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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樣愈來愈焦躁的氛圍裏,時間飛速流逝著。


    逐漸有同學因為心理問題選擇暫時休學,卻在家裏還沒待到半個月,就再次被父母送迴了教室。


    溫演曾經抬起頭,認真地觀察過他們進入教室時的神情。


    麻木的、恐懼的,仿佛踏入的不是一間明亮安靜的教室,而是塞滿了恐怖怪物的無間地獄。


    “幸存”在班級裏的同學的狀況,也並非全部良於那些崩潰迴家的同學。


    事實上,他們沉沒在每日重複的背書聲裏,看似沉浸、旁若無人。


    但無論班級裏有什麼細小的風吹草動,例如:有人路過被踢翻的垃圾桶,從體育場不慎扔入教室內的網球,老師書寫板書時忽然掉落在地上的黑板擦……他們都能夠完完全全地捕捉到,並對此做出很大的反應。堪稱草木皆兵,風聲鶴唳。


    即便到了現在這個階段,大量的重複性習題和背誦已經起不到太大作用了——該會的已經會了,不會的就算錯上幾十次還是會做錯。


    但這並不影響大家繃緊神經,幾乎全心全意地撲在上麵,像大海撈針一般,寧可過勞,也不肯眼睜睜看著分數如流沙,匆匆從指縫間滑落。


    因而,任何一個試圖打破這種沉重壓迫感的人,都會被班級裏的同學投以異樣的眼光。


    崩潰地應激的人越來越多,所有人在課間都沉默不語,或是默念背書,或是伏案休息,安靜到溫演能清晰聽見他們唿吸的聲音與頻率。


    到了午休的時候,氣氛才稍稍緩和了些。


    溫演領座那兩個關係很好的女生湊在一起,一起喝一瓶桃子味的果汁。


    似乎是在談論應試作文的素材,她們說起了黑羊效應。


    「黑羊效應」,其內層的邏輯是“每個人都有可能成為惡魔”。即在某個群體中,一群好人欺負一個好人,其他人卻雲淡風輕、坐視不理的現象。


    其構成需要三個角色:作為受害者的黑羊,作為加害者的屠夫,和漠視圍觀的白羊。


    “為什麼好人會去欺淩好人啊……倒不如說,既然已經做出霸淩別人的行徑,又怎麼算得上是好人呢?”


    “人在壓抑的氛圍裏,是很難違逆大環境進行行為的。融入群體對於每一個作為個體的人而言,是個去個性化的過程。通俗來說,就是‘削尖了腦袋往裏麵擠’。為了不落人口舌,必須隱藏起可能與集體敵對的部分。所以,在校園暴力和集體排斥性事件發生的時候,很多人即便不做加害者,也會默默注視著那些不好的事情發生。而且。因為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痛苦的不是自己,而是別人,所以根本做不到對受害者感同身受。”


    “誒?”


    “……實際上,擅自去摻和屠夫對黑羊的屠宰行為,往往難以達成拯救,甚至會因此激怒屠夫,變成眾矢之的,倒黴地成為下一隻黑羊。”


    “聽你說這個,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初中的時候,班級裏有個女生,就是這樣莫名其妙地被人排斥到崩潰的。我當時坐在她前座,雖然和她不是很熟,但也沒覺得她有什麼不好。她很安靜,也很害羞,不太擅長處理人際關係。忽然有一天,有人和我說,她很不愛幹淨,身上有一股很臭的騷味。”


    “……你真的聞到了嗎?”


    “不,我其實隻能聞到洗衣粉的味道。雖然體育課後會有汗味……但每個人都是那樣的啊,連出汗都帶著體香的人,隻有羅曼蒂克小說裏才有好不好!”


    “但別人還是堅稱她身上有難聞刺鼻的味道吧?並且以此為理由,讓大家離她遠點。”


    “你怎麼知道?你初中和我不是一個學校的啊。”


    “我們那邊也有差不多的情況啦……哪裏都有這樣的事情。隻不過對象換成了男生。所以,後來呢?那個女孩怎麼應對的?”


    “她身上有難聞的味道這件事,很快就傳進了她的耳朵裏——現在想來,那些這樣傳風言風語的人,或許是故意想讓她聽見的吧。最終,目的也的確達到了。她開始頻繁地洗澡、洗頭。有一次我路過她身邊的時候,發現她手肘處的皮膚都被搓得發白磨破了。但謠言並沒有因此中止,反而愈演愈烈。”


    “那個時候有人向她伸出援手嗎?”


