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就是被她們帶成現在這樣!”說著,王小雯雙手掩麵,泣不成聲。
季沉蛟將桌上的抽紙向她推了推,待她稍微冷靜,才繼續問:“為什麼這麼說?”
王小雯半仰起臉,努力忍住打轉的眼淚,悲傷的神情不似假裝,可說話的模樣又有些咬牙切齒,“我媽以前很好,對我、對我爸、我奶都很好,那時我還在讀書,我爸也隻是個普通工人,我們一家生活很苦,全靠我媽精打細算,日子才過下來。”
夏榕市的製造、製藥十分發達,但老一輩工人若不是技師以上的職位,工資便在平均水準以下,而夏榕市的消費水平卻不低,普通工人之家確實不好過。
“後來我媽退休了,周慶霞經常來找她,起初我和我爸都覺得她該多出去玩,把年輕時沒享受過的生活都享受迴來。”王小雯低著頭,像是喃喃自語,“我畢業後找的工作不錯,做廣告策劃,雖然累,但工資高。我爸被聘為高級技師,前年退休後還返聘了,退休工資和返聘工資加起來比我還高。我們家的日子和以前大不一樣了。”
“我和我爸都樂意把錢給我媽用,她們拍照會穿漂亮的衣服,我還帶她去買過。但是從三年前開始,她就變得越來越……”
王小雯再次哽咽,雙手痛苦地抓握在一起,嘶啞的聲音在喉嚨滾動,似乎說不下去了。
季沉蛟敏銳地猜到結局——劉玉純從一個勤儉持家的好妻子好母親,在所處環境的影響下,變成了一個被物欲征服、貪得無厭的人。
但,這有一個前提,即在王小雯眼中。
“周慶霞的圈子都是什麼人?她們老公都是做生意的,來錢當然容易,每次出去都穿不一樣的衣服,我媽沒有那麼多衣服,周慶霞就借給她,還說你為你們家辛苦了一輩子,都退休了還不為自己活一把嗎?”
“我媽變了,隻關心她自己的外表,化妝品、衣服比我還多。我工作後每個月交給她五千,後來這幾年是八千,我爸的工資全部給她,她以前是存著的,後來居然全部拿去買衣服!”
王小雯的悲痛隱約被憤怒取代,肩膀輕輕發抖,“我們跟她談過很多次,每次她都拿周慶霞那些歪理來說我們。”
季沉蛟問:“她的退休金是多少?有沒考慮過不再給她錢?”
“三千!”王小雯說:“有一個月,我和我爸隻給了她兩千,她就成天在家陰陽怪氣,說她嫁到王家受苦。我一來受不了她念叨,二來想到家裏困難時確實是靠她,還是給她錢了。”
“也就是說,你們沒有辦法改變她攀比花錢的習慣?”
王小雯慘然地點頭,“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季沉蛟又問:“你現在住在哪裏?”
王小雯愣了下,“南城區。”
“租的房?”
“是。”
“哪年搬出來,為什麼?”
“一年前,我實在受不了她了,眼不見為淨。”
季沉蛟問:“是長期積累的矛盾爆發,還是有什麼突發問題?”
“都有吧,但關鍵還是她開始用木音。”王小雯無奈地搖搖頭,“警官你玩木音嗎?”
季沉蛟搖頭,他哪來的時間搞網絡社交。市局為了拉近和群眾的聯係,倒是在各個平臺都有官號。
“這東西害人啊,我媽自從開始玩,就跟魂都被抽走了似的,我上班之前她在刷,下班迴家她還在刷,而且衣服越買越多,還買起帽子。別人叫她‘美帽皇後’,她更是找不著北。”
“我的工作性質注定迴家也需要加班想創意,家裏永遠是木音那些低俗的音樂,我受不了了。”王小雯陷入了巨大的恐懼,“我要離開這個家,離開她。”
季沉蛟問:“搬家這件事,你和劉玉純發生過爭執嗎?”
王小雯猶豫幾秒,聲音低下去,“吵過。”
“她舍不得你?”
王小雯脫口而出,“她舍不得我的錢!”
說完,她像是說錯話一般,“我的意思是,我不在家住了,就不再給她錢了。但我爸的錢還是都給她。”
季沉蛟說:“你父母關係怎麼樣?”
“我爸很軟弱,什麼都依她。”王小雯不平道:“我奶病成那樣,我爸又在上班,按理說該是我媽去照顧,但她一次都沒去過。她隻顧著追逐她自己的美,被網上的人吹捧。”
聽了半天家長裏短,季沉蛟將話題拉迴來,“你為什麼說‘她們’害死了劉玉純?”
王小雯說:“我隻能想到她們,特別是周慶霞。我媽就是傻,不懂周慶霞拉她入夥的用意,但我不傻。當初我媽又窮又不會打扮,正好給她們當綠葉。她們哄著我媽,背地裏不知道怎麼嘲笑她。”
“可她們也沒想到,在我畢業和我爸升高技後,我們家的日子會好過起來。我媽本來就漂亮,有衣服一裝點,比她們那群老女人好看多了,她們就嫉妒我媽。”
季沉蛟從王小雯的語言和情緒中感受到矛盾,一方麵她恨劉玉純的揮霍無度,一方麵又為這漂亮的母親驕傲。
“特別是她們都用木音之後,人氣忽然變得能夠用數據來衡量,我媽一騎絕塵,周慶霞都氣瘋了!”
