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麼不可能是兇手?”
“沒有人會懷疑一個孩子!”
“沒有人會懷疑一個差點死亡的受害者!”
“這就是他沒有遭到任何責難、問訊的原因!沒有任何人懷疑他!”
宴會廳外傳來了秋雁的聲音。
方才在華華的勸說下, 她本是勉強冷靜下來了,但估計在見到時聽海後,聽他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 於是就忍不住又爆發了。
不過她這聲音顯得有些有氣無力, 大概是因為剛才服用的藥片裏含有鎮定的成分。
“你少給我胡說!我還要求人辦事呢!”
這是時聽海的聲音,“華華!趕緊把人帶走!別讓她丟人現眼!”
明月將這些話聽在耳裏,並沒有流露出多餘的表情。
他隻是盯著眼前的白布看。
那指針果然又轉了半圈,最終停留在了兩個字上——
“死亡。”
“嗯。我那英年早逝的老父親, 我知道你已經死亡了, 我當時傷心了很久呢。所以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該不會……是說我要死吧?”
明月的聲音顯得非常冷漠。
指針不動了,像是被招來的亡靈不肯再做迴應。
“真是奇怪。我還是快點走吧。否則該被鬼上身了。”
自言自語般說了這麼一句, 明月快步離開了宴會廳。
剛出門, 他就遇到了朝自己走來的時聽海。
時聽海看起來還算年輕, 是一副風流倜儻的模樣,不過他的肚子還是不可避免地發了福,很明顯地攏了一塊起來。
“哎喲小蹤!好久不見!”
“我知道你已經改名了……不過已經習慣這麼叫你了,不介意吧!”
“你嬸嬸受到過刺激, 腦子變得不太好使了, 還愛說胡話,你可別介意。她是不是拿槍威脅你了?別擔心啊, 那是玩具槍!隻不過她以為那是真槍而已!”
時聽海一見到明月,就絮絮說了很多話。
明月朝他淡淡一笑。“二叔, 許久不見。沒關係, 我不介意的。當年父親去世,我也很傷心。我很理解嬸嬸的感受。”
時聽海看起來鬆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們現在……”
明月道:“二叔, 不用管我。我小時候經常來這裏, 對這裏還算熟悉。你招待其他客人就好。我想去海邊逛逛。”
“那行。這裏仍然是你的家, 隨便逛,有事兒隨時找我!”
時聽海朝明月揮揮手,轉身小跑著去別墅方向了。
明月則頭也不迴地走向了下山的人行綠道。
不久前,宴會廳內,那張大餐桌下,長長的、曳地的桌布遮住了一個14歲小女孩的身影。
這正是時聽海與秋雁的女兒,名叫時小雪。
這會兒她收起手裏的吸鐵石,從桌子底下鑽出來,去到房門口,透過門的縫隙往外看,發現父親和曾與她有數麵之緣的“堂哥”均已離開。
待他們的身影雙雙消失在視野裏,她拉起裙角,像個幽靈一樣快速打開宴會廳的大門離開,跑向了別墅的後門。
她不知道的是,假意下山的明月繞了小路迴來,悄悄藏在了宴會廳那排房子的後麵,把她的動作盡收眼底。
《最後的晚宴》建立在這個世界的現實維度上。
而如果青龍之前的工作沒有白做,按理這個維度是不會隨隨便便就出現鬼的。
果然這所謂的“招魂遊戲”背後是有人在搞鬼。
等時小雪走進別墅,明月迅速離開,繞著這排平房的後麵,去了上山的路。
海灘上的情況,他在來半山腰的路上已經看過了。
從前那裏有一個小型營地,提供一些海上娛樂項目,如海上摩托等、快艇。
