繼續往其他人身上發泄,“你的店是因為你自己沒有拿穩箱子才被燒毀的,女人,總不能完全由我朋友一個人賠償所有吧?”
艾格雷皺了下眉,聽完身邊的鄰居講述緣由後,就走出人群攔在了愛琳夫人麵前。
這幾個年輕人在離開商業街之後,就打算來集市這邊逛逛。一開始的時候還沒有出任何問題,雖然他們的態度不算特別好,但也沒有惹出事端。集市上的店主們都是相當好說話的人,完全不會在意他們算不上十分友好的說話方式和行為,甚至還對他們展現出了一視同仁的熱情。
但是在夜晚徹底降臨後,這幾個年輕人就站在集市口打算抽幾支煙緩和一下心情。隻不過他們才剛剛將煙拿出來,就被跟著貨車一起到達了集市口的愛琳夫人給攔了下來。愛琳夫人原本隻是友善地提醒他們這批貨物容易燃燒,為了大家的安全著想,希望他們能夠換個位置抽煙。幾個年輕人答應下來,卻沒有在行動上配合,愛琳夫人以為它們已經離開,就粗心大意地抱著箱子就轉身朝攤位走去,被正好點燃火柴轉頭往集市口走去的男人給撞到了身側。
愛琳夫人的貨物脫手而出,被那個火柴點燃,衝天的煙火瞬間從貨箱裏衝出來,直接撞擊在了愛琳夫人的水果攤附近。也幸好那個時候沒人站在那片區域,不然肯定會受不輕的傷。
原本如果隻是一場意外的話,愛琳夫人其實也不是很執著於這些外鄉人會不會賠償,但那個看起來應該是他們幾個外鄉人中最年輕的男人卻因為胳膊上的衣料被一點火星燒掉了一小片而直接破口大罵,甚至還直接抬腳踢翻了愛琳夫人的水果攤,把整個攤位都搞得烏煙瘴氣。如果不是有其他幾個同伴攔著的話,這個脾氣暴躁的年輕人大概還會因為怒氣而做出不少過分的事。
愛琳夫人氣得滿臉通紅,因此才會忍不住直接和他爭吵起來。
聽到這裏的時候,艾格雷掃了一眼正在和愛琳夫人麵對麵交談的那個男人,意外地得知了這個家夥居然是那夥人裏脾氣最好的一個這個事實。
但這並不能讓他對這幾個家夥的印象改觀,所以他直接攔在了那個男人和愛琳夫人之間,提防著對方隨時可能會做出的粗魯舉動。
“你是……之前那個?”男人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煩躁地擺了擺手,接著說,“麻煩你讓開吧,這件事本來就夠煩的了,別再有人扯進來最好。”
艾格雷搖了下頭,沒有直接跟他說話,而是迴頭向愛琳夫人詢問道:“你家先生和孩子呢?”
“他帶著我們家小不點去西邊的學校拜訪老師去了,一時半會兒迴不來。”愛琳夫人依舊滿臉氣憤,但在對待艾格雷的時候卻還是忍住了情緒,語氣溫和不少,“別擔心,就算沒有我男人在,我也不會就這樣算了的——那家夥實在是罵得太難聽了!”
“這件事是我朋友做錯了,但是也不至於讓他賠償全部吧?”男人繼續皺著眉辯駁,“現在的人哪個不會因為情緒而隨時破口大罵?難道你們就能保證你們隨時都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不罵些難聽的話發泄嗎?”
“請不要將所有人都一概而論,這位先生。”艾格雷讓愛琳夫人往後站了一些,語氣平靜地對眼前這個男人說道,“事情的起因決定錯誤在誰,如果你的朋友有必要負責賠償的話,雖然這位女士不缺這點修理費,但也不該由她白白吃虧。”
男人正想說些什麼,就被艾格雷直接打斷道:“更何況水果攤的這些水果估計還不及你們一件衣服的零頭,既然能買得起私家船隻,那麼你們應該不不至於介意這麼一丁點賠償吧?”
“我們買不買得起船跟願不願意支付賠償是兩碼事。”男人壓抑著怒氣,但語氣卻不由自主地變得更加尖銳了些,說出來的話也終於徹底不再客氣,“本身就是那個女人不小心看路才導致起火,憑什麼由我們全部負責?反正這筆錢我們絕對不付,你們這些一天到晚隻能待在小島上的人還能拿我們怎麼辦?”
