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獵正在十字路口等紅燈,周圍車水馬龍,異常喧鬧。這一刻,他卻像是突然失聰,什麼都聽不見了。
等到行人可以通行,他卻逆著人流退後兩步,訝然道:“你說什麼?誰死了?”
沈尋:“衛梁,衛之勇的兒子。”
淩獵腦中忽然響起指甲在黑板刮過的聲音、火車車輪在鐵軌上錯位的聲音,他痛苦地甩著頭,離馬路越來越遠,直至跌坐在路邊的花壇上。
“不可能。我……”我剛去豐市看過他,那個人,人渣還好好在火鍋店工作!
沈尋:“我知道,你去豐市給衛之勇掃墓時,順道去衛梁家的火鍋店吃過飯。當時衛梁還活著。”
淩獵耳邊嗡嗡作響,憤怒、仇恨、狂暴在血液中衝刷,使他完全無法平靜下來,分析沈尋這通電話的用意。
沈尋:“淩獵,樂然已經到夏榕市了,他會接你前往豐市。”
“不用接,我現在就……”淩獵從花壇站起來,一時間眼前一黑,頭暈目眩,他想說衛梁死了,他肯定會去豐市,查清真相。但暈眩之後,他忽然察覺到沈尋話裏的不對勁,“樂然來接我?”
這時,一輛黑色轎車停在路邊,車窗下降,露出一張年輕的臉。樂然與淩獵對視片刻,果斷下車,跑到淩獵麵前,“獵哥,上車再說。”
淩獵徹底冷靜下來,聲音冰冷,“衛梁的案子與我有關?”
沈尋說:“你先跟樂樂上車,他帶著當地警方的詳細調查報告。”
轎車往機場開去,淩獵坐在後座,接過樂然遞來的平板。
七月十三號,豐市警方接到快遞員報案,稱在自己空置的老房裏發現一具屍體。而在七月八號,梁老爺火鍋店就曾報案,衛梁失蹤。
警方很快確定,死者就是失蹤的衛梁。
衛梁被發現時,屍體僵硬,還未開始腐爛。他被綁在臥室的床上,嘴被堵住,無法發出聲音。而那棟樓位於城市邊緣,等待拆遷,居民早就搬走。他在死前發出的微小動靜無法被聽見。
屍體上沒有明顯的機械性損傷,警方初步判斷他是被渴死,現場慘不忍睹。但是經過解剖和毒理分析,他的體內竟然有大量“雪童”成分,這也是特別行動隊介入的原因。
他的左右手都有針孔,內髒衰竭,發作時間遠早於淡金及其他已知的“雪童”受害者。原因有二,一是這次的劑量更大,是淡金的二十倍,二是衛梁在死前極度恐懼,缺水缺糧,清醒時一直在掙紮。
警方調取監控,發現當天有一名客人行為古怪。梁老爺火鍋店是當地很有名的火鍋店,客人多,一桌幾乎都坐四五人,這位客人卻獨自前來,點了遠超一人份的菜,其間每次衛梁來上菜,他都會打量衛梁。
他離開之後二十分鍾,衛梁也摘下圍裙,離開火鍋店,並且再也沒有迴去。
這位客人就是淩獵。
當地警方並不知道淩獵是誰,自然將淩獵當做重點懷疑對象。火鍋店外麵公共監控不多,看不到淩獵和衛梁各自去了哪裏。但從常規思路調查,淩獵肯定是可疑者。
沈尋看到當地警方的報告,都愣了一下。他清楚淩獵與衛梁的關係,自然懷疑不到淩獵頭上去,然而為什麼有這麼巧的事,淩獵去看望衛梁的當天,衛梁就失蹤遇害?
轎車抵達機場,淩獵手心已經滲出冷汗。他比任何人都更加震驚,那雙在季沉蛟麵前總是含著笑的眼此時已經變得像羅剎一般。
當地警方還在房間裏發現了一組疑似兇手的足跡,這足跡別人看不出問題,但淩獵看見的一刻,心髒都漏跳了一拍。
斜陽路老房4-2那個案子,兇手用他的鞋在房間裏留下足跡,嫁禍給他,而這次的足跡,和上次的非常相似!
