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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時間很快到了中午,溫演在溫和的下課鈴裏起身,朝著和李巖約定好的天臺走去。


    他沿著樓梯走上天臺,在打開門的一瞬間,忽然被人拉著手腕拖進(jìn)了陰影處。


    ……事情到底為什麼、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呢。


    溫演昂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淩存近在咫尺的臉,下意識屏住了唿吸。


    距離太近了。


    近得他連淩存唿吸的微小聲音都能聽得輕清清楚楚。


    對方卷翹的、微微顫動的睫毛在下眼瞼上投射下一小片陰影。


    淩存皺著眉,肌肉線條好看的手臂撐在溫演的臉側(cè),銳利的視線在他身上來迴掃動,最後停留在溫演藏在衣領(lǐng)下的創(chuàng)可貼上。


    他的手指動了動,朝著溫演的脖子靠近了些,再忽然停滯下來。


    幾秒鍾後,他一下子扯開溫演的衣領(lǐng),將那個被創(chuàng)可貼覆蓋的傷口徹底暴露在空氣中。


    “……李巖呢?”溫演出聲,麵對淩存的時候他總是會不合時宜地顫抖,他下意識抬起裹著繃帶的手,按住了淩存的手腕,“他叫我、中午到這裏來。”


    “是我叫你出來的。”


    淩存站直身體,鬆開揪著溫演領(lǐng)子的手,朝後退了一步,拉開和溫演之間的距離。


    陽光穿過兩人之間的間隙,落在身在陰影中的溫演的鞋麵上。


    “為什麼?”


    “你昨天去過我家吧。”


    “……”


    溫演沉默著,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迴答。淩存的表情實在說不上好看,像是正在隱忍什麼似的皺著眉。


    按照他對淩存的了解,淩存是個自尊心強(qiáng)過一切的人。


    被他看見了易感期徹底失控、如同野獸一般的模樣,淩存肯定心有不甘,恨不得把他就地消滅,以消滅自己不堪的一麵暴露的風(fēng)險。


    要實話實說嗎?


    ……不過,既然淩存這麼來問了,就說明他其實並不覺得昨天去他家送卷子的人是周濛吧?


    真敏銳啊,小存。


    “你是不是在想什麼很惡心的事情。”淩存冷不丁地開口,“笑得好難看。”


    “沒什麼。”溫演淡淡地迴答,“昨天是我去的。東西放在門口後我就走了,隻是稍微和阿姨打了一下招唿,怎麼了嗎?”


    淩存像是沒料到他會這麼說,微微睜大了眼睛,“……哦。”


    他蹙著的眉頭還是沒有鬆開,隻是把手裏拿著的盒裝牛奶丟到了溫演懷裏。


    然後拉開天臺的門,瀟灑地離開了。


    溫演鬆了口氣。


    直到淩存離開之後,他才開始正常地唿吸。腦袋和胸腔裏因為缺氧而變得悶悶的,泛著微小的、腫脹的疼痛。


    他順著牆根盤腿坐下來,把吸管插進(jìn)盒裝牛奶的飲管孔,猛吸了一口。


    今天的天氣很晴朗,寶藍(lán)色的天空裏飄浮著幾片絮狀的白雲(yún)。


    ……居然是苦瓜味的,淩存的口味真是一如既往地奇怪。


    溫演抬起手,輕輕碰了碰自己的脖頸。


    方才淩存揪他衣領(lǐng)的時候,手背不小心蹭到了他脖頸上的皮膚。


    雖然僅僅一瞬,但那陣迅速消逝的觸感依舊長久地停留在了他身上,隱隱泛著些微火辣辣的燎感。


    *


    溫演迴到教室之後,李巖朝他招了招手:“喲。”


    “你沒和我說是淩存找我。”


    溫演把桌子上的東西收拾整齊,眼睛都懶得抬一下,沒理會李巖遞過來的薯片。


    “我不是故意瞞你的——隻是如果我明說,你大概根本就不會去吧?畢竟這種事情應(yīng)該挺尷尬的。”


    李巖壓低了聲音,“你昨天去送東西的時候,是不是正好碰上淩存的易感期了?其實今天早上你一來,我就聞到了一點點alpha信息素的味道……我的鼻子姑且還算是挺靈的。”


    “他沒欺負(fù)你吧?”


    這個時候和他說這樣的話,是想聽到什麼樣的迴答呢?


    “什麼都沒發(fā)生。”溫演平淡地說,“我昨天把資料放下就走了,沒有停留。剛剛淩存也沒有找我茬。”


    “我知道了。”李巖笑得眉眼彎彎,“沒事了。就是有人可能要倒黴了……”


    溫演理東西的手一頓,“誰?”


    “周濛啊。雖然他的行為說不上說謊,但也完全沒說實話啊。”


    “……什麼意思?”