艾格雷原本正打算再對他最後平靜地說一次話,之後要是再不聽勸的話就也不再使用溫和的方式。但這次治安隊倒是來得挺快,完全沒有給艾格雷直接使用武力製服這些家夥的機會。
“這是怎麼了?”上次那位隊長皺著眉走近他們,揮手讓身後幾個和他一樣穿著製服的隊員走上前拉開他們,然後詢問道,“都想去我們那兒坐著喝幾天茶是吧?”
艾格雷沒有說話,由愛琳夫人向治安隊描述了一遍之前發生的事。
隊長側過身體看了一眼依舊燃燒著的那些木屑殘渣,沒有立刻下決斷,而是對那個男人伸出了手,“麻煩將你們的登島通行證給我看看吧。”
男人的表情在聽到這句話時變得有些別扭起來,但他在猶豫了幾秒後,大概還是有些懼怕治安隊員手裏拿著的電擊棒和腰上的槍,從一旁的背包裏取出了一張通行證。
“莫凱爾大學……你們不應該是下個月才來的嗎?”隊長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那位尼斯教授之前聯係過我們,說要帶著自己的幾個學生一起來,應該說的就是你們吧?”
聽了這位隊長的話,連艾格雷也有些驚訝起來。
他自己就是莫凱爾大學的畢業生,而那位尼斯教授雖然不曾教導過他,但在他的印象裏卻一直都是以為慈祥溫和的導師,他們甚至還經常在閑暇時間裏一起喝下午茶。
“教授下個月才迴來,我們覺得可以先來這邊考察一下地形,對接下來的研究課題有幫助,所以才會拿了通行證過來的。”男人別過臉說,“而且你們的港口負責人不也讓我們順利登島了麼?”
“你手裏的通行證又沒過期,港口那邊的家夥當然會讓你們進來。但你們剛來就搞出這種事,是不是也太為你們學校丟臉了?”隊長邊說邊指了指艾格雷,“小佩耶爾也是那個大學出來的人,可比你們乖多了。”
男人瞥了艾格雷一眼,眼睛裏雖然也有驚訝,但卻明顯不打算開口對他說話。
“我很抱歉,這位來自莫凱爾大學的客人,雖然我不會為愛琳夫人索要賠償,但由於黃昏島是受到政府保護的特殊領地,所以既然你們已經驚擾到了鎮上居民的生活,並且用極其難聽的話辱罵了鎮上的女士,我就不能讓你們繼續留在這裏了。”隊長說著將通行證還給了那個男人,“基於我們這次與莫凱爾大學之間的合作,如果愛琳夫人本人同意的話,她的修理費會由我們支付,但同樣的,也請你們跟隨我一起去小島的南邊居住幾天,在你們的導師到來之前,就不要再來東邊這片區域了。”
經過這一小段時間的沉默,愛琳夫人的氣也消了不少,這時候大概也不想再跟這群不講道理的家夥有什麼牽扯,所以就相當幹脆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那麼這件事就暫時擱下,等尼斯教授來了再說吧。”隊長同樣點頭,顯然不希望這個事件影響到島上其他居民的生活,繼續交代道。
男人悶哼了幾聲,大概是因為最終還是如他所願不需要做出任何賠償,所以也沒有繼續糾纏下去,跟身後一直站在不遠處安撫著那個暴躁的年輕人同伴們揮了揮手,和他們走到了一起。
再次交代幾句後,治安隊隊長就帶著那幾個年輕人一起離開了集市,臨走時還留下來一些人手來替愛琳夫人清掃一片狼藉的攤位。
“那些家夥真的和你是同一個學院的學生嗎?”不過愛琳夫人看起來依舊有些不滿,等他們一走就忍不住抱怨起來,“真是太不講禮貌了,怎麼能開口閉口都那樣辱罵女士呢?”
