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園, 是帶領(lǐng)劉家發(fā)家的家主劉默所住的地方。
劉默也是最早與惡魔接觸、簽訂契約的人。
他最初買下這處宅子的時候,隻是因為看中了這裏的梅花,以及圖這裏的清靜。
劉默想在這棟清靜的宅子裏住下, 在梅花的陪伴下專心讀書。
他希望自己能夠有朝一日能夠考取功名。
劉家時代經(jīng)商, 劉默的母親也出身於有錢的商人世家。
但那個時候商人的地位極低,盡管家財萬貫,他的母親也隻能當妾。
父親的正妻是讀書世家,祖上在京城當過大官, 盡管後來沒落了、沒錢了, 地位也比商人高出太多。
商人在過去那個時代沒有地位,父親最大的心願就是後輩中能出一個讀書人。
庶出的劉默繼承家業(yè)無望, 隻有靠讀書來出人頭地。
讀書考功名這件事成了母親、也成了他的一塊心病。
不想被人看不起的劉默, 特意選了這麼塊地方用來讀書。
大宅子裏人多、事情多。住在梅園裏, 聽著寺廟裏的晨鍾暮鼓,跟著僧人們一起起床、一起睡覺,他認為自己就能規(guī)律生活,專心讀書, 大有所成。
那個時候梅園周圍當然還不是墳塚, 隻是一片無人打理的荒地。
在梅園讀書,沒有任何人打擾, 隻會在每天定時聽見鍾聲,以及若隱若無的誦經(jīng)聲。
這裏也的確是一塊讀書的好地方。
劉默以為中舉就是他的人生追求了,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隻兔子。
至於後來, 這個世界的發(fā)展與變化,也全然不在劉默的預(yù)料內(nèi)。
比如這個世界在迎來蒸汽時代、科技大爆炸之前, 首先發(fā)展出來的是生物技術(shù);比如世界被財閥們瓜分著, 從前最被看不起的商人, 地位竟然得到了顛覆性的轉(zhuǎn)變。
當然,劉默也不會想到,他找到的這片梅園,居然位於世界的另一個維度。
這些信息都是時蹤等人在搜尋梅園後發(fā)現(xiàn)的。
劉默與惡魔簽訂契約,迴到從前的本宅後,取得了家主的地位,並逐步讓惡魔影響了每一個劉家人。
本宅隨著世界的發(fā)展而發(fā)展,早已看不出最初的模樣。
處在另一個維度的梅園,倒是至今依然維持著從前的模樣。
劉默獨居,這棟宅子也是為了讀書所用,所以占地麵積並不大,不過幾個庭院、幾棟房子而已。
梅園可以大致被分為前後部分。
前園是用來會客的,書房、廚房、用飯的廳堂等皆在此處。這裏還有兩個閑置的廂房,應(yīng)該是給客人準備的。
後園則整個被梅花樹包圍,其中散落著幾棟宅子,劉默從前睡覺的臥房就在這裏。
不久前,紫紅進入這梅園後,先遵照時蹤的指示,繞開喧嘩聲所在的地方,去到後園做了個探索。
她看見一棟房子亮著燈,擔心劉孟濤在那裏,沒敢深入,而是迴到前園,讓姐姐紫玉潛藏到了漆黑而又隱秘的柴房裏。
姐姐紫玉為劉家兄弟生過許多孩子。
然而由於每一個孩子都是畸形兒,且全部被殺了,她的精神出現(xiàn)了很大的問題。
但幸好她還是認識妹妹的,能配合她的行動。
那會兒,通過遠程聯(lián)絡(luò)道具,紫紅與時蹤、明月取得了聯(lián)係,與他們合力演了一出戲。再加上紫玉的幫助,他們成功將兩位管理員,以及賀真這三人通通放倒在地。
後麵或許還用得著這兩位管理員,大家把他們二人五花大綁後關(guān)進了柴房。
至於賀真,則被時蹤放到了一間閑置的廂房中。
時蹤從柴房裏找來繩子,將賀真親自綁到了床柱上,然後他讓左三丘看著賀真,自己則與其他人在梅園的前園做了個簡單的探索。
這期間,他也走入那片梅樹林遠遠望了一眼,確有一間房亮著燈。
那裏的人應(yīng)該是劉孟濤。
擔心前去探索會引來危險,或者觸發(fā)別的劇情,時蹤暫時沒有貿(mào)然深入。
他和其他人先合力把通往後園的那扇院門合上,還用繩子打了個結(jié),才探索起前園的其他地方。
待探索完前園,時蹤沒有和其他人一起離開梅園,去這片墳塚的其餘地方探索,而是先去到了那間安置著賀真的臥房中。
此時是淩晨5點半。
晨曦已至,屋內(nèi)透進了薄薄的朝霞。
時蹤與明月一同進屋、關(guān)門,再穿過被窗格分割成一道又一道的霞光,走至床前,若有所思看向了床上緊閉著眼睛的賀真。
正是因為他們剛?cè)霕淞轴岵痪茫筒碌搅速R真這迴很可能要麼是兇手,要麼是死者,這才能提前埋下紫紅這步棋。
看到賀真果然說了一個那麼明顯的謊後,時蹤毫不猶豫地指揮了紫紅行動,並親自給賀真紮了一針。
明月百無聊賴地坐在椅子上打了個嗬欠,問身邊的時蹤!澳悻F(xiàn)在什麼打算?不去探索?”