那雙鞋是重要的證物,後來他沒有穿過,應該還在重案隊。但鞋本身非常普通,市麵上要買到很容易。席晚這種水平的痕檢師能夠輕易判斷鞋紋雖然相同,但作案的不是他。
可是這絕不是重點!
兇手在他看望衛梁之後殺死衛梁,還留下與4-2相似的足跡,這與其說是嫁禍,不如說是挑釁!
飛機起飛帶來強烈的失重感,淩獵感到自己掉入了瘋狂湧動的線索中,被纏繞、被淹沒,就像被扯入混沌。
而他此刻最原始的情感卻是痛苦。這麼多年了,他終於還是眼睜睜地看著衛之勇唯一的孩子死去。因為他而死去。
心髒痛得像被一把鈍刀子反複切割。他聽見一個來自心裏的詛咒:你出生在最邪惡的地方,你保護不了任何人。他們都會因為你而死,你不屬於這片土地。滾迴去!
“獵哥,獵哥!”樂然喊道:“我們到豐市了。”
飛機下降的那幾分鍾,淩獵有種墜入地獄的感覺。但沒有,他穩穩地坐在座位上,廣播裏傳來空乘溫柔的聲音,期待與乘客們在下一次旅途中再見。
樂然說:“你臉色很難看。”
淩獵深唿吸,臉在手掌中埋了好一會兒,“我沒想到我會以這種方式迴歸特別行動隊。”
樂然虎目圓瞪,“你要歸隊了?”
淩獵心情非常惡劣,他不想迴到特別行動隊,就算徐嘉嘉的案子與“雪童”有關,他也隻是作為夏榕市專案組的特別顧問。但是現在,冥冥中好似有一個巨大的漩渦,將他向深淵拉去。
此刻,他的頭腦被仇恨占據,將夏榕市的一切都拋在腦後。
豐市市局,偵查衛梁案的除了當地警方,還有三名特別行動隊的隊員,加上趕來的淩獵和樂然,數量增加到五人。
淩獵十八歲就為特別行動隊做事,二十一歲正式成為其中一員,但與隊友並不親近,見麵也隻是點點頭的關係。
當地警方對唯一的嫌疑人居然是特別行動隊成員感到極其驚訝,淩獵按捺住個人情緒,交待自己與衛梁死去的父親衛之勇有舊,那天祭拜過衛之勇之後,順道去看看衛梁過得怎麼樣,之後搭上迴夏榕市的動車。
車站能夠調取到淩獵的視頻,他於一點二十離開火鍋店,兩點半進入火車站,三點發車。衛梁一點四十離開火鍋店,死亡地點離火鍋店步行時間是半個小時,從死亡地點到火車站步行僅需六分鍾。如果算極限時間,淩獵仍有作案可能。
但就算淩獵不是特別行動隊的人,了解完時間線後,當地警方也很難再將他視作嫌疑人,因為從時間上看,可能性太低了。
淩獵主動提出足跡,這就必須提到夏榕市的案子,得找席晚調取4-2足跡的建模。拿起手機時他愣了下,這才想起手機還沒開機。
開機後,十幾條消息湧進來,還有十個未接來電。它們全都來自一個人,季沉蛟。
那些包裹著淩獵的黑色絲線似乎退去些許,就像有另一道截然不同的力量在抵抗著它們。
淩獵茫然地看著備注的“夏誠實”,好似這個名字本身,都代表著一個不一樣的世界。
淩獵終於開機,而在這之前,沈棲就追蹤到淩獵去了豐市,並且查到淩獵上次離開夏榕市時,去的就是豐市。
“哥!獵哥開機了!”
