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沉蛟看著jaco送來的消息,問:“你聯係過這人了?”
“沒,這不是交給你們做決定嗎。”jaco笑道:“我沒法判斷這條信息的真假,貿然聯係,如果對方是假的,到時候報道出來,影響不好。如果是真的,那更該警方去接觸,我無法保證他們的安全。”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季沉蛟與jaco對視幾秒,道了聲謝。jaco說:“應該的應該的,我們做自媒體的也有社會責任感,能協助重案隊是我的榮幸。”
季沉蛟將jaco後臺的信息轉給沈棲,沈棲很快確認對方的身份。她叫小薛,三十來歲,籍貫桐茄縣,但早已舉家搬到夏榕市。
席晚來到小薛的單位,說明情況後,小薛開車帶她去見自己的母親。
“媽,這是咱們市局的警察,他們正在查小龍蝦那個案子,查到咱老家去了。我不是替您給jaco發過私信嗎?jaco不是警察,這事得由警察來了解。您和這位席警官說說?”
薛母大約沒想到得直麵警察,有些局促,“你們真能替徐大妹伸冤?”
席晚說:“我們會盡一切可能為受害者找迴公道。”
薛母的眼眶紅了,看向窗外,“大妹,你別怪我,這秘密我守了這麼多年,我有兒有女,當年實在是不敢說啊!”
薛母和徐銀月打小就認識,大徐銀月三歲。徐家為了生計,不得不給康家當手下,是康家的權力體係中最底層的人。徐銀月那時太小,有時被父母放在薛家,請薛家幫忙照顧。薛家知道徐家也是沒辦法,再加上孩子又小,能幫就幫著。
徐銀月跟著薛家的小姐姐,愉快地長大了。
但後來,徐銀月長到十多歲時,徐家父母幹“髒活”,死得屍體都殘缺不全。縣裏清白的人家恨透了康家的狗腿子,幾乎都不跟徐銀月來往,薛母那時已經進廠務工,見徐銀月可憐,偶爾偷偷給她些肉菜,但也不敢讓人知道。
徐銀月的泥鰍生意做起來後,縣裏刁難她的人已經很少了,頂多背地裏編排她不檢點不幹淨。薛母嫁人,有了孩子,顧著家庭,和徐銀月的交往越來越少。
徐銀月的兒子叫徐嘉嘉,薛母不知道那是誰的種,問徐銀月,她也不肯說。
有一天,徐銀月卻突然神色慌張地找到薛母,“姐姐,有件事你一定要幫我!”
薛母被她的神情嚇到了,連忙問是什麼事。
徐銀月將薛母帶到自己家中,鎖門、拉上所有窗簾,將臥室的門也輕輕關上——三歲的徐嘉嘉正在裏麵睡覺。
薛母膽子很小,一見這陣仗就慌張起來,“到底怎麼了?我去叫你姐夫來!”
“不!姐姐,不要告訴任何人!”徐銀月眼睛紅得幾乎淌出血來,“姐,我被人侵犯了。”
薛母耳邊嗡的一聲,半天沒有反應過來。別說是在那個年代,就是現在,這也是加諸在女性身上,不可饒恕的犯罪。
她緩了許久,這才啞著嗓音問:“是,是誰?給姐說,咱們去找社區,找派出所!”
徐銀月咬牙切齒,“是康萬濱。”
薛母耳膜又是一響,“康家?”說完,她跌坐在沙發上,覺得自己剛才的話就是個笑話。
那是康家,她們怎麼敢和康家作對呢?
徐銀月抹掉眼淚,反倒安慰起薛母來,“姐姐,我不是想讓你幫我做主,這事我就當吃啞巴虧,除了你,我不會再告訴誰。”
那時,薛母心中湧起一個憤然又自私的念頭——那你為什麼非得告訴我呢?
知道沒有辦法改變的事,不如不知道!
“姐姐,康萬濱盯上我了,他不是一般的康家人,是康君臨最小的兒子。”徐銀月鎮定下來,冷靜地述說自己的遭遇。
康萬濱似乎沒有參與家族的那些非法勾當,在家中也顯得格格不入。家裏給他派活,他領到在水產品市場巡場的活,但存在感很低。
從三個月前開始,徐銀月就發現有一道視線總是粘在自己身上,後來知道是康萬濱。
他起初隻是遠遠看著,看了一個多月,開始跟蹤徐銀月。徐銀月當然害怕,但對方是康家人,她不敢向其他人求助。
上周,康萬濱以收清潔費為由,將徐銀月連哄帶拐騙到自己的住所,並實施了侵犯。威脅徐銀月不準告訴任何人,否則就殺了徐嘉嘉。
“康萬濱小小年紀,就是個心狠手辣的人渣。姐姐,我不可惜我的身子,但我擔心萬一有一天我死在他手上,請你一定要幫我照顧嘉嘉!”
