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辦公室內。
失禁的龔常散發出一陣惡臭。
時蹤頗感厭惡地皺眉, 往後退了數步。
恰此時,那位持槍的、穿著幹練的女人已扣動扳機,“砰”得一聲響, 子彈對準時蹤的眉心打去!
然而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停止了。
裹挾著強大殺意的子彈就這麼懸停在了空中。
在它的背後是女殺手瞪大眼睛、露出的不可思議的表情。
那是賀真動用了漱玉。
空間與時間在漱玉的作用下出現了扭曲。
其後, 子彈以極其緩慢的速度襲向時蹤,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拐了個彎。
隨即賀真一手戴鬼煞,一手召閻王鞭。
淩厲的、通體漆黑的長鞭閃電般揮出,鞭尾轟然撞上子彈, 將它打得徹底調轉了方向。
下一刻, 扭曲的空間恢複正常,子彈沒入女殺手的肩胛骨。
她痛唿出聲, 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一旁, 那個第五團的男人抬起左手手掌。
一個閃電形狀的徽章標識出現。
然而那標識還沒有真正亮起, 他還根本沒有看見賀真出手,無形的鞭影餘威已掃向他的膝蓋。
噗通一聲響,他也跪了下去。
他再抬掌,試圖運用徽章的力量, 下一記閻王鞭已驟然而至。
緊接著他發現他那動作用出去了, 卻什麼都沒發生。
不知道為何徽章並沒有發揮作用,他正不知所措, 讓他更惶恐的事情發生了——
他發現自己飄浮了自己空中。
而他的身體已倒在了地上。
渾身發著抖朝旁邊看去,他那位女性同伴亦是如此, 並且他發現她飄浮在半空中的身影呈半透明狀。
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雙雙都看到了對付眼底的惶恐。
他反應過來了,兩人的靈魂竟被一鞭子抽得出了竅!
還沒來得及搞明白這一切到底是什麼迴事, 他發現自己和女性同伴的手都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抬了起來。
隨後一根無形的、類似繩索的東西將他雙手緊緊綁住了。
他的靈魂竟被戴上了鐐銬!
——這是什麼樣的可怕力量, 竟然、竟然似乎能操控他們的靈魂?
下一刻, 戴著青銅麵具的人沉聲開口。
“青龍,帶下去審問。
“順便做個驗證,看看這邊的功德簿係統、生死簿係統有沒有建立完善,能不能把他們的評分算出來,並判定他們是否活著迴來。”
“是。”一人穿著一身青衣自虛空中現身。
“要帶我去哪裏?!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男人驚唿出聲,朝那戴麵具的人看去。
可隻那麼一眼,他就感到了一股強大的壓迫,連眼睛都似被灼傷,立刻低下頭不敢再看。
青龍的聲音當即傳來:“閻王的鬼煞麵具,不容直視!尤其是罪行深重的鬼。你的罪行越重,觸及麵具受到的痛苦就有多重。
“莫再多問,我這就帶你下地獄!”
言罷,青龍輕描淡寫地朝這一男一女招了招手,他們的靈魂便齊齊消失,仿佛被帶往了另一個空間。
這一切的發生不過在彈指之間。
這期間,賀茵身上也出現了明顯的變化。她的眼珠外突,皮膚發青發紫,嘴唇則變得格外嫣紅。
張開嘴後,她嘴裏竟長出了尖利的獠牙。
然而奇怪的是,透過這具可怖的皮囊,又能隱約看見在皮囊之下若有若無的正常的孩童身軀。
她仿佛疊加成了兩個人,或者說有個惡魔寄居在了她的身體裏。
現在這惡魔占據了這具身體的主導,於是賀茵像是在瞬間完成了變異的怪物,嘶吼著一躍而起,以極快的速度朝賀真襲去。
這個過程中她張開了嘴,那裏麵竟源源不斷冒出可怕的黑霧,並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臭味。
她的嘴化作了一個望不見的黑洞,越長越大,幾乎有半個人高,與此同時那黑霧開始旋轉起來,頓時掃起了強勁的腥臭風力,似乎是想將賀真活活吞噬!
