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co從人群中撤離,在路口尋找似的看了看,發(fā)現(xiàn)目標,徑直向季沉蛟和淩獵走來。
黃燜雞店外的小桌子塑料凳很多,他端了張凳子,很自然地坐在季沉蛟旁邊,“季警官,康萬濱那案子真和他老家有關(guān)啊?”
季沉蛟不動聲色,“怎麼說?”
“嗐,肯定還沒有偵破吧,不然早就出警方通報了。”jaco一副對這套流程很懂的樣子,“你們會到這兒來,那就說明,市裏能查的不多了。但一個人被殺,總得有個原因吧,排除了別的,那原因就在這裏!
季沉蛟盯著jaco,須臾,緩緩道:“嗯,受了你的啟發(fā)!
jaco:“啊?”
季沉蛟點開視頻,拖到末尾,轉(zhuǎn)向他。那正是jaco來到桐茄縣後發(fā)布的第一條視頻!澳阏f,故鄉(xiāng)藏著康萬濱的烙印!
jaco笑道:“我們做媒體的,什麼都得想一想,反正想象又不犯法,但我們不負責查證。季警官謬讚了!
季沉蛟收起手機,“那你來之後查到些什麼?”
jaco的團隊坐在另一張小桌上,他們各自點了一份黃燜雞,等待上菜時,jaco說:“我查到的其實都在視頻裏了,這桐茄縣居然還是個水產(chǎn)品之鄉(xiāng),跟菜市場的人聊天之前完全沒想到。”
季沉蛟:“所以康萬濱的死確實和小龍蝦有關(guān)?”
這話聽上去像個問句,但細品卻是陳述。jaco愣了下,“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我聽說桐茄縣早期賣得最旺的還是泥鰍、黃鱔、黃辣丁這些小魚。小龍蝦的話,隻是在現(xiàn)在人的認知裏特別火!
又聊了會兒,季沉蛟覺得jaco的滔滔不絕下藏著遮掩,他似乎正在努力透露線索,但不知什麼原因,又不希望警方徹底掌握這些線索。
因為媒體人的獨家意識嗎?
淩獵快吃完了,季沉蛟忽然說:“宴會那天晚上,你其實看到了什麼吧?”
又是那種聽似疑問,實則陳述的語氣,jaco的黃燜雞剛端上來,他的筷子頓住,“季警官,你不會是懷疑我與案子有關(guān)吧?”
季沉蛟:“這倒不是,隻是覺得你掌握了很多不該你掌握的線索。”
“哦?哪些?”
季沉蛟觀察了他一會兒,沒接著說。淩獵放下筷子,愜意地灌掉大半瓶北冰洋,“季隊長,我吃好啦!”
季沉蛟點點頭,起身去買單,迴來時淩獵正在跟jaco說:“兄弟,你很有當線人的潛力啊,要不要來給季隊長做牛做馬?包飯的哦!”
季沉蛟:“……”
jaco很認真地考慮了下,“淩老師,其實你可以來我們公司。你形象這麼好,以後我們輪流出鏡!
還互挖牆角了是吧?季沉蛟沒好氣地將淩獵從凳子上提溜起來。淩獵遺憾地衝jaco攤攤手,“走了兄弟。”
離開黃燜雞店,季沉蛟說:“你跟誰都是兄弟?”
淩獵嘻嘻笑,“這不是跟他套近乎嗎?”
“那你套出來什麼?”
“他們公司的工資、獎金、年終分成!
“…………”
“哈哈哈哈!”
兩人迴到車上,季沉蛟神情沉下來,“我是在分局調(diào)查的基礎上,在問詢過康萬濱的父兄之後,抓到桐茄縣水產(chǎn)品市場這條線。但如果我不去監(jiān)獄,在刷到jaco的視頻之後,我也會來桐茄縣。”
淩獵說:“你覺得他在前麵牽著警方,投喂線索?”
“不止這一次!奔境硫赞拺浀溃骸鞍赴l(fā)當天,我在楓意山莊見到他時,他就向我展示了宴會上拍攝的視頻,龍莎莎、羅婉婉、薑猛、姚玨,這些人都包含其中。而那個時候,他們中還沒有一人是嫌疑人!
“預言家?狼人?”淩獵說:“他刀了人,才能準確預言?”
季沉蛟蹙眉,如果jaco是兇手,殺死康萬濱,為什麼又在我剛到山莊時,積極地把線索遞交上來?現(xiàn)在還踴躍跟進調(diào)查,生怕我們查不到桐茄縣水產(chǎn)品買賣?