薛母和徐銀月抱頭痛哭,說不會有那一天。
徐銀月又道:“姐,萬一康萬濱對我和嘉嘉一起下了毒手,請你,請你在合適的時候,將這一切告訴警察。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薛母應下了,但不管是她還是徐銀月都知道,如果真到了那時候,她不可能立即說出真相,因為她也害怕!
一年多後,徐銀月和徐嘉嘉真的失蹤了。而在這之前,薛母和徐銀月已經因為那不可被揭開的秘密而漸行漸遠。
當縣局向薛母打聽徐銀月的情況時,她沉默了。並且給自己的退縮和懦弱找到借口——康萬濱在國外,怎麼可能傷害徐銀月母子?一定是搞錯了,她們失蹤有別的原因。
數年之後,康家在除惡行動中覆滅,警方統一調查康家犯下的罪行,徐銀月失蹤案再次被翻出來。薛母起初想,徐銀月終於等到了這一天,這就是她們說好的“合適的時候”。
然而當她正要邁出檢舉康萬濱的一步,卻在電視上看到那張陌生的臉,字幕寫著“康萬濱”。康家沒了,但“幹淨”的康萬濱協助警方有功,已是有頭有臉的正直企業家。
薛母木然地關掉電視,打算將秘密帶入墳墓。
而此時,她看著短視頻裏人們熱議的“泥鰍西施”,終於眼淚婆娑地想起自己的姐妹。
“對不起。”她哽咽著道歉,不是向席晚,而是向徐銀月,“我說得晚了,我是個懦弱的人。”
席晚拍撫著她的背,溫聲安撫,“阿姨,保護家庭的人並不懦弱。謝謝您說出來,接下來的就交給我們吧。”
季沉蛟聽完整個問詢過程,沉默地點著手指。
季諾城和薛母的證詞都指向康家,薛母更是明確提到康萬濱。他們當時不說,現在才說也有一致性,那就是畏懼康家。
但是季沉蛟越想,越感到有一種矛盾感。
根據薛母所說,徐銀月被康萬濱強迫時,康萬濱才十八歲,徐嘉嘉三歲多。懷孕加上生產,徐銀月剛懷徐嘉嘉時,康萬濱才十四歲。
季諾城看見那個康家人時是高考結束時,季諾城十八歲,康萬濱是個小孩,這也側麵證明那人不是康萬濱。
讓徐銀月生孩子的可能是康家人,卻不是康萬濱。那康萬濱得知徐銀月的孩子可能和自己有血緣關係時,應該是什麼反應?
季沉蛟眉心擰得更緊了,因為就在剛才,他察覺到一個最矛盾的細節。
這個矛盾的細節,存在於季諾城與薛母各自的描述中。
薛母的角度就是徐銀月的角度,康萬濱十八歲時對她做的事,是她第一次遭遇類似的事。從她不肯透露徐嘉嘉父親隻言片語的行為看,她與對方就算不能算情深意切,起碼曾經是自願的。
但從季諾城的角度,徐老師是被康家人逼著開門入室,還在門外發生過爭執。
入室時間和徐嘉嘉的出生時間對不上,但將來不是沒有一而再再而三的機會,季諾城在暗示這個康家人很可能就是徐嘉嘉的父親。
可在這段描述裏,徐銀月顯然不是自願的,她因為康家的勢力,反抗無果後開門。
還有,徐銀月住的是筒子樓,老房子人口眾多,連屋裏都不一定隔音,更別說在外麵爭吵。
十八歲的康萬濱都知道把徐銀月哄騙到自己家裏作案,另一個在季諾城描述中年齡似乎更大的康家人為什麼要在徐銀月的住處鬧。
如果鬧了,隻有送西瓜的季諾城一個人看到?其他鄰居到哪裏去了?
