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抱寒沉聲一歎,哀傷地道:“一言難盡……”
“情天一魔”花無忌突然笑道:“施俊義一家,是‘斷魂仙’長孫萼所殺,老頭兒,你如果是想要‘靈猱軟甲’,那麼您盡管直講,我本來就打算將這軟甲作為你的酬勞,你不必多費心機了。”
諸葛轍突地慘笑一聲,道:“諸葛轍微末之技,而且年事已高,這‘靈猱軟甲’便算無主之物,我也無心占有。”
狄抱寒陡然悠悠歎道:.“施俊義一家雖非我親手所殺,但係受我之累,老丈為友心熱,狄抱寒感佩無已,這軟甲老丈權代亡友收迴,至於接續手臂之事,另作議論。”
“情天一魔”花無忌瞟了愛子一眼,倏地麵色一霽,朝向諸葛轍笑道:“關於施俊義滅門之事,孰是孰非,姑且不論,反正你無力報仇,卻是事實……”
狄抱寒見母親大有威脅之意,心中不忍,插口道:“娘,咱們……”
“情天一魔”花無忌截住兒子的話頭,繼續朝諸葛轍說道:“接續筋脈,算不得絕世的秘技,我就不信除你之外,天下再無第二人能夠。”
諸葛轍冷笑道:“那麼你們趕快去另請高明,如果強迫諸葛轍動手,諸葛轍隻須略使手段,保你悔之晚矣。”
“情天一魔”花無忌淡淡一笑道:“另請高明,也非什麼難事,可惜嶗山大會轉眼即屆,我這孩子,身係俠義道今後的命運,到時候非他出場不可。”
諸葛撤冷笑一聲道:“蟧山大會,倒是聽人提過,哼!憑他年紀輕輕,敢說身係武林安危?”
“情天一魔”花無忌放聲一笑,說道:“老頭兒,你何不來個借刀殺人之計?治好了吾兒的手臂,讓他在崎山會上,死於仇家之手,那麼一來,豈不等於你親手為施俊義報了大仇?”
諸葛轍霍地雙眉猛剔,嘿嘿一陣冷笑,半晌之後,始才獰聲問道:“除了陰陽二怪外,對方尚有何人?”
“情天一魔”花無忌道:“多哩!‘兀南居士’韋翰、‘陰風手’古幽屏、‘惡祖’郅蒼、‘雷震子’軒轅石磯、‘血影神幡’耿溫,還有一個與花無忌一般厲害的女子,可惜你這無名小卒孤陋寡聞,俱未聽人說過!”
諸葛轍突地淒厲一笑,喝問道:“這小兒可是斷了韌筋?”
“情天一魔”花無忌淡淡的道:“一點不錯。”
諸葛轍激動異常,接問道:“千年續斷與合柔膠可曾到手?”
“情天一魔”花無忌懶懶地將頭一點,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若無靈藥,你有本領治好吾兒的膀臂麼?”
諸葛轍鋼牙咬得格格亂響,突地轉身朝那青衣小童喝道:“取我的‘麟角弓’與‘忘歸箭’來!”
那青衣小童急忙奔入房內,抱出一副寬達六尺的角弓,和一根長達四尺,足有拇指粗細的長箭。
諸葛轍接過長箭,拿起桌上的“靈猱軟甲”卷在箭桿之上,扯斷一截束腰絲絛,將軟甲縛紮停當,然後朝“情天一魔”花無忌冷聲道:“諸葛轍臂力不夠,花仙子如能開個滿弓,將這‘忘歸箭’朝門外東南方射出三裏之外,諸葛轍立即動手,為令郎接續膀臂。”
“情天一魔”花無忌莞爾一笑,振衣而起,接過弓箭,款步朝門外走去。
“情天一魔”花無忌緩步走出門外,左手持定“麟角弓”,右手執定“忘歸箭”,含笑自語道:“這副弓箭,看來是古代異寶,沒有兩千斤神力,勢難將弓勁拉滿。”說話之際,緩緩地將“忘歸箭”往弓弦上搭去,心中卻自千迴百轉,想找出一條兩全其美的計策來。
“靈猱軟甲”縛在箭桿之上,這一射將出去,實不知落在何處。
嶗山大會迫在眉睫,“情天一魔”花無忌顧念愛子的安危,殊不願失掉這副刀搶不入,水火不侵,並能抵擋任何內家掌力的寶甲。
諸葛轍見她按箭不發,陡地冷然說道:“花仙子如果自料射不出三裏之外,不如掉轉箭頭,射向諸葛轍的心窩。”
“情天一魔”花無忌沉聲一笑,道:“我隻是想不通其中的道理,‘靈猱軟甲’是你故人之物,你何以忍心將其遺棄?”