“有點牽強,他為什麼要把火往自己身上引呢?”淩獵又說:“那天晚上他可能看到什麼,或者隻是猜測某個人與案子有關(guān),出於某個原因,他不能說,隻能陸續(xù)遞出線索?”
這也許是最接近真相的推斷,季沉蛟想到在一條視頻中,jaco說兇手不一定是江濱之夢。他為什麼給出這樣的判斷?因為他知道真兇是誰嗎?
不管怎麼說,jaco和康萬濱案的關(guān)係可能很深。季沉蛟給沈棲撥去電話,說明情況後,讓沈棲詳細查一下jaco的背景。
“好的哥!”沈棲精神的聲音通過藍牙在整個車廂迴蕩:“獵哥和你在一起嗎?想獵哥,獵哥下次我們一起開車。
“……”季沉蛟把電話給掛了。
天黑之後,桐茄縣更加安靜,幾乎沒有什麼夜間活動。季沉蛟找了個看上去相對還行的賓館,想洗澡,但衛(wèi)生間的水開了半天都沒有溫度。
“我找人來看看。”淩獵說著就下樓了。
季沉蛟等了一刻鍾,都沒見淩獵迴來,猜測這人肯定又搞事去了,於是隻得把衣服裹上,出門抓人。樓梯下到一半,就在二樓的轉(zhuǎn)角處不見其人先聞其聲——
“正好,現(xiàn)在不就是抓土泥鰍的季節(jié)?劉哥,明天你給我來三斤!”
季沉蛟快步下去,看見淩獵正悠閑地斜倚在前臺,和賓館的老板聊得正歡。
“有眼光!土泥鰍數(shù)這個季節(jié)最肥,但是抓起來很費勁,所以挺貴的,你確定要?”
“確定確定!哎呀,我們季隊長來了!”淩獵說著往自己腦袋上捶了一拳,“劉哥,我忘記正事了,我們房間沒熱水,你給看看?”
“行行,小李,3-10沒熱水,你去搞一下!”吩咐完,老板又說起當?shù)爻酝聊圉q的做法。
淩獵聽得津津有味,還不客氣地拿過前臺的紙筆記下,“成,明天能借廚房給我試試?”
“當然可以!”
熱水修好了,淩獵和老板道別,跟季沉蛟迴到屋裏。季沉蛟剛才聽了會兒,也明白淩獵的目的並不是土泥鰍,他在跟老板打聽桐茄縣當年的水產(chǎn)生意格局。
季沉蛟衝澡時,淩獵就靠在門邊的牆上,衛(wèi)生間的門是壞的,不僅關(guān)不上,鎖都早被下了,聲音全無阻隔。
老板劉哥在桐茄縣土生土長,算是在康家的陰影中長大的。據(jù)他所知,桐茄縣原來有三大水產(chǎn)品市場,靠河吃河,每個季節(jié)都有不同的魚類。但因為桐茄縣還有很多小水潭,一到春夏,泥鰍黃鱔之類的簡直賣瘋。
劉哥那時還不到二十,跟康萬濱差不多的年紀,跟著家裏長輩、哥哥嫂嫂賣泥鰍。這生意雖然沒有成本,但賺的也是辛苦錢——半夜就得去挖泥鰍,天不亮到市場上占位置,泥鰍還得一條條地劃開,刀工差一點就不行。
市場上賣泥鰍的太多了,你動作慢一點,客人等不及,就去別家的攤位。為了練習刀工,劉哥日夜練習,一雙手不知道被劃傷了多少迴。
那時他最恨的就是康家。水產(chǎn)品市場本來是自發(fā)形成的,康家卻非要在三個市場周圍圈地,樹個牌子,這就成了康家的市場。你要在康家的市場擺攤,就得交保護費。
市場裏的價格都是由康家操縱,他們說多少錢,你就隻能定多少錢。劉哥的大哥曾經(jīng)想反抗,偷偷在巷子裏買,被康家發(fā)現(xiàn),打了個半死。
後來除惡行動,劉哥踴躍檢舉,衝在警方前頭。
康家垮掉前,就有很多人不堪重負離開桐茄縣了,但劉哥沒有,他非要親眼看見康家倒塌。之後十多年,也一直堅守在這裏。
“我今天要早點睡覺!睖R獵打了個哈欠,不等季沉蛟從衛(wèi)生間出來,就抱著衣服進去,“我明天一早要去挖土泥鰍!