季沉蛟已經收到手機端傳來的反饋,立即給淩獵撥過去。
鈴聲在會議室突兀地想起來,所有人都看向淩獵。隊友們和當地警方是不一樣的眼神,淩獵緊緊握著手機,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他沒有在開會時接過電話,甚至,他接到電話的時間都很少,幾乎都是隊友、隊長打給他,隊員們在場的情況下,他就更難接到電話了。
樂然看看閃爍的屏幕,小聲說:“獵哥,快去接啊,有人找你!”
淩獵豁然站起來,在眾目睽睽中,快步跑出會議室。
走廊的盡頭,露臺上,劃開接聽鍵時,他的手指有些許顫抖。這是他第一次在緊要的工作中,接聽私人電話。
除了工作,好像還有人惦記著他。
“喂——”
“你終於接電話了!”季沉蛟語速很急,他有很多話要問淩獵,還想兇淩獵,但聽著那聲比平常沙啞的“喂”,他憋著的氣突然散了。
他知道淩獵是跟特別行動隊的人走了,淩獵沒有出事。可他還是氣淩獵的不告而別。他不擔心淩獵的安全,但在沈棲查到淩獵去豐市之後,他的衝動壓過了理智。
“我有點事,現在在……”
“我知道你在豐市,我馬上要關機,等我到了再說。”
淩獵感到自己又耳鳴了,“你說什麼?”
季沉蛟:“我說我要上機了,不能打電話,你剛才不是也因為坐飛機關機的嗎?我很快到豐市,淩獵,你不告而別,我來找你,你當麵給我解釋原因!”
夏天的風帶著灼熱的觸感,淩獵卻覺得臉像是被涼風吹麻了一般。通話已經中斷,他還站在露臺上,看著下方穿梭的車流,好似看見一個人向他奔來。
一道迅猛的唿吸音在淩獵的聽覺中響起,促使他迴過神來。他大步迴到會議室,迅速交待今年春天,類似的足跡曾經出現在他租住的房子裏,他被兇手嫁禍,但夏榕市警方已經查清,他與命案無關。
這突然的線索將兩起案子聯係起來,他又立即撥給席晚,席晚反應很快,接入視頻通話,展示了劉意祥案中的足跡建模。淩獵將這邊的足跡發給她,她看了看,說:“鞋紋相同,但磨損不一樣,行走方式不同,但還需要更多數據,才能下最終判斷。”
“假如鞋子的事不是巧合,那這兩起案子就都是針對我。”淩獵忽然變得出奇冷靜,“現在我能給出的線索就是這些,我不是兇手,我沒有殺害衛梁的動機。”
樂然小聲說:“獵哥,我相信你。”
淩獵起身,將椅子挪迴去,低頭對樂然道:“我有件私事要處理,想暫時離開一下。”
樂然:“好。有需要我的地方嗎?”
淩獵想了想,“車借我。”
由夏榕市起飛的航班準點到達,十分鍾之前,淩獵疾馳過高速,來到到達口。
季沉蛟一下機就給淩獵打電話,他什麼行李都沒帶,拿著一個手機就趕來了,堪稱最沒有計劃的一次出行。通話接通,他聽見嘈雜的背景音,竟是與他身處的環境一模一樣。他想到了一種可能,卻又覺得很不真實。
“我到了。”他說:“你在哪裏?我現在就來。”
淩獵已經看見季沉蛟,揮手,“這兒。”
季沉蛟剎時無言。他出發得很急,想的是向淩獵興師問罪,真見到人了,質問和責備的話語卻說不出口。
他看見淩獵的眼睛不像往常那樣帶著頑皮、討嫌,比他想象的更加深沉。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在他身體裏暴漲,那似乎與保護、關心、心痛有關。
他終於穿過人流,來到淩獵麵前。兩人看著彼此的眼睛,頭上飄蕩著女聲廣播。季沉蛟喉結動了動,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語調道:“你遇到什麼事了?”
從豐市市局到機場的這一路上,淩獵設想過各種見到季沉蛟的場景。這個喜歡開嘲諷的重案隊隊長,一定會拿他當嫌疑人一樣審判。他很擅長應付這樣的季沉蛟,耍賴、裝傻、激怒、轉移話題,雖然他現在狀態非常糟糕,但也不是不能糊弄過去。
可是季沉蛟……為什麼要這樣問,要這樣難過地看著他?