時蹤隻道:“我認為你應(yīng)該知道我的打算!
“反正無聊。隻能找你聊天!
明月道,“按這遊戲的規(guī)律,規(guī)則消失後,玩家們的死亡風險也消失了。
“現(xiàn)在是兇案發(fā)生前的劇情演繹環(huán)節(jié)。
“這期間的探索大概率不會對玩家造成死亡風險,但會觸發(fā)新的劇情點,以引導(dǎo)他們的下一步行動。
“這些行動會跟後麵的兇案密切相關(guān)。
“兇案一旦發(fā)生,玩家需要找到兇手,並按下紅色按鈕開啟投票,才能離開遊戲。
“為了督促玩家盡快找到兇手,係統(tǒng)會在這期間製造新的死亡風險。那個時候,探索的風險才會增加。所以……”
說話的語氣放緩些許,明月道:“你現(xiàn)在不去後園探索,也不去其他地方,並不是怕死亡風險。
“你隻是不想觸發(fā)任何強製性劇情。
“賀真是賀家的人,你猜測小醜也會是劉家的人。
“作為玩家,你意識到這點,沒有關(guān)係。
“賀真不久前以玩家的身份把這個真相告訴你,也沒關(guān)係。
“可一旦你這個小左的角色找到相關(guān)的、能揭露小醜真實身份的線索,這就屬於副本劇情邏輯的一環(huán)了。
“那麼你很可能會引來強製的紅線劇情,也即——到時候係統(tǒng)會讓你殺了小醜。
“總之,現(xiàn)在你不探索,不直麵真相,也就沒不會引來強製劇情。
“甚至如果有誰想來殺小醜,你還可以保護他,這也不算你違背人設(shè)。因為你的角色根本就不知道真相,你還當小醜是最好的朋友。
“隻不過,你不去探索,其他角色總要去。
“他們早晚會發(fā)現(xiàn)小醜的真實身份。你這個角色好歹和小醜還有羈絆,他們可沒有。
“到時候,他們一定會被強製觸發(fā)對賀真的殺意。
“那麼綜合分析,你弄暈賀真,不是因為你不信任他,也不是擔心他會殺你……
“你這麼做,是因為你既不想殺他,也不想他殺你、或者其他人,是麼?
“你在保護賀真。
“你現(xiàn)在的身份其實可進可退,你和小醜的情意已經(jīng)因為狗洞事件變質(zhì)了,你殺他並不會導(dǎo)致ooc。
“但你不僅不會殺他,還會保護他。
“當著所有人的麵,你把賀真弄暈、關(guān)到這間房裏、還把他綁了起來。到時候他們都知道該來這裏殺人。
“那麼你就可以甕中捉鱉,幫賀真把那些人反殺。
“如果你不想殺人,你至少可以采取一些措施來避免他真的被殺死。
“無論如何,你可以趁現(xiàn)在布局,做一些陷阱機關(guān)了!
又打了個嗬欠,明月道:“搞不好一會兒左三丘也會來殺他。
“那我們就趁機把他做掉好了。
“之前我去到百裏平身上,還特意去左三丘麵前演了戲,就是想取得他的信任?上,有陣營戰(zhàn),有祝霜橋盯著,還有蘇曉山需要解決……百裏平那步棋廢了,現(xiàn)在得重新找機會。”
“賀真已經(jīng)找到了秘密。如果我真的像你說的這麼相信他、處處為他考慮——”
時蹤語氣冷漠地開口,“我為什麼不直接讓他走第三條路,利用那個秘密切斷惡魔與劉家的聯(lián)係,甚至殺掉整個劉家,而非要弄暈他?”