賀真不閃不避,反倒上前一步。
隻見那厚重的青銅麵具忽然如同活了過來一般,那上麵竟驀地再長出了一張臉。
那張臉懸停在麵具前方,皮膚呈漆黑色的,一雙眼睛靜靜長著,眼珠與眼白都是灰色的,以至於融為了一體。
每一個觸及到這個眼神的人,都會心生無盡的畏懼。
這種畏懼與見到兇狠的怪物、索命的厲鬼完全不同。看到這雙眼的人,心裏生出的是一種關於虛無、寂滅的恐懼。
人們會感到如同置身沒有日月、沒有任何其他生命的世界,從生下來的那一刻,他們的結局就注定了——
這個世界有鋼筋水泥鑄就的萬眾高樓,有遠山、有懸崖、也有深海。
可這裏除了自己以外,沒有任何其他人的存在,甚至沒有一隻螞蟻。
沒有風,高樓不會風化,它們會與山、與海一起永遠那麼存在下去。
出生在這裏的那個人也一樣。
他長生不老、不會生病、永遠不會死去。
他被寂寞與孤獨包圍,找不到任何值得追尋的東西。
生命失去了意義,他的本質變得跟那些高樓、遠山又或者海水一樣,成為了這個世界永恆的構成物,或者說風景的一部分。
就這樣,他永生永世被囚禁在這裏,連自盡都不能。
這個眼神會給人最強烈的絕望,將人拽進無盡的、寒冷到極致的深淵。
時蹤有了很大一部分明月時期的記憶,自然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情形。
盡管如此,他也覺得手心發涼,並感到無數藤蔓纏住了他的腳,即將將他拖進無間地獄,那裏一片嚴寒,沒有一絲光亮。
——這張臉,是閻王惡相!
正麵與閻王惡相注視,不過數秒的功夫,那散發著惡臭黑霧化作的巨大黑洞消失於無形之中。
再下一瞬對上閻王惡相的,是五官凸起變形、身體扭曲的魔物般的存在。
張開口,她發出了沙啞蒼老至極的聲音:“我竟沒看出來……竟是你……!三殿宋帝王?!!”
鬼子母儼然寄居在了小女孩的身體裏。
賀真看得出,她們二人的靈魂都幾乎已經相融。
這樣的靈魂淨化幾乎難以完成,所以閻王現惡相,以震懾的方式逼鬼子母離開。
鬼子母的力量一點點被惡相吞噬。
最終她總算從小女孩的身體裏剝離,進入了一個維度。
時蹤無法再看見她的樣子,隻能聽見她的聲音。
——“我的力量衰弱到極致……那又怎樣?宋帝王,你殺不了我,也管不得我。繁衍生息,是人這種生物的本能。
“除非全人類集體赴死,否則,隻要他們還會乞求後代的出現,隻要他們心裏有這樣的念頭,我就會應約而至,再重迴人間。”
鬼子母消失後,小女孩躺在了地上。她恢複了本來的麵貌,但臉色蒼白,虛弱無力,像是剛剛遭遇了莫大的打擊。
在地上側躺了一會兒,她慢慢爬了起來,揉揉了眼睛,像是剛睡醒,對眼前的一切都一無所知。
她甚至抬起左手看了一眼手掌掌心,仿佛好奇那裏為什麼會有一個符號在若隱若現。
眨了好幾下眼睛後,賀茵看向了麵前的閻羅王。
昔日的哥哥已經全然成了一個陌生的人,她變得有些慌張、也有些恐懼,但似乎隱約想起了剛才發生的一幕,她還是大著膽子朝他走去了。
眼裏流露出了信任與依賴,賀茵抬起那張天真無邪的臉,對賀真道:“哥……啊不,剛才我聽見,有人喊你宋帝王?
“你是閻王爺嗎?這、這到底怎麼迴事?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裏是哪裏……你能不能送我迴家?”
見狀,時蹤垂眸淡淡一笑,坐在了旁邊的沙發上,幾乎擺出了嗑瓜子看戲的表情。
果然,他看見宋帝王毫不留情地抽了小天使一鞭子,讓她的魂靈也抽離了身體。
對著這一世的妹妹,宋帝王到底開了尊口。“第一,鬼子母其實並不強,不僅如此,她的弱點十分明顯,想要達到你們剛才那種程度的靈魂融合,需要你高度自願才行。
“換言之,你信奉她,甘願用自己的身體當她的容器,讓她感受人間的生活,嚐試著以人類的方式獲取能量,她才能和你完成靈魂融合。
“第二,鬼子母其實智力不高,畢竟他們與人類的生存方式不同。他們靠人類的供奉增強能量,他們會哄騙,但不會爾虞我詐。
“你有騎士徽章,看上去還是第五團的老玩家……
“這遊戲是你自己玩的,不是鬼子母,你不必自己犯下的惡行甩到她身上去。
“大可承認自己生來就是惡魔。賀茵,不必裝了。”
聞言,賀茵飄浮在半空中的靈魂的目光流露出了強大的怨恨。
她張開嘴,惡狠狠道:“那又怎麼樣?你憑什麼審判我?
“就算你是閻王又怎麼樣?你管不到我!我是活人!我犯了罪,法律會來審判我!就算我被處以死刑,就算我下了地獄……你要罰要殺,那也是我死了之後的事情!
“現在你憑什麼這麼做?!”
戴著麵具的宋帝王淡淡開口:“嗯,如果你真的活在你記憶裏、或者認知中的那個世界,確實是這樣。
“但這個世界不同,一切規則還在建立階段。
“現階段,我有權處置你。”
話到這裏,他不再多言,拂袖隻留下一句,“青龍,綁人!”
