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珩感覺到身體在移動,已經不知道移動了多久。
他想睜眼,卻睜不開。腦海中迷迷糊糊閃過零碎的畫麵,是父親和曼殊的身軀像蛇一樣糾纏在一起,惡心而詭異;然後又是自己朝父親身軀開了一槍,他仰麵倒在血泊中……。
他知道出事了,出了大事?伤念^又重又沉,幾乎不受自己控製。
他很快又陷入沉睡。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到身體驟然一沉。正恍惚著,下巴忽然傳來一陣劇痛!
緊接著,大把幹幹的粉末塞進他嘴裏。他嗆得極難受,掙紮著搖頭。可頭發被人死死揪住,嘴被狠狠掰開,有人繼續往裏灌。
****!他腦中一個激靈,猛烈的咳嗽?赡菐职桶偷姆勰⿴缀跻麧M他的喉嚨和鼻腔……
他們要讓他吸毒過量而死!
他的唿吸越發艱難。在他以為即將窒息的時候,下巴一鬆,他的身軀軟軟滑到在地。
之後,再沒有任何響動。
一片望不到邊際的黑暗裏,他感覺到一種奇異的筷感,從身體深處伸上來。他的全身開始不由自主的顫抖,那感覺仿佛有無數隻手,溫柔的撫摸他的全身;又像是縱橫伐撻在女人香嫩的嬌軀上,感覺卻要強烈數倍。
他看到了慕善,看到她赤/裸著纏著自己的,嬌軀猛烈的律/動著,仿佛要將他榨幹。
他感覺到心跳越來越快,他幾乎能感覺到身體各處血脈一跳一跳的聲音。他的身體他的頭,一下下痙攣著撞擊著冷硬的地麵。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嘭!”他聽到一聲巨響,閉著眼,隻感覺到視野背景數道光線大亮。
“有人!好像是丁珩!”什麼人高喊了一句,“這是……******!他還有唿吸!”
他想說話睜眼,可發不出半點聲音,轉眼陷入更加幽深的黑暗中。
丁珩再次醒來時,睜眼隻見周圍的一切白得滲人——天花板、屋頂、床單。刺鼻的消毒水味充斥在空氣中。
舅舅溫敝珍坐在病床對麵的長椅上,見他蘇醒,連忙起身快步走過來,握住他的手。
“舅舅……”他聲音極度沙啞。
“什麼都不必說,你不會有事!睌等罩g,這個不到五十的副市長似乎蒼老許多。他盯著丁珩,神色凝重,“把那天發生的事,仔仔細細告訴我一遍!
兩天後,溫敝珍再次來到丁珩的病房。
“……槍上有你的指紋,現場隻有你一個人的腳印。你說的時間證人慕善又失蹤。不過沒關係,這個案子疑點重重,你的殺人動機不充分,那個醫生也失蹤了。我已經安排好——你那邊出一個人頂罪,就說是他拿了你的槍,專案組那邊我已經打點好。
現在榕泰垮了,周亞澤也自立門戶,能幫你的人不多。家醜不可外揚,今天市委開了會,這個案子明麵上差不多隻能這樣。”
溫敝珍有條不紊的分析當前情勢,順帶觀察著外甥的反應?啥$裆裆^於平靜,令他看不出端倪。榕泰事件,到底是偶然,還是背後有人操縱?丁默言究竟是被丁珩錯手殺死,還是栽贓嫁禍。目前他還不能下結論。
但不管是哪種,他都會支持丁珩。
身為主管城建、交通等方麵的副市長,他兩年可謂春風得意,甚至暗自自封霖市官場第一人,極有野心明年進軍省裏班子。
可在這節骨眼上,榕泰垮臺,他失去民間最大支持;女兒屈辱猝死,令他痛不欲生。雖然各級領導和朋友都對他關切慰問,但他依然覺得顏麵掃地。
他甚至讚同市委結束案件調查的決定,就是不想這件事繼續成為全市人茶錢飯後的談資。但不代表,他不會追查下去。
“謝謝舅舅!倍$衲樕n白,又道,“陳北堯現在怎麼樣?”
“你懷疑他?”溫敝珍沉吟,“你們的海外投資,並不是他經手!