    “有的。大家的嗅覺又沒壞,其實還是能夠分辨出香臭的。有心地善良的人主動接納她進入小團體,帶她一起玩。但很快就因為承受不住蔓延到自己身上的惡性謠言,比如公交車、作弊、被包養之類的……最後還是拋棄了她,不再摻和這件事。”


    “……和我這邊是一模一樣的發展方向呢。”


    “後來初三,我被選進了加強班,備考好高中。那個女孩子因為一兩年都被惡性傳言糾纏,成績一落千丈。自那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她了。後來,聽說她出了心理問題,差點把自己淹死在浴缸裏,她父母就辦理了退學,帶著她去看心理醫生了。”


    “其實她什麼都沒做錯。”


    “……現在想起來,我也挺唏噓的。想著那個時候哪怕無法伸出援手,對她溫和一點也是力所能及的。但當時被裹挾在那樣壓抑的氛圍裏,為了不成為下一個被獻祭牽連的人,我就裝作什麼都沒看見了。”


    “說到底,人就是這樣自私又欺軟怕硬的生物。這是本能,我們也沒有辦法抵抗。畢竟,誰也不希望下一個受傷害的黑羊是自己。”


    話說到最後,兩個女生的表情都變得有些微妙。一時間,溫演甚至無法判斷那些表情透露出的情緒。


    ——是愧疚,恐懼,還是慶幸?


    誰也說不準。


    這個中午值得一提的另一件事情是,周濛忽然迴到了班裏。


    不過,他並非迴來上課,而是和幾個自己平日裏關係不錯的同學聚在一起聊了會兒天,便從課桌裏抽出了幾本書離去了。


    他剛踏出教室的門,那幾個同學就忽然迴過頭,朝著教室的後方看了一眼。


    但很快,便將其佯裝成普通的掃視,又將頭轉了迴去。


    *


    傍晚放學,溫演在迴家的路上收到了溫良的短信。


    他今天公司加班,不迴家了。讓溫演找家餐館自己解決晚飯。


    溫演踏入商場,隨便找了家生煎店坐了下來。點了牛肉粉絲湯和蝦仁生煎,一抬頭才發現對麵坐的人是柳真。


    “……柳哥?”


    “小演!”柳真昂起頭,滿眼真誠的欣喜,“你怎麼在這兒?”


    “我爸加班,我沒社團活動。”溫演的迴答言簡意賅,“也不上晚自習。”


    “真巧,這樣都能遇見。這還是我今年第一次出來吃生煎呢。”柳真笑瞇瞇地說,“一會兒我帶你在商場裏逛逛,順便給你買點東西吧?我們認識這麼久,我還沒送過你什麼像樣的禮物呢。”


    溫演本想拒絕——他其實不太習慣花別人的錢,但實在盛情難卻,隻好呆呆地點點頭,算是應允下來了:“……好。”


    柳真比他想象的要更加健談。


    媽媽第一次帶著他來到溫演麵前時,溫演憑借第一印象,還以為他是個內斂含蓄、沉默靦腆的人。


    實際上並不是。


    大概是有先前一起研究切割寶石的經曆,又是吃飯的時間點,氣氛比較放鬆,柳真的話匣子漸漸打開,話題從寶石陶藝到遊戲文學,最後甚至說起了劉娟最近做的囧事。


    “……娟兒之前非要給我做早飯,因為我前一天在看探店視頻。博主誇那家的生煎是他吃過最好吃的,我就想第二天去那家店裏嚐嚐。”


    柳真笑道。


    “結果第二天剛起床,就聞到一股東西燒糊了的味道。嚇得我以為是昨晚煤氣沒關,廚房燒了。拖鞋都沒穿,就急急忙忙趕到廚房裏去看,才發現是娟兒把生煎做成煤炭了……她轉過身,滿臉灰地看著我,又無助又尷尬,看起來很可愛。”


    溫演默默吐槽道:“我爸我媽都沒有燒飯的天賦……我大概也沒有。你居然不生氣麼?到了把生煎燒成煤炭的程度的話,鍋都快燒穿了吧。”


    “為什麼要生氣?她隻是想給我做飯吃而已。小演你也有喜歡的人吧?如果那個人明明不擅長做飯,卻執意早起為你做你想吃的東西,就算把廚房炸了,你應該也不會生氣的。”


    溫演腦補了一下淩存係著粉圍裙大清早給他做飯的場景。


    ……竟然有一絲詭異的溫馨。


    不過,淩存廚藝很好,根本不會把廚房炸了;也不會起大早給他做飯吃。


    炸廚房的情況隻可能出現在他這個廚房殺手心血來潮給淩存做飯的時候……吧?