季沉蛟挑眉,“我去早市轉(zhuǎn)轉(zhuǎn)!
次日不到六點,季沉蛟醒來時,旁邊的床已經(jīng)沒人了,他撐住額頭,聲音懶洋洋的,“還真挖泥鰍去了?”
小縣城的清晨比市裏緩慢得多,好像太陽都不那麼迫切地升起。季沉蛟朝縣中心附近的菜市場走去——昨天淩獵已經(jīng)打聽過了,那裏是桐茄縣最大的菜市場。
當年水產(chǎn)品交易的盛況雖然不複存在,其他地方的小販不會再來桐茄縣進貨,但當?shù)鼐用襁是愛吃魚蝦。
季沉蛟還沒進入菜市場,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魚腥味。他不喜歡這味道,但還是走了進去。路兩邊濕漉漉的,活魚在盆子裏翻騰,最多的是賣黃鱔泥鰍的攤子。泥鰍看上去分明都是一個樣,一些價格卻是另一些的三倍不止。
“我這是土泥鰍,剛抓的,絕對鮮美!”攤主吆喝。
原來泥鰍還有土洋之分,洋的就不值錢了。季沉蛟繼續(xù)走,看見一個攤子外圍著的人比較多,再看攤子上頭掛著一塊硬紙板,寫著:泥鰍西施。
媒體的歪風邪氣也吹到了桐茄縣這種小地方,季沉蛟往裏一瞧,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穿著雨靴,圍著皮圍裙,坐在矮凳上,麵前一塊沾滿水和血的長木板。她利落地從盆裏抓起一條泥鰍,猛地往木板上一摔,活蹦亂跳的泥鰍頓時暈過去。她再用釘子砸在泥鰍頭上,刀從泥鰍側(cè)麵一劃,瞬間將內(nèi)髒剖出來。這套動作一氣嗬成,半分鍾就搞定。
有人說:“西施的動作就是快!”
季沉蛟正要繼續(xù)走,忽然聽見另一個人說:“什麼西施啊,你是沒見過徐大妹劃泥鰍!
季沉蛟轉(zhuǎn)過身,說話的是個頭發(fā)斑白的男人。他這一句顯然引起一些上了年紀的人的共鳴,而清早來買菜的大多和他年紀差不多。
人們湊在一起,一言一語就這麼聊開了。
“我買過徐大妹的泥鰍,她劃得最幹淨,而且從來不拿外地的充本地泥鰍!
“對對,吃過她的,都不想吃別家的了!
“哎,我都沒買過幾迴,買不到!她的一來就被搶光了!”
“你們知道徐大妹後來迴來過嗎?我真想念她的泥鰍!
“誰知道呢?反正我是再也沒見過她了。”
就在季沉蛟聽菜市場的人們聊天時,劉哥也跟淩獵說到了同一個人。
“小淩,你這身手,放在當年就算比不上我,也能跟徐大妹比一比!”
淩獵雙腳踩在泥裏,幾乎伸手就是一把泥鰍。他站直,將泥鰍丟進簍子裏,“徐大妹?”
“啊,那可是咱們這兒的明星人物,可惜啊,突然就沒了。”
淩獵提著簍子,“劉哥,你開玩笑吧,抓泥鰍不都是男的?”
“嗐,討生活分什麼男女?你們城裏的女人嬌滴滴,咱們鄉(xiāng)下的,哪個不是跟男人一樣幹活!”
