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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醃醉蝦被送到季沉蛟手上,他雖然知道淩獵昨天給他做了這道菜,但實在沒想到,自己居然能吃上。他驚訝了好一會兒,想拍照,但手機已經被統一管理,身邊沒有任何能夠拍照的東西。


    他端詳著醉蝦,像是要把它徹底記在腦海裏。完成了這個古怪的儀式後,才開始吃。


    淩獵這個人,還是有點烹飪天賦在身上的。


    但更大的驚訝來自淩獵本人。


    門打開,和專案組一同出現的赫然是淩獵。


    季沉蛟瞳孔微微一放,訝然地盯著淩獵。這一刻,過去徘徊在他腦中的猜測全部湧了出來,淩獵的背景,淩獵的身份,淩獵對線索非同尋常的嗅覺……


    專案組的兩名隊員坐下,淩獵的位置卻空著,他抄手靠在牆邊,就像不久前和謝傾一起審季諾城時那樣。


    專案組詢問季沉蛟抓捕淡金的過程、非工作時間的行程,每一條都十分細致。季沉蛟卻難以自控地心不在焉,餘光總是忍不住向淩獵飄去。


    淩獵淡淡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專案組完成這一輪問詢,兩名隊員起身離開,其中一人見淩獵站著沒動,視線始終停留在季沉蛟身上,蹙眉提醒道:“淩老師,走了。”


    淩獵這才離開牆壁,站直,沒看那名隊員,“你們先走吧,我還有事要問季隊長。”


    季沉蛟唿吸微微提起,再次與淩獵對視。


    專案組隊員互相看了一眼,離開。


    淩獵悠悠上前,任由身後的門半開,走廊上來來往往的人都能往裏麵看上一眼。他拉開椅子,閑散地坐下,姿態與剛才那兩名隊員天壤之別。


    他看著季沉蛟,季沉蛟也看著他,一時間,兩人都沒說話。


    忽然,淩獵“嗤”地笑了聲。


    季沉蛟挑起一邊眉梢,神情看似有些嚴肅。


    “小季,接受調查時心不在焉,還‘覬覦’領導,是要被記小本本、關小黑屋的。”


    季沉蛟說:“領導?”


    淩獵道:“你觀察我那麼久,心裏不是已經有數了嗎?”


    季沉蛟意識到,在他過去每一次觀察淩獵時,淩獵都洞悉到了他的觀察。


    短暫的眼神交鋒,淩獵鬆弛,季沉蛟卻繃著攻擊性。須臾,季沉蛟往椅背上一靠,“我沒數,除非你親口告訴我。”


    淩獵笑著歎了口氣,“現在是你接受調查,我執行調查,怎麼還輪到你問我?”


    他看上去欠欠的,季沉蛟驀地覺得牙根有些癢。這個人此時出現,分明是站在他和重案隊一邊,卻非要擺出這麼一副招人生氣的麵孔。


    要不是客觀條件不允許,季沉蛟簡直想抓住他的衣領,將他懟到牆壁上。


    對峙片刻,季沉蛟繳械,“行,那淩領導有什麼問題,盡管問。”


    淩獵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


    季沉蛟看他這樣,也不由得調整坐姿。


    但淩獵坐得這麼板正,說出的卻是:“季隊長,醉蝦吃了嗎?”


    季沉蛟著實愣住。


    啥?


    淩獵驚訝,“什麼?他們沒有給你?”


    季沉蛟深唿吸,“給了,吃了。”


    淩獵又笑起來,拍拍胸口,給自己順氣,“那味道呢?”


    他眼睛亮亮的,上身輕微前傾,像隻奉獻了小魚幹,向人類尋求反饋的貓。


    季沉蛟半是卡殼半是言不由衷,“一般,還行。”


    淩獵哈哈笑了兩聲,起身將椅子推迴去。


    眼看他要走,季沉蛟急忙叫到:“喂!”