諸葛轍獰聲笑道:“這種武林至寶,人人有心掠奪,憑我那點微末之技,豈能保守得住它。”
“情天一魔”花無忌微哂道:“你的意思,是怕我事後將軟甲奪迴?”
諸葛轍冷冷地將頭一點道:“藝不如人,隻得防患於未然。”
“情天一魔”花無忌麵露詭笑,道:“如果你接續過吾兒的膀臂後,我再動手殺你,你又如何?”
諸葛轍冷漠地道:“諸葛轍年事已高,得報故人之仇,死不足惜。”
“情天一魔”花無忌哼了一聲,冷然道:“當真是‘如死一般強’,你既視死如歸,花無忌隻得向你低頭了!”
說罷功凝雙臂,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嬰兒,弓開滿月,一箭朝東南方射去。
嘶---
一聲撕裂人心的銳嘯,劃破長空,往雲端上電掣而去。
那件曾被“天巧星”孟康稱作不祥之物的寶甲,已隨“忘歸箭”一去不返了。
星空之下,重又寧靜下來,隻聽諸葛轍淡淡地道:“請隨諸葛轍來吧。”
“情天一魔”,花無忌攬住兒子的手臂,隨著諸葛轍朝石屋中走去。
諸葛轍命那小童將大門關好,然後將花無忌和狄抱寒領進靠後壁的一間房內,燒起了兩隻粗如兒臂的牛油巨燭,然後冷冷地說道:“醫者有割股之心,諸葛轍既然自願動手,你們勿須再存疑忌。”
“情天一魔”花無忌陰森森哼道:“無間地獄,亦不見得好受!”說著掏出囊中的“千年續斷”和孟康交與的“合柔膠”,一並置在案上,然後替狄抱寒解上身的衣衫。
這間石室之內,除了堆滿藥材和瓷瓶瓦罐外,尚有一具上鋪草席的木榻,“情天一魔”花無忌將狄抱寒看作孩童一般,脫光了他身上的衣衫,然後扶他躺在榻上,替他放好竹枕,憐愛橫溢,無微不至。那青衣小童,早已將木案移近榻畔,案上鋪著一塊白綾,綾上列著十來把大小粗細不同的銀刀和銀夾。
諸葛轍拔開那隻小瓶的木塞,在燭光下仔糊的看著,“情天一魔”花無忌盯在他的臉上,心頭悴悴亂跳不已,暗自捏著一把冷汗,隻怕他突然說上一句,這個合柔膠是假的。
一忽,諸葛轍將那碧玉小盒一推,道:“花仙子可有方法,將這小盒劈開。”
“情天一魔”花無忌拿起玉盒,右手拇指一屈,以指甲順著玉盒邊緣的白痕一劃,隻聞嗤的一聲輕,玉一處,小盒一分為二。
狄抱寒躺在榻上,雙眼瞪得又圓又大,咋舌道:“娘這指甲好厲害!”
“情天一魔”花無忌瞧也不瞧盒內裝的什麼,順手放置案上,飄身飛至榻角,盤膝坐定,手撫狄抱寒的麵頰,含笑道:“兒吃點苦,勿須多少時日,即可趕上為娘。”
諸葛轍拿起案上的玉盒,在燭火前仔細看了半晌,陡地大驚道:“這不是‘千年續斷’,此乃‘獺膏’,雖然療傷生肌,特具神效,但卻不得接續韌筋!”