    “他昨天和王率去唱歌了,然後把送東西的任務(wù)委派給了你,對吧?但卻在淩存誤以為是他送了資料的時候沒有否認(rèn),大概是想占點人情吧。”


    黑色原子筆在李巖的指間轉(zhuǎn)動著,劃出了一個又一個漂亮的滿圓。


    “淩存可太討厭別人對他說謊了,周濛這樣徹底踩雷了。”


    溫演聞言,默默想:那可真遺憾,我剛剛就對他說謊了。不過,他看起來可不像是因此變得生氣的模樣啊。


    *


    【周濛:中午一起吃飯嗎?】


    淩存盯著手機(jī)上的消息,漫不經(jīng)心地想,周濛真是個蠢貨。


    冒充別人都不會覺得心虛嗎?


    易感期的alpha的確會徹底失去理智,甚至完全缺失易感期期間的記憶,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都是隨便聽信人言的傻子。


    他就算再笨、再蠢,也不至於在醒來以後看見完全嶄新的、一看就知道被人整理過的房間,還覺得什麼都沒發(fā)生。


    肯定有誰來過。


    吃飯的時候腦袋昏昏沉沉的,他隨便聊了幾句,媽媽甚至都沒察覺他的易感期來了。為了不讓她擔(dān)心,他也就沒多說什麼。


    ……媽媽不知道,也就是說,房間不是媽媽整理的。


    第二天早上意識徹底清醒了以後,他本來想問媽媽是誰來送的卷子和資料,媽媽卻因為早班直接出門了,也沒能問成。


    ……不過,連桌子上的彩色記號筆都被按照紅橙黃綠青藍(lán)紫的順序排好了,怎麼想,都隻能是那個家夥幹的吧。


    那,隱約覺得自己似乎咬了誰的記憶,應(yīng)該也不是虛假的。


    淩存低下頭,下意識地用手指碰了碰自己尖尖的犬齒。


    淩存和溫演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竹馬。


    ……這是個秘密,大部分人都不知道。


    尤其是淩存和溫演上的小學(xué)既偏僻、又在幾年前被拆掉了,許多當(dāng)時的同學(xué)都搬離了這座小鎮(zhèn);中學(xué)時代的大部分同學(xué)都沒能考上這所分?jǐn)?shù)線有些高的高中,知道兩人過往的人就更少了。


    大家更加普遍的認(rèn)知是——淩存和溫演沒什麼關(guān)聯(lián)。關(guān)係說不上很好,但沒有很壞。


    隻有淩存一個人覺得他討厭溫演。


    *


    小學(xué)時期的某個暑假,淩存和溫演一同到附近的山林裏冒險。


    就像全天下調(diào)皮好動的小男孩那樣,他們東抓蟲子西摸水果,沒個安生。


    直到——


    「快走啦溫演,我們接下來要去河邊抓小魚了!」


    淩存背著網(wǎng)兜,朝著身後不滿地喊道。


    「……」


    然而,溫演卻沒有迴應(yīng)他。他隻是蹲在一棵枯樹的下側(cè),聚精會神地盯著黑黢黢的樹洞。裏麵似乎有什麼新奇的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淩存於是湊近,歪頭看向溫演正在看的東西。


    ——那是一隻仰麵死去的老鼠。


    原本雪白的毛皮沾滿了灰塵和血汙,變得黏膩,簇成一縷一縷的形態(tài)。四肢已經(jīng)僵直,像是四根短而枯竭的樹枝。


    一條豐腴的、外殼光澤的蜈蚣正沿著老鼠被蠶食殆盡的胸脯不斷地朝著它的體內(nèi)蠕動,排排整齊的足,和髒兮兮的毛不斷摩擦,發(fā)出細(xì)碎的響聲。


    老鼠粉色的皮肉半沾不沾地黏在森森的、白透明的肋骨上。這一切暴露在空氣中,好像都在無聲地氧化。


    看到這衝擊性的一幕後,淩存後知後覺地聞到了濃重的腐臭味。


    「啊——你看這個幹嘛!好惡心!快走了!」


    他下意識地後退了好幾步,但還是故作鎮(zhèn)靜地抓住了溫演的兜帽,試圖把他拽離這裏。


    老鼠的死亡和蜈蚣對它的蠶食,讓尚且年幼的淩存覺醒了對於「死」的恐懼。


    那時的他還不能明確地說清自己胸膛裏不斷膨脹蔓延的不安感觸,腦子裏迴響的,隻是想要快點逃離這恐怖場景的想法。


    然而,一直蹲著的溫演忽然抬起頭,用那雙一直沒什麼光彩的、深邃到幾乎能夠吞噬所有進(jìn)入他眼內(nèi)光芒的黑色眼睛注視著他,忽然張口說道:


    「小存,這樣死掉好幸福啊。就算死掉了,也還能給別的小動物提供營養(yǎng)。真好。」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淩存汗毛直豎。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瘦小的溫演,卻覺得麵前這個普普通通的存在,於一瞬之間變成了什麼他無法理解的、人類規(guī)格之外的生物。


    ——像是外星人一般。


    他口中吐露的話語,淩存明明聽得懂,卻無法理解。


    ……正常人類在看到淒慘死去的老鼠之後會這樣想嗎?