那是難過的眼神吧?季沉蛟因為他而難過了?
他忽然給不出任何反應,那些醞釀好的情緒全盤潰散,隻剩下一個失去偽裝的他,就像當年站在玻璃房子外,從“小少爺”手中接過救命的雞翅,狼吞虎咽,真實又狼狽不堪。
“我……”他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季沉蛟忽然拉住他的手腕,拉著他往機場外走去。
這時正是機場人流的高峰期,淩獵魂不守舍,撞到了一個拉箱子的人,那種拖力將他拉離季沉蛟,但季沉蛟抓得很穩。他向那拉箱子的人道歉,繼續和季沉蛟走向出口。
烈陽高照,車就停在外麵,陽光在出口晃動,在他的視網膜上燙出深刻的影子。
那個撞向他的力還在,他像是被一分為二,一半跟隨季沉蛟,哪裏都敢去,一半被死去的魂靈拖曳,他這一路走來,是被那些本就站在陽光下的人救出來,可他連故人唯一的血脈都保護不好。
他忽然停住,季沉蛟轉身,“淩獵?”
他望著季沉蛟,這一刻,季沉蛟沒有鬆手,眼神卻更加關切。
“我遇到事了。”他開始後悔沒有在季沉蛟一次次追問時,告訴季沉蛟自己的故事,他現在想說了,季沉蛟還想聽嗎?
季沉蛟反應過來,淩獵這是在迴答他剛才的問題。
淩獵感到被抓住的手腕正在承受一個前拉的力,他還沒有反應過來,被隨著這道力,被拉向季沉蛟。
“沒事。”季沉蛟抱著他,“我來了,我們一起想辦法,一起解決。”
淩獵閉上眼。
從小到大,他都很孤獨。有一個姐姐,但姐姐不是他一個人的。有一個叫阿雪的好朋友,但是他從懸崖摔下去時,阿雪沒有來救他。有一個叫衛之勇的警察救下他,但他和衛之勇走丟了。有一個讓他挺胸抬頭活著的隊長,隊長卻是別人的家人。
沒有誰是他的。但此時,他近乎幼稚地相信,現在抱著的人是他的。不會消失,是他一個人的。
未啟動的車上,淩獵破天荒地講起自己的故事。
打從淩獵有記憶,他就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他出生在北方邊境之外,那個名叫“沉金”的犯罪組織裏,是某兩個雇傭兵,或者殺手一夜情的產物,又或者是幾乎被滅口的家庭裏,唯一活下來的小孩。
他沒有名字,姐姐給他起名阿豆,給他的朋友起名叫阿雪,他們說好一起逃走,去看南方的春天。但他在那個大雪封山的冬天從懸崖上掉了下去,是衛之勇救了他。
衛之勇不是為了他而來,是為了一樁兒童拐賣案,從一個叫豐市的地方前來邊境上的衛梯鎮,協助這邊的警察查案。
他說不清自己的來曆,衛之勇就把他帶在身邊,他起初總是做噩夢,夢見雇傭兵們來抓他,夢見阿雪變成血淋淋的屍體,就像姐姐那樣。
但是沒有。那從小如影隨形的黑暗仿佛在觸及衛之勇後就消散了,這個男人成了他的屏障。
拐賣案順利告破,衛之勇想帶他迴豐市,但是途中,他和衛之勇走丟了。
那年他隻有六歲,因為長期營養不良,瘦小得像個蘿卜頭。他沒有衛之勇的聯係方式,也不敢求助於他人。
他走啊走,在來年的春天來到夏榕市,但夏榕市太大了,比他從小生活的村莊,後來待過一小段時間的衛梯鎮都大。他在這片鋼筋水泥澆築的村莊裏迷路了,然後在麥當勞遇到了……“小少爺”。
他在鈴蘭香福利院待過一段時間,而後被一戶豪門帶走,養在別墅中。
聽到這裏,季沉蛟有些詫異地問:“豪門?”