因為賀真也是劉家人。
如果這個秘密會徹底摧毀劉家,賀真可能也會死。
畢竟劉孟濤強調(diào)過,這是跟劉家生死存亡相關(guān)的秘密。而整個劉家的滅亡,多半意味著劉家所有後代都沒有存活的可能。
按理這個答案非常簡單。
然而明月並沒有立刻迴答,就像是沒能猜出來。
時蹤的聲音更冷淡了。
“你知道的,比你告訴我的要多很多。”
明月很好奇地開口:“是麼?我比你多知道什麼了?我沒有立刻迴答你的話,隻是因為我不確定賀真的打算而已。
“現(xiàn)在有好兩種可能——
“第一,這個秘密會把賀真也一同摧毀,可他不想死,所以他騙了你。
“他並不想用這個秘密來殺惡魔殺劉家,他隻是想找出秘密本身,完成劉孟濤交給他的任務(wù),然後他會殺了我們所有人。
“第二,賀真確實做好了自我犧牲的打算。
“他不想殺其他人,所以寧肯自己去死。
“這兩種可能,你都不願意見到。所以你把他打暈,想靠自己走出第四條路。
“我同意啊。我們一起走第四條路,先把左三丘殺了再說,讓他成為本案的死者!
“走第四條路,光殺一個左三丘沒用。”
時蹤道,“副本的核心問題沒有解決,我們還得利用秘密除掉惡魔,才能確保自身的安全,達成最優(yōu)的通關(guān)條件。
“可這同樣意味著賀真會死。”
“你就那麼在乎賀真的生死?”
明月的語氣顯得非常不以為然。
“行,其實也不一定沒有兩全的辦法。左三丘、祝霜橋他們還在探索。也許他們能找到既能殺死惡魔以及劉家其他人,而又不會傷害到賀真這個劉家人的、兩全其美的辦法。
“但我猜,你不相信他們能辦到。
“畢竟在npc劉孟濤已經(jīng)暗示,這個秘密可能會導(dǎo)致整個劉家滅亡。這種情況下,想把所有真相捋清楚,找到一件徹底逆轉(zhuǎn)局勢的方法,一定極不容易。
“可怎麼辦呢?你又不願意自己去探索。
“一展開探索,你可能會收到強製要求你殺賀真的劇情。
“不僅如此,一旦離開這個房間,其他人來殺賀真的時候,你就保護不了他了。
“你一定想過現(xiàn)在讓祝霜橋來幫你保護賀真。在蘇曉山一事後,他會對你唯命是從。
“但還有紫紅、春桃、獅麵人、獨角人這些人在。走到這步的玩家都不簡單。
“當他們真開始走強製劇情的時候,祝霜橋未必攔得住他們四個!
略作停頓後,明月又道:“那麼,如果你想走第四條路,隻有一個辦法了——
“現(xiàn)在立刻在這屋子裏製造一些陷阱,然後趁其他人還沒有觸發(fā)強製劇情的時候,製造一個什麼動靜,把他們通通吸引到這裏。
“然後你利用提前設(shè)好的陷阱殺了他們?nèi),包括左三丘?br />
“把其他所有潛在的犯案嫌疑人通通殺死,你就可以隨意離開這間房,而不必擔心賀真被其他人殺掉。
“然後你就可以去找那樣兩全其美的辦法了。
“如果你運氣不好,先一步觸發(fā)了必須殺賀真的強製劇情……
“這也不是完全不可破,你也許還能找到扭轉(zhuǎn)劇情的機會。等到實在扭轉(zhuǎn)不了,你再殺死賀真。這也不要緊。至少你為他努力過了。
“除非……
“除非你不想這麼做!
“時蹤,如果你不想殺三三,也不想殺其餘任何人……你打算怎麼通關(guān)?你通不了關(guān)。
“要麼跟以前一樣,把那點無足輕重的良心徹底抹殺;要麼你就會被困在解不開的死局裏。
“否則你還能怎麼選?”
時蹤倒是笑了。
他問明月:“你也認同,這是死局?”
“如果你這個也不殺,那個也不殺,就是死局。
“這根針隻能把他麻醉四個小時。
“那麼恭喜你,你會帶著我走向第五條路——
“死在副本裏,繼而死在這個備用世界,從此以後……徹底灰飛煙滅!
