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凡醒來時,天已經都黑了下來,隻怕最少是睡了五、六個時辰,但碧瑤卻依然未醒,一雙手緊緊抓著他的衣裳,看去象是個受驚膽怯的小孩一般,哪裏有人想得到她實際是魔教之中的重要人物!
張小凡把手放到頭下,聽著林間山風吹動樹木發出的“娑娑”聲響,忽然間,想到了青雲山大竹峰上,那片片竹林,不也是發出這般的聲音麼?
這些時日,我失蹤在萬蝠古窟之下,消息怕是已經傳迴大竹峰了,不知道靈兒師姐知道了之後,會不會有些傷心呢?可是,若我突然出現到她麵前,她一定也會高興起來的吧,一定也會一把抓住我的手,興奮不已,笑罵著:臭小子,我就知道你沒那麼容易死的!
他的臉上,在漸漸漆黑的夜晚,浮起了笑容,就連他的眼睛,在這黑夜裏,也那麼明亮,卻沒有看到,在他身邊,有著另外一雙明眸,不知從何時開始,幽幽地看著他。
天又亮了,山間響起了鳥鳴聲,清脆悅耳。
張小凡走到小溪邊上,雙手合起,捧起一把水潑到臉上,涼絲絲的感覺,直透入心底。他查看了一下左手處,拆下繃帶,那斷骨處居然也好得差不多了,心中高興,把綁在手上的燒火棍拿下插在腰間,用力活動了一下左手,果然沒有什麼大礙。
“手好了嗎?”碧瑤從他身後走來,看了他一眼,然後蹲下用溪水洗臉。
“是啊。”張小凡興高采烈地道,“沒什麼大礙了,不疼不痛的。”
碧瑤用袖子輕輕抹去臉上水珠,道:“你也不要亂動,傷筋動骨的,多休息一段日子才好。”
“知道了。”張小凡順口應了一聲,隨即看向碧瑤,猶豫了一下,才道:“碧瑤小姐,如今我們萬幸得保性命,從那山腹中逃了出來,你我也算、算是交了個朋友,不過畢竟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今日就在這裏分手了罷。”
碧瑤蹲在水邊,沒有起身,但身子仿佛抖了一下,張小凡看不到她的神情,過了一會,才聽到她低沉了聲音道:“哦,是道不同麼?”
張小凡點頭道:“是,我是正道,你乃魔教,自小我師長就教導於我,正邪不兩立,下次再見,隻怕你我已是敵非友。你在那山腹中顧我救我,我心中實在感激,這份恩情,來日有緣,我自然會報答你的。”
碧瑤怔怔地看著清澈水裏倒影出來的那個朦朧的人影,低低地念了一句:“報答我嗎?”
張小凡應了一聲,道:“是,我們恩怨分明,若非你救我,我決不可能活下來,來日若有我效力的地方,我自當效勞。”說到這裏,他忽覺不妥,趕忙又加了一句:“不過你可不能讓我做出對不起師門道義的事來。”
碧瑤忽然站起,轉過頭來,道:“我看你也算是一個人才,不如投奔我們聖教吧,我向父親大人推薦你,他老人家一向愛才,必然會肯重用你的,也勝過你在大竹峰上當一個默默無名的廚子。”
張小凡的臉色登時沉了下來,道:“碧瑤小姐,你不要胡亂說話,我乃是正道中人,寧死不入魔道,在我看來,在大竹峰上當一個小小廚子,也比在你們魔教中唿風喚雨好得多了。”
碧瑤嘴角露出一絲冷笑,話語也尖刻冷漠起來,道:“正道中人?你們正道中人造的孽也不比我們這些魔道中人少吧,當年正魔大戰,你那些神仙祖師不一樣是見人就殺,老弱婦孺也不放過!”
“胡說!”張小凡勃然大怒,“這些都是你們魔教所做的好事,你以為我不知道,當年你們殺人盈野,生靈塗炭……”
碧瑤怒道:“那些都是你親眼看見的麼?還不是你的師長告訴你的,他們為了自己的臉麵,又怎會告訴你真話?”
張小凡冷笑一聲,道:“那麼你又可曾親眼看見了?你在這裏告訴我原來正道為邪,魔教為正,又豈不是你的長輩粉飾自己祖輩的話語!”