    “我懂了。”溫演堅毅地點了點頭,像是想把那奇怪的畫麵從腦子裏甩出去似的,“這就是所謂的‘情人眼裏出西施’……”


    “不,”柳真一臉嚴肅,“這是愛的力量。”


    ……柳哥是這種會講不好笑的冷笑話的人設嗎?


    兩人吃完生煎套餐,就沿著自動扶梯往樓上去。


    柳真走在前麵,溫演走在後麵。柳真路過服裝店和美容沙龍的時候幾乎沒有停留,而是快步往前,最後停在了一家遊戲機店門口。


    “柳哥,你也喜歡打遊戲?”


    “還好,無聊的時候玩玩馬裏奧之類的。”柳真推開門,門上的風鈴被撞出清脆的聲響,“但是,你很喜歡遊戲,不是嗎?”


    “嗯。你怎麼知道?”


    “娟兒和我說過,我也觀察過你。”柳真指了指溫演的包,“那個掛飾,是《王國之都坦桑布雷克》裏的莉莉婭對吧?我接到過她的黏土人單子,做了一個半月,連她身上的零件組成都能背下來。”


    遊戲店裏正好在做促銷活動,達到一定的消費額之後可以得到代幣,代幣可以在隔壁聯名的遊戲城裏兌換遊戲貨幣。


    “這一期射擊攤位六十槍全中的獎品是莉莉婭的王兄雷克的抱枕誒。”柳真隨手拿來一張宣傳單,“……不是你推的角色,真可惜。”


    溫演的目光落在那個有著漂亮琥珀色眼瞳的桀驁少年身上。


    片刻之後,他仿佛下定決心一般道:“我們去玩吧。”


    柳真側過頭看了他一眼,笑道:“好。你有什麼喜歡的遊戲嗎?今天我來請客,下次我們可以一起玩。”


    考慮到柳真的遊戲技術一般,溫演並沒有選擇高難度的射擊遊戲,或是需要反複死亡探索新玩法的遊戲。


    而是拿了一些老少鹹宜(?)、操作難度適中的闖關遊戲,放進了購物車。


    結賬之後,兩人拿著代幣前往遊戲城,兌換了120發子彈,來到射擊攤位前。


    “剛剛離遠了看覺得牆離射擊點還挺近的,可真站在這裏,居然這麼遠……”


    柳真抬起手,從瞄準鏡裏觀察牆上的氣球,如是驚歎道。


    他嚐試性地開了一槍,橙色的塑料子彈飛速射出,從紮得稀稀拉拉的氣球間穿過,直擊在後麵深紅色的絨布上。


    柳真幽幽地說道:“……我的槍法確實爛得出奇。”


    “軌道有點飄。”溫演環顧四周,目光落在了開著的走道窗戶上,“槍口可以稍微朝上一點。”


    柳真照著他說的再試了試,這次子彈的落點果真離氣球近了些。多開幾槍後,終於成功打碎了第一個氣球。


    “耶!”柳真像小孩子一樣興高采烈地笑了起來,“我成功了!但拿到雷克的抱枕要六十槍全中,也太強人所難了。如果沒有進行過係統化的射擊訓練,根本沒法辦到吧。”


    “多試幾次,說不定可以?”


    柳真打完了60發子彈,最後命中21發。


    溫演第一次嚐試的結果則是:60發子彈,命中44發。


    柳真驚歎道:“小演,你的準頭也太好了。以前經常玩真人射擊嗎?”


    “那倒沒有。”溫演有些遲疑,“可能是我槍戰遊戲玩得比較多?”


    他走到兌換遊戲幣的前臺,又換了120發子彈。


    “我不用啦。”柳真笑著說,“小演你都打掉吧。我實在是沒什麼射擊的天賦,就不浪費子彈了。”


    溫演也沒推脫,幹勁利落地進入了下一輪。


    伴隨著“咻咻”的槍聲,第二輪的結果很快出爐了。


    60發子彈,擊中55發。


    第三輪則是58發。


    “就差兩發了!”


