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看葉護太子停在院子外打量,抬手掀掉了頭上的兜帽,又扯下了蒙麵的黑巾,露出臉來。
朦朧的月光下,依稀可分辨這人臉比較白。
葉護太子咧嘴一笑:“廣陵公主?”
那人拱手一揖:“葉護太子應約而至,膽義令人敬佩!”
音色稍顯低沉,不過還是聽得出來是個女子聲音。
葉護太子跳下馬,走進了小院子裏,
他的四個隨從跟在他身後走進小院子裏,手按在刀柄上,目光四下脧巡。
“太子請進來說話!”李猗抬手做了個有請的姿勢,自己轉身先走進了黑洞洞的小廟。
葉護猶豫片刻,便抬步上了臺階。
“太子!”隨從急忙快步上前勸阻。
誰知道這黑乎乎的屋子裏麵有沒有埋伏?
葉護太子吩咐道:“你們守在門口,不用進來!”
說著就跨進了門檻。
他葉護太子勇冠天下會害怕一個女子?就算沒人說出去,自己也會感覺臉皮沒處擱的!
四名隨從交換了下目光,又看看這小廟,就一間房,也確實小,被四四方方的土坯牆圍著,院子也不大,就算有埋伏,就憑他們太子的身手,也造成不了多大的危險。
他們守在門口,可進可退,倒也方便,於是兩人便老實站在了門口,另外兩人繞到小屋後麵守著。
小廟裏實在是黑,伸手不見五指,黑暗中的李猗走到牆角,手中火星一閃,點亮了之前插在牆上的一根火把,小廟裏頓時就黃乎乎的亮堂起來。
這小廟大門正對的的牆上供著個神龕,神龕裏坐著個紅袍的泥塑土地公。
這小廟寬約兩丈,進深近三丈,作為鄉村土地廟不算小了,隻是隨著氣息彪悍,身材高大的葉護太子走進來,廟內頓時顯得低矮逼仄起來,似乎全被他的陰影所籠罩。
李猗點亮火把,轉過身來,仰臉朝他一笑:“太子請坐!”
說著,自己先在地上的一個蒲團上屈膝坐了下來。
“公主好膽色!”葉護太子咧嘴一笑,白牙森亮,在她對麵的蒲團上盤腿坐下,道:“你還真是一個人出城來的?”
李猗淡笑:“來那麼多人幹嘛?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機事不密則害成!”
葉護太子哈哈一笑:“哦?那好啊,公主想跟我說什麼悄悄話兒?”
說著,他故意朝李猗這邊挪了挪,歪著頭打量著李猗,沒等她迴答就繼續笑道:“阿依慕迴去後把公主誇上了天,看來她雖然見識少了點兒,倒也不算錯!公主果然長的很漂亮!”
李猗迎著他放肆的眼神,淡定地一點頭:“嗯,我知道!”
葉護一愕:這個漢家小娘子竟然一點都沒有害羞?還一點都不謙虛?
這種情況下難道不應該是又羞又惱,義正言辭地講道理嗎?
李猗淡然道:“我父我母,皆是人中龍鳳,我若是長的不好看,未免太不孝了!”
葉護太子:“……”
說的好有道理,竟無言以對!
他不由摸摸自己的臉:“這麼說的話,我其實也挺孝順的……”
李猗抬眉道:“太子肯來赴約,令人欽佩!我有一事不明,想請教太子!”
葉護杵著下巴,嬉皮笑臉道:“你說,我保證讓公主滿意!”
李猗語氣緩緩:“英武威遠可汗娶先帝親女為可敦,與陛下約為兄弟,敦煌王又娶毗伽公主為妃,我等也素聞葉護太子為人忠信勇毅,而今太子為何同逆賊群醜沆瀣一氣,為害大唐?”
葉護嬉笑的神情一收,麵色冷了下來:“哼!還說呢?你們當今這位陛下,去年殺兄奪位,才一年功夫呢,又弒父!這不就是你們所說的禽獸不如嗎?”
李猗肅然道:“去年洛陽道,乃是先廢太子與叛賊有牽連,其事證據確鑿,早有定論。而今,先帝明明是李炎下毒所害,與史思明早就謀劃好了的!”
葉護嗤笑:“你們總能黑的說成白的!一個毛孩子,幽禁宮中,他怎麼謀害祖父?我之所以率師南下洛陽,就是收到了李炎的求救信!信中所訴實在是令人發指!”
李猗倒也不跟他急,隻是將太上皇薨斃的時間,李炎出逃的時間,李炎到虎牢關的時間,以及史思明這些天從兗州到虎牢關到洛陽的時間,每一個時間點細細地說給他聽。
以及朝中去長安任職的官員聞訊從洛陽到長安的半路上返迴,所見驛站兵丁全被屠戮一空的情況,都說給他聽。
葉護聽完,想了一會兒,道:“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李猗道:“這個時間你可以自己算一算。∥铱删幉怀鰜!打個比方,你若是準備過一個盛大的生日,把草原上所有的客人都請來了,然後,你會不會在自己生日的前兩天把自己父親給毒死?”