“情天一魔”花無忌狡黠地一笑,接著由囊中摸出另一隻玉盒,劈開之後,向諸葛轍遞了過去。
狄抱寒見母親臉上,神色變了一瞬,不禁顫聲問道:“娘,怎麼啦?”
“情天一魔”花無忌抿嘴不言,美眸熠熠,緊盯在諸葛轍臉上。
諸葛轍拿著第二隻玉盒看了半晌,自顧自地道:“這個是真的,罕世靈藥,當真百年難得一見。”
“情天一魔”花無忌籲了一口長氣,俯身朝狄抱寒笑道:“好險,兩隻盒內裝著的一模一樣,白糊糊的東西,若非孟康,咱們母子非上當不可。”
狄抱寒笑道:“娘也未看,怎知盒內的藥物一樣?”
“情天一魔”花無忌莞爾道:“娘的眼睛比你尖,隻須瞟著一絲,就看得一清二楚。”
接著黛眉一挑,道:“明非那賊禿太可惡,咱們迴頭將他了結掉。”
狄抱寒苦笑道:“算了,娘,得罷手時且罷手。”
諸葛賴將一柄銀刀在火上燒了一忽,擦拭幹淨,重又排在白綾上,又將燭臺移近榻畔,口中道:“有了這‘白獺膏’後,傷口可以迅速複原,大約明日午夜,即可完好如初了。”
說罷,俯下身軀,仔細檢視狄抱寒臂上的創痕,然後拿起了銀刀,徐徐地由創痕處切下。
血,由狄抱寒羊脂美玉般的皮膚下冒出。
“情天一魔”花無忌的兩道眼神,像那支“忘歸箭”,像那柄喂過毒的寶劍,一瞬不瞬地盯在諸葛轍臉上。
盯在諸葛轍的手上。
盯在那柄小小的銀刀之上。
血,愈流愈多。
刀,愈切愈深。
逐漸地,“情天一魔”花無忌的額上,沁出了一層密密的汗珠。
……:……
今日七月十五。
自城門開後,一批一批的善男信女,潮水一般地往二聖宮湧去。
五裏陽關道上,擠滿了穿紅著綠,嘻嘻哈哈的男女。
驀地--
二聖宮內,響起了嘹亮的鍾聲。
當--當--當---
鍾聲悠揚,直達平度州內,朝山進香的男女騷動起來,一個個興奮異常,加快了腳步,彷佛趕著去朝拜新轉世的活佛一般。
辰末已初,出城的人依然如流水似的源源不斷,隻是,人潮之中,逐漸出現了一夥夥高頭闊臂,目光炯炯,步履輕健,身帶兵刃的人物。
怪!道觀開光,和尚亦去賀喜。
人叢之內,並肩走著四名老僧,最右一名,形似蒼鬆古月,雙手虛握在前,舉步輕緩,氣度好生高華。
這個老僧非是別人,正是三十年前,被江湖人士譽為拳技冠天下的“神拳大師”一印。
最左一名,左手拄著一根錫杖,右手纏著一串念珠,正是“神拳大師”的師弟一塵。
一塵身旁的和尚法號一虛,排行在一印一塵之間,這三人俱是上輩長老,俱著灰布僧袍,年齡俱在七旬之上。
神拳大師和一虛長老之間,是少林寺方今的掌門,法號了緣大師。
了緣大師身披一襲錦緞袈裟,手拄一根八寶禪杖,神態肅穆,寶相莊嚴,一眼望去令人油然生敬。
四人身後,一排又是四人,這四人俱是少林寺的三代弟子,元通亦在其內。
人叢之內,又出現了三個絕色的女子,一個是“玉蕊仙子”花青棠,一個是花紫雲,一個是花墨蘭。
三個人三種服色,青的、紫的、玄色的,但卻是同樣的美貌奪人。
這三人過去後,人叢中又出現了三個頭挽高髻,肩插長劍的道人,江湖人士,稱這三人為武當三子,公認是除掌教真人外,武當派武功最強的三人。
一忽,城門中湧出十七八人的一夥,為首一個老叟,生相威猛,神情瞿鑠,顧盼之間威勢淩人。