    柳真比打槍的溫演本人還要激動——實際上,他也就比溫演大了幾歲,甚至勉強可以算成是同代人,自然也和別的男孩子一樣,從小就對槍械之類的武器持有一定的興趣。


    柳真小的時候最崇拜的人不是爸爸,而是一起玩的小朋友裏麵,一個特別會用彈弓擊打東西,打起樹上的琵琶來更是百發百中的小個子男生。


    雖然那個男生14歲分化成beta後,就泯然眾人了……


    溫演端著槍,下意識地抿起嘴唇。他嚐試性地調整了一下槍支的部分零件,然後又兌換了60發子彈,再試一次。


    這次是59發命中。


    饒是粗神經的柳真,都發現不對勁了。


    顯然,溫演的打槍技術比這遊戲城裏的大部分人都強。連他都沒法60發全中,而且中間空掉的那發有明顯的脫靶現象——


    “小演,他們是不是在槍裏做了什麼手腳呀?”柳真湊在溫演的耳邊,輕聲說道。


    他的目光掃過獎勵牆,放在最上端的就是雷克的等身抱枕。再往下的獎品都是一些小動物或者動漫角色的小玩偶,最大的也不過隻到小腿那麼高。


    再這樣打下去,怎麼都不是劃算的買賣。


    和他們同期來玩槍的人試了幾輪之後似乎是反應過來真相了,果斷選擇放棄,從玩偶裏隨便挑了個順眼的,便離去了。


    “是做了手腳。”溫演淡淡地迴答道,“所以會隨機飄槍。我剛剛試著調了一下,好了一點。”


    “奸商啊!”柳真感慨,“……要不算了吧?我直接在網上給你買一個?咱們別和它死杠了,不值得。”


    “網上沒有直售,隻有二手出的。”溫演難得表現出對身外之物的執著,語氣耿耿的,“我隻要屬於我一個人的。”


    柳真:……這孩子的軸勁兒,簡直和他媽媽一模一樣。


    他歎了口氣,也沒再說什麼,隻是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安靜地看著溫演打槍。


    最後,在長達六輪的拉鋸戰下,溫演終於把槍調整迴正軌,打滿了60槍。


    老板把等身抱枕遞到他手裏的時候,手腕都在發抖。


    迴去的路上,柳真幫忙抱著抱枕的一半,感慨道:“小演,你真厲害!如果是我,哪怕再想要那個抱枕,三輪打完拿不到,我也就放棄了。”


    “……因為,我真的很想要。”溫演平靜地說,“所以就那樣做了。”


    “老板的表情好好笑——雖然什麼都沒說,但眼神裏仿佛在怒吼‘喂你小子是來砸場子的吧!’這樣的話。”


    溫演一臉無辜地看向柳真:“是他先作弊的。而且,我也按需付錢了。”


    “哈哈哈哈……”


    “柳哥,要不要去我家打遊戲?”


    “你爸爸在,是不是有點不太好?”


    畢竟奪妻之仇不共戴天……來著。


    “他今天加班,不迴家。常有的事。”


    “也行,反正我今天的工作都做完了。對了,我和你說,我今天碰見一個很有意思的客戶,他……”


    兩人一路聊著天上樓,溫演給柳真準備了汽水——迴來的路上,柳真說過他不怎麼喜歡喝茶,隻喜歡喝高糖的碳酸飲料,說是能激發他創作的靈感。


    打遊戲的過程也完全稱得上有趣。


    柳真本人的遊戲水平其實算不上入流,但勝在他樂意嚐試新招式,也很擅長和隊友合作,輔助隊友打出怪物的僵直,方便隊友擊殺。


    脾氣也很好,從不因為遊戲裏掛掉而生氣。反而會敏銳地察覺溫演因為遊戲內容而漸起的煩躁心,適時地出言安撫。


    “……我好像理解我媽的感受了。”溫演忽然說,“和你待在一起,真的很開心。”


    “嗯?”柳真完全在狀況外,片刻之後,才笑著迴答道,“我其實並不怎麼喜歡我這樣習慣性察言觀色的性格。”


    “為什麼?”