碧瑤一呆,一時也說不出話來,張小凡看了她兩眼,迴念一想前些日子與她一起生死與共,心中一軟,放低了聲音,柔聲道:“碧瑤小姐,不管前人如何,我們不去管他好了,隻是我們青雲門門規森嚴,嚴禁弟子與魔教中人來往,我長於青雲,不敢違反,今日我們就此別過吧,以後有緣再見,若是你能幡然悔悟,棄暗投明,我張小凡一定以身家性命為你做保,讓你得入正道……”他振振有辭地說著,但說著說著就停了下來,隻看見碧瑤一臉譏諷,冷笑不止:
“你們那些狗屁正道,請我去也不行,還說什麼棄暗投明,也罷,我給你指出一條明路你不走,就去當你的正道人士吧。他日再見,我第一個就先取你人頭!”
張小凡吃了一驚,隻覺得這女人翻臉比翻書還快,但終究無心爭論,而且對著碧瑤,他始終覺得有虧欠地方,當下一拱手,道:“珍重。”說完轉身,頭也不迴地走了去。
碧瑤眼看著他走遠,竟是沒有迴過一次頭,在他的身影消失在樹林中後,忽然之間,心裏空蕩蕩的,像是丟了什麼重要事物一般,整個人一下子沒了精神,慢慢地坐了下來。目光遊離,不經意地掠過昨夜張小凡燒烤兔子的那堆火焰灰燼,怔在原地,竟是不知不覺流下淚來。
她看著那堆灰燼,就這般坐著,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她忽然發現,身後樹林中原本清脆的鳥鳴聲忽然全部靜了下去,仿佛感覺到什麼大兇氣味一般,竟是不敢發聲。
然後,她看到一個黑影,從她身後緩緩移出,把她籠罩其中。
雖然是在白天,可是不知怎麼,好象天也似陰沉下來一般。
碧瑤霍然迴頭,怔怔地看著身後之人,半晌,忽然間悲聲叫道:“爹!……”撲進了那人的懷裏。
那個陰影仿佛也怔了一下,似乎根本沒有想到碧瑤會有這樣的舉動,隻是他欣見女兒得脫大難,那種喜悅卻是再也掩飾不住的。
張小凡在這山林中走了一日,才出了空桑山的地界,本來他若是禦空而行,半日就可出來了,但顧忌著左手傷勢,還是甘願多走了一段路,隻是這空桑山一向人煙稀少,這一路上連個人影都見不到。
在荒山野嶺夜宿一晚後,張小凡走上了官道,道路寬敞起來不說,人也漸漸多了起來。他在路上問了行人,打聽了道路方向,往北而行。
這一日晌午時分,日正當中,十分炎熱,張小凡趕了半天路途,口中頗為饑渴,看見路邊有個小小茶攤,支在路旁一棵大樹底下,裏麵已經坐了五、六個客人,看著陰涼,便走了過去,買了碗茶水喝,順便也坐著休息一下。
也別說,這小小茶攤的茶水居然也著實清涼解渴,張小凡喝了一碗,登時上下舒坦,仿佛這天也不那麼熱了,心下便尋思著,看著手上這傷勢已經大好了,下午找了沒人僻靜的地方,就禦空飛迴去,這也快些,也能早些見到師父了。
想著想著,他自然就想到快要能見到師姐田靈兒了,忍不住心頭一熱。便在這時,聽得大路一旁,傳來個溫和的聲音:“老板,給我來上一碗茶。”
晌午時分難得的微風吹過,吹得大樹上枝葉晃動,透下點點碎陽,散落到了地上。五十多歲模樣的茶攤老板答應一聲,俯身倒茶,張小凡不經意間,眼光看了過去,便再也收不迴來了。
一個中年文士,細眉方臉,眉目看著儒雅,但雙目炯炯,額角飽滿,卻在這文雅中自有不怒而威的氣勢,一襲儒袍,腰間別著一塊淡紫玉佩,玲瓏剔透,隱隱有祥瑞之氣,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張小凡看了半晌,忽然驚覺,自己竟是被這中年文士的風度所折,隻覺得他這一走進來,原本包括自己在內,五、六個一起在茶攤喝茶的客人,竟都是默默然不能言語,被此人的氣勢給壓了下去。
張小凡收迴目光,但心中卻是微微驚歎,同時對這中年文士的氣度大為心折,雖然看著這人也並非如何俊俏,但這份從內而發的氣質,當真難得。
那文士進了茶攤,接過老板遞來的茶水,隨意坐下,便開始慢慢品茶。周圍原本還在談笑的客人,現在一個個都沉默了下來,在這茶攤之內,氣氛一時安靜得有些古怪,但惟獨那中年文士泰然自若,絲毫沒發覺身邊情況,一人獨自在那裏喝茶歇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