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韞亭笑嘻嘻的, “老秦,槍法夠準的啊,就這麼把人打死了?”狀似不經意提起, 實際為了掩蓋自己的心虛。
“麻醉。”秦展無奈瞪他一眼,蹙眉, “為什麼不聽從指揮?”
蘇韞亭馬上去捂肩膀, 一副虛弱的就快死掉的樣子喊高磊:“哎喲……高副, 快來扶我一下,我頭暈……”
高磊聽見他蘇隊召喚,二十步開外嗖地跑過來, 貢獻出自己結實的肩膀給蘇韞亭撐著, 喊馬輝,“打120叫救護車!”
肇事人蘇大隊長靠在他肩上,一手扶額, “老秦……工傷有獎金嗎?”
秦展眉梢往上一挑, 有些人還真是敢開口!一把把蘇韞亭從高磊肩上扯過來, 但還是怕把蘇韞亭的傷口再弄疼了, 手上力道放的很輕。
蘇韞亭被迫抵在秦展肩上。
很疼,傷口被扯動,盡管動作非常細微,仍然痛到骨頭裏,蘇韞亭忍不住輕哼,不由地瞇起眼睛強忍過去。
等疼痛稍稍有所緩解, 他重新睜眼, 秦展的側臉在他眼中, 輪廓漸漸由單薄變得立體起來。
飽滿的額頭,鴉青色的眉, 睫毛雖然不是很長但濃密,在上眼臉勾出黑色曲線。繼而,蘇韞亭目光掠過秦展挺直的鼻梁,落在秦展分明而利落的唇線上。
“獎金是不可能有獎金的。”秦展涼而薄的唇上下開合,說出不近人情卻又能讓他安心的話,“不過有傷假。”
可能是太疼了,蘇韞亭覺得秦展的嘴唇看著特別好吃,他想咬下去,想嚐嚐秦展嘴唇的味道,仿佛那樣就能減輕些身體上的疼痛。
這個念頭從心底響起,像心裏某個築起的高牆堤壩驟然崩潰,山洪般奔騰著將他的靈魂擊碎。
他聽到那些心底被撞擊的碎片發出稀碎的聲響,那是曾經他對男人之間純粹友情堅定信念崩塌的聲音。
蘇韞亭突然被自己嚇了一大跳,接著肩膀和膝蓋的傷更痛了,他忍不住皺眉,在秦展身上動了一下,緊緊閉上眼睛身體僵直。
秦展把手掌放在他背上,輕輕拍拍,安撫道:“別亂動,靠著我等救護車。”
好半天,蘇韞亭才撩起眼皮,等緩過來些,扯著嘴角跟秦展笑:“老師。”
“突然喊什麼老師?”秦展淺色眸底看不出什麼情緒,“別說話。”
蘇韞亭盯著秦展的臉看了幾秒,又默默別開了臉。
現場收拾完,人質小姑娘也被送迴她媽媽身邊。
潘五包括喊潘五哥的綠毛和其餘小混混,全部被警察一並帶迴市公安局。
救護車在路上疾馳,蘇韞亭全程清醒著被送往醫院。
由於麻醉劑作用神經,會影響到後續的康複速度,整個子彈摘除手術,蘇韞亭沒有使用任何麻醉劑。
蘇韞亭被護士從手術室推出來,眉毛就一直擰著,臉色特別難看。
轉到病房後,秦展坐在床邊給他削蘋果。
蘇韞亭剛睜開眼睛,腿一抽,瞬間疼得又把眼睛緊緊閉上了,足足過了好幾分鍾,劇痛才稍微減輕些。
“還知道疼?”秦展把削好的蘋果遞給他,挖苦:“挨槍子兒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現在會疼?”
“我都這樣了,你還忍心說我!噢喲……嘶……”蘇韞亭一激動,又牽扯到肩胛骨,頓時被疼的直抽涼氣。
“潘五那把爆膛的槍是自製土槍,槍管材料為不鏽鋼,子|彈用螺絲釘加工而成,子|彈需要的火|藥來源也很另辟蹊徑。”秦展倒水,遞給蘇韞亭一片鎮痛藥,“你猜猜,他製造子|彈的火藥是從哪搞到的?”
蘇韞亭就著秦展的手把藥片吞下去,又喝了口溫水。
“猜不到。”一點麵子都不給。
秦展也不生氣,把水杯放好,繼續道:“全都是自製,火|藥需要的成分硝酸鉀來自采集的蝙蝠糞便,窯燒木炭,然後是將黃鐵礦和焦炭混合後在有限空氣中燃燒,得到了硫磺。”
蘇韞亭點評:“這小子化學是滿分吧?”
