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大廳裏不起眼的角落,溫演按緊腦袋上的帽子,又調(diào)整口罩的邊緣,擺正墨鏡,試圖把自己整個人都藏起來。
因為實在太在意周濛留下的曖昧小紙條,他還是偷偷出來蹲點(diǎn)了。
說來也奇怪,如果周濛真的是想表白的話,為什麼要挑大廳這樣人多眼雜的地方呢?
一般人常用的告白地點(diǎn),不都是樓梯口、天臺或是僻靜的小路之類人少的地方嗎……
懷抱著這樣的疑惑,溫演抱臂,專心致誌地盯著大廳的入口,想要捕捉二人的行動。
很快,周濛和淩存的身影就相繼出現(xiàn)。淩存戴著白色的口罩,神態(tài)平靜地和周濛交談。
兩人對話了幾句,周濛便提議道:“接下來的話,我們換個地方聊吧。”
淩存遲疑片刻,便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
溫演立刻起身,貓著身體跟了上去。
周濛緩步走在前,指引著淩存跟他往走廊偏僻的角落走去。
確認(rèn)四周沒人之後,周濛才鬆了一口氣,昂起頭,好好看向淩存。
“周濛,”淩存垂眸,俯視著麵前的人,“你找我到底要說什麼?”
“我想給你看些東西。”周濛的神色並不旖旎。顯然,他找淩存出來,並不是為了告白這樣帶著粉色泡泡的目的,“……是我在我爸爸那裏無意間看見的,但我覺得,我應(yīng)該給你看。”
淩存接過周濛遞過來的手機(jī),瀏覽器來,麵色越發(fā)凝重。
“這,這怎麼可能?”
“但這就是事實。我想,你或許根本就不了解溫演是什麼樣的人。”
周濛篤定的話語,如同一顆驚雷在溫演的耳畔炸開。
……他是調(diào)查到了什麼和自己有關(guān)的細(xì)節(jié)嗎?
但是,戀童癖案中,他並沒有什麼值得被拿去反複考量的異常舉動吧?
既沒有傷害陳靖的肉體到傷殘的地步,也沒有除了正當(dāng)防衛(wèi)以外的過激舉動。
周濛為什麼盯上他了?
“這不可能……”淩存的聲音有些顫抖,指尖緊緊扣著紙張,壓出了凹陷的小坑,“他——”
話語驟然卡殼。
淩存原本懷疑的神色頓時凝滯,逐漸演變成深思。
“如果你想看具體的案件細(xì)節(jié),可以等修學(xué)旅行結(jié)束之後,我?guī)闳タ础D切┤怯涗浽诎傅恼嫦唷m然已經(jīng)過去了許多年,但還都被好好地保存著。”
周濛昂頭,像是在安撫淩存一般,對他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淩存,我是你的朋友,所以無論什麼時候,我都會站在你這一邊的,別擔(dān)心。”
『那家夥在挑撥離間誒……你都不想衝上去,撕碎他的嘴嗎?這已經(jīng)不是他第一次給你下套了。』
疏疏的雨聲裏,腦內(nèi)魔鬼的聲音依舊清晰可聞。宛若落進(jìn)了深塘的石子,濺起一連串漣漪。魔鬼俯身在溫演的耳邊勸誘著,語氣溫和,如同細(xì)語。
『他是個壞心眼的人。為了達(dá)到目的,不擇手段。這一點(diǎn),你不是最清楚了嗎?』
溫演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
周濛提及的“許多年前的那件事”,於溫演而言,本已如同沉沒在深海的船隻那般,沒有再次被打撈起的機(jī)會了。
可現(xiàn)在,淤泥被攪動,舊日的迴憶上湧。即便他並不願意,它也依舊固執(zhí)地在溫演麵前緩緩鋪陳開來。
許多年的那件事之後,溫演刻意淡化了自己在淩存生活裏的存在感。
當(dāng)然,在淩存分化成alpha之後,他周圍的集團(tuán)成員就不再願意騰出新的位置給他這個平平無奇的beta了。
與其說是淩存刻意遠(yuǎn)離他,不如說是他身邊的人有意疏遠(yuǎn),以及他自身出於一些不得不實現(xiàn)的目的,選擇主動離開。
——他有完全不想讓淩存看見的東西,人在喜歡的人麵前,總是會想盡量維持一份虛假的完美樣子。
“周濛,你……”
淩存欲言又止,周濛卻忽然腿一軟,直直地跌進(jìn)了淩存的懷裏。
他體量纖細(xì),力氣卻不小,手臂如同水蛇般緊緊地箍著淩存的腰。
淩存掙紮了幾下,迫於發(fā)熱無力,竟然沒能第一時間掙脫。
推搡之間,淩存聞到了飄散在空氣裏越來越重的、甜膩的omega信息素的味道。
他睜大了眼睛,聲音顫抖到瀕臨失控:“喂,你是不是忘記打抑製劑了!”