此人姓藺名歸,綽號“一指追魂”,乃是江北道上,水旱兩路的綠林總瓢把子,黃河自河曲以下,統統歸其管轄,坐地分贓,人稱北地一霸。
這批人過去後,人潮之中,出現了一僧一俗,及兩個老尼。
這僧人乃是衡山派的上座護法,法號大休,人稱“鐵麵尊者”,此時手拄一根亮銀方便鏟,走在四人的最左。
右麵兩個老尼,一個法名曇雲,一個法名淨因,俱是峨嵋派支撐門戶的高手,中間那俗家打扮的人年約五旬,肩插一柄古劍,此人乃是昆侖派的第一位高手,名叫“風雲劍客”陸舒戊。
這批人之後,城中走出了“天巧星”孟康。
孟康昂首闊步,左顧右盼,神情得意之極。
他今天換了一襲全新的蜀錦寬袍,係一根羊叔子暖帶,頭戴員外巾,足踏一雙雪白的千層底多耳芒鞋,青藜杖擦得油光閃亮,滿麵春風,不時與左右的人交談,瞧那樣子,倒像個朝山進香的富翁。
簇擁在他身外的,有崔千嫪,丁公望,“七海王”鄧橫,巢湖水寨的總寨主“過天龍”齊敖,傷勢初愈,太原帥家門的掌門人帥遇春,以及“鐵爪神刀”許玄等,十七八個,數也數不清楚,隻是缺少“金陵三姝”之首的孟鸞音。
“天巧星”孟康等過去不久,城內走出八個人來,靈華派的鐵雲大師和集雲大師走在前麵,“美髯公”司徒彥和“天西一叟”瞿宮浩居中,再後麵是李天瓊和司徒硯梅,兩人並肩而行,喁喁私語,神情親密得很。
再後麵是一老一幼,老的是白發盈頭的衛天衙,幼的是他唯一的愛孫。
這孩子好惹人愛,十一二歲年紀,雪白的臉蛋,烏溜溜的眼珠,瓊口瑤鼻,滿身靈毓之氣。
非是衛天衙老悖,將愛孫往那數十年未見,眼看是腥風血雨,慘絕人寰的屠殺場帶,實因這小孩獨自一人偷偷地離家,間關數千裏,跋涉五省,由阮州找到了平度。
鍾聲仍在響著。
往二聖宮去的人有增無減。
人人向西,未見一個迴轉一—
有去無迴,這真是不祥之兆。
二聖宮,殿宇重重,金碧輝煌,占地數千畝,其規模之龐大,氣勢之雄渾,竟有直追嵩山少林寺,和龍虎山“上清觀”之勢。
此時宮前廣場之上,萬頭攢動,人山人海,除香客和遊客外,尚有出賣飲食和香燭的攤販,人聲鼎沸,情況熱鬧至極,這批人均因宮內無處容身,因而留在外麵,等候敬完香的人讓出地位來。
宮門之內,擠得水泄不通,每一重殿內,俱是黑壓壓一片,鞭炮劈拍,鍾鼓齊鳴,匯成了一片令人頭昏腦脹的聲響。
但是……
沒有一人想出去,每人均是揮汗如雨,卻又拚命地往後殿擠去。
第五重大殿後,當路豎著一塊高高的石牌,牌上鐫著九個朱漆大字:
朝山進香者到此止步。
十二名身穿綻藍繡銀線八卦道袍的年輕道士,夾路列站在兩邊。
十餘丈外,高高一座拱門,拱門右側,並排站著四名老道,為首一人,正是陰陽雙聖大弟子弘修。
這四人俱都穿著鵝黃朱線八卦袍,頭戴星冠,肩插長劍,喜氣洋溢,正在代師迎賓。
應邀赴會者,一批一批的由拱門中進去,入門之後,繼續前行,足音漸遠,終至了無聲息,彷佛石沉大海一般。
第九重大殿後,赫然一大片廣場,廣場中央,以上好的純白花崗石,砌了一座高僅三尺,直徑十丈整的圓形平臺。
平臺之外一丈遠處,蓋了團團一圈,整齊劃一,編竹為瓦的涼棚,涼棚下座椅臚列,此時業已大半有人。