時蹤瞥向身邊的明月!斑@樣的死局,是誰設(shè)的?誰這麼了解我?或者說……誰想試我?”
時蹤還欲問什麼,床上竟忽然傳來了動靜。
他立刻轉(zhuǎn)頭望去,這便看見賀真居然醒了過來!
不僅如此,他不知道從哪裏取到了一把刀,並用這把刀解開了剩下的繩索。
時蹤瞇起了眼睛。
——他是怎麼醒的?
——猜到了自己的打算,提前服了能讓他抵抗麻醉的藥?
很快,賀真從床上坐起來,站到了地麵上,用一種極為陌生的眼神看向時蹤,並朝他舉起了一把刀。
這個時候時蹤發(fā)現(xiàn),他的手上已經(jīng)長出了蹼。
曾在係統(tǒng)運算樞紐裏看到的那幕,似乎正在成真。
賀真果然朝自己舉起了刀。
看到這一幕,時蹤先是笑了。
緊接著他的臉色徹底黑下去,麵上露出了從未有過的巨大怒意,單手操起一把椅子,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朝賀真砸了過去。
椅子是否砸中了賀真,又是否在地上摔成了四分五裂,時蹤並不知道,因為他轉(zhuǎn)過身,頭也不迴地離開了這間房。
隨時蹤離開的時候,明月倒是迴了頭,他對上賀真目光的那雙眼睛顯得有些莫測。
沒有躲避那把椅子,活活挨了這麼一下的賀真額頭裂了傷口,血從傷口裏流出來,滑進他的眼睛,把他瞳孔都染紅了。
用這雙血紅的眼睛,賀真對上了明月的視線。
這一瞬他腦中的那個念頭是——
當年明月離開地獄走向黑洞時,如果迴頭看自己,會不會露出的就是這樣的眼神?
然而很快時蹤和明月就一起消失了。
他們本就是一個人。
賀真知道他們很快就將合二為一。
時蹤頭也不迴地往前走。
他打開了通往後園的門,不知不覺走進了那片梅園。
很快他聽見了身後傳來腳步聲。
那是賀真持刀追了過來。
時蹤和明月得配合著往前走,走得不如普通人快。
剛進梅樹林不久,時蹤就被賀真追上了。
賀真甚至無需用什麼花招,很容易就能對付他與明月——
他撿起石子兒一個又一個朝兩人共用的那條雙腿砸去,打亂兩人走路的節(jié)奏,很快兩人就因為共用腿的不便而雙雙摔倒在地。
時蹤一個翻身想要帶著明月一起站起來,肩膀被用力一按,人又重新重重倒在了地上。
他感覺到自己的左肩差一點就要脫臼了,強忍著劇痛,他怒不可遏地朝賀真看去,便看見他將欺身上前將自己壓在地上,繼而將短刀抵在了自己的脖頸。
“賀真,你覺得這出戲……你演得很好嗎?”
賀真不言語,眼裏也不見半點情愫,有的隻是萬千殺意。
仿佛現(xiàn)在的他隻是那個想要趁機殺死明月這個罪犯的、鐵血無私、手段殘酷的宋帝王,而不再是其他任何人。
因為俯下身的關(guān)係,賀真額頭上傷口的血滴了下來,這迴血珠滴在了時蹤的眼睛裏。
時蹤仰倒在地,梅花花瓣在微風的吹拂下在他身邊起起落落。
他周圍的一整個桃林的淡淡緋色,就在這滴血的影響下,幻化成了眼裏的萬千紅色。
賀真的臉成了紅色,瞳孔也成了紅色,好似化作了嗜血的惡魔。
他手裏的短刀還在繼續(xù)往前。
刀刃刺破時蹤脖頸上的那薄薄一層皮。
血珠一滾,把刀尖染紅。而那刀似乎還在繼續(xù)逼近。
“哪怕我三番五次提醒你、暗示你……我好幾次都說,如果你不打算做賀真,我就再也不會原諒你。但你還是做出了這樣的選擇。
“那麼好,為了感激你當賀真的時候,肯做我的刀,哪怕隻有那麼一迴……這一次,我就走一迴你安排的路。我成全你!