當然,當年那些娛樂設施並不對普通遊客開放,隻對時家人以及來這裏的客人們開放。
現在所有設施、營地均已拆除。
取而代之的停在不遠外的幾輛卡車和幾輛挖掘機。
這是在為度假村的建設做準備。
但由於設計方案還沒有最終確定,再加上資金流的問題,這個項目還遲遲沒有動工。
如此,海灘上可以探查的線索恐怕不多。
明月更感興趣的,還是山頂的那棟房子——
按高守的說法,老爺子時長生在六年前痛失愛子後,另外在山頂修建了一棟房子,並從此搬到了那裏去住,免得觸景傷情。
沿著綠道緩緩步行了大約20分鍾,明月到達了山頂。
靈魂融合後他的身體好了很多。換做之前還是時蹤的時候,爬這麼久的山路,他恐怕早就臉紅氣喘了。
山頂處也有一棟別墅,不過比半山腰那棟要小很多。
這棟小別墅地上的部分一共隻有三層,麵積估計總共也就才四五百平左右。
小別墅坐落在蔥鬱的山林間,比起半山腰的純西式建築,這裏的一切則顯得更有古韻,周遭還特意修建了庭院,頗有些曲水流觴的高雅意境。
此地離懸崖還有相當一段距離。
讓明月覺得頗為有意思的是,小別墅後方的林間特意開辟出了一條小道,似乎正是通往懸崖的方向。
在暗處打量這小別墅片刻,明月繞至別墅後方,再沿著這條小道往前走去。
越往前走,兩邊樹林的密集程度越低。路上的樹木、植被越來越少,直至徹底消失不見。那個時候他已很接近懸崖的位置。
就在這片樹林的盡頭,明月看到了一個房子。
靜靜凝神聽了片刻,他沒有聽到房子裏麵及周圍傳來任何聲音,於是直接走了過去。
對比先前那兩個別墅的美輪美奐,這棟小房子顯得極為破敗,它像是農村的那種用紅磚簡單砌起來的土房,再隨便上了黑色的漆。
而當明月繞了一圈後才發現,這房子隻有兩扇窗戶,且每扇窗戶外麵居然都焊著一根一根的鐵條。
——這不是一棟普通的房子,這是一座監牢。
可裏麵關著什麼人呢?
明月朝窗戶靠近,試圖看清屋子裏麵的情形。
不過他隻看到一個黑色的背影。
他似乎坐在椅子上,但人並沒有動。
打算進一步將那人看清楚的時候,明月聽到了華華的聲音。
“這位是……是賀先生是吧?
“這個地方鬧鬼,你還是不要靠近了。我那邊做了些點心,你要不要跟我迴主別墅?或者你想去哪兒,我帶你參觀。”
“這裏鬧鬼?那我還挺害怕的。
“我就不在這裏多待了。我和你迴主別墅。”
明月沒多逗留,快步跟著女傭華華沿著來時的那條林間小道迴到了山頂的那間庭院內。
小別墅的房門在這個時候被打開,一位上了年紀、頭發花白的老人走了出來。
他杵著拐杖,走路的時候一瘸一拐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受過什麼傷。
他的身材原本應該頗為高大,但因為上了年紀的關係,背脊變得有些佝僂。與此同時人顯得過於消瘦,臉頰都有些凹陷了。
戴著一個寬簷帽,他的臉上坑坑窪窪的,皮膚的顏色也十分不一致,有的地方膚色很深、有的地方則很白。
再結合那滿臉的皺紋與消瘦的臉頰,這張臉實在不敢讓人細看。
他應該生過某種可怕的疾病。
不過明月還是多盯著他看了好幾眼,似乎想確認他有沒有可能是國王,或者宋帝王。
就目前他觀察到的特征來說,麵前人的五官倒是與宋帝王沒有半點相似之處。
隻是他畢竟沒有看骨相還原人麵部的本事,如果宋帝王玩得花一點,故意“整了容”,甚至將身體骨骼做了調整,那他一時看不出來也正常。
女傭華華走上前,向這位老人打了招唿。“鹿峰先生你好。這是要迴半山腰那邊嗎?”