“喻氏集團那個喻家。”
“你怎麼會被他們帶走?”季沉蛟疑惑更甚,喻氏集團是艘商業“航母”,淩獵居然和他們有關係!
“因為當時一位女繼承人的孩子丟了,很可能是死了。喻家人想找一個去頂替,這事做得滴水不漏,可惜的是,直到我離開喻家,我和我名義上的母親,也沒有培養出母子情來。”
“離開喻家?”
“我十六歲時,就從喻家逃走了,喻家也沒人找我管我。我想找到衛之勇,報答他的恩情。”
那時,淩獵用著的還是喻家給的名字,喻戈。真正的喻戈或許早已不在這個世界上。
“喻戈”不太記得衛之勇的模樣,這個男人實在是太平凡。他找到衛之勇的時候,衛之勇已經成為墓碑上的照片。不能報恩讓他陷入魔怔,他始終覺得,衛之勇的死亡有隱情,但是不管他怎麼查,結論都隻有一個——衛之勇死於肝癌。
十八歲時,他輾轉打聽到衛之勇有一個不學無術的兒子衛梁。
衛梁的母親死得早,衛之勇又工作繁忙,沒精力管他,於是優秀警察的兒子長成了混子,從念初中時就開始打架鬥毆收保護費,高中本來都差點沒讀,還是讓衛之勇硬塞到了一所垃圾中學。
沒多久,衛之勇死了,衛梁徹底無法無天,派出所進了不知道多少次。起初,衛之勇的老同事念在舊情上處處關照衛梁,後來也懶得管了。
衛之勇一生清貧,就給衛梁留了一套房。好在衛梁外公家做餐飲生意,還算寬裕,可憐他無父無母,在錢上沒虧待過他。
“喻戈”找衛之勇是想要報恩,衛之勇沒了,他忽然失去目標,跟蹤了衛梁一段時間,漸漸將對衛之勇的感激移情到衛梁身上。
當時,他最不缺的就是錢和時間。衛梁沒錢時,他就把現金裝在快遞盒子裏,丟在衛家門口。
換個正常的人,幹不出這種事,換個正常人,也早就報警了。
但他和衛梁都沒那麼正常,錢他敢扔,衛梁敢撿。來曆不明的錢財,衛梁花起來更加大手大腳,直到終於胡作非為出了大事,在夜場後街捅死了另一個地痞。
“喻戈”第一反應是,他向衛之勇報恩的時候終於到了。
當年監控還不像現在這樣隨處都有,整個後街,就隻有街口有一個攝像頭,遠遠拍不到衛梁捅人的現場。而這兩人是因為糾紛離開酒吧,找個地方私鬥,所以也沒有目擊者。
衛梁雖然是個混混,小錯不斷,但殺人這種事還是讓他慌了神。“喻戈”走過去,他揮舞著刀,虛張聲勢要連“喻戈”一起滅口。
但“喻戈”輕易反剪他的雙手,沾滿鮮血的刀哐當掉在地上。
“你馬上離開,殺人的是我,坐牢的,被判死刑的也是我。記住了!”
衛梁驚恐不已,“你是誰?你要幫我嗎?你憑什麼幫我?”
“喻戈”看著他那張沾滿血和眼淚的臉,心裏湧起鄙夷和厭惡,十多年沒見過的衛之勇早就被記憶美化成了神,神的孩子卻是個懦弱愚蠢的廢物。
“喻戈”作嘔,但仍繼續說道:“你門口的錢是哪來的?”
衛梁驚駭,“你,你怎麼知道?是你?”
“喻戈”不想跟他廢話了,“所以,你信不信得過我?”
衛梁跪在地上,“謝謝!謝謝!”