“化學滿不滿分不知道,但動手能力是真的強。別的不說,就說憑他這腦子,不違法不犯罪,日子也能過很好。”秦展迴身,重新坐下來,看向蘇韞亭,“好了,這個話題到此為止,我們來說說你不聽我指揮、掛斷我電話這件事。”
蘇韞亭:……
“哎喲,我……我心口疼,腿也疼。”
提起這茬,蘇韞亭馬上戲精上身。
秦展微微一笑,“鎮痛藥吃少了?再加兩粒?”
“不……不用了。”蘇韞亭舔下嘴唇,“既然人是衝著我來的,自然隻有我落單才能讓他放鬆警惕,隻要我落單追上去,他就不會放過任何可能一槍打死我的機會。我這叫迷惑對方有效判斷,拖延對方逃離時間。我這是給你立大功了。”
秦展有些無語的看著蘇韞亭。
“我說的都是實話。”蘇韞亭急於解釋。
“我知道。”
“知道你還生氣?”蘇韞亭幽怨地看著他,“我中了兩槍,很疼的。”
“不是因為這個。”秦展說。
蘇韞亭:“那是什麼?”
“因為你受傷。”秦展微微傾身,和他拉進些距離,“當時我腦子裏很亂,滿心裏隻有一個想法,不能讓你出事。”
“我命大,死不了。”蘇韞亭咧嘴,滿臉驕傲,“你知道吧?我就是那些書裏電視劇裏寫的主角,主角哪有那麼容易就掛了?怎麼不得好好活到個大結局,和老婆|性|福|的生活在一起,快樂ending?”
秦展張了張嘴,從齒縫間擠出幾個字:“你的臉呢?”
“唉,我這英俊美貌禍國殃民的臉啊,總是這麼被人惦記。”
蘇韞亭捏著自己下巴,拽的欠揍。
秦展眼底浮出一絲笑意,“還能這麼欠揍,看來傷得是不嚴重。”
“我都說了我命大。”蘇韞亭撩下額前碎發,表情嚴肅起來,“秦老師,五年前,渾河冰麵上死的那個人,鬆遠公安局確認過身份,不說是昌西人麼?”他有些疑惑,“為什麼潘五說那個人是他親弟弟?當時涉案人員太多,案件細枝末節的參與者,名字我已經記得不是很清楚了。但我記得那人不姓潘,姓和。”
“和慶。”秦展說,“抐西族人。”
“抐西人……”蘇韞亭忍著痛緩緩躺下來,示意秦展幫他蓋被子,“潘五也是抐西族人,但為什麼他弟弟姓和,他姓潘呢?”
“你懷疑,他們不是親兄弟?”秦展幫他把被子拉到胸前,問他,“你冷嗎?”
“有點。”蘇韞亭不太在意,“可能是手術的問題,神經緊張,沒事。”他說,“抐西族裏,有人姓潘這個姓嗎?”
秦展搖頭,“全族人都姓和。”
“那為什麼潘五,姓潘?”
蘇韞亭簡直就是靈魂拷問。
但沒多久,他的靈魂拷問就有了答案。
·
市公安局
外麵大太陽高掛,透著幾分煩人的燥氣。
鄒明把檢查報告往王朋桌子上一拍,“你們審訊科真會使喚人!結果出來了,這幾個小混混均有不同程度的嗑藥,成分是麥角二乙胺,lsd致幻劑,俗稱‘郵票’,致幻時間長達3-5小時。”
王朋頭疼,重重的歎了口氣,問鄒明,“怎麼才能讓他們早點醒過來?”
“沒辦法,隻能等他們嗨完。”鄒明同情的拍拍王朋肩膀,“從抓捕到現在,也過去兩個小時了。別急,再等兩個小時審吧。”
王朋無奈道:“也隻能這樣了,我去跟高副隊報告下。”
潘五早就醒了。
此時高磊和馬輝正在審訊室和潘五大眼瞪小眼。
“除以上說的槍支為私製外,老實交代你襲警目的。”
高磊加重了語氣。
作為警察,在審訊犯人過程中有規定,不能毆打、用刑,但想起來蘇韞亭硬生生挨了這小子兩槍,高磊就想上去把他的頭錘爆。
潘五雙手被手銬銬住,但姿態十分悠閑,仿佛麵對的不是對他怒目而視語氣惡劣的警察,而是路人甲乙丙丁。
“私人恩怨,五年前他在鬆遠渾河殺死了我親弟弟,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就是要蘇韞亭的命。”
“高副。”馬輝把電腦往高磊這邊一斜,“你看看這個。”
那是馬輝和鬆遠警方取得聯係後,從鬆遠公安局調取到的五年前蘇韞亭槍擊的犯罪分子案宗。
上麵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寫著死亡罪犯姓名:和慶。
“五年前,蘇隊擊斃的人名字叫和慶,你姓潘,是什麼關係的親弟弟?”