季沉蛟問:“劉玉純告訴你的?”
“我觀察的!”王小雯說:“我雖然不怎麼迴家,但她到底是我媽,我關注了她的號,評論我都會看,那群女人酸得都快成檸檬了!今年春節,我迴去團年,我媽說起她們有幾次拍照沒叫她,我去對照周慶霞的視頻,都是她們紅雲模特隊接到拍攝邀請的時間,這不明擺著的嫉妒嗎?”
季沉蛟說:“嫉妒不一定導致殺人。”
王小雯:“那可說不準,她們嫉妒起來什麼都幹得出。”
和善於表達的王小雯不同,劉玉純的丈夫王迴強木訥少言,局促地搓著布滿老繭的手。
季沉蛟問了和問詢王小雯時差不多的問題,王迴強沉默許久,“我也不讚同她和周慶霞她們混在一處,但我沒有辦法,我吵不過她,我自己也花不了多少錢。錢能讓這個家維持和睦,那錢就都給她。”
季沉蛟問:“劉玉純有沒跟你抱怨過在外麵遇到的不如意?”
王迴強尷尬道:“我們不怎麼交流。隻有我沒有按時給她錢時,她會找我。”
“你把錢都給她了,那你母親的病?”
“我媽有退休金,有大病特病醫保,勉強夠用。”
季沉蛟看了看王迴強的打扮,穿的是藍色工作服,麵容蒼老,寫滿風霜,全然看不出是光鮮亮麗‘美帽皇後’的丈夫。
他服從了,但沒有怨言嗎?
季沉蛟再問:“你最後一次見到劉玉純是什麼時候?”
王迴強:“半個月前的禮拜天,我迴家拿些衣服。”
“最後一次聯係呢?”
“在那之前。”王迴強拿出手機,找到轉賬記錄,“四月九號。”
案情還在初偵階段,季沉蛟沒有追問太多深層次的問題,就連剛才的問詢也隻算是“聊天”,王小雯和王迴強說了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對於劉玉純遇害的反應。
王小雯的悲傷在傾述中漸漸被憤怒取代,而王迴強自始至終沒有太大反應。
他們是相濡以沫的家人,但是在日複一日的互相折磨下,相濡以沫已經變成相見生厭。
季沉蛟咂摸出一絲來自家人的解脫和輕鬆,劉玉純其人也從‘美帽皇後’這個紙片一般的名字,立體出更多麵來。
她的至親認為她死於塑料姐妹們的嫉妒,她的姐妹認為她的家人脫不了幹係。而從現場情況分析,兇手了解她在網上的一舉一動,是同圈人的可能很大。
劉玉純看似受歡迎,但網上的熱捧和現實中她遭遇的怨恨形成鮮明反差。
並沒有多少人真正愛她。
季沉蛟向法醫和痕檢師的辦公區走去,等更細節的檢驗報告出來,他就要布置下一步排查重點了。
安巡完成解剖,死因與他的初步判斷相同,兇手用的利器並不是管製刀具,是一把刃長約十七厘米,刀刃角度在60°左右的小型家用不鏽鋼廚刀。
在藥理檢驗中發現劉玉純服用過安眠藥,結合在床頭櫃找到的藥瓶,劉玉純應有服用安眠藥的習慣。
席晚也送來了痕檢報告,現場被清理過,發現的足跡全是周慶霞等人的足跡。而最為關鍵的門鎖,確認是技術開鎖,而非用鑰匙打開。周慶霞在鐵門格子裏找到的鑰匙是劉玉純自用的一把,僅有劉玉純和周慶霞的指紋。
“劉玉純吃過安眠藥,淩晨睡得沉,兇手開門她也醒不來。”席晚說:“兇手殺死她之後,拿走她的鑰匙,故意讓人開門。”
季沉蛟卻道:“如果兇手是提前進入呢?隨便藏一間房,等到半夜再行動。”
安巡問:“萬一被發現了呢?提前進入有點多此一舉啊。”
“不是多此一舉,提前進入更容易。”梁問弦剛從現場迴來,“我跟劉玉純的鄰居聊了下,敢子街的房子沒有物管,治安一般,所以居民們有晚上將鑰匙插在鎖孔裏的習慣,安全鎖也一定會扣上。一旦從裏麵扣上安全鎖,技術開鎖就很困難。可白天出門,尤其是隻是出門一小會兒,大家都不會鎖門,劉玉純也一樣。”
季沉蛟問:“劉玉純二十六號傍晚到夜晚之間出去過?”
梁問弦道:“每天那個時間,她都出門跳廣場舞。”
“那就說得通了。”季沉蛟抱臂,“稍有一點開鎖知識,就能打開一扇沒有反鎖、沒有扣安全鎖的門,而且兇手還能打一個監控的時間差。”
梁問弦有點無奈,“他太謹慎了,敢子街的監控很容易躲,我們在監控中找到他的可能很低。”
“那也是一種可能。”季沉蛟說:“現在排查重點放在劉玉純的攝影和視頻圈子裏,網絡和現實都要查。還有,不僅要查劉玉純認識的人,還要查和紅雲模特隊相似的團體。”
“是。”
就在拉網式排查開始後不久,數張聊天截圖被發布在網上,知情者爆料,殺死‘美帽皇後’的可能是她的女兒王小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