廣場後方,恰好居東,涼棚以欄枰隔了五丈寬的一段,其中坐滿了奇裝異服,紮眼之極的人物。
“陰陽雙聖”丙靈丙晟坐在最右,兩人各自握著一根玉柄拂塵,疏眉細目之上,天師冠端端正正,絳紅道袍,有如兩團火焰,繡金八卦,熠熠生光。
兩人身後,環列著八名黃袍弟子,弘法居首,雙手合抱一柄寶劍。
向左去約四五尺遠,一張高背太師椅上,盤腿坐著一個身軀高大,紫須繞頰的怪人。
此人雙眉如戟,兩眼深陷,白晰的麵頰之上,兩眼後側,各有三條深深的紫紋,一眼望去,令人恐怖陡生,不寒而栗。
他——“兀南居士”韋翰。
在他身上,有一段驚神泣鬼的往事,一件足令鬼哭神號的秘辛。
這一段往事,這一件秘辛,舉世之間,隻有兩個人知道,一個是狄抱寒的“師母”—一史蘭因,一個是“情天一魔”花無忌,但是兩人均不能對狄抱寒說明。
“兀南居士”韋翰之左,坐著“豔屍”花無畏。
這女人,依然是滿麵春風,絲毫不似大敵將臨的樣子,隻見她隔不一忽,即對西棚將手一招,嘴皮動上半晌。
西棚之內,一身紫羅的花紫雲盈盈而笑,不時將螓首搖上一搖。
“豔屍”花無畏過去,坐著一個鳩形鵠麵,身穿皂色長袍的老叟,此人即是婁山的“惡祖”郅蒼,目光磷磷,當真看看就怕人。
“惡祖”郅蒼椅後,侍立著五名男女,除了年齡較大的兩名男子生相較為獰惡外,餘下白雲飛和另外一男一女,長相倒也不俗。
再過去一人,乃是“陰風手”古幽屏。
古幽屏年約六旬,文士打扮,臉龐瘦削,表情極為深沉,這時閉目而坐,似在冥心思索著什麼。
他的身旁,立著一個十來歲的女孩,頭梳丫角,粉裝玉琢,雖然年幼,卻是明眸皓齒,十足一個美人胚子。
最左麵,則是“雷震子”軒轅石磯,和“血影神幡”耿溫,兩人俱未攜帶從人,卻都將寒光迸射的眼睛,在涼棚內四處環掃著。
白發上人公孫讚迄未到場,想是被孟康暗暗弄死了。
西麵棚下,以欄枰隔了四丈寬一段,棚前懸掛著一塊木牌,上寫“寰宇五絕”四個大字。
這段涼棚劃歸“寰宇五絕”專用,顯然地,今日之會,係因“寰宇五絕”而開。
南北兩麵,俱未劃分地段,赴會之人,各自選揀座位,無形之中,顯示出南北棚下,俱是應邀觀禮,權充見證的人。
然而——
東西兩棚,雖是邪正混淆,善惡不分,南北兩棚,卻是黑白異趣,涇渭分明。
少林、武當、昆侖、華山、衡山、峨嵋,以及靈華派,衛家門等名門正派的人,俱都集中南麵棚下,其他江湖俠客,如天西一叟,美髯公等人,亦都坐在棚內。
北麵棚下,卻大半是草莽間的好漢,南七北六,十三省內有名有姓的人物,幾乎都趕來了此處,為數之多,竟在百名以上。
所有的目光,俱都不時朝西棚下瞟去,“寰宇五絕”享譽三十年,曾經見過全部的固少,一個也未曾見過的人更多。
西棚之下,右首坐著“玉蕊仙子”花青棠,和紫雲墨蘭三姐妹,左邊坐著“天巧星”孟康和崔千嫪夫婦倆,其餘則是虛位以待,尚無到場之人。
請柬之上,注明午時正,此時一輪炎陽,正往當頂靠近,午時正已快到了。
一忽,走道中並肩轉出二人。
一男一女,男的是一身潔白綢衫,美如潘安宋玉的司徒瑾,女的則是螓首蛾眉,綽約多姿的孟鸞音。