時蹤皺緊眉頭,也抽出了一把刀。
這把刀曾被祝霜橋拿著去殺蘇曉山,現(xiàn)在則被時蹤握在了手裏。
脖子上的刀刃根本沒有繼續(xù)往前刺,也沒做任何阻攔,於是時蹤輕而易舉地將那把刀狠狠插進了賀真的胸口。
擦了一把臉,時蹤推開賀真,然後俯下身,用一張布滿血的、卻顯得極度冷漠的臉看向倒在血泊與梅花瓣中的人。
“你要意識到一件事,你連騙帶逼我刺出這一刀……
“我殺死的不僅是賀真,還有時蹤。
“或者說,他們都是你殺死的!
夏娃曾被明月入侵過一次。
這樣的錯誤它怎麼會再犯?相關(guān)防禦係統(tǒng)早就得到了升級。
也許明月有能力再次破解升級後的係統(tǒng),可這不是尚未完全恢複記憶的時蹤,花幾個小時就能搞定的。
所以時蹤早就在猜測,自己之所以能“入侵”係統(tǒng)看到那一幕,隻是因為夏娃想讓他看到。
或者說,是宋帝王想讓他看到。
自拿到漱玉開始,時蹤曾聽到明月一次又一次告訴自己,“宋帝王會殺了你,把你帶迴地獄”“所以你要先殺了宋帝王……”
再來是國王的話語,祝霜橋聽到的聲音,以及他在遊戲裏得到的種種暗示。
所有這一切,“侵入”係統(tǒng)後看到的那預(yù)言一般的畫麵,再加上這個副本關(guān)於兩個人的身份角色設(shè)計,都無非隻是想促成一件事——
讓時蹤殺死賀真。
這一切都是宋帝王餘欽早就設(shè)計好的。
在他的計劃裏,時蹤必須殺死賀真。
當然,時蹤認為,一開始明月藏在漱玉裏的那些話,都是過去自己的真切所想。
他過去確實不相信宋帝王有人性,也認為他確實想殺自己,或者將自己帶迴地獄永世囚禁起來。
那個時候的自己不可能和宋帝王合作,不可能成為宋帝王計劃的一環(huán)。
那麼宋帝王隻是利用了過去的自己的心理。
宋帝王知道明月會如何看待自己,他也知道明月一定會將注意提防自己、必要時要殺死自己的這類話語告誡給時蹤。
於是宋帝王選擇對時蹤繼續(xù)加深這個意識。
係統(tǒng)裏時蹤看到的那個“預(yù)言”,就是宋帝王計劃裏的最後一環(huán)。
看到預(yù)言,時蹤總該會相信,賀真是真的要殺他。
那麼為了不被殺,他會先殺了賀真。
尤其是在副本故事漸漸明確,兩個人身份的對立麵徹底拉開之後。
至於自己的另一部分靈魂,也即現(xiàn)在這個明月,他一開始應(yīng)該是對宋帝王的計劃不知情的。
但他在某個時間段一定與青龍取得過聯(lián)係,得知了宋帝王的計劃,並選擇了配合。
否則,為什麼明月從來隻是嘴上說著要殺左三丘,卻從來沒有真正實施過?
這是他的聲東擊西的障眼法。
他想殺的從來不是左三丘,而從來都隻是賀真。
至於賀真本人……
最該關(guān)心自己怎麼該應(yīng)對國王的殺戮、最該詢問自己會不會殺左三丘的他,偏偏一句話都沒有問。
是因為他也想讓自己殺死他。
明月死亡之後,夏娃才開始複製這個世界。
所以他沒有被複製,不屬於這個世界,是不該存在於這裏的人。
他曾經(jīng)侵入係統(tǒng)做了些篡改,從左三丘身上奪取了“迷藏客棧老板”這個身份,並能確保自己在一段時間內(nèi)不會被係統(tǒng)發(fā)現(xiàn)。
然而一旦他被係統(tǒng)發(fā)現(xiàn),就會被它殺死。
現(xiàn)在備用世界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他是入侵者。
通過祝霜橋的騎士徽章能力,時蹤得以知道,在這次副本結(jié)束的時候,係統(tǒng)裏的國王就會負責出麵處決他。
時蹤可以在被係統(tǒng)殺死前,使用可以掠奪身份的道具,並在副本裏殺了左三丘。
這樣一來,他就能真正取代左三丘成為客棧老板,名正言順地參與晚宴,擁有真正活在這個世界的資格。
但並不是隻有左三丘一個人的身份可以供他使用。
“賀家家主”這個身份,也擁有晚宴資格,也可以讓他留在這個世界。
宋帝王做這一切,其實也隻是想把賀真這個身份送給他。
僅此而已。