    “不太自由,總會無意識地討好別人吧……然後難得一次情緒失控,就足以摧毀掉別人對我積攢起來的所有好感。在遇到你媽媽之前,我每段戀情幾乎都是這麼終結的。”


    柳真苦笑著聳了聳肩。


    “……總會被人寄希望於付出永恆的單方寵愛和包容,時間久了就覺得,自己是戀人情緒的保姆,而非對等的存在。”


    “媽媽不會向你索取情緒價值嗎?”


    “會,這是人之常情。”柳真迴答,“但那完全在理所應當的範圍裏。戀人就是能讓人放心交付一切、全無壓力地去依賴的存在,不是嗎?娟兒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在於:她的防備心很強,因而距離感也很強。這對我而言是好事,至少不會被沉重的愛和期望壓得喘不過氣。娟兒會給我留出舒適的自我空間,絕不幹涉我認真做下的決定。”


    柳真看向溫演,語氣堅定:“即便再相愛的兩個人,也不可能完全不留縫隙地緊緊相擁。人的自我是像氣球一樣會膨脹也會縮小的彈性物品,壓得太緊是會爆炸的——關係也就隨之破裂。”


    柳真在劉娟之前交往的戀人,大多是明豔照人的倨傲美人。她們不在乎男人的錢和地位,隻是想得到一片不會拒絕自己任何要求的溫柔鄉。


    ……劉娟看起來和她們差不多,但內核是不同的。


    她向往自由,不想被任何東西束縛。所有人對她來說都隻是過客,隻能留住她一時,不能留住她一世。


    毋庸置疑,她是愛著柳真的。不然不會在婚姻已經破裂了一次的情況下,還毅然決然地和一個新認識的、比自己小很多的男人訂婚。


    但也就止步於訂婚——正式踏入婚姻的殿堂,必須在她真正想要那麼做之後。


    柳真不急。他愛劉娟,就愛在她是一陣自由的風。


    風不會束縛任何人,因而他在這裏得到了前所未有、他夢寐以求的尊重和輕快。


    想到這裏,柳真的眼前浮現出劉娟明媚的笑容。


    他嘴角勾起,沉浸在自己每日滿溢的小幸福裏。視線落在顯示屏上,卻沒有注意到溫演忽然陰沉下去的臉色。


    柳真提到的關係破裂,對等到溫家過往的生活裏,就是劉娟和溫良離婚的那天。


    溫演的心情一下子如同撞到冰山的船一般覆沒,並非因為這已經過去許多年的離婚,而是因為腦袋裏因為關鍵詞而隱約浮現的、「不存在」的記憶。


    明明印象裏,不論是溫良還是劉娟,都是灑脫且無所謂地解除了婚姻關係。


    可為什麼他的腦海裏,會一閃而過溫良在陽臺抽煙,滿臉憤恨的模樣呢?


    溫演很確信,他從來沒看到過不羈的溫良露出那樣的表情。


    可一閃而過的記憶裏,那雙與自己相像的眼睛裏分明沉澱著深深的憤怒、恨意和痛苦,讓溫良看起來像是一簇正在靜靜燃燒的火焰。


    ……那畫麵實在太過真切。


    簡直像是曾經真的發生過一般。


    “小演,你怎麼了?臉色好差……”


    溫演遏製不住那種顫抖的心情,下意識地抓住了柳真的手,問道:“我媽有沒有和你說過,她為什麼要和我爸離婚?”


    “誒?”柳真顯然會錯了意,“小演,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戳你的傷心事的……”


    “不是那個,我沒有在怪你。”溫演咽了咽口水,仿佛在畏懼即將被說出口的事實一般,“他們離婚的時候我太小了,直到現在我都以為他們離婚是性格不合。但是,總該有個導火索吧?導火索是什麼……我並不了解。”


    柳真靜靜地看著他臉上積蓄起的愁容,猶豫了一下之後,才慢吞吞地解釋道:“因為,溫先生他好像曾經用比較過激的手段挽留過娟兒,但娟兒沒和我詳說,所以我也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小演,你的印象裏,對這件事有印象嗎?”


    “沒有。”溫演的臉色變得發白,“……其實,從我有記憶開始,他們就不怎麼著家。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是自己一個人生活的。”


    “想來也是,那樣的事情,為人父母,也不會想讓孩子知道。”柳真深吸一口氣,“小演,如果你深愛一個人,那個人卻不愛你——或者說,和你之間的愛逐漸冷卻,轉而投向事業或是別的東西,意圖離開你的話,你會怎麼做?”