葉護雙眼一瞪,惱道:“你別瞎打比方!”
李猗笑了笑:“葉護太子這是相信我所說的了?”
“好吧,我信你就是!”葉護杵著下巴,眨巴著眼睛道:“不過,你們那皇帝陛下是真的被史思明圍在了孟津!雖說孟津易守難攻,這都激戰了兩天,裏麵的人隻怕都快打沒了!說不定我們正在這裏說話的時候,史思明就已經把皇帝給抓到手了!”
李猗問道:“太子可知,史思明是怎麼截住陛下的?是城內有人傳信嗎?”
葉護道:“城內有沒有人傳信我不知道,不過我倒是知道史思明一早就沿河布置了許多斥候,還在埋伏了重兵!”
李猗默然,所以皇帝即便是從密道裏出去,即便夜間潛行蹤跡隱藏的極好,都是徒勞,史思明直接埋伏在河岸附近了。
所以這兩天史思明也懶得繼續攻洛陽城了。
葉護又道:“公主孤身出城,約我到這裏會麵,總不會隻是為了給我解釋這事兒吧?”
“太子英明!崩钼⑿Φ溃骸皶r局緊迫,我就直說了,我想請太子助我!”
“哦,公主想要我如何助你?”葉護咧嘴一笑。
李猗起身,輕盈地躍上了小廟的房梁,從上麵取了個四尺長的木匣子下來。
李猗將木匣子雙手遞給葉護:“一點見麵禮,聊表誠意!”
葉護倒也不客氣,將木匣子接了過來,徑直打開:木匣中是一柄白色的骨刀,刀身上還刻滿了神秘的花紋,連著刀柄長四尺多。
這就很稀罕了,因為這柄刀是一整根骨頭磨製而成!
世間哪兒找單根骨頭就這麼長的動物?
葉護的臉色當即就變了,一臉凜然肅冷,兩道濃長的劍眉皺了起來:“這是斡仁大法師的神刀!”
幹仁大法師是迴紇民眾心目中的傳奇,地位尊崇如神,已仙逝多年。
而葉護太子自幼跟隨學武的恩師德謨大法師,就是幹仁大法師的衣缽弟子。
神刀,是薩滿法師最重要的施法神器之一,普通神刀大多是鐵刀木柄。
而這柄骨製神刀據說是用來自大海裏的龍骨製成。
葉護將匣子又蓋上,目光森冷盯著李猗道:“幹仁大法師的這柄神刀被魔僧多羅什奪去,以至於大法師受傷而亡。我師尊德謨大法師尋神刀下落多年而不得,以此為一生所恨!”
“如今,這神刀怎麼在公主手裏?”
李猗長眉一挑:“別說你們不知道魔僧多年前就死了!那人死了,東西自然落別人手裏啦!”
“那魔僧怎麼死的?世人隻憑多年未見那魔僧蹤跡,猜測那魔僧已死,卻不能肯定。”葉護嗬然一笑:“公主這樣肯定,莫非那魔僧是公主所殺不成?”
李猗也嗬嗬一聲,道:“你猜?”
猜個毛!
葉護抱著匣子不說話。
李猗撇下神刀不提,繼續說道:“之前可汗遣太子領兵來助,陛下所許贈賜不變,之後每歲再贈絹二萬,這二萬匹絹直接贈與太子!”
葉護依舊抱著匣子不說話。
李猗想了想,又道:“兩國的絹馬互市,一馬換四十絹!”
這些是來之前,跟武梓和高騰兩人商議過的,可以拿來作為請葉護太子幫忙的條件,原本是後一步才議的,現在這危局之下隻好先許了。
葉護咧嘴一笑,這才爽快應了:“好!公主若有驅馳,葉護必當效勞!”
隨即他又補充道:“那你們可不許拿蜘蛛網一樣,還短截兒的劣絹哄我們!”
李猗噎了噎:“自然不會!你們也不許拿些病瘠劣馬充數!”
葉護立刻反駁:“我們的馬可是長途跋涉送到大唐國境的,一路上都不知道要死多少!損耗極大!那馬兒水土不服,能不瘦嗎?再說了,我們哪有你們漢人狡猾!”
李猗白他一眼:“說得好像我們的絹匹都是自己飛過去的?”
“公主還真是不肯饒人!”葉護笑了起來:“公主明日如何安排?”
李猗掏出早已備好的帛圖,圖上簡單畫著洛陽南城牆及城門,以及城外的地形,細細地跟葉護講解了明日的安排。
待說完明日布局,李猗收起了帛圖。
葉護太子又笑嘻嘻道:“公事已談妥,我們不妨說點兒私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