“對。正巧遇見你。這位是——”鹿峰看向了明月。
明月多打量鹿峰幾眼,道:“我是賀真。”
“你好。我叫鹿峰,是一名建築設計師,來時老先生的書房這裏參觀。你們要是也要迴半山腰,別嫌棄我這老頭子,我跟你們一起下去。”
“ 不會。其實我對建築也挺感興趣,正好有些問題想請教先生。”
明月就這麼和鹿峰、華華一起下了山。
路上兩人還真聊了一路的建築。
也是在這期間,明月得以知道鹿峰得過很嚴重的皮膚病。
盡管現在他已經康複,還是戴著寬簷帽,穿著一身深色的衣服褲子,盡量避免讓皮膚在陽光下暴露太久。
及至大別墅,兩人去了茶室。
華華給兩人倒了茶來,便趕往廚房去忙活了。
過了一會兒,偵探盧修平也來了茶室。
三人幹脆一起聊起了建築,從蘇州園林聊到了北京四合院,又從哥特式建築聊到了巴洛克式。
不知不覺間,時間已走至下午4點半。
剩下的三個客人在高守的引導下走了進來。
大概是聽到茶室這邊有交談聲,他們也走了過來。
這三個人中的其中一個自然是左三丘。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明月,但記得他之前的囑咐,於是暫時裝作了和他不熟的樣子,並沒有上前打招唿。
至於另外兩個客人,其中一個名叫端木靜,她曾是時聽潮和時聽海童年時期的家庭教師。
她已經不年輕了,但看起來仍然風韻猶存。
剩下的那個則是一個名叫封城的財務規劃師,是去年才開始為整個時氏集團工作的。
高守稱唿他為“先生”。
但事實上,一身西裝的封城長得非常漂亮,身上還有種神奇的中性美。
說是女扮男裝可以,說是男扮女裝亦可。
客人們就這樣到齊了,彼此間通過閑聊漸漸熟了起來。
大概半個小時後,高守走進茶室提醒道:“諸位,六點就是晚宴。咱們新來的客人還沒去房間。我先帶你們去房間,讓你們安放行李,順便休息休息。
“至於其餘先到的客人,你們是想留在這裏,還是說也想先迴房間,換個正式一點的衣服什麼的?”
“那我就先迴去換個衣服,順便休息一下吧。”
明月站了起來,看向高守,“你辛苦了。”
“應該的。送完你們迴房,我還得趕緊去廚房幫華華的忙。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還望各位見諒!”高守道。
聽到高守這話,明月想的是,這次並沒有額外的廚師角色。晚宴的準備者就是管家高守和女傭華華。
其中華華應該負責最主要的工作。畢竟高守要負責去碼頭接人。
一個人要準備一場晚宴所需要的一切飲品、食物、甚至音樂,華華的任務非常之重。
事實上,之前第一次給明月和偵探盧修平送吃的人,也正是高守,而不是華華。
明月他們剛到那會兒,華華隻露了個臉就去廚房忙碌了。
可她剛才怎麼會趕去山頂,還去了那棟監牢般的房子?
恐怕是有人注意到了我的行蹤,叫她過去的。
明月心如明鏡,麵上隻是抱怨著海風把自己的頭發吹得很亂,想抓緊時間迴房間收拾。
迴房後,他先看了一眼手機,注意到信號時有時無。
隨即他走到平臺上晃了晃手機,並在手機出現了信號的時候,接連撥打了好幾個號碼。
很快他得到了滿意的答案,然後就真的無所事事般平躺在了床上。
給手機設置了40分鍾後的鬧鍾,明月閉上了眼睛。
在半夢半醒間,他的眼前隱隱約約浮現了一些畫麵。
讓他感到有些離奇的是,那畫麵竟是他第一次看到餘欽受傷時的情景。
那情景的前半段,他作為時蹤的時候在飛機上夢到過一次。
那會兒賀真還陪在他身邊。
現在他夢到的則是後半段。
手刃了那個叫王懷生的造反者、撕裂空間解救了無數亡靈的餘欽,他從一片巖漿中馭著他的白鷹淩空而起,迴程前還從半空中遙遙看向明月,並朝他淡淡笑了笑。
那會兒他背挺得筆直,好似根本沒有受到任何傷。
待迴到三殿宋帝王的地界,明月直接闖進餘欽的寢宮,往後院的溫泉處走去。
一進後院,他就看見了順著石板縫隙流到腳邊的、把他的鞋尖都染紅了血。
人如明月也有些愣住了,竟然低下頭盯著那些血看了很久。
大概是因為他在那之前從沒想到,強大如地獄的戰神,居然也可以流這麼多的血。
溫泉具有療傷的功效。
餘欽泡在水裏,身邊跟著青龍、醫者等人。
溫泉邊掛了帷幔,明月隻能看到帷幔上的背影,卻看不到餘欽的具體情況,於是直接往帷幔後方走了去。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餘欽的嗬斥聲。
“明月?走。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明月的目光透過帷幔,看向他那寬大卻顯得異常冷漠的背影,再側過頭,一一看向他身邊的青龍等人,開口問出一句:“我不能來看你?”
