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丁仲勇看出端倪，她喘了口氣，忍著內(nèi)傷之痛，又道：“你過來……幫我鬆開腰間繩索。”


    此時(shí)丁仲勇已信了七八成，但還是心有疑慮：“你先將他的刀扔掉。”


    破月低頭一看，步千洐右手鳴鴻刀握得死緊。她伸手便去掰，步千洐雖裝成死人，卻不肯鬆手。破月知道他要有兵刃在手，忙用身體當(dāng)著丁仲勇的視線，握著他身側(cè)的左手，輕輕往裏一觸。


    步千洐觸到她腰間的寒月刀，正是方才在高臺(tái)上，他替她拾迴來的。隻因被她身體擋住，丁仲勇才沒看到。步千洐這才緩緩撤下手中力道，由她取走了鳴鴻刀。


    破月體力本就不支，將鳴鴻刀扔在腳邊，冷冷道：“你快些，否則人多了，你我都不能如願(yuàn)�！�


    丁仲勇哪裏還有遲疑，將長(zhǎng)劍也收迴腰間。走過來，雙手便摸向破月的腰。觸到她柔軟的腰身，破月微微一顫，轉(zhuǎn)頭朝他笑了笑。丁仲勇還是第一次隔這麼近看她，心頭“怦”地一跳，心想今後與她雙修，真真快活！


    “快些啊……”破月嘟囔一聲，小手輕輕握著他的，往自己腰間引。丁仲勇被她小手一摸，頓時(shí)有些心神震蕩，柔聲道：“小娘子……”


    刀光。


    淩厲的刀光，從天而降。


    丁仲勇隻覺得眼前一閃，左肩一輕，片刻的麻木後，鑽心的劇痛才從左臂襲來！


    左臂，左臂？


    他駭然迴神，瞥見步千洐抱著破月從地上躍起，手上寒光如雪。他反應(yīng)亦是奇快，疾疾倒退數(shù)步，堪堪躲開步千洐奪命的一刀。


    下一刻，他已痛得咬牙切、齒瑟瑟發(fā)抖——隻見左肩血骨嶙峋，整條左臂早被步千洐一刀卸下！前方草地上那粗粗一長(zhǎng)條，不正是他的斷肢？


    眼見步千洐三兩步搶上前，從地上拾起鳴鴻刀，一刀又劈了過來！丁仲勇嚇得轉(zhuǎn)身就跑，頃刻已至山丘之後。


    其實(shí)他就算斷了一臂，此刻步千洐也不是他的對(duì)手。可他不是步千洐，他怕死，他怕痛，所以他根本沒想過抵擋，他隻想著活命。


    他跑出十幾步，聽到身後並無腳步聲追來，轉(zhuǎn)念一想，又極為不甘。此刻也顧不得要獨(dú)占人丹了，他勉強(qiáng)提起內(nèi)力，高聲長(zhǎng)嘯：“諸位！人丹在此！”


    步千洐原本就沒打算追他，提刀剛往山下跑了幾步，便聽到丁仲勇出聲示警。他和破月都吃了一驚，知道情況不妙。他加快步伐，往山林中跑。


    腳步聲從各個(gè)方向傳來，很快越來越近了。


    步千洐抱著破月，躲在一片人高的灌木草叢裏，一動(dòng)不動(dòng)。


    已有四五撥兒人從這裏搜尋了過去。好在綠野茫茫，要在這漫山遍野中找到他們，並非易事。隻是破月漸漸體力不支，時(shí)睡時(shí)醒。


    天色全暗的時(shí)候，步千洐抱著破月從草叢裏緩緩起身。


    破月被驚醒了，大氣也不敢出，抬頭卻隻見漫天星光下，步千洐的臉疲憊而溫柔。他無聲地抱著她，躡手躡腳往草叢外走。破月知道，這是他們唯一的生機(jī)。天色一亮，群雄必定開始新一輪的搜尋，那時(shí)他們苦撐了一夜，隻怕難敵。


    剛走出草叢，便聽身後一個(gè)幽幽女聲道：“終於現(xiàn)身了�！�


    步千洐和破月俱是一驚，對(duì)望一眼，步千洐已拔刀，冷然迴首。


    然而夜色幽暗，迷迷蒙蒙，又哪裏辨得清敵人的方位和人數(shù)。


    步千洐麵對(duì)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持刀在前，緩緩後退。卻聽先前的聲音又歎道：“步千洐，將她交出來吧，我讓你活命。”