康萬濱已死的現在,知情者不該還這麼少。
除非……季沉蛟眼神一寒,季諾城和薛母之中,有人沒有說實話。而從主動聯係jaco和被動接到自己電話這一點來看,沒說實話的人更可能是季諾城。
季沉蛟在筆記本上畫出時間線,再次梳理當年的事。
徐銀月十三歲時失去父母,十六歲到夏榕市念中專,十八歲迴到桐茄縣,教師夢破碎,自強自立,靠賣魚蝦、做服裝生意、補課為生。
二十歲時,徐銀月第一次為學生補課,這位學生就是季諾城,十八歲。
季諾城考上重點院校,無形中給徐銀月帶了一波生意。但在徐銀月二十三歲時,生下徐嘉嘉。
徐嘉嘉三歲時,康萬濱十八歲,徐銀月二十六歲,康萬濱對徐銀月犯罪。同年季諾城已經在周家的工廠裏擔任技術員。
康萬濱同年出國留學,在他出國後一年,徐銀月(二十七歲)和徐嘉嘉(四歲)失蹤。季諾城與周蕓結婚,拜年省親。半年後將季家父母接到黎雲市,徹底與故鄉道別。
康萬濱二十七歲時迴國,同年除惡行動開始。而那時距離徐銀月徐嘉嘉失蹤已經過去八年。
季沉蛟丟下筆,按住太陽穴。時間線這麼畫下來,季諾城的證詞就更顯得可疑。不應該有一個非康萬濱的康家人在徐銀月門口大吵大鬧,真有這個人的話,鄰居們會在當年的除惡行動中就供出來。
徐銀月那麼珍惜徐嘉嘉,那應該是她與真愛之人的結晶。
季諾城為什麼要在這件事上撒謊?
一個荒謬的想法浮現在腦海,季沉蛟下意識拿起筆,在紙上毫無章法地劃了幾筆。“不可能。”
淩獵出現,“季隊長,你在嘀嘀咕咕什麼?”說著拿過筆記本,“哇,小學生都沒你會亂畫!這劃掉的是什麼?季諾城?你幹嘛把你爹的名字劃掉?”
季沉蛟拿迴本子,思緒難平。
淩獵眼中卻露出狡黠的光,“你寫上他的名字,而且不止一次,既然出現在時間線中,就說明你覺得他與案子有點關聯。結果你把時間線梳理完了,又猛男亂塗,劃掉他的名字。季隊長,你知道這說明什麼?”
季沉蛟眼神不善。
淩獵微笑,聲音卻很冷,“說明你推斷出他就是那個握著罪惡鑰匙的人,但你不敢相信!”
季沉蛟猛地唿吸,目光如炬地看著淩獵。
他不得不承認,淩獵看穿了他的所有想法。
淩獵動作滑稽地翻出自己的工作證,在季沉蛟麵前晃晃,“現在我們的猛男季隊長懷疑人生,嫌疑……呸,外掛淩獵準備來關心一下他。說吧。”
季沉蛟心亂如麻,“說什麼?”
淩獵冷靜得像一把錚亮的劍,“說你懷疑你養父幹了什麼。”
周圍似乎全都安靜了下來,季沉蛟看向那雙看過無數次的眼睛,“……我在想,他會不會才是那個孩子的父親。”
說出這第一句話時,季沉蛟就愣住了,眼尾很輕地撐了撐。他沒想到自己會在淩獵的提問下這樣輕易地說出來。就在不久前,他甚至都不想去認真思考這種可能。
淩獵的眼睛太靜了,就像一麵看不到盡頭的鏡子,他感到自己的一切都被容納入其中,不由自主就想要講述。
這是什麼他從未接觸過的個人魅力嗎?他已經無暇去思考,因為後麵的話已經在淩獵平靜的注視中緩緩出口。
“徐銀月被康萬濱強迫這件事,目前隻能經過薛母了解,她說的如果都是真的,那就看得出徐銀月在麵對強迫和自願完全是兩種態度。我覺得徐嘉嘉是她和某個人相愛的結果。時間往前推,徐銀月懷孕時,康萬濱才十四五歲,非要說他有這個能力,也不是不可能,但結合後麵薛母的說法,讓徐銀月懷孕的就不該是他。”
“而那個時候,我養父二十歲,在黎雲市上大學,兩地雖然離得遠,但寒假他應該會迴家過年。徐銀月直到失蹤也不肯說出這個人,和把康萬濱告知薛母,對比太強烈了。她想保護他,把一切都扛在自己身上。當時的桐茄縣,哪類人值得她這樣做?有婦之夫,或者有遠大前程的人。”
季沉蛟沉浸在思路中,無意識間拿起筆,反複在季諾城的名字上畫圓圈。
淩獵問:“如果你們之間沒有養父子關係,你會懷疑他嗎?”