    淩獵仿佛知道他想問什麼,背對著他擺了擺手,“我的身份,就是你猜的那樣。”


    季沉蛟盯著擺放整齊的椅子,輕輕合上的門,心跳攀上一個高峰,又穩穩跌落。


    許久,他才想起還有個問題忘了問——


    你藏著掖著身份,為什麼忽然不藏了?你為了誰懶得再藏著?


    專案組的工作仍在繼續。


    淩獵從一開始就不認為搞鬼的是重案隊的人,因此也沒有問致幻劑的問題,見過季沉蛟之後,來見席晚。


    席晚相當震驚,“淩,淩先生!”


    “席女士,現在我有幾個問題要向你了解。”記錄儀在,淩獵比平時正經許多,“你在邊東街做過勘查,對當時發生在那裏的事有什麼想法?”


    席晚知道事態嚴重,很快冷靜下來,“樓外磚塊上的血是淡金的,我聽說法醫報告顯示他後背和手臂有傷口,那很可能就是在那時摔傷的。我看到血時,本來認為,摔下來的是jaco,jaco在那裏躺了很久,在淡金離開之後,他才離開。但既然血液來自淡金,那躺在那裏的就是淡金。但我想不通,為什麼是淡金?在和jaco的打鬥中,他居然不是占據主動的那一堉隰方?那他為什麼會說是他將jaco扔下去,並用磚頭砸死?”


    淩獵又來到梁問弦的房間。梁問弦對他身兼專案組成員身份倒是毫不意外,“我覺得問題出在致幻劑,淡金告訴我和季隊的話有一部分是真話,但他在講述的時候神智越來越不清。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他告訴我們的,就是給他打致幻劑的人想他對警方說的?”


    淩獵說:“那你認為這人是誰?”


    梁問弦也算是在小房間裏獨自思索了一夜,剛得知情況時的慌亂感消失,慢慢梳理出接近真相的可能,“jaco。依照淡金的說法,jaco輕易就被他殺死,但jaco這種人,不應該被他簡單控製。加上血跡、打鬥痕跡。我覺得淡金掉下去之前後,jaco給他打了藥,淡金陷入短暫昏迷,醒來後記不得昏迷前發生的事。我們當時審淡金時,他承認跟蹤過jaco,但跟丟了,也許他隻是記不得。”


    淩獵搖頭,“精神類藥物沒有這麼玄乎。”


    梁問弦:“那如果輔之以心理幹涉引導呢?”


    淩獵:“有可能。確實,這個致幻劑是關鍵中的關鍵。”


    一天後,第二份屍檢報告和進一步毒理分析出來了,經過比對,這種精神藥物與北方數個城市近期出現的致幻劑構成相似,它已經有名字,叫做“雪童”。


    夏榕市乃至周邊省市都未曾出現過“雪童”,淡金案頓時引發更高層次的關注。專案組在開會之後決定,將線索匯報給專門處理全國範圍大案要案的特別行動隊。


    得知這個消息,淩獵唇角抽了抽。文組長還希望他與特別行動隊聯係,他推脫:“我們不是商量過嗎?這起案子你才是統籌者,我隻是從旁協助。”


    文組長一噎,覺得這位特別行動隊的隊員好生奇怪。


    沈尋接到專案組轉來的線索,讓專案組在全市範圍內搜索“雪童”,特別行動隊將盡快答複。


    專案組已經將重案隊、各個分局調查了一輪,從現實關係到網絡通訊,沒有任何人有可疑行徑。而在接下去的搜索中,專案組在jaco家的水槽中發現了極少量的“雪童”殘餘。加上邊東街的血跡,間接說明,給淡金注射“雪童”的很可能是徐嘉嘉。


    至於他是如何得到“雪童”,則需要進一步調查。


    被牽涉其中的刑警洗清嫌疑,雖然重獲自由,但個個都有些憋屈。尤其是重案隊,每當這座城市被罪惡的陰雲籠罩時,他們總是衝在最前麵的人,無數喪心病狂的兇手在他們麵前原形畢露,痛哭伏法。這一次,他們卻成了被調查、被限製行動的人。


    年紀小的如沈棲,一解除限製,就委屈得哭了起來。季沉蛟拍拍他的腦袋,沒說話。沈棲也知道這次調查是不可能避免的事,但他就想聽聽安慰,找個人和他一起罵專案組也行。


    他抬頭望著季沉蛟,“哥,你怎麼不說話?”