    一種對於死亡和受傷的強(qiáng)烈預(yù)感和恐懼,瞬間席卷了淩存。他隱約聽見了自己體內(nèi)什麼東西碎掉的聲音。


    無法理解……他根本無法理解,溫演的腦袋裏在想什麼。


    溫演看著他驚恐萬分的不安狀態(tài),竟然露出了一個既羞澀又恬靜的笑容。


    「對吧?」


    *


    “哢噠——”


    一瞬間的失神,淩存用力過度,手裏盤著的自動鉛筆被生生地折斷了。碎屑劃破了他白皙的皮膚,殷紅的血於是緩緩溢了出來。


    煩躁感如同小蟲子一般,在他的背脊上細(xì)細(xì)齧咬著。


    淩存深吸一口氣,隨手把自動鉛筆的殘骸丟進(jìn)了垃圾桶裏。


    他瞥了一眼自己手上的傷,聯(lián)想到溫存纏了白色繃帶的手,更生氣了。


    索性無視了周濛發(fā)來的信息,果斷起身,踹了一腳王率的課桌。


    “怎、怎麼了,阿存?”王率本來趴在桌子上犯困,被這忽然的一踹嚇得差點彈射起來,“嚇?biāo)牢伊耍隳懿荒軠厝狳c?”


    “陪我去吃飯。”


    “……可是食堂已經(jīng)關(guān)門——啊我知道了馬上陪你去小賣部好不好?”


    在淩存死亡視線的攻擊下,王率識相地起身,歎了口氣。


    得了,淩存又不知道因為什麼開始生氣了,還是給他順毛比較好。


    “你有什麼特別討厭的東西嗎?”


    坐在花壇旁長椅上吃東西的時候,淩存忽然開口問道。


    “真是稀奇的話題。”王率喝了一口淩存請他喝的汽水,“特別討厭的東西倒是沒有,但我會有害怕的東西。”


    “……怎麼說?”


    “我怕鬼啊。所有跟恐怖片元素相關(guān)的東西我都害怕。”


    “為什麼?”


    “這我倒是沒想過。”王率歪頭,絞盡腦汁地想了想,“大概是因為我沒辦法抵抗那些非人生物的力量吧……恐怖片裏的主角們不也是麼?在龐大的力量麵前顯得渺小又無力。那種感覺我很容易代入,所以也會更容易感到恐懼。”


    淩存安靜了一會兒,然後忽然把罐裝汽水全部喝完,把易拉罐手動壓成扁扁的一坨,用力地丟進(jìn)了垃圾桶裏。


    “走了。”他起身,“要上課了。”


    “……哦哦。”


    王率看著淩存的背影,心裏直犯嘀咕:這位祖宗怎麼又生氣了?跟炸藥桶似的……誰惹他了嗎?


    *


    溫演迴家的時候,家裏麵寂靜一片。


    爸爸沒有迴來,隻是給他留了今晚有事的便條和一些錢,讓他自己解決吃飯的事。


    他打開手機(jī),收到了媽媽發(fā)來的信息。


    【媽媽:小演,看媽媽今天漂亮嗎?】


    配圖是亮晶晶的商場的服裝店內(nèi),媽媽對著鏡子試新裙子的模樣。


    從鏡子的反光裏,他看見了媽媽的新男友柳真,正乖巧地坐在沙發(fā)處等待她購物完畢。


    ……感情真好啊。


    溫演想,柳真是個性格很不錯的人,也能包容媽媽偶爾炸藥桶一樣的性格。媽媽和他在一起,一定能夠很幸福的。


    健身房的練習(xí)結(jié)束之後,溫演的意識在迴家洗完澡倒在床上之後,就徹底消失了。


    朦朦朧朧間,他做了一個夢。


    昏暗的、拉著暗紅色窗簾的房間裏。


    漂亮的肌肉線條,挑釁的笑意,水蒙蒙的、呈現(xiàn)出剔透的琥珀色的眼睛……


    他的手緊緊地扣著對方的腰,甚至留下了深紅色的手印。


    因為對方沙啞的哀求,而越來越失控,越來越控製不住力道。直至無論對方怎麼求饒,他都置若罔聞。


    「小存……」


    「你這個混蛋、畜牲,給我鬆口……呃啊!」


    “叮鈴鈴——”


    溫演猝不及防地被刺耳的鬧鍾鈴聲喚醒。


    他掙紮著起身,因為下身的異樣感而猛地掀開被子。看著自己濡濕了一片的睡褲,陷入了死一樣的沉默裏。


    等、等一下,他昨晚是不是做了什麼很糟糕的夢啊?!


    而且還是和淩存……


    明明之前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情況,為什麼?


    溫演捂著自己通紅發(fā)燙的臉,恨不得把自己像鴕鳥一樣埋進(jìn)被子裏。


    ……可惡,這樣的話,到底要用什麼樣的表情,去麵對今天的淩存啊。


    太糟糕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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