“……我也不清楚。”艾格雷同樣感到有些疑惑,安慰了愛琳夫人幾句後停頓了一下,才說:“尼斯教授是我們學院自然學科係的教授,他的學生也肯定是這個科係裏的。隻是我對他們這次來進行的這個什麼研究課題一無所知,估計尼斯教授也不清楚我是黃昏島上的人。”
“是這樣啊。”愛琳夫人撇了撇嘴,沒再說什麼。
“他們如果要進行課題研究的話,估計也是針對黃昏島本身和附近海域的一些簡單調查和分析,隻是一個教授帶幾個學生的話,不會太過於影響到島上的居民。”艾格雷接著說,“這次估計是那幾個學生擅自拿了尼斯教授的通行證提前過來的……在我的印象裏,尼斯教授應該是不會允許學生們提前行動的才對。我明天早晨試試看聯係他吧。”
“如果能聯係到那位教授的話,一定要好好問問他。”愛琳夫人還是有些生氣,說話也沒有太客氣,“那幾個年輕小子在附近的海上蕩悠好幾天了,開著那艘騷包的快艇,放著些不倫不類的歌曲,還嚇跑了附近所有的魚,讓閑暇時釣魚的人們都沒法好好靜下心來了。”
“我會盡快聯係到教授的。”艾格雷答應道。
愛琳夫人這才完全平靜下來,踮起腳拍了拍艾格雷的頭,說:“時間雖然還早,但你還是得顧著燈塔那邊的情況吧?我家那一大一小兩個男人很快就會迴來了,而且還有集市裏其他人幫忙,你就先迴去吧。”
艾格雷點了點頭,對身邊其他鎮上的居民們一一打過招唿後,才順著小路往燈塔的方向走去。
如果那幾個年輕人隻是單純的提前來遊玩的話,艾格雷倒還不需要這麼急著聯係尼斯教授,但如果他們真的要進行對四周海洋的研究的話,那他就不得不提前確認了。
他可不希望有任何其他人發現人魚先生的蹤跡,如果他們這次來的目的的確是四周海域的話,他得提前先提醒一下人魚先生,讓他在那些人到訪的期間時刻注意才行。
他沒能立刻迴想到尼斯教授的聯係方式,所以決定暫時先迴家翻翻通訊錄,實在不行的話,就問問看他的室友羅伊斯或者其他幾個朋友。
而正在被艾格雷擔心著的人魚先生,此時依舊還徘徊在燈塔附近的海域裏。他不清楚鎮上那邊放生了什麼,但是在離開燈塔的時候卻也沒有聞到太多火焰的氣息,也並沒有感受到危險,所以他認為艾格雷自己應該就能處理好。
而結果也的確不出他所料,艾格雷的確沒有外出太久,就重新迴到了燈塔裏。人魚沒有立刻迴去找他,而是平躺在海底仔細看了看艾格雷之前給他的那條項鏈。
人類喜歡打磨這些精致的玩意兒,直到他們變得圓滑柔潤為止。雖然這種工藝從很早以前就已經存在了,人魚們有時候也會這麼做,但在親手觸摸過人類打磨工匠們的手藝之後,他也不得不承認在經曆過加工之後,這些東西的確會變得更加好看。
也難怪有那麼多人會追求美麗的珠寶,因為它們的確稀少且珍貴,在經過簡單的點綴和修飾後,就能變得無比耀眼。
這又令他想到了一些哲學的語句。比如人的一生就仿佛珠寶一般需要打磨,或者沒有經曆過痛苦又該如何麵臨美麗這一類的勵誌之言——聽起來糟糕透頂,但卻的確幫很大一部分人重拾了希望。
這些都是人魚先生之前在各種各樣的書籍上看到過的。他始終認為人類的文化十分有趣,就算種族與生存環境存在根本上的不同,也十分值得學習借鑒。
他在最舒適的那片海底靠了一會兒,依舊沒有什麼睡意,於是幹脆起身往海麵的方向又去,在幾個動作幅度不算太大的起落之後,重新迴到了海灘上。
再次進入燈塔的時候,他感到有些詫異。因為整個燈塔的下層此時都充滿了霧氣,空氣聞起來有些悶熱,不是特別舒服,但好在又空調的調節,人魚沒有感到太過於難受。
他四下看了一圈,縱使清楚艾格雷此時在什麼地方,但是先確認了一下房間裏有沒有什麼其他的變化。
大概是在浴室裏。
人魚這麼想著。
人類和他們不同,雖然不能長時間與水做接觸,但卻在日常生活中始終迫切地需要著它。比如飲用水,再比如此時的洗澡水。
洗澡,或者說沐浴。
人魚之前在書上第一次看到這種詞匯的時候,花費了不算短的一段時間才弄清楚它的含義,並且對之表示了不解——直到他在某本書上看見了某個人在一個月不洗澡後和洗澡後的區別,才也和絕大多數人類一樣真心希望每個人都能注意衛生、定期清洗。
令人魚感到意外的是,艾格雷並沒有關閉浴室的門。
——所以在艾格雷還沒來得及穿上衣服就一腳踏出浴室時,就正好被人魚先生毫不掩飾的目光給看了個透徹。
艾格雷:“……”
不過大概是因為在這位人魚先生麵前已經尷尬成習慣了,艾格雷很快就麵無表情地扯過了一旁的一塊浴巾裹在腰上,然後十分平靜地問候了一聲:“晚上好。”
人魚:“……”
艾格雷:“……”
人魚先生看著他生無可戀的神情,感到有些忍俊不禁,同時也十分善意地側過了頭。
……身材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