    怎麼不說話?季沉蛟心裏很無奈,能說什麼呢?他們確實處在一個容易被懷疑的位置。警察雖然是犯罪的發現者,但沒有任何人能保證隊伍中沒有犯罪者。而且……


    被限製行動這陣子,他反複想到失蹤的師父寧協琛。寧隊是他與謝傾的領路人,幾十年來在隊伍中兢兢業業,屢破奇案,是當之無愧的警界傳奇。


    失蹤之前,寧隊身上沒有任何汙點。


    曾經有不懷好意的媒體、個人汙蔑寧隊刑訊逼供、偵查過程不合法、收受賄賂、製造冤假錯案,但這些都在上級部門的監督下查清,根本就是子虛烏有。


    無數人想要通過潑髒水的辦法搞臭他,將他從重案隊隊長的位置上拉下來,他都巋然不動。


    可那是因為他就站在光明中,一切黑暗都無法真正侵蝕他。


    而當他忽然失蹤,齷齪的陰影群魔亂舞,仗著他無法發聲,把那些壓抑已久的仇怨全都潑灑在他身上,為他捏造了數不清的罪名。


    就連重案隊內部,都有人認為寧隊並不幹淨。


    起初還有很多人為寧隊發聲,後來,麵對越來越多的猜測和抹黑,不少人退縮了,季沉蛟也被調去特刑混編隊伍,去其他城市執行任務。僅有謝傾還在暗中調查寧協琛的失蹤。


    直到現在,人們提到寧隊,想到的已經不是那個偵破過許多奇案的傳奇隊長了,而是和詭異線人一同失蹤的“問題警察”。


    想到這裏,季沉蛟就忍不住捏緊拳頭,就因為寧協琛和來路不明的線人言熙一同失蹤了,沒人說得清他為什麼失蹤,他就被打成了邪惡分子,他以前的功績也一筆勾銷,社會上還有人給板上釘釘的犯人翻案,認為那是被寧協琛屈打成招。


    他們仗著的不就是寧協琛無法出來為自己辯駁嗎?


    和寧協琛比起來,重案隊這次麵臨的困境又算得上什麼?


    季沉蛟不想說安慰的話,他是寧協琛的“關門弟子”,又與言熙交往密切,在寧協琛失蹤風波中,他受到了很大的波及,那些向他掃來的目光充滿試探和不信任,不管他說什麼,都無法證明自己和師父的清白。好像隻有沉默,才是唯一的應對辦法。


    謝傾為了保護他,看似放逐地給他調動工作,他從此遠離漩渦,帶著實打實的功勳迴來時,重案隊的陰霾已經被謝傾一掃而空,他也得以憑借在特刑混編隊伍中無畏的拚殺和立下的戰功,斥退一切懷疑和質疑。


    沈棲這一批隊員沒有經曆過當年的事,他覺得語言很乏力,所以才選擇肢體上的接觸。


    而沈棲顯然無法理解,見他是這樣的態度,正好看見淩獵走來,趕緊嗚嗚跑去找淩獵。


    季沉蛟已經從謝傾處知道淩獵是特別行動隊成員,這個結果不算意外,畢竟淩獵暗示明示都已經做全。但這時見麵,忽然有些別扭。他張口想說點什麼,就見淩獵給了沈棲一個愛的抱抱,和沈棲勾肩搭背,沈棲罵一句,淩獵罵兩句。


    沈棲抹眼淚,“懷疑誰都不能懷疑我們啊,要不是我們,淡金現在還逍遙法外!而且我們還查清楚了淡金的真正動機!要不然女孩子們還要被罵!被傷害!”


    淩獵:“他們都是憨p,沒到一線工作過,一天到晚揪一線的不是!”


    沈棲望著淩獵:“獵哥,你敢罵他們?”


    淩獵:“有啥不敢的?”


