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暖坐在馬上晃悠悠,猶豫了好一會兒,決定還是要說上一嘴:“姑姑,剛才那個楊國忠不像個好人!”
李猗一臉興味:“說說看?”
秦暖討厭她這副哄小孩子的樣兒,別過頭去冷冷道:“姑姑,你現在樣子有點像衣縹先生了!”
李猗神色一冷,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兀自打馬向前。
秦暖知道她在悄悄地默默自審……
哼,近墨者黑不是說著玩的,叫你不學好!
一路上,李猗都沒再說話。
秦暖也在思索楊國忠。
她原本的曆史上楊國忠是靠楊玉環姐妹上位的,可是這個世界楊玉環姐妹沒有出現,李隆基沒做成皇帝還被迫英年早逝。
那麼,楊國忠還憑什麼上位?
他隻是個九品芝麻小官,名聲也不好,混跡市井愛賭錢,縱然出身弘農楊氏,依舊被嫌棄。
隻是沒想到,這個著名奸臣還長得身材高大,濃眉大眼的……
真是人不可貌相!
“當——當——當——……”
遠處傳來一陣鍾聲。
李猗抬頭望著遠處旌善坊內高聳的寶塔,以及廟宇飛簷,迴頭看向秦暖:“阿暖,我上次叫你跟你舅母去法會上念經,你這幾天都沒有去吧?”
秦暖低頭表示愧疚……
“你明天和我一起去吧!”李猗神色淡淡地吩咐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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旌善坊,崇化寺。
一天的法事完畢,日已西斜。
李猗一身素袍,頭上素銀小冠束發,緩緩踱出了大殿。
“長老,”她側頭對陪在身後的寺院方丈道:“我隨意在寺內走走,長老自去歇歇!”
“阿彌陀佛!貧僧多謝殿下體恤!”白須白眉的老和尚合掌道了聲謝,帶著一眾和尚離開。
隨後她又對林夫人道:“這些天阿嫂辛苦了!阿嫂家中事務繁多,不必陪我!”
“能盡些許綿薄之力,乃妾身之幸,敢勞公主掛心!”林夫人微微一笑,和幾位同來的夫人向李猗行禮,告辭離去。
秦暖吊著年百花的胳膊,苦著小臉跟在李猗後頭。
整一天的念經,跪坐在蒲團上念、繞著佛像轉圈兒念……兩條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早上天還黑乎乎的時候就開始了,一直到現在……
沒有信仰支持的人,真是吃不消啊!
寺院東麵的放生池周圍是一片鬱鬱蔥蔥的園林,疏密錯落,高的是香樟修竹,矮些的是女貞丹桂,盡皆是四季常青的樹木。
坐在放生池邊,微風徐來,小潭映深碧,清幽怡人。
李猗幽幽歎息:“都一樣是在洛陽城中,一樣的裏坊,為什麼寺院裏麵就是讓人覺著安靜些呢?”
秦暖很認真地迴答:“那是因為念了一整天經啊!”
李猗:“……”
看著她皺巴成小苦瓜樣的一張臉,於是忍了這一嘴。
一時間空氣十分安靜。
年百花忽然答道:“大概是因為有琴聲吧?”
沉默寡言的年百花忽然主動迴答主觀題,很讓人意外,連李猗都露出了點驚喜的表情。
年百花有點不好意思:“從前聽過一句詩,‘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的,大概就是這個感覺!”
李猗點點頭,沒說話,隻是側耳細聽。
遠處有悠悠的琴聲傳來,縹緲如煙,散在清風中。
李猗聽了一會兒,讚道:“這琴聲與景相融,意境空幽,悄然入耳,卻叫人渾然不覺!”
秦暖訝然道:“那還真是個彈琴高手!”
李猗不由瞪了她一眼。
故意破壞氣氛的俗丫頭……
雅士操琴,怎麼可以用高手這種詞來形容?
李猗站起身來,順著琴聲飄來的方向尋去,走到一處小客院前駐足,隔著虛掩的院門,寧神靜聽。
直至曲畢,才抬手輕輕叩了下門板。
門扇吱呀一聲打開,一個十七八歲的書童模樣的小夥子看到門外的一行人人,立時愣住了,呆了一呆,連忙後退,不知所措地迴頭喊人:“叔公!您看……”
“誰呀?”院子裏傳來一道清朗的男聲。
院子不大,門開後,一眼覽盡——
一株桂樹下,站著個青衣老者,抱著七弦琴,似乎正要迴屋,此時側身朝院門望過來。
稍稍一愣,立刻將琴放迴了琴案上,快步走過來,衣袂飄起,風姿清峻。
走到近前,老頭微微一凝目,旋即躬身行禮:“老朽張易之見過公主殿下!”
“免禮!”李猗微微一笑:“你認得我?”
張易之拱手答道:“老朽曾在天津橋畔瞻仰過公主殿下的風姿!”
李猗點頭:“我循琴音而來,望先生勿怪唐突!”
“豈敢!豈敢!些末微技,恐擾貴人!”張易之躬身請李猗進了小院:“殿下不嫌鄙陋,老朽幸甚!”
“先生太謙遜了!”李猗在院內石凳上坐下,“我似乎在哪兒聽過先生的尊名?”
張易之溫文一笑:“三四十前年遊曆長安,曾在長安和洛陽之間呆了十年,少年輕狂,留下了些許笑談,或有人提及,讓區區賤名入了貴人耳目也未可知!”
“也是,方才先生琴聲,清幽曠達,聞之忘俗,想必年輕時候,也是一方才俊,聲名豈能不顯?”
主賢,客貴,清談優雅。
而一旁的秦暖心中已炸了無數個驚雷:
張易之!
居然沒死?
他怎麼活著的?
她楞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
這個時空裏,則天娘娘沒做皇帝吶,做皇帝的是李弘!
那麼張易之兄弟自然就沒做皇帝男寵的機會,自然就不會發生後麵的事情,沒有把持朝政,也沒有被誅殺梟首片成小片片。
普普通通地活著,自然也就平安終老。
眼前這個老頭兒:未著襆頭,楠木簪束發,眉眼修長,頜下三縷清須,氣質清雅,年輕時肯定是能靠臉秒人的……
不愧是能做皇帝男寵的男人!
李猗受李隆基的熏陶,音樂上的造詣自然很深,張易之的修為亦有獨到之處,兩人談起琴意琴技,乃至琴木,都十分投契,頗有些知音相逢的感覺。
談到興起,還在琴弦上撥弄一段。
秦暖聽得有點雲霧繚繞,捧著茶盞,就瞅著西邊的太陽慢慢滑落,隻剩紅紅的半張臉了。
忽地眼角餘光掠過,看見一個人斜倚在院門畔——
衣縹看見她瞧過來,抬手閑閑地在門板上叩了兩下“篤、篤!”
“衣縹先生?”秦暖連忙放下了茶盞。
太好了,可以迴家了!
秦暖開心地迴頭對李猗叫道:“姑姑,衣縹先生來了!”
李猗抬眉,微微有點意外:“衣縹?發生什麼事了?”
衣縹淡笑道:“我從天津橋上下來,見旌善坊門口有殿下的侍衛,就知道殿下還在寺中,今天的法事應該早做完了,故而來看看!”
隨即他的目光落到了張易之身上,悠悠道:“這位先生,我們好像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