季沉蛟靜了片刻,點頭,“我會。因為他提供的線索有問題。我懷疑他,不是因為徐銀月給他補過課,是因為他說看見一個康家人在徐家外麵鬧事。這和我反推迴去的可能性不符。”
“季隊長,我再冒昧問一句。他們為什麼領養你?”
“因為無法生育。”
“那麼假如你的猜測準確,問題就出在你養母身上。”
季沉蛟想起養父母相處的一幕幕,他們告訴過他因為身體的原因無法生育小孩,但沒有說過是誰的原因,他也看不出是誰有問題。
淩獵看著越來越亂的筆記本,“徐銀月和你的養父曾經是一對小情侶,但因為某些原因,他們互相保守著戀愛的秘密。你養父在一起假期裏和徐銀月越過了那一步,之後你養父迴大學繼續深造,徐銀月懷胎十月,生下徐嘉嘉。徐嘉嘉是從一開始就叫徐嘉嘉?”
季沉蛟:“是,能查到的最早記錄是他出生五個月之後,徐銀月給他上戶口,取名徐嘉嘉。”
“也就是說,早在那個時候,徐銀月就想好了自己撫養這個孩子。那時你養父是多少歲來著?”
“二十一,大三。”
一片濃霧在眼前漸次散開,季沉蛟仿佛看到十八歲的季諾城意氣風發地走在學校。大三之後,人生邁入了新的篇章,即將從學校走入社會。
小縣城走出的青年已經適應了大城市的生活,曾經他覺得小縣城的愛情溫馨美好,現在才明白,那裏承載不起他今後想要的人生。
他的同學、實習遇到的女士,她們個個都比徐銀月時髦、有見識,她們才是能夠與他並肩在這座城市打拚的人。
他必須和徐銀月分手。可是徐銀月卻生下了他們的孩子。他感到晴天霹靂,為當時的衝動懊惱不已。
然後呢?他做了什麼?
季沉蛟閉著眼,任由各種尖銳的情緒刺激著神經。人的自私與卑劣被放大,而同時,愛與寬容也被放大。
季諾城迴到桐茄縣,要與徐銀月分手,請求她不要將他們的事說出來。他原本不抱希望,但徐銀月竟然同意了。
終其一生,徐銀月都保守著這個秘密。
這就是真相了嗎?季沉蛟沉默地問。那後來的事,季諾城是否參與過?
“這條線到徐銀月給徐嘉嘉上戶口時,其實可以了結了。”淩獵在筆記本上劃了一下,“之後幾年,徐銀月的生活越過越好,和你養父再無交集,但又遇到康萬濱這個人渣。薛母認為導致徐銀月失蹤的必定是康萬濱,你覺得呢?”
“死無對證。”季沉蛟說:“徐銀月當時擔心康萬濱會對自己和孩子動手,這無可厚非,但她失蹤已經是快兩年後的事了。這兩年又發生過什麼,薛母根本不知道。”
淩獵:“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失蹤時康萬濱在國外,剛好在桐茄縣的是你的養父母。”
季沉蛟悚然抬眸,頓時明白淩獵想要表達的內容。
“康萬濱有可能請康家的人幫忙解決徐銀月,但是動機呢?好像沒有。而且他從來都和康家保持距離。如果徐銀月的失蹤真的和他有關,除惡行動那年,他應該會被供出來。”
淩獵笑笑,“所以比起他,你的養父母更加可疑啊。”頓了頓,淩獵補充:“不過這都建立在剛才的假設就是真相的前提下。”
季沉蛟許久沒說話,淩獵在他眼前晃晃手,他手快於腦,一把將淩獵的手捉住。
兩人在很近的距離裏對視,季沉蛟鬆開手,吐出一句突兀的:“謝謝。”
淩獵揚起眉梢,這迴卻沒有說討嫌的話,也沒問這謝的是什麼,隻是在季沉蛟肩上拍了拍。
這時,因為媒體的跟蹤報道,網上針對康萬濱的罵聲越來越高,要求警方重新調查徐銀月母子失蹤案的生意也越來越大。
沈棲顯示屏上是jaco的資料,季沉蛟之前讓他調查jaco,這項任務他基本完成了。
“哥,jaco的父母是y國人,他還有個名字,叫徐雅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