    步千洐知道自己身在明處，避不可避，冷冷道：“你可以試試。”


    那女聲卻歎道：“你刀法太厲害，我自是打不過的�？晌乙灿袆e的法子……”話音未落，忽見林中升起濃濃的白霧。


    霧是易散之物，原本不能聚集�？蛇@一團(tuán)大霧卻似有了生命，以極快的速度往林中擴(kuò)散。


    步千洐原本一手鳴鴻一手寒月，辨明方位，將左手寒月刀拋擲而出。隻聽樹叢裏“啊”的一聲慘唿，跌出一個(gè)人。步千洐轉(zhuǎn)身欲行，未料那白霧竟是極快，頃刻已至身後。即便他躍出白霧之外，空氣中也有令人雙目刺痛的腥臭氣息，步千洐連忙伸手擋住破月雙眸，發(fā)足飛奔。


    破月不知何時(shí)又陷入了昏睡，再次醒來時(shí)，周圍異常安靜。沒有顛簸，也沒有逃命。她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個(gè)熟悉而溫?zé)岬膽驯аY。


    頭頂依舊是燦爛的星光，仿佛渾然不覺這世間的疾苦，熠熠生輝。破月目光一偏，便見步千洐俊臉低垂，雙目輕闔，神色安詳。


    “醒了？”他柔聲問，沒有睜眼。


    破月覺得哪裏有些不對(duì)，可又說不上來。她發(fā)現(xiàn)纏在自己腰間的長(zhǎng)袍已經(jīng)解開了。她身子還虛弱，扶著他的肩膀起身一看，隻見兩人正坐在一塊空曠的草地上，周圍是密密的林子，後方卻是嶙峋峭壁，漆黑若鬼。


    “後麵是懸崖�！辈角�洐頓了頓才道，“沒路了。”


    破月這才察覺出哪裏不對(duì)，抬手撫上他緊閉的雙眼：“你眼睛怎麼了？”


    步千洐聲音中居然有笑意：“中毒了，不妨事�！�


    破月想起之前他一隻手始終捂著自己雙眼，不由得心痛如絞：“你、你太傻了。我盲了不要緊，你盲了，如何逃得出去？”


    步千洐沒迴答，將她的手牽下來，握在掌心，又從她靴中摸出慕容湛所贈(zèng)的匕首，塞到她手裏。


    “敵人很快便到了�！彼�柔聲道，“我身死之時(shí)，你便隨我去，可好？”


    破月鼻子一酸，終於忍不住道：“你走吧！別管我！”


    步千洐抬手摸到她的唇，輕輕印上一個(gè)吻，低聲道：“大丈夫死則死矣，休要再說讓我先走的昏話�！�


    破月已經(jīng)哭不出來了，聽到他的話，強(qiáng)行忍著淚意，靠在他懷裏。夜冷風(fēng)清，俱是無言，卻已勝過千言萬語。


    “你不會(huì)瞎，我做你的眼睛。”


    “那我賺了，你的眼睛比我的好看多了�！�


    “嗬……步大哥，我問你句話，很傻的話。若我不是我，如果我是另一個(gè)人，沒有顏破月的長(zhǎng)相，隻是個(gè)普通人，你還會(huì)為我做這些事嗎？”


    步千洐微微一笑，摟緊她道：“月兒，我說真心話，你別生氣。即便換作另一個(gè)人，即便不是我喜歡的女子，即便是個(gè)七老八十的老太婆，或者是個(gè)人神共憤的醜八怪——習(xí)武者俠義為先，我也斷不會(huì)袖手旁觀�！�


    破月沒料到得到這個(gè)答案，卻也釋然，點(diǎn)頭道：“嗯。步大哥，我從來沒遇到過你這樣的人。我們……從小就被教導(dǎo)，從小便知道，這世上最重要的，是自己。拔刀相助會(huì)被許多人認(rèn)為傻，有時(shí)候還反被誣陷。我們大多是自私冷漠的，好人很少�？捎龅侥阒�後……我知道自己以前錯(cuò)了。來生……不管是古代還是現(xiàn)代……不管旁邊人怎麼想，我一定要換個(gè)活法……跟你一樣的活法……”