    沈棲超小聲,“我哥就不敢。”


    季沉蛟:“……”


    淩獵也超小聲,“你哥也是憨p,鐵憨p。”


    沈棲終於破涕為笑,“季憨批,嘿嘿嘿!”


    季沉蛟:“……”


    無語歸無語,還有些生氣,但季沉蛟很快看出這兩人相處的門道,沈棲不是不講理,但年紀輕,沒受過打擊,忽然挨了這麼一遭,很需要有個人一起吐槽一下,這個人還得是年長一點的,有經驗的,這樣才有安全感。


    淩獵隻用了幾句話,就把沈棲給哄好了,沈棲擦幹淨眼淚,又變迴網絡小天才的驕傲模樣。


    季沉蛟舌尖在牙槽上掃了掃,反思也許自己不該用沉默來麵對沈棲,給與適當的發泄渠道才是正確的。


    淩獵轉過身,“季憨……”


    季沉蛟臉頓時黑了。


    淩獵趕緊打住,“季隊長,您受委屈了。”


    季沉蛟不需要誰安慰,更不會像沈棲那樣撒嬌,但此刻,一種陌生又活躍的衝動慫恿著他——去,向這個人討要一點安慰。他都安慰沈棲了,為什麼不能安慰你?


    季沉蛟那副想說點什麼,又說不出來的表情引起淩獵的注意。淩獵走近,“咦?”


    季沉蛟斜張開雙手,幅度不大,看著淩獵的眼睛。淩獵瞅瞅,也跟著張開雙手。


    季沉蛟心說:你過來啊。


    淩獵一動不動,看起來像是故意的。


    這時候誰放手誰尷尬,季沉蛟隻得上前一步,把自己“喂”到淩獵懷裏。


    他個頭比淩獵高,真要抱住,腦袋能放在肩膀上那種,就得躬一躬腰背。他這會兒清醒了,在心裏罵自己有毛病,跟沈棲那個小學生學什麼學!但事已至此,還是稍稍彎腰,將下巴抵在淩獵肩上。


    背上忽然傳來輕拍的觸感,季沉蛟肌肉條件反射繃緊。淩獵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帶著笑意,帶著在月亮花哄小朋友的溫柔,“我們小少爺受委屈了,不難過不難過,一會兒帶你去吃雞腿。”


    這一聲小少爺像是觸及到了季沉蛟內心最柔軟的地方。原本他覺得“小少爺”是淩獵給他的黑稱,他不是什麼小少爺。但此時他似乎隱約明白了這個詞從淩獵口中說出來的意義——小少爺,是值得被珍惜和疼愛的人。


    不知不覺間,他收緊雙臂,牢牢抱住淩獵,像一個頑劣的小孩,抓到了喜愛的玩具,就不再放手。而來自背上的輕拍仍舊存在,那些被限製行動、被懷疑的憤懣,在這一下一下的輕拍中,奇跡般地煙消雲散。


    重案隊恢複工作,第一要查明的就是淡金死亡的真相。如今淡金死無對證,徐嘉嘉音訊全無,隻能憑借邊東街的蛛絲馬跡來還原真相,給出一個沒有邏輯漏洞的推斷。


    謝傾和專案組文組長主持會議,席晚、法醫鑒定中心出示痕檢屍檢報告後,季沉蛟說出和淩獵反複推演的結論。


    “以徐嘉嘉的能力,在淡金注意到他,想要利用他時,他已經察覺到了。他通過某個我們還不知道的手段得到‘雪童’,他知道這種新型藥物會在短期內對神經、記憶造成影響,而對內髒的影響有一個潛伏過程,但一旦發病,就無法救治。他故意將自己暴露給淡金,為了誤導警方,還把租房搞成他臨時外出,還會迴去的模樣。”


    “以他對監控的熟悉,他出現在十字路口,大概率也是故意讓攝像頭拍到,以讓我們確定他最後出現的時間和大致位置。淡金說的在巷子裏堵截徐嘉嘉,威脅徐嘉嘉,這一段應該是真的。但徐嘉嘉是故意讓他威脅。看起來是淡金把徐嘉嘉帶到邊東街,但這些都是徐嘉嘉的計劃。”