“是。他還一直與海外子公司的趙其瑞不和。但趙其瑞布不了這麼大的局。隻有他有這個能力!彼钗豢跉。
他被警察從一間出租房救迴後,陳北堯、周亞澤連麵都沒露,隻派人告訴他今後要自立門戶。雖說樹倒猢猻散,兩人做得並不算絕情,陳北堯甚至還送來五百萬給他。
可他仔細迴顧一遍,發覺父親和自己身邊,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布這個局的,隻有陳北堯和周亞澤。
大概他們也是想到這個,所以索性不再********,徹底決裂。
“有道理。不過市裏不少人把錢委托給榕泰投資,這次巨虧之後,陳北堯站出來自己成立公司,說給他三個月時間,幫大家填平虧空!睖乇终涑烈鞯溃八F在跟一些人走得很近,倒跟以前判若兩人!
丁珩深吸一口氣:“舅舅,以前我爸查過陳北堯的底,並沒什麼不對。我懷疑他不是土生土長的香港人,你再幫我查一查!
“好!睖乇终溆謫枺皶粫菂渭規值模可洗螙|郊的地,不是在跟你爭?”
“不會!倍$衤曇粲行┥硢〉膸譂,“隻有熟人能做。不過他們唯一算漏的,大概是我吸了那麼多******,卻僥幸沒死!
溫敝珍冷冷道:“放心,如果真的是他做的,我不會放過他!
丁珩點點頭,忽然問:“……慕善還沒找到?”
他眼前浮現那一天,慕善微紅的臉頰。他的嘴角甚至還殘留著她柔嫩的觸覺。
“你這位朋友……兇多吉少!
丁珩躺在病床上時,慕善正站在一艘遊船的甲板上,隨著波浪的起伏,努力壓製著胸中的惡心感。
眼前的大江碧波洶湧;身後的船艙裏,不時傳來音樂聲、交談聲和尖叫聲。透過華麗的窗欞,隱隱可見綠色牌桌、金光燦燦的賭博機,還有神色興奮的人們,一派紙醉金迷。
她以前不知道,內陸江上也有賭船。但現在她知道,本省八條水道中的六條,都被陳北堯打通。直到現在扳倒丁家,他隱藏的實力才凸現出來。
可是陳北堯為什麼帶她來這裏?
她伏在船舷上,雙手緊抓欄桿,昏頭轉向中,卻看到一個黑色身影,快步走過來。有力的手臂穩穩接住她搖搖欲墜的身軀。她抬頭,看到他深黑的雙眸。
“你以前不暈船!彼鏊捵。
“你以前也不殺人。”她的語氣輕快得像在談論天氣,不動聲色的咄咄逼人。
他沒出聲,將她扶到頂層的船艙——他專屬的房間,裏麵一應俱全。她靠在沙發上喘氣休息,他一手拿著水,一手拿著毛巾,毫不介意身上昂貴西裝被壓得皺巴巴,就這樣蜷縮著,屈尊降貴蹲在她麵前。
“好點沒?”他動作極溫柔,低沉的聲音卻聽不出情緒。
“嗯。”她往沙發上一靠,“我想休息會!
他卻仿佛沒聽懂逐客令,反而起身,高大的身軀陷進沙發裏,離她一肘的距離。
原本寬敞的空間,因為他的靠近,陡然變得無處立足。
他低下頭。略有些涼意的臉頰,貼著她頭頂的長發。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清淡的煙草氣味。
幾乎是依偎的姿勢。
在這一瞬間,慕善腦子裏有片刻的空白。這個場景過去八年她幻想過千萬遍。
他清亮的眸,已經近在咫尺。
窗戶透進的微亮的日光中,陳北堯英俊的側臉像在發光。他緩緩閉上雙眼,細密的長睫漆黑動人,薄唇悄悄逼近她的。
竟帶著幾分微顫的期待。
她直接偏頭躲開。
他的唇落空,倏然睜開眼,身手如電按住她兩隻手,力道大得讓她吃痛。
與之前的柔和平靜不同,他的容顏清秀卻陰霾。細長的雙眼隱有戾氣,深深望著她,像是要望到她心裏去。
“送飯了,老板!”正在這時,門口傳來船上小妹嘹亮的聲音。
慕善從他懷裏掙脫。
三天行程安排得很緊湊。那天之後,陳北堯對她再無進一步的親昵。
坐了一天賭船,晚上又去幾家大的夜總會;還去看了他低價收購的原丁氏麾下的房地產公司和項目,短暫擱淺後的工地,工程熱火朝天;還有新成立的陳氏金融投資公司,看到許多原屬丁氏的麵孔——當然,他們隻怕本來就是陳北堯的人。
陳北堯的黑白商業帝國,幾乎全盤展露在她麵前。隻是她不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他要讓她看這些?