周濛身周的氣味顯然與往常不同。
很顯然,他正在發(fā)/情期的邊緣,這是很危險的事情——尤其是在沒有打抑製劑的情況下。任何alpha暴動的信息素,都有可能成為一場人生災(zāi)難的開始。
周濛隻是把麵頰貼在淩存的胸口,含含糊糊地說:“我忘記帶omega專用的抑製劑了。要不然,你給我留個臨時標(biāo)記幫幫忙?”
他遊刃有餘的神情,隱隱暴露了此刻躁動的氛圍其實是全由他掌控的結(jié)果。
在毫不克製和掩飾的omega信息素的誘導(dǎo)下,本就處在生病狀態(tài)、沒法好好控製自己本能的alpha淩存,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感受到了自己血液異常的沸騰。
燥熱感遍布他渾身,流淌的焦躁從麵上拂過,被掩蓋在口罩之下的白皙皮膚,瞬間以火燒的態(tài)勢燃了起來。
周濛乘勝追擊,抬起手,一把扯掉了淩存的口罩。霎時間,越發(fā)濃鬱的信息素氣味鑽入淩存的鼻腔,讓他本就不好的臉色,變得更加糟糕了。
“你……”
淩存咬著牙,克製著湧起的怒火,幾秒後終於找到破綻,一下子掀翻了周濛。周濛的背磕在地麵上,發(fā)出了悶重的響聲。
“嘶……疼。”
周濛撫摸著脊椎骨,小聲抱怨道。
他的腺體已經(jīng)因為淩存被誘導(dǎo)出的信息素而開始膨大發(fā)燙了。脖子連到鎖骨處的皮膚都紅了一片,隱隱有往臉上燒的趨勢。
“我之前就想說了……淩存,為什麼你的信息素像白開水一樣,沒有味道呢?”
——omega對著alpha談?wù)撔畔⑺氐臍馕叮且环N露骨的引誘。
然而,淩存聽了他的話,卻臉色一變,身體肉眼可見地一僵。
他後退兩步,要不是有柵欄攔著,他幾乎要仰麵從走廊向外跌落。
“快打電話叫你的beta朋友來送抑製劑!”
淩存聲音幹澀,他撿起地上被雨水打濕的口罩,艱難地戴迴自己的臉上,聲音透過屏障,變得悶而沉重。
“聽不懂我的話嗎?我叫你打電話,混賬!”
周濛緩緩起身,唿出的熱氣在半冷的空氣裏變作半透明的霧。
他拉開衣領(lǐng),任由信息素一陣一陣地往外泄露,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
“比起抑製劑,我現(xiàn)在更需要一個臨時標(biāo)記。完全體的發(fā)/情期可沒辦法單單靠抑製劑度過,那樣會很痛苦的。”
“淩存,是我被你的信息素誘導(dǎo)了……而不是我故意誘導(dǎo)了你。從你今天出門見我開始,你就一直在散發(fā)alpha的信息素……我以為是你在暗示我。難不成,你一直沒有察覺到這件事嗎?”