片刻之後,辦公室內萬籟俱靜。
無法動彈的龔常早已暈厥了過去,隻不過在騎士徽章的作用下,他仍是站著的。
宋帝王一步步走到坐著的時蹤麵前,略俯下身來看他,言語間似帶有幾分戲謔,也有著幾分不經意的縱容。“戲看夠了?”
“還行吧。”時蹤淡淡說出這麼一句,朝他招了招手。
宋帝王的身體頓了頓,隨即倒也很好說話地朝時蹤躬下的身子。
隨後時蹤就抬手輕輕碰了一下他的鬼煞麵具,再將它解了下來。
宋帝王的威嚴散去。
眼前那個人又變成了熟悉的賀真。
時蹤露出頗為滿意地微笑,盯著他的眼睛道:“看來你瞞了我很多事情。願意告訴我嗎?”
賀真拍拍他的胳膊。“先迴客棧。”
時蹤道:“這裏是龔常跟家屬們要不要為畸形兒執行安樂死的地方。應該沒有監控。或者你再讓青龍檢查下,做些處理,把我們的痕跡抹去?”
“嗯。”賀真道,“他會知道。”
五分鍾後,時蹤來到醫院對麵,在避開監控的街角,隨機挑選了一位路人,像他借了手機。
時蹤長得極好看,眼神溫柔,笑容春風化雨,路人當然很快就答應了。
他拿起手機報了警,說懷疑龔常的月子中心涉嫌殺害嬰兒事件,這事兒還很可能跟韓家的事有關。
待匿名報完警,時蹤把手機還給路人,再由青龍出麵用一樣銀色的儀器掃了一下路人,路人也就把這一切都忘了。
當晚,迷藏客棧。
左三丘迴學校聽講座了,不在。
時蹤索性關了大門,窩在沙發上敲鍵盤
相關新聞已經出來了,龔常死於腦溢血,另有兩名成年人和一名12歲的女童在他辦公室暈倒,尚有生命體征,但無法醒過來,疑似成了植物人。
究竟發生了什麼,會導致這四人的悲劇,無人知曉。
一時之間眾說紛紜,猜什麼的都有。
看完新聞播報,時蹤把電腦合上了。
這個時候賀真端了一杯牛奶走過來。
眼見著他放下牛奶看向自己,似乎打算什麼,時蹤先一步起身走到他跟前,伸出一隻食指按到了他嘴上。“噓——”
賀真背抵著茶幾,不動、也不說話,就那麼靜靜注視著近在咫尺的時蹤。
從這個角度,他甚至能聞到時蹤頭發上傳來的淡淡香味。
那香味很奇異,不濃、不俗,似有還無,像鬆木、像青煙。
然後他聽見時蹤道:“我瞧你的樣子,像是要誇我點什麼似的,又或者說點說教的話。”
賀真不置可否。
時蹤又道:“所以,打住,我做這一切可不是為了懲惡揚善。”
賀真眉毛揚了一下,但他暫時沒有反駁時蹤的話。
時蹤以漫不經心的語氣道:“當然,那個人太過狂妄,他惹到我了,所以我想讓在他痛苦、以及後悔招惹我的情緒中死去。
“不過我的主要目的,隻是嚐試一下騎士徽章的作用,看它是不是真能賜予人致死的疾病。
“另外,我還在試你。
“其實見到這個世界的明天段易等人後,我對這世界的揣摩和龔常一樣的,我認為這個世界沒有地獄。
“今天你的話似乎印證了這點。
“隻不過……根據我今天試探的結果來看——
“你安排了青龍在這裏重建地獄。
“溝通兩個世界、實時傳輸人或者工具,漱玉需要大量的力量。不僅如此,兩個世界時間流速不一樣,如果不提前設置好坐標,很難實現實時溝通,何況青龍是怎麼精準掌握你所在的時間的?
“所以……他早就過來了,對嗎?”
賀真點頭,默認了時蹤的話。
隨後他雙手把上的時蹤的肩讓他坐下。
坐到時蹤對麵的沙發上,賀真瞳孔深邃地看著他:“我很好奇,過去的你……或者說明月,為什麼不讓你知道真相。
“那麼或許我應該跟他站在一邊,選擇對你隱瞞這一切。”
“少來。”時蹤眼裏染上了些許惱意,“我根本不信曾經的自己。”
賀真笑了,似真似假說了句:“都是你,我該站在哪一邊?”
時蹤有點真惱了。
他一下子站起來,上半身越過茶幾,動作頗為粗暴地揪住麵前人的領子。“繼續擺這宋帝王的姿態,你就出去!”
賀真淡淡一笑,眉眼裏倒是沒有絲毫不耐。
他隻是再深深看時蹤一眼,伸手安撫般拍了拍他的肩。
良久後,他總算開了口:“時蹤,這是一個……備用世界。”
作者有話說:
小賀似乎漸漸老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