“你們警察辦案不是很嚴謹很有本事嗎?去查啊!”潘五輕笑,看著他們滿臉都是瞧不起。
高磊實在是忍不住了,一拍桌子,吼道:“潘五!別給我們玩這套,你以為你不說我們就真的拿你沒辦法了是吧?”
“你們有本事打我啊。”潘五毫無怯色。
“你!”高磊拎起文件夾伸出食指對著潘五點了下,咬牙起身出了審訊室。
馬輝提著電腦跟出來,“高副,你別急,我一會兒和抐西派出所聯係一下,調查調查和慶和潘五的人際關係。”
“明晃晃的挑釁!”高磊被氣的不輕,“去查,查到了再來審他。我還就不信了,到時候看他怎麼說!”
……
半小時後,蘇韞亭喝掉秦展舀給他的一勺豆漿,撩眼皮往桌子上的白砂糖看,“老秦,味道太淡了,再加兩勺糖。”
秦展提起糖袋子,又給豆漿加了兩勺糖攪勻,“這麼愛吃甜,你小時候口袋裏天天放著糖塊吧?”
蘇韞亭衝他神秘一笑,“哎,你把我外套拿過來。”
“看你這表情,藏東西了?”秦展邊說著把搭在衣架上的警服拿過來。
蘇韞亭倚在雪白的病床床頭,愜意道:“掏口袋。”
秦展靜靜望著他,伸手探進警察製服的口袋裏,立刻摸到個帶棒棒的圓球,他把東西掏出來,一根阿爾卑斯藍莓味棒棒糖映入眼中。
“你還真是……”
蘇韞亭伸出那隻沒受傷的手,“給我。”
秦展無奈遞給他。
哪知蘇韞亭卻沒接,避開了,一臉不滿地看著他,“我肩膀受傷了,這隻胳膊不能動。”
秦展:“……所以?”
蘇韞亭急道:“糖紙沒剝呢!糖紙!”
對於從小到大沒吃過糖的秦大局長來說,剝糖紙這種活有點艱難。
他扯著糖紙左右撕兩下,看向蘇韞亭。
蘇韞亭:……
“老秦,你小時候是不是一塊糖都沒吃過?”
秦大局長眼皮一垂,正想說什麼,手機響了。
“秦局,我們查到五年前蘇隊擊斃的罪犯和慶是抐西族人,他還有個雙胞胎哥哥和瑞,但是這個人的信息,和潘五對不起來。”
秦展打開手機免提,將手機放在床頭櫃上,手裏不忘給蘇韞亭剝糖紙,“哪裏對不上?”
高磊也很疑惑,“根據我們查到的關於潘五的線索,潘五曾替毒販運過毒被抐西警方拘留,青少管改造三年,但和瑞沒有。”
“繼續說。”秦展把總算剝掉糖紙的棒棒糖遞給蘇韞亭。
蘇韞亭滿意的接過去,舔了一口。
秦展目光落在蘇韞亭舔舐棒棒糖的舌尖上,他把臉別到一邊,忍了忍,沒忍住,湊到蘇韞亭麵前,揩了下蘇韞亭的唇角,“不許這樣吃糖。”
“不這麼吃,怎麼吃?”蘇韞亭疑惑。
“直接嚼碎不行嗎?”
蘇韞亭愣了愣,把糖往秦展麵前一推,糖在秦展嘴唇上蹭了下,一絲甜滲入唇縫。
“你試試看能不能直接嚼碎?”
開玩笑,誰家吃糖一上來就準備把牙硌掉啊?
手機裏,高磊還在喋喋不休匯報:“和瑞和慶家的條件在抐西族不算差,兄弟倆九年義務教育畢業,在抐西屬於文化程度高的。畢業後和瑞留在寨子裏和父母務農,和慶到城市打工。後來和慶背井離鄉到了鬆遠,打工時認識了賭場的人,牽扯到人體器官買賣案件中。根據鬆遠公安局提供的信息,和慶當時是被安排保護什麼人,人家答應他隻要他能拖住警察,事成之後給他分五百萬。”
蘇韞亭聽到這,推了推湊在麵前的秦展,“到這裏,都沒和瑞和潘五什麼事兒啊?”
秦展將蘇韞亭的糖咬掉一塊,放在嘴裏嚼碎,頓時酸甜的味道充斥在口腔裏。
長這麼大,第一次吃糖。
味道還不錯。
怪不得蘇韞亭愛吃。
他點點頭,咽下糖渣,問高磊:“當時他保護的人是誰?潘五?”
高磊說不是。
“是鄭宗粵。我猜測,當時和慶根本就不知道誰是潘五。”
“那就是潘五撒謊了。”蘇韞亭接話。
高磊一聽蘇韞亭的聲音,長長唿了口氣,大喜:“蘇隊!你沒事了?你現在感覺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