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遊戲徹底散場,溫演仍舊渾渾噩噩。
腦袋裏麵一遍一遍地重複播放著淩存坐他大腿上時留下的觸感,暈乎乎的。周遭所有的聲音似乎都融作一團,水波似的在他耳邊迴蕩。
……果然,我還是最喜歡小存了。
紅著臉的癡漢先生如是想道。
*
散場後,淩存和溫演一前一後地離開了李巖和王率的房間。
走道裏很暗,頂上裝的又是聲控燈,兩人的房間在走廊的末端,所以溫演不得不走一段路就跺一下腳,叫醒昏昏欲睡的聲控燈。
淩存因為陳靖的原因,對於長時間處於昏暗的地方這件事抱有些許陰影。
這件事情他並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是溫演長期觀察後得出的模糊結論。
“你還要在後麵慢吞吞地磨蹭到什麼時候。”
忽然,淩存冷不丁地轉過身,滿臉不耐地說道。
溫演閃躲不及,差點直接撞進他的懷裏。還好反應快剎住了車,往旁邊一歪,海報一樣貼在了牆壁上。
淩存:“……”
溫演:“……”
淩存:“蠢死了。”
溫演:“對不起……”
他訕訕地笑了一下,快步跟上了淩存的背影。
洗漱完畢後,淩存關掉了房間裏的燈。溫演順手拉開床頭的小燈,收到淩存投來的疑惑神情後,他一本正經地答道:“我怕黑,要開著床頭燈才能睡著。”
淩存看著他,眼睛微微張大,“……哦。”語罷便翻過身,背對著溫演睡覺。
因為遊戲行至深夜,此刻陡然間安靜下來,周圍仿佛萬籟俱寂。
溫演在朦朧的昏黃裏眨動著眼睛,盯著天花板出神,耳畔隱隱能夠聽見窗外微弱的蟲鳴。
暴雨傾注的天氣下,不知道會有多少小蟲子無聲地死在這一天。即便幸運地茍活過暴雨,也仍舊無法逃離深冬殞命的下場。
溫演因此聯想到了自己小時候和淩存一起去山裏捉過的蟋蟀。
秋高氣爽之時,不少蟋蟀的表皮都變成了褐色。隻要輕輕地用指腹去觸碰它們的尾部,這些可憐的小蟲就會誤以為自己陷入了危險的攻擊中,絕望地分泌出許多帶有刺激性氣味的黑水。
即便那黑水於千百倍大於它們的人類而言,不過螳臂當車,毫無用場。
後半夜的時候,溫演被一陣急促的唿吸聲從溫吞的睡意裏吵醒。
他起身,發現房間裏的暖空調不知什麼時候停止了運作。
窗外依舊暴雨傾盆,狂風卷席著碩大的雨珠,仿佛要將整道窗戶上嵌著的厚玻璃擊碎一般。
淩存蜷縮在床鋪上,將自己深埋於被子裏。指尖掐著被子邊緣,力氣大到骨節都開始泛白。僅僅露出的小半張臉已經燒得悶紅,汗水積蓄在他蹙起的眉間,遲遲不往下落。
溫演緊張地衝到淩存床邊,想要查看他的狀況。手還沒掀開被子,就被淩存一把抓住。
他體表的溫度明明高得嚇人,掌心卻冷如堅冰,激得溫演一顫。
他還沒來得及從晃神裏恢複過來,那點朦朧的呆愣感就被緊接而來的尖銳刺痛感徹底壓過去了。
——淩存一口咬在了他的虎口上方。
這一次,他沒有刻意收緩力度,而是徹底遵從自己暴躁的本心,狠狠地咬了下去。
alpha特有的、為了標記omega而進化出的尖銳犬齒,此刻化作最尖銳的利刃,狠狠刺入了溫演的皮肉裏。
伴隨著血液的汩汩流出,詭異的熱感沿著淋漓傷口上的神經,迅速朝著溫演的四肢百骸流去。
他悶哼一聲,小心翼翼地捏住淩存的下巴,想要用這樣的方式叫他鬆口。
但在觸碰到對方發燙的嘴唇的時候,他卻像觸電一般飛速地收迴了手,任由對方的犬齒越陷越深。
……明明、都接過吻了。
溫演注視著淩存溢滿痛苦的眉間,失神地想道。
但隻要真的觸碰淩存,他還是會覺得像在被火燒。