溫演麵無表情地起身,不顧這邊的僵持,快步走向自動販賣機(jī),買下了裏麵所有的抑製劑。
然後,拎著裝滿了alpha和omega信息素抑製劑的塑料袋,淋著雨快步跑迴剛剛的偏僻走廊。
每當(dāng)身邊有人因為信息素而躁動、無法克製自己的語言和行為的時候,溫演就會由衷地感到煩躁。
他作為聞不到信息素味道的beta,實際上被完全排除在這種機(jī)製之外,是個徹頭徹尾的局外人。
……這感覺真的糟透了。
溫演快步逼近仍在膠著狀態(tài)的兩人,直截了當(dāng)?shù)卣玖⒃谒麄冎g,然後把袋子裏的抑製劑一股腦地倒在空地上。
“喏,你們倆都趕緊用吧。”
他的聲音冷如深潭,冷靜到幾乎不帶有一絲情感的溫度。
“還是說,你們想讓我來替你們打?”
無視兩人驚愕的眼神,溫演並沒有解釋自己此刻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裏。
他隻是緩緩地半蹲下身,寂靜的目光從兩人身上一一掃過,最終歸於空洞。
“別愣著,請。”
周濛被他的冷臉嚇了一大跳,顫顫巍巍地?fù)炱鸬厣系膐mega抑製劑,對準(zhǔn)自己脖子上的腺體紮了下去。
他吃痛地喊出了聲,卻像是在警惕溫演的暴動一般,迅速安靜了下去。
幾支空針管落在地上,空氣裏彌漫的甜膩氣味也消散了大半。
“沙沙沙……”
雨依然下著。
幾隻撲閃著翅膀的飛蛾繞著電燈狼狽旋轉(zhuǎn),然後一頭撞上發(fā)燙的燈絲,笨重地落在濕漉漉的地麵上。
淩存的狀況顯然比周濛糟糕得多。他的手臂肌肉不聽使喚,亢奮地顫抖著。以至於他拆開了抑製劑,卻怎麼也對不準(zhǔn)針管的位置。
琥珀色的眼睛裏蒙上了一層濕漉漉的水霧。他咬緊牙關(guān),額角的青筋跳動,像是耗盡了渾身的力氣,在忍耐和克製即將爆發(fā)的本能。
——周濛信息素的幹?jǐn)_,讓他本就不規(guī)律又攻勢猛烈的易/感期來得更加氣勢洶洶。
……偏偏又是溫演。
又被他看見自己狼狽的一麵了。
好焦躁。
溫演拾起地上未開包裝的抑製劑,慢條斯理地揭開,然後將針頭對準(zhǔn)了淩存的脖頸。
“我來吧。”
淩存抬手,想要拍開溫演,卻撲了個空,險些衝到溫演的肩膀上。
他麵前的少年歎了口氣,直接按住了他的手腕,往旁邊一撇,單手給他注射了抑製劑。
一針又一針。
伴隨著冰涼的液體被注入腺體內(nèi),那陣席卷淩存全身的燥熱感,終於被勉強(qiáng)鎮(zhèn)壓下來。
“……唿。”
溫演垂眸,長長地喟歎了一聲。
就在這時,淩存和周濛的手機(jī)同時響了起來。
來電人分別是王率和李巖。
“趕緊來我們房間玩啦,我牌和零食都準(zhǔn)備好咯?還有偷偷從大廳買的啤酒,咱們等會兒玩幾盤真心話大冒險好了,輸了的人要罰酒——”
“淩存,我剛剛給你發(fā)信息你沒迴,我就打電話了。”
這個無人在意的僻靜角落,一時間,變得更加寂靜,甚至到了溫演仿佛能幻聽身旁兩人清晰的心跳聲的程度。
他微微偏頭,想要聽聽周濛和淩存的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