    步千洐聽她說得顛三倒四，也不太明白所以，隻是聽她氣息急促，怕她牽動(dòng)了傷，忙道：“別說了，睡一會(huì)兒吧�！�


    然而破月睡不成了。


    步千洐隻覺耳際一顫，已辨得數(shù)人的腳步聲，緩緩朝這邊過來。


    他們終於來了。


    步千洐抱著她站起來，緩緩?fù)�身後懸崖走去。因�(yàn)槟棵�，他走得極慢。還沒走到懸崖邊，數(shù)丈外的林中，已有數(shù)人探頭出來。


    破月已看到了前方深不見底的懸崖，不由得心生寒意。步千洐將她輕輕放在地上，柔聲道：“月兒，我去了。若是怕痛，你便跳下去。”


    眼見他鬆開自己站起來，背影於夜色裏孤寂挺立，唯有一柄刀光森然如雪。破月心頭劇痛，低聲喊道：“你、你別去了！我求你，你走吧！將來再為我報(bào)仇！”


    步千洐沒有迴頭，閉著眼，他嘴角微勾，大踏步朝前走去。


    林中的敵人越聚越多。


    步千洐單臂持刀，他的世界一片昏暗，隱隱隻見許多灰影在麵前閃來閃去，在他已然通紅的瞳仁裏，卻什麼也看不清。


    有個(gè)聲音高喊道：“步千洐，你中了我?guī)熋玫莫?dú)門暗器，快快閃開交出人丹，否則你的雙眼再拖得兩個(gè)時(shí)辰，永遠(yuǎn)也救不迴來了�！�


    周圍頓時(shí)靜了下來。


    ——


    “我有眼睛�！彼�說，淡淡的、帶著幾分旁人不懂的孤傲和溫柔。


    “殺了他！”有人聲聳動(dòng)道，“別讓人丹跑了�！�


    步千洐聽了半陣，卻沒聽到楊修苦和靳斷鴻的聲音。最後一點(diǎn)希望破滅，他知道大勢(shì)已去。


    然而死到臨頭，骨子裏一股傲氣卻陡然勃發(fā)，他反而笑了。


    “月兒，這是步大哥的最後一戰(zhàn)�！彼�緩緩道。


    身後數(shù)步的破月聽得分明，淚流滿麵。


    或許是他赤紅眼眸、全身傷痕的模樣太嚇人，一時(shí)將他包圍的數(shù)人，竟無人敢上前。


    步千洐臉上戾氣大盛，愴然道：“天下英雄齊聚於此，卻隻為玷汙她的清白。在下今日便為她舍了性命，向諸位討教一二�！�


    話音未落，他雙足已在地上一點(diǎn)，刀鋒宛若閃電破空，朝正前方的敵人劈去！


    破月抬眸，卻隻見前方茫茫一片。許多人戰(zhàn)成一團(tuán)，哪裏有步千洐的身影？


    唯有一道刺目的白光，始終在人群中若隱若現(xiàn)。


    地上倒下的屍體越來越多，圍聚在這涯邊的百十餘人，眼見已折損了二三十�？伤麄兊瓜碌乃俣纫苍絹碓铰�。


    猛地破月聽到有人在喊：“他中了一劍！”


    過了一會(huì)兒又有人喊道：“他中了暗器！”


    “他的刀脫手了！”


    破月聽得心肝俱裂，再無法忍耐，提氣怒喝道：“你們放了他，否則我立刻死在你們麵前！”


    她的聲音被淹沒在已然殺紅了眼的男人們的嘶吼裏，根本沒人聽到。


    有一個(gè)人聽到了。


    一個(gè)人影，幾近倉皇地從人群中拔地而起，幾個(gè)起落，腳步踉蹌，頃刻便落在她麵前。


    破月望著來人，悚然大驚，心疼萬分！


    正是步千洐，隻見他披頭散發(fā)，雙目赤紅眸光渙散，身上數(shù)道傷口，血流如注。


    他中毒更深，辨不清破月的準(zhǔn)確方位，雙手開始在地上胡亂地摸。身後諸人見狀快步追過來，還差十?dāng)?shù)步，便要至跟前。


    破月一把抓過他的手，將他鮮血淋漓的身軀抱入懷裏。


    步千洐觸到她柔軟的身體，長(zhǎng)鬆一口氣，反手將她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