二人向四周環顧一眼,然後低聲講了幾句,接著司徒瑾走向南麵棚內,孟鸞音走向西棚下,各自投向自己的老父。
驀地——北麵棚下的群豪,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百餘道目光,一齊朝左側的走道望去。
形容枯槁,瘦骨如柴的“鬼仙”申元化,帶著小侯亮走在前麵,一身玄黑,重紗掩麵的長孫父女,舉步在後麵跟著。
“玉麵毒心”長孫咎,“斷魂仙”長孫萼,二個都是名震江湖的人物,此時雙雙以蒙麵出現,不知內情的人,疑是疑非,真假莫辨,不禁交相探問,紛紛議論起來。
這四人剛剛落座,紛雜之聲,倏地一瞬而斷。
偌大一片廣場,霍地變得鴉雀無聲,死一般的寂靜。
“情天一魔”花無忌,狄抱寒緩步走出了通道。
全場的目光,俱都集中在二人的身上,絕無一人例外的。
大半的人,神色在激動著,有的因為愛,有的因為恨,有的因為仇,有的因為忌,但其關心則一。
大半的目光,都集中在狄抱寒的雙臂上,甚至因而忽略了“情天一魔”花無忌的盛名,忽略了她絕世的風華,和奪目的美豔。
狄抱寒,身穿一襲海青儒衫,腰懸一柄鬆甲古劍,舉步飄逸,徐徐的朝西棚走去。
“情天一魔”花無忌似乎滿懷欣慰,與愛子走個並肩,不時轉麵顧盼一眼,喜悅之情,一絲隱藏不住。
走進西棚之後,狄抱寒首先朝“玉麵毒心”長孫咎,和“鬼仙”申元化分別一揖,躬身道:“兩位老前輩好。”
“玉麵毒心”長孫咎將手一擺,道:“免禮,今日應該摒絕雜慮,專心對敵。”
狄抱寒肅容說道:“多謝前輩指教。”
說罷轉望長孫萼,喚道:“萼妹。”
長孫萼坐在父親身旁,這時靜靜地望了狄抱寒一眼,蒙麵黑紗之後,櫻口微微一張,卻未吐出任何聲音來。
“玉麵毒心”長孫咎再度將手一擺道:“時刻已到,自迴座中去吧。”
狄抱寒深深地凝視長孫萼一眼,轉身朝“天巧星”孟康拱了拱手,然後走到母親身旁坐下。
“情天一魔”花無忌見他坐下之後,不看對麵的敵人,卻向南麵棚下的司徒瑾望著,遂以練氣成絲,傳音入密的功夫說道:“兒要聽話,專心一誌對敵,司徒瑾已算龐紂的叛徒,‘天魔秘籍’不應傳授予他,吾兒暫行放開此事,日後再慢慢設法處理。”
狄抱寒收迴目光,亦以內功傳音道:“孩兒隻防不測,誤了龐紂的遺誌,因而想將此事,轉托一位可靠的人,再則也想與神拳大師商討一下,有關‘達摩內典’的事。”
話聲剛了,忽聽廣場後方,傳來當……當……當三聲鍾響。
“情天一魔”花無忌柔聲道:“強敵當前,時不我予,吾兒速即靜神待敵,不可再存雜慮。”
說話之際,忽見“陰陽雙聖”丙靈丙晟離座而起,冉冉飛出涼棚,飄然落在那花崗石的十丈平臺邊緣上。
剎那間,全場肅靜無聲。
隻見陰陽雙聖丙靈丙晟同時舉起單掌,朝四外稽首一禮,揚聲說道:“今日開光大典,承蒙天下道友賞光赴會,名山增色,蓬蓽生輝,貧道兄弟,不勝感激之情。”說罷客套話後,頓了一頓,繼續道:“在座之人,無非魯殿靈光,一時之俊彥,貧道兄弟忝為地主,特備這三尺低臺,以供天下道友各留雪泥鴻爪,以誌今日之會。”
說到此處,霍地四目同射奇光,雙雙朝西棚望住,道:“寰宇五絕,馳譽江湖數十載,今日之會,敢請五絕為主盟?”