    這是個設問句,溫演卻聽明白了柳真的意思。


    他是溫良的兒子。


    這意味著,他的身上流著和溫良相同的血,繼承了這個男人的基因,性格的一部分也是父親的延續。


    即便孩子是父母的雜糅產物,他身上肯定會有更像劉娟的地方。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從外貌到性格,受到溫良的影響更大。


    假設淩存愛上了他,和他結婚,然後孕育孩子。但卻在婚姻持續不到十年的時候,愛意冷卻。就算沒有喜歡上別人、隻是想要離開他的話——


    這樣的事情,光是想象一下就足以讓溫演感到窒息了。


    永遠得不到,和得到後再悲慘地失去,兩者帶來的痛苦完全不在一個量級上。


    『把他關起來就好了。』


    “我會……把他關起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我不能接受他就這樣離開我,和我一刀兩斷,即使我更想目睹他的自由。”


    溫演緩慢地吐出足夠使人恐懼到戰栗的話語。


    『愛是能夠培養出來的東西。再不濟還有斯德哥爾摩情結不是麼?隻要環境夠絕望,再倨傲的人都會為了生存低頭的。』


    “那種事情不行啊……他不能放棄我,不能離開我。最極端的情況,我大概會把他關到重新愛上我為止吧。”


    即便、隻是個假設。


    即便、這一切都不曾發生。


    淩存沒有愛上他,他也沒有把淩存關起來的權力。


    但是、但是。


    光是思考一下那種情況出現的可能性,就誘發了他強烈的不安感和焦躁心。


    魔鬼的聲音在他的腦內迴蕩著,和他吐露的話語交疊在一起,難分彼此。


    『看,騎士先生,你明明這麼想傷害他。』


    “……所以,這或許也是溫先生的答案吧。”


    柳真憂心忡忡,即便知道現在的溫良早就不是過去的溫良了,劉娟也早已原諒了溫良的過激行為,兩人恢複成了友人關係,但還是真誠地擔憂著溫家的現狀。


    溫演的腦袋則亂成了漿糊。


    因為柳真提出的假設——這可怕的代際傳遞宛若一顆落入湖心的石頭,激起隱藏在記憶深處的千層浪潮。


    長時間同時人間蒸發的父母,隻有阿姨的空蕩客廳,爸爸偶爾會露出的灰蒙蒙的陰翳神情,還有媽媽脖頸處若有似無的淤青。


    所有被有意無意忽視的細節,那些應該被銘記的碎片,都在此刻串成紅線,將溫良和劉娟處心積慮隱瞞,隻為了給溫演維持一個虛假的、到達了及格分童年的種種舉措,都擊落成滿地尚帶餘溫的灰燼。


    可笑的基因啊,總會在這樣奇怪的地方露出馬腳。


    所謂的「和平分手」「性格不合」隻是粉飾太平,隱藏在幕布之下的,是無法被忽視的暴力與強迫。


    ……即便無論是溫良,還是劉娟,都不想看見事態墜落到無法挽迴的地步。


    所以,他們離婚了。


    把不幸扼殺在了搖籃時期。


    『可是——』


    『你的「欲」膨脹了整整十年,還能夠和他們一樣扼殺在萌芽期,及時止損嗎?』


    魔鬼攏住了溫演的脖頸,如是柔聲如蜜道。


    *


    那一天,柳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溫演家的。


    對方如同魔怔了一般坐在床邊,低頭不語。無論自己怎樣柔聲關懷,都無法觸動對方半分。那個瞬間,溫演變成了黏稠如膠的一潭死水。


    迴到工作室的時候,柳真打開燈,看向桌上尚未完成的撲克牌主題的陶瓷製品,忽然想起不久之前,某一次溫演在這裏學習寶石工藝的時候,曾經對自己這樣說過:


    『我啊,其實是個很惡趣味的人。小的時候無聊,總喜歡用撲克牌或者麻將塊搭高塔。在搭到頂端之前,它如何坍塌歪斜,我都會耐心地一次一次重建,直到我成功搭成為止。但是,就在最上層建成的那一刻,我連完整的一眼都不會給它,而是用力揮手,一次性將它推倒,徹底毀掉。』


    『那個瞬間,實在痛苦又暢快。』


    『仿佛我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實現這短暫一刻的毀滅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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