喪家之犬倉皇逃離後,“喻戈”開始處理現場,讓自己成為兇手,踩著血,緩緩走到巷口的攝像頭下。
天亮後,屍體被發現,警察迅速找到“喻戈”,並在“喻戈”的住處搜出兇器。
“喻戈”坐在審訊室,承認殺人。物證、口供充足,他成了板上釘釘的兇手,他的計劃卻被正在豐市查另一起案子的特別行動隊幹擾。
年輕的隊長蕭遇安隻是聽說市局有一樁認罪非常幹脆的命案,便一時興起,想看看犯罪的是個什麼樣的人。這一看,就找出調查記錄中不合邏輯的蛛絲馬跡。
“喻戈”再怎麼聰明,那時也才十八歲,瞞不過劍走偏鋒的精英。
“你這現場收拾得不錯。”蕭遇安微笑看著“喻戈”,“你完全有能力不把自己搭進去。痕跡全部清除,沒有人證物證,警方很難給衛梁定罪。”
“喻戈”說:“那黃齊(死者)就白死了嗎?”
蕭遇安挑眉,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喻戈”認真道:“我不想抹除殺人罪行。有人死了,就應該有人付出代價。”
這小年輕對生命的理解居然這麼深刻,蕭遇安饒有興致,“那為什麼付出代價的人是你?你並沒有犯錯。”
“他沒有父親。”“喻戈”忽然說。
蕭遇安不解:“和你有什麼關係?”
“喻戈”本想胡謅,說衛梁的父親是一名警察,如果沒有警察,自己就不會被家人找到,所以對所有警察心懷感激。
但想到往事,積蓄著的憤怒、害怕,在蕭遇安的注視下全都爆發了出來,他嚎啕大哭,說自己的命是衛之勇撿迴來的,報答不了衛之勇,至少要保護衛之勇的孩子。
蕭遇安沉默片刻,“你才十八歲,為什麼要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葬送自己一輩子?”
他用頭撞擊桌子,不斷說:“我沒有別的辦法!我想報恩!”
蕭遇安說:“我理解你。”
他愣住了,除了衛之勇,又一個警察對他說——我理解你。
“你想迴家嗎?”蕭遇安問。
他用力搖頭。
“那你想成為衛之勇那樣的人嗎?”蕭遇安又道:“你很有才華,如果你的才華不能用在正道上,那必將被犯罪所利用。”
他淚眼婆娑,無法答話。
蕭遇安向他伸出橄欖枝,“有沒有興趣,為我工作?”
墮落比艱難地活著容易得多,但總是有人將他從黑暗裏拉扯出來,將他推到光明之下。
起初,他隻能作為特別行動隊的邊緣人,沒有任何職位,像個幽靈。後來,他立下功勳,蕭遇安和特別行動隊當時的領導為他背書,他按照自己的意願,脫離喻家,改名淩獵,參加正規特訓,二十一歲時,正式成為特別行動隊一員。
季沉蛟聽到中途就覺得蕭遇安這名字熟悉,終於想起,冬鄴市去年空降的刑偵局副局長不就是蕭遇安?
是蕭遇安將淩獵從一個行走在犯罪邊緣的少年引向正途。他無意去探究蕭遇安為什麼會從特別行動隊調任到地方市局,但這事的結果,似乎對淩獵造成巨大衝擊。以至於——
忽然,身旁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季沉蛟迴神之時,淩獵已經靠過來,像是受到傷害的貓,溫順地蜷縮在他懷裏。
“淩……”這一刻,他竟是有些手足無措。
淩獵趴著就不動了,還不讓他動,霸道地劃著地盤。他隻得將手放在淩獵背上。
“從來沒有誰真正屬於我,每當我以為誰屬於我,他們都會丟下我。”淩獵低喃著,像是囈語,“小季……”
季沉蛟下意識說:“我在。”
淩獵抬起頭,泛紅的眼睛有著圓鈍的眼角,看他的眼神像貓看著心愛的玩具。
“我隻是想,某一時刻陪伴我的人能永遠陪伴我。”
也許是被那雙眼睛蠱惑了,季沉蛟緩聲說:“我陪著你。”
淩獵搖搖頭,“隻是這一刻……”
“不。”季沉蛟打斷,托著淩獵的後腦,“你想多久,我就給你多久。”
第二案:親疏——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