    “在五號樓二樓,淡金想殺掉徐嘉嘉,但徐嘉嘉搶先一步,給他打入‘雪童’。已經明確,‘雪童’在初入身體後,會造成肢體麻痹,就像被雪凍住一般。從地上的痕跡判斷,徐嘉嘉就是乘此機會,將淡金從窗戶推下去。”


    “那個高度,摔不死人,再加上磚塊本來就壘到了一樓窗戶的位置。但是淡金肢體麻痹,無法保護自己,於是手臂、後背摔傷,血液流淌到磚塊上。徐嘉嘉也從窗戶一躍而下,再次對他使用‘雪童’。第一次是打入肌肉,第二次大劑量推入靜脈。”


    “淡金無法動彈,神誌不清,精神極度興奮,肢體卻不聽使喚。這時是心理暗示的最佳時機。徐嘉嘉想營造出自己已經被淡金殺死的假象,於是趁機向淡金灌輸一段不存在的‘真相’——淡金將他從樓上推下來,他當場昏厥,淡金為了確認他死亡,還不斷丟砸磚塊。”


    “在淡金昏迷之後,徐嘉嘉離去。他應該是個很清楚‘雪童’作用的人,要麼他多次使用‘雪童’,要麼有個他信任的人讓他相信‘雪童’就是這麼神奇。總之他不害怕淡金醒來還會記得昏迷前發生的事。而隻要淡金按他說的向警方坦白,他就‘死’了,安全了。”


    “淡金起初隻承認殺死魏旭延三人,承認想殺徐嘉嘉,但沒能實施,後期發病,證詞顛三倒四,但咬定殺死徐嘉嘉。如果他能被救過來,也許等到他精神恢複正常,還能說出真相,但‘雪童’沒有給他機會。”


    會議室沉默。經過多日調查,在徐嘉嘉人間蒸發的情況下,這確實是最合理的推斷了。而下一步行動是什麼、“雪童”這條線怎麼追蹤,已經不是夏榕市一地警方能決定的。


    謝傾宣布一個與上級商議過的決定,專案組將與另外幾個發現“雪童”的城市成立聯合調查組,在特別行動隊的協調下共同查案,重案隊的工作已經完成,即日起將重心轉移到市內的其他案子上。


    這是料想中的結果,重案隊各人也都接受。但大家不約而同看向淩獵,眼神各有各的複雜。淩獵的身份現在算是徹底曝光了,但人的好奇心很神奇,知道得越多,就想了解更多。


    淩獵在特別行動隊是幹嘛的?為什麼一點都不像警察?為什麼一個人跑到夏榕市來,還被當成了嫌疑人?難道夏榕警界內部有什麼問題,上麵派淩獵來打入內部?現在呢,淩獵身份包不住了,會被調迴去嗎?


    沈棲惆悵地感到一丟丟不舍。


    謝傾清了清嗓子,替淩獵說:“小淩暫時還是留在我們重案隊,協助季隊工作。”


    季沉蛟挑了下眉,收迴視線。


    工作安排妥當,散會。專案組的文組長來到季沉蛟麵前,解釋此前的限製行動、調查,都是基於流程的做法,他本人對重案隊並無任何偏見。


    季沉蛟和文組長握手,“我理解你們的立場和工作。”


    兩人又寒暄了兩句,季沉蛟正要送組長出門,文組長忽然說:“當年我始終相信寧隊沒有背叛組織。”


    季沉蛟眼眸頓時一深,看向這位上了年紀的前輩。文組長看著眼生,這次之前他也沒有接觸過。


    文組長笑了笑,“你不記得我,但我早就知道你。你是寧隊的得意弟子,挺好,他教導的人,繼承了他的才華和魄力。加油吧,年輕人,總有一天,你能為你師父洗清汙點。”


    文組長走後,謝傾來到季沉蛟身旁,“那位是寧隊年輕時的死對頭,兩人在學校就爭得你死我活,後來寧隊一直在一線,文隊去了你們說的喝茶機關,沒多少人記得起文隊當年也是叱吒風雲的人物。寧隊失蹤後,你知道我為什麼能頂著壓力把你調走,後來還能接替寧隊成為隊長嗎?”