“讓你迴去。交給你的事情辦完了嗎?”
餘欽的聲音放得很沉,用的是命令的口吻,顯得十分嚴厲。
他這語氣讓明月感到格外刺耳。
於是明月的麵容立刻冷了下來。
“怎麼?怕我趁你受傷捅你一刀?”
丟下這句話,也沒等餘欽迴應,明月立刻轉身走人。
那段時間本是兩人關係有所緩和的時間。
明月還真是難得出於關心餘欽的傷勢,才特意過來探望的。
但因為這件事,他們的關係似乎又降到了冰點。
宋帝王從來沒有相信過我。
他受傷的時候不讓我靠近他半步,甚至不敢讓我知道他受了多重的傷。
那會兒的明月就是這麼想的。
但現在夢到這件往事,透過旁觀者的視角重新審視了當年的這一幕,他隱約有了些與當初的自己截然不同的感受。
話說迴來,賀真和餘欽,其實本是同一個人。
也許自己沒見過的那少年時期的餘欽,就是賀真那樣。那個時候他還沒有擔起重任,還不必事事深思梳理、不必什麼都要顧及。
賀真與餘欽,他們一個能夠外放一些,一個則把所有事情藏在心裏。
盡管如此,他們的本質應該是一樣的。
那麼理論上,應該可以通過賀真行事的風格,來揣測餘欽那會兒的內心想法。
賀真麼……他少年老成,明明18歲卻愛裝成熟的大人,有時候會有些衝動,有些時候……則有些臭屁。
尤其是在兩個人剛認識,還不熟的時候。
那會兒賀真如果受了傷,會不想讓時蹤知道。
因為他想讓他自己顯得很強大,他不想被時蹤看低,他還擔心被時蹤看到自己受傷的情形,這會有損他的威風和男子氣概。
他時不時就要冒出一句他想保護時蹤。
明月至今記得,在《山海》副本的古堡一層時,他把自己拉到他身後、要率先走出去探險的那副表情,實在是……臭屁極了。
所以……當初也許餘欽並不是不相信自己,而隻是內心深處,居然跟賀真一樣高傲別扭嗎?
他隻是不想讓自己看到他受傷時的樣子,不想讓自己知道,他也有脆弱的那一麵。
會是這樣嗎?
被手機鬧鍾吵醒後,明月深深皺了眉。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和我的情商豈不是都很低?
未及明月深思,他的手機傳來幾聲震動。
那是左三丘發來的。
【試試看能不能發成功】
【成功了,好耶】
【你猜我剛才看到了什麼?我看到財務規劃師封城在和時聽海接吻。怎麼人人都在搞同性戀啊?媽的這時聽海是不是騙婚渣男啊】
明月:“…………”
【你可以邀請封城和你一起上廁所試試】
最終明月迴複了這麼一句。
左三丘給他迴了個:【???】
手機信號又消失了。
明月沒多解釋,放下手機去了浴室。
再次洗了把臉,他把頭發放了下來,沒繼續用發帶。
最後他換了套黑色西裝,隨意地披散著頭發走向房門。
這個時候他注意到,房門下方竟然有一封信,明顯是被人從房門下方的縫隙塞進來的。
明月將信撿起來,打開後看到這樣一段話——
“你今天靠近我了。我也因此看到你了,看得非常清楚。
“你長成了我想象中的樣子。看來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也過得很好。我很欣慰。”
這是時聽潮的字跡。
也是餘欽的字跡。
我靠近過他。他看到了我。
對於明月來說,話中的暗示再明顯不過。
明月剛去了山頂的那個監牢般的房子,也注意到了裏麵有一個人影。這信無非在暗示,他是被關在監牢裏的那個人。
不過也未必。
明月想,今天除了那個時小雪,其餘所有人,其實他都見過了。
如果時聽潮藏在他們之中,也算是看到明月了,並且當然能看得十分清楚。
收起這封信,明月麵無表情地離開房間,下樓,穿過草坪去往宴會廳。
他到得還算早,便坐下來等其餘客人一個一個到齊。
然而計劃中的宴會卻並沒有順利開展——
華華驚慌失措地跑了進來,通知大家道:“起、起火了!山頂那間屋子起火了!那、那、那個人還關在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