一直以來,溫演都把淩存當作高臺之上的神明雕塑一般,悉心為他擦拭灰塵,隻為了這顆美麗的寶石,能夠長久地保持閃耀。為此,他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利益。
溫演是淩存在這世界上所擁有的最虔誠的信徒,他的目光隻為淩存駐足,錯頻的心跳也總是因淩存而動。
淩存應該是因為短期內攝入太多抑製劑,反倒擾亂了他本就不規律的易感期。加上發燒未痊愈,抵抗力本就低到了危險的邊緣。今夜此番折騰,又是淋雨又是狂歡,自然扛不住。
溫演意識到房間裏可能已經充滿了淩存的信息素,甚至不斷外溢。淩存或許在很多個小時之前,就陷入痛苦的易感期了。
可他是個beta,是這個世界上對信息素最鈍感的人群。
即便平時能用敏銳的觀察力彌補嗅覺上的失靈,可到了身為生物避無可避的睡眠時間,他還是會錯過淩存發出的無聲信號,更沒辦法及時幫助淩存排憂解難。
溢出的溫熱血液順著他線條精幹的手臂,緩緩滲入白花花的被子裏,暈染出一片暗色的紅。
如果他是alpha就好了。即便alpha與alpha之間會互相生理性地排斥對方的信息素,但至少會因為這份本源的厭惡,而多出一份反射性的敏感來;
如果他是omega就好了。這是被大眾認可的完美身份,似乎每一個omega從出生開始,就被打上了將來會和某個alpha建立圓滿家庭的夙願鋼印,一切的一切都順理成章。
淩存不必為從不準時的易感期憂愁,因為他會成為淩存最穩定的安定劑。如果淩存願意,他還可以懷上淩存的孩子……隻要能和他永遠在一起,似乎什麼犧牲都可以是無所謂的。
——但他偏偏是個beta。一個無法標記alpha,更沒法被alpha標記的可悲存在。
即便此刻沐浴在充滿了淩存信息素的房間裏,沾染上對方的氣息,他簡直像是在這短暫的間隙裏成為了淩存標記的所屬物。
可明天淩存的易感期退去,房間門窗大開,隻需幾小時,他的愚蠢幻夢便會如同泡沫般破碎。
溫演下意識地抿緊了嘴唇,腦袋裏麵閃過無數碎片化的場麵。
淩存分化成alpha的那天,融化滴落在地麵上的冰棍;蟬鳴燥熱的午後生理課,戴著厚眼鏡站在講臺上喋喋不休講著生理差異的老師;中學時期,淩存投入新的團體,用淡漠的眼神瞥過他的瞬間;霍勁羽點著煙,在淩存家的陽臺眺望窗外落雨的那一刻……
那些細小的、宛若橡皮屑一般輕便的迴憶,原本該被撣落在教室人來人往的走廊上,然後被值日生隨意掃進簸箕,再倒入垃圾堆。
可這個瞬間——他被淩存再次咬破皮膚的瞬間,因為無法聞到對方的信息素,無法洞悉淩存此刻真正的需求,無法跨越生理的鴻溝,溫演頭一次切身嚐到了徹底敗北的滋味。
這世界龐大如海,卻隻給他留出了一個浴缸大小可以喘息的空間。
淩存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那般,緊緊地鉗製著溫演的手。
為了能夠托出完美的球而保養得當的手,此刻撕去了所有的矜持,被高燒燃得豔紅的指尖,深深陷入溫演的皮肉,仿佛要將他的皮劃破一般。
溫演抬起另一隻手,再次觸碰了淩存滿是牙印、破皮多出的嘴唇。
灼熱的吐息噴灑在他的手腕上,引起一陣黏膩的戰栗。
今天的淩存,和那天的淩存並不一樣。
高燒擊潰了他作為alpha的強勁行動力,叫他在這個時刻變成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
我可以占有他。
溫演想。
我為什麼不可以呢?
他俯下身,屏住唿吸,仿佛急切地想要證明某個可能性一樣,想要在淩存殷紅的嘴唇上,留下一個薄荷牙膏味的吻。
然而,門鈴忽然在此刻響了起來。
“叮鈴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