    季沉蛟說:“難道是……”


    謝傾點點頭,“因為文隊始終相信,他的死對頭不可能背叛組織。他沒有發過聲,但他背地裏做過很多事。這事想來也是挺感慨的,一個和寧隊爭了那麼多年的人,到頭來還是站在寧隊一邊。”


    歎了口氣,謝傾又說:“所以這次我得知專案組是他領銜,心裏的石頭就放下了。”


    季沉蛟沉默了幾分鍾,忽然說:“我從沒放棄尋找師父,尋找他失蹤的真相。”


    謝傾看著前方,“我也是。我們不是孤軍奮戰。”


    案子告一段落,重案隊有幾天休息時間,除了值班的隊員,大家都能放鬆放鬆。沈棲突然說:“獵哥做的生醃醉蝦被我哥一個人吃了!”


    季沉蛟:“醒醒,那本來就是給我一個人吃的。”


    沈棲圓圓的眼睛盯著淩獵,“獵哥,是這樣的嗎?”


    淩獵:“也不是不能多做點。”


    季沉蛟連忙阻止:“你別是想……”


    但已經阻止不了了,因為連老大哥梁問弦都說:“我還沒吃過生醃醉蝦,想嚐嚐。”


    一群人湧到季沉蛟家中,除了蝦,還買了生蠔、鮑魚、扇貝等海鮮。


    重案隊能下下廚的也就梁問弦了,其他人擠在客廳和書房打牌玩遊戲,茶幾上放滿飲料和零食,熱熱鬧鬧的,像開夏日派對。


    季沉蛟正在和沈棲打遊戲,沈棲遇到怪物就哇哇大叫。淩獵探出腦袋看了看,關上廚房和客廳之間的滑門,噪音頓時小了些。


    梁問弦不愧是老大哥,做起菜來有模有樣,一看就是在家也會炒菜的。淩獵把鮑魚剝下來,整齊放好,忽然說:“梁哥,你是故意的吧?”


    梁問弦雙手都不得空,笑道:“幫我拿下檸檬片。”


    “季隊長最近承受的壓力太大了,特別是家庭的變故,今天這聚會看著是煩他,其實是讓他好好發泄一下。”淩獵把檸檬片丟進梁問弦調的汁裏,“難怪大家都依賴你。”


    梁問弦輕輕歎了聲,“我沒有季隊那種才華,查案還是得靠他,不過有些需要協調的地方——和其他部門溝通,或者情緒調節,我能幫點就幫點。他們都年輕,有時自己都不知道積攢了多少負麵情緒。今天也不隻是為了季隊,被專案組調查這件事讓大家都挺不好過的。對了,還沒謝謝你。”


    淩獵搖頭,“我沒做什麼。”


    梁問弦道:“有時信任就是最好的強心劑。”


    兩人又忙活了一會兒,淩獵忽然有一股強烈的傾述欲。剛才他終於明白這一年來壓在心中的不快是怎麼迴事。


    自從他進入特別行動隊,就一直有個人在前麵引導他,那人強大到無懈可擊,又有種強者的溫柔。那人在的時候,他積蓄的一切負麵情緒都會被輕而易舉地消化掉。那人離開特別行動隊之後,他就日益變得焦躁。


    他將這歸結為隊長不負責任,但今天他隱約明白,問題出在他自己身上。他習慣了有人幫自己釋放負麵情緒,當那人不再是他的隊長,他就無法適應。


    他拿著鍋蓋的手頓住許久,扭頭看向梁問弦。梁問弦也察覺到他似乎有話要說,“怎麼了?”


    這一刻,淩獵的傾述欲又消失了。梁問弦不是蕭遇安,而蕭遇安早就不是他的隊長。從十八歲到現在,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早就該學著自己長大,自己麵對風雨。


    他笑了笑,“沒事,我把這一份端出去了。”


    梁問弦看著淩獵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皺了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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