剎那間,數百道目光,一齊往西棚移來,看是何人,代表五絕答話?
西棚下,目光閃電般地交熾了一瞬,“寰宇五絕”四字,隻是江湖人士的稱謂,五人之間,既未結盟,亦未承認誰是五絕的首腦。
忽聽“情天一魔”花無忌說道:“寒兒出去,與兩個雜毛交待幾句,如果由我方指名索戰,你便先與他兩人動手,能將他兩人去掉,便可使局麵混亂,能使局麵混亂,便可尋出一條生路來。”
狄抱寒頷首受命,看看“玉麵毒心”長孫咎等人沒有異議,於是緩緩起身,舉步朝前一跨。
這邁步一跨,與常人走路時毫無二致,隻是才見他走了三步,人已移出十丈之遙,穿過平臺,氣定神閑地站在陰陽二聖身外八九尺處。
廣場之內,彌漫著一片令人窒息的氣氛,炎陽當頭,人人心內暗暗生出寒意。
“陰陽雙聖”丙靈丙晟,眼中奇光流轉,朝狄抱寒打量一霎,齊齊稽首道:“狄公子玉體無恙,可喜可賀!”
狄抱寒雙手一拱,道:“有勞掛念,狄某感激不盡。”
接著手按劍柄,朗聲說道:“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寰宇五絕享譽已久,如今亦該避位讓賢了。”
說到此處,頓了一頓,道:“國有國法,會有會規,兩位道長身為主人,如何比劃,隻管吩附,寰宇五絕無不奉陪。”
隻聽“陰陽雙聖”齊齊一笑,敞聲說道:“風月無古今,林泉孰主賓,吩咐不敢,丙靈丙晟之意,先由寰宇五絕,指名賜教,如果三百招滿,尚未分出勝負,立即換人上場,寰宇五絕輪完後,再由他人向五絕指名討教,狄公子認為愚見如何,是否公平合理?”
狄抱寒朗聲一笑,道:“如此甚好!”接著雙手抱拳,肅容道:“先師見背,狄某不肯,濫竿充數,就向兩位道長討教幾招吧。”
此言一出,南北兩棚的人,俱都怦怦心跳,寰宇五絕中,以“乾坤一怪”朱問天的名頭最響,如今到場的老少五人,亦以狄抱寒最引人注目,今日之會,眼見是個不死不休的局對,兩方輪次挑戰,先出場與後出場都無便宜,狄抱寒首先以一敵二,真不知結果如何?
忽聽陰陽雙聖哈哈一聲大笑,道:“狄公子,今日的寰宇五絕,武功以你為首,臨會之人,也大半是因你而來,丙氏兄弟隻要命大,遲早與公子見個真章,眼前卻礙於主位在身,隻得請你暫緩一場了!”說罷縱聲長笑,舉掌一禮,飄身退迴了東棚之內。
狄抱寒閃目朝東棚內掃了一眼,情知對方八人中,隻有“雷震子”軒轅石磯,和“血影神幡”耿溫二人稍弱,其餘的人,俱都深淺難知,而且極可能武功皆在長孫咎之上。
忖念之間,不禁暗暗地歎了口氣。
當下飄身退迴棚內,朝著“玉麵毒心”長孫咎等人抱拳道:“那一位老前輩有興先上?弟子聽候各位前輩的調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