第三天晚上,他們迴到別墅。陳北堯把慕善帶到別墅頂上的露臺。
因為地勢高,這裏視野尤其開闊,浩瀚星空和蟄伏遠山,盡收眼底。
慕善知道,今天是攤牌的時候。
夜色極靜。
陳北堯點了根煙,看著身旁安靜的慕善,第一個反應卻是把西裝脫下來,披在她單薄的肩頭。
慕善禮貌的道謝,隻是渾身縈繞著他淡淡的煙味,心中不是滋味。
“慕善,你看了我的一切!彼桨l深沉。
“然後?難道你希望我認同黑社會?”她寸步不讓。
“白天有白天的秩序,晚上,有黑色的秩序。”他緩緩道,“總會有人來維持。而我,會比丁默言、丁珩、呂家,其他任何人做得更好!
“兩害相權取其輕?”她咄咄逼人。
他靜靜道:“慕善,我沒有選擇。他們也沒有!
這話說得太悲涼,令慕善的心也像蒙上厚厚陰影。她忍不住問出口:“為什麼殺丁默言和曼殊?”
他是否真的有,非殺不可的原因?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彼麉s盯著她微蹙的眉,低聲道,“像看一堆垃圾。”
這話實在有點傷心,慕善的心像是泡在又酸又澀的水裏。
“十年前,霖市老大不姓丁,姓江。”他的目光放得極遠,“我是江銘的私生子。”
慕善心裏咯噔一下。
“江銘是個很蠢的人!彼牡。
是真的蠢。那時都快2000年了,誰還講義氣?哪個大哥還上街頭砍人?可90年代赫赫有名的霖市江老大,學會了開飯店賭場做生意,卻學不會貪生怕死獨善其身。他就像個垂垂暮年卻愈發幼稚的英雄,心心想著讓所有兄弟得到庇護,卻不知道有的不是兄弟,是猛虎。有的不要他庇護,要他的命。
“江銘被人亂刀砍死在街頭,他的原配、還有情婦,就是我媽,被人輪/奸至死。我就這一個媽!彼裆珮O淡,仿佛事不關己。
“丁默言做的?”
他點點頭,深吸一口煙:“他是江銘最好的兄弟。江銘還有兩個兒子,失蹤了。據說是被打成肉醬澆在工地泥漿裏;也有人說被扔進了江裏……沒人知道。因為江銘全家死光,所有生意都歸了丁家!
一席話說的極快,幾乎輕描淡寫交代全家的慘死。
慕善心頭巨震:“那你為什麼……”
他吐了口煙:“外公以前就不讓我跟江銘多接觸。我媽送我到外公家,也是想避災。認識我的人不多。後來我表哥替我死了,外公也死了!
他沒再說更多,可慕善腦海卻浮現陳北堯那個嚴肅的書法家外公,還有經常遇到的圓頭圓腦的表哥。難怪這幾年她迴老家時,卻找不到任何陳北堯和他外公的線索。
“這些,都是什麼時候的事?”她顫聲問。
長指將煙頭一彈,火星熄滅在黑暗裏。他看著她,眸色極深。
“你跟我鬧分手後的幾天。”
他今晚說了那麼多,這一句最傷人。
夜色漸深。
“為什麼?”慕善靜靜道。
為什麼告訴她這些?為什麼帶她看他的所有?
為什麼答應放她走,卻又牽手親吻,似有似無的情意?
似乎執意要擾亂她的心,他看她一眼,卻偏偏沉默不語。令她猜不透、看不清。
慕善緩緩道:“陳北堯,你外公說過——雖然又冷漠又固執,但你的心地其實比誰都善良。懲罰罪犯的正當途徑,可能難走一些,但為什麼不嚐試?現在你殺死的不光是丁默言和曼殊,你迴不了頭!
陳北堯笑了笑:“這個世道……我沒有辦法!
過了一會兒,他又道:“丁珩的事,你不用再為難。我已經收到消息,他舅舅神通廣大,連省裏的專案組都能打點好——找了個人給他頂罪、他也有了新的時間證人!
慕善心中複雜難言,卻聽他自嘲般輕笑道:“你可以繼續堅持你的原則……你不必打折!
慕善離開露臺後,陳北堯一個人站在原地。
周亞澤和李誠,從陰暗的樓梯走上來。周亞澤頗有興趣的問:“她說的,你還殺了誰?”
陳北堯淡淡道:“她心中的陳北堯。”
周亞澤愣住,李誠沉默。
過了一會兒,李誠忽然問:“北堯,你說的是真的?你是江老大的私生子?”
陳北堯抬頭看了看漫天星河,輕聲反問:“重要嗎?”
周亞澤咧嘴一笑,李誠微微一愣。
陳北堯輕描淡寫的道:“重要的是,我們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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