說起這個徐大妹,劉哥就滔滔不絕。
徐大妹長得很漂亮,是個孤女,縣裏很多年輕人追她,都沒追上,康家的人也打過她的主意,但她始終沒有和任何人結(jié)婚。
有一年,她的肚子大起來,生下一個男孩。這下全縣都震驚了,當年未婚生子是天大的事,居委會、婦聯(lián)全都出動了,她就是不肯交待孩子他爹是誰。
大家都猜測,肯定是康家誰幹的好事。
徐大妹很堅強,流言蜚語並沒有傷到她。她每天起早貪黑,秋冬賣河魚和螃蟹,春夏就賣泥鰍和黃鱔。她一個女人,身板那樣嬌小,卻異常靈活,在田裏抓的泥鰍比很多男人都多。
更讓人稱奇的是,她的刀工特別好,別人剖一條泥鰍一條黃鱔的時間,她能剖三條。
流言和謾罵在堅強的人麵前退去,最先向她伸出援手的是縣裏的女人們。她們自發(fā)地去徐大妹攤子上買泥鰍,還總是趁她不注意多放點錢。後來人們發(fā)現(xiàn),徐大妹剖的泥鰍是真的好,她的生意越來越好,鄉(xiāng)親們也逐漸放下對她未婚生子的偏見。
然而眼看著日子蒸蒸日上,徐大妹卻突然消失了,連同她那小兒子也一並失蹤。
起初人們以為她隻是去城裏進貨——因為冬天生意不好做的時候,她會到城裏挑些女人們喜歡的衣服迴來賣。
但時間一天天過去,徐大妹仍舊沒有迴來。
大家這才意識到,她可能出事了。
但她一個孤女,家裏本來就沒有人等著她的歸來。鄰居、顧客都報了警,但在那個時代,派出所也查不到她究竟去了哪裏。
當時桐茄縣還在康家的控製下,人們私底下竊竊私語,都說徐大妹一定是被康家給害了,小兒子要麼遭了康家的毒手,要麼被康家關(guān)起來培養(yǎng)——畢竟在人們眼中,徐大妹的身子一定是被康家占的,小兒子是康家的血脈。
直到康家被連根摘除,大家都還惦記著徐大妹,尤其是劉哥,他毫不避諱地承認,當年是喜歡過徐大妹的,照他的話說,當年縣裏的年輕人,哪個沒有喜歡過徐大妹呢?
他們都以為警方會順道查出徐大妹被康家所害的真相,但出人意料的是,康家?guī)资甑睦劾圩镄斜黄毓、被審判,卻不包括徐大妹這一樁,更是沒有任何康家人承認強迫了徐大妹,警方也沒有在康家找到徐大妹的兒子。
她的遭遇,她的失蹤好像全然與康家無關(guān)。
但是劉哥不信,縣裏很多人也不信。他們早已習慣了康家的迫害與作惡,假如徐大妹不是康家害的,那還會是誰呢?
劉哥越說越激動,此時他與淩獵已經(jīng)來到了菜市場。劉哥雖然開賓館,但桐茄縣外人少,泥鰍季到了他也會到菜市場來做生意。
淩獵接過三斤泥鰍,劉哥沒收他的錢,“都是你自己抓的,我收你錢幹啥?”
劉哥看見“泥鰍西施”,嘖嘖兩聲,“那姑娘是個大學生,迴來創(chuàng)業(yè)的,是個網(wǎng)紅,有頭腦,但和徐大妹,還是沒法比噢!”
淩獵向“泥鰍西施”的攤位走去,與季沉蛟會和,兩人交換了下打聽到的事,竟然都與徐大妹有關(guān)。
而徐大妹與小兒子的失蹤是桐茄縣的一樁懸案,且人們都認為與康家有關(guān)。
季沉蛟說:“我去趟縣局。”
淩獵晃晃手中的泥鰍,“那我迴去燒泥鰍。你想吃什麼口味?”
季沉蛟很少吃這種東西,周蕓不會做,他自己更是不會,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口味,“隨便你!
淩獵很懂,“嗯嗯,隨便你獵做什麼,你都覺得好吃好吃!”
季沉蛟:“……”
淩獵穿過熙熙攘攘的菜市場,買一小袋泡薑泡辣子,迴到“泥鰍西施”的攤子時,碰見jaco。這位主播正在拍“西施”剖泥鰍的畫麵。淩獵看了會兒,聽見他多次重複“西施”,采訪幾位中老年時,對方滔滔不絕,就像劉哥那樣說起徐大妹,在他們這一輩眼裏,徐大妹才是真正的“泥鰍西施”。
淩獵眨眨眼,視線鎖定jaco。
經(jīng)過jaco的鏡頭,失蹤的徐大妹正式走入了人們的視野。
桐茄縣公安局,局長親自接待了季沉蛟。說起徐大妹,局長也是直搖頭。他拿出當時的偵查記錄,還有除惡行動的部分記錄,“徐大妹真名徐銀月,她的案子還是我查的,確實查不出什麼眉目來。他們總說和康家有關(guān),但我是偵查的參與者,康家罪大惡極,但要說他們怎麼了徐大妹,沒有證據(jù)啊。”
季沉蛟翻看著調(diào)查報告,目光驟然一縮,他居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不該出現(xiàn)在這裏的名字。
季諾城,季沉蛟的養(yǎng)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