時蹤曾問過明月,宋帝王為什麼會成為賀真。
那會兒明月並沒有完全說實話。
閻王確實需要定期到人間投身為人,感受人的七情六欲,不至於讓自己喪失人性。
宋帝王也確實一直推諉,從來沒有履行過這項規(guī)定。
直到他發(fā)現(xiàn)明月的一部分靈魂來到了另一個世界,直到他發(fā)現(xiàn),明月的這部分靈魂隨時有灰飛煙滅的風險。
於是宋帝王投身為賀真這個有機會當上賀家家主、並有資格參與晚宴、永遠留在那個世界的人。
隻要明月殺死賀真,就能獲取他的身份,得到那個世界的入場券。
這樣一來,明月不會被殺死,也就不會得到灰飛煙滅的結(jié)局。
從此他將以賀家家主的身份,名正言順地參與晚宴,而不會被國王、不會被係統(tǒng)處死。
時蹤本人並沒有提前對賀真使用掠奪身份的道具。
但賀真對時蹤用了。
那樣道具的作用是——
如果他被時蹤殺死,時蹤將會獲得他的身份。
餘欽肩負重任,身係天下蒼生的安危,行動做事必須鄭重、必須循規(guī)蹈矩。
他永遠無法像明月那樣隨心所欲。
他也一度認為,明月想要的,自己一樣也給不了,他在明月麵前簡直像一個窮光蛋。
“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
一無所有的餘欽自認留不住明月。
他沒有任何可以贈與明月的東西。
除了明月想要的自由。
身份地位特殊的宋帝王,當然無法打開地獄的大門,親自送明月去往新世界。
但當明月自己找到了這樣一條路徑、並想辦法完成時,宋帝王發(fā)現(xiàn)自己起碼可以護他平安。
閻王需要定期投身成人,這是地獄的規(guī)定。
地獄選擇與夏娃達成合作,是所有十殿閻王、甚至更上級的領(lǐng)導(dǎo)者與夏娃接觸、做過詳細討論與分析論證後的結(jié)果。
於是夏娃構(gòu)建的備用世界,也成了三千世界中的一個。
那麼宋帝王當然可以選擇去備用世界投身為人。
因此,他來到這個世界成為賀真的行為,沒有違反任何地獄的規(guī)定。
最終他讓恨自己的明月殺死賀真,從而得到合理的身份,也算是符合係統(tǒng)、或者說符合備用世界的運行規(guī)則。
盡管這一切設(shè)計顯得有些投機取巧,但他依然沒有行差走錯,還是那個循規(guī)蹈矩的宋帝王。
他自認什麼都給不了明月。
這一個“賀家家主”的身份,這麼一次投機取巧,或許已經(jīng)是他能夠做出的最大讓步,也是他給予明月的全部。
到時候,明月想以賀家家主的身份留在備用世界也好,繼續(xù)去別的世界、甚至又一個新宇宙探索也好……
總之他暫時安全了,不會有性命之虞。
宋帝王化身賀真,並不是為了殺死明月,或者將他帶迴地獄。
他隻是想幫助明月獲得他想要的自由。
“我殺死的不僅是賀真,還有時蹤。
“或者說,他們都是你殺死的!
“你把我留在這個世界,自己迴到地獄……
“從此以後,徹徹底底的兩不相見。
“這就是你的選擇,是麼?”
聽見這樣的話,賀真、或者說餘欽的心髒位置狠狠一縮。
他張開口想要說些什麼,卻隻是吐出了一口血。
血帶走了身體的溫度,生命在迅速流逝。
那一刻,所有光亮似乎都在賀真的眼前消失了。
他盡力睜開了眼朝時蹤看去,梅花的淡淡緋色、血珠帶來的紅色、朝霞爬滿天際的絢爛之色……通通褪成了漆黑。
一片漆黑之中,他仿佛看到兩個分開的靈魂聚攏在了一起。
經(jīng)過了漫長的分離後,它們總算再度合而為一,成為了一個對他來說既顯得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人。
那人在一片黑色中現(xiàn)身,仿佛自虛空中朝自己走來。
他的步履放得很緩慢,短短一瞬,卻仿佛走過了無數(shù)個輪迴。
然而很快那些黑色就通通消失了,賀真又迴到了那片梅林。
刀光與血色中,他看著眼前的人輕輕一笑,然後閉上了眼睛。
——“晚安,我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