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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傍晚林澤就這麼坐著, 思考, 司徒燁去廚房做飯, 鄭傑晚上出去約會了, 迴來後很早進房間睡了。


    司徒燁和林澤沉默對坐,林澤抽了很多煙, 煙灰缸裏全是煙頭, 司徒燁說:“我幾乎想過所有的辦法了。”


    林澤說:“那女孩怎麼樣我管不了了, 你對我來說更重要, 但婚姻是件神聖的事, 不能不解決,否則以後我們也不能安心在一起的,我不想枕著個定時炸彈睡覺。”


    說這話時,林澤朝司徒燁說:“所以我們得想辦法,幫你離婚,而且是在你安全的情況下。”


    司徒燁說:“好,我都聽你的,什麼時候?”


    兩人又沉默了。


    林澤抬眼時,看見司徒燁的眼裏充滿悲傷, 他驚訝地發現司徒燁難過得渾身發抖,才終於意識到,自己或許對他來說, 真的很重要很重要。


    然而司徒燁對林澤來說, 隻是一個麻煩。


    正因為如此, 司徒燁對許多事都清楚得很, 他知道林澤在想什麼,而林澤也自認為保護不了他,或者說,他愛司徒燁還沒有愛到能殉情的地步。


    林澤不敢看他,又點了根煙,問:“朝當地警察求助呢?”


    司徒燁勉強笑笑,搖搖頭,說:“不可能,他們管不了,穆/斯林社會裏有自己的一套原則,不容他們幹涉。”


    林澤道:“但你們也可以通過自己的方式來離婚,是嗎?”


    司徒燁點頭說:“對,但輕易不會離婚,因為安拉最討厭的合法事物就是離婚。”


    林澤揉了揉自己太陽穴,實在想不到什麼辦法,就那麼坐著,不知過了多久,他趴在桌上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他感覺到司徒燁的手放在他的頭上,摸了摸他。


    林澤剎那就驚醒了,睡眼惺忪地問:“幾點了?”


    司徒燁:“七點。”


    林澤起身去刷牙洗臉,鄭傑還在睡覺,林澤想了想,還是沒打算驚動他,說:“你要去上班嗎?”


    司徒燁說:“我想睡一會。”


    林澤說:“好吧,那……你在家裏休息,我上午下班後就迴來,你別想太多,總能解決的。”


    林澤怕他心理負擔太大,又過去一手按在餐桌上,躬身。


    司徒燁就那麼坐著,抬頭,林澤拉起他的左手,說:“你看這枚戒指,看。”他以拇指和食指摩挲司徒燁的無名指根,說:“我們會在一起的,等我迴來。”


    林澤收拾了東西去上班,走之前抬手,朝司徒燁亮了亮自己的那枚戒指,朝他笑笑,司徒燁也笑了起來。


    那天早上,林澤一直心不在焉,想給司徒燁打電話,又怕他在睡覺,林澤感覺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昨晚上就睡了三個小時,昏昏沉沉的,下班查賬,工資到了。這個月有六千,是這幾天裏唯一值得高興的事了。


    他午飯也沒吃就迴家去,想帶司徒燁去看場電影,吃點好吃的,先緩和一下情緒,再慢慢想辦法,反正他們又不做/愛,住著再說。


    但開門時看到家裏收拾得很幹淨,鄭傑在房裏睡覺。


    餐桌上放著張紙條:


    【阿澤,你說得對,婚姻是件神聖的事,不僅和她,和你也是,你給了我戒指,我知道你想和我結婚,讓我迴去自己解決,事情解決以後,再給你打電話。】


    司徒燁走了。


    該死……怎麼這麼固執?林澤給司徒燁打電話,那邊關機。


    他在家裏站了一會——薪水發了,這次司徒燁隻怕真的要走,不,昨天他根本就沒改過主意!


    媽的……林澤站了一會,出門打車去機場。


    抵達江北機場時,林澤站在安檢外麵,身邊人來人往,他到處看,找不到司徒燁。


    他在機場等到六點,人來了又去,始終沒有看到司徒燁。


    最後他迴了家。


    天亮了,一夜沒睡,我和林澤卻都很精神。


    我說:“這就走了?你沒有在機場等到他麼。”


    林澤:“嗯,找到他的話,就是韓劇了,現實本來就不是韓劇。幾點?我今天還是請假算了。”


    林澤伸了個懶腰,我看了眼時間,淩晨五點半。


    我一邊給開水壺加水一邊問:“後來呢?你得速度把後麵的內容說完,不然我沒法睡覺。”


    林澤說:“後來,我就自己迴來了,還能怎麼樣?”


    司徒燁就這麼從林澤的生活裏消失了,林澤無論怎麼打電話去,他都不接。


    我說:“後來你去找他了嗎?”


    林澤點頭道:“對,鄭傑陪我去的,我們在克拉瑪依住了三天,到處打聽,問到公安局,當地警察聽得全在笑,說管不了,迴去吧。於是我們就隻好又迴來了。”


    我問:“沒有再聯係了嗎?”


    半個月後,林澤查賬時,發現自己那張曾經交給司徒燁買過車保險的卡上,多了三十萬塊錢。


    林澤窮慣了,他的賬戶裏第一次有這麼多錢——三十萬,一個3,後麵跟著一連串零。


    林澤站在提款機前,心裏滋味不知該如何形容。


    許久後他發出一聲怒吼,一拳砸在提款機上,連卡也不拿就走了。


    後麵排隊的人都看著他,一個小夥子幫林澤退了卡,追上來,把卡放進他的西服口袋裏,拍拍他的肩膀。


    “水開了。”林澤提醒我。


    我起身去泡茶,林澤又說:“我以前覺得,什麼事隨著時間的過去,都會被遺忘。但後來我發現,有的愛情能被時間治愈,有的不可以,真的不可以。司徒燁走的時候隻是給我撕了一塊小傷口,後來這傷口越來越大,到我幾乎不能忍受的地步。”


    我沒有插話,給他添了茶,林澤繼續說:“我每天都給他打電話,期待能有一個解釋。每一次都是關機,最後變成了空號。”


    我說:“可是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本來就沒有解釋,沒有理由,沒有說法,就算你想去討個說法,別人也不會給你說法,討不到。”


    林澤無奈地笑了起來,說:“但我還是討到了,半個月後,他主動給我打了個電話。”


    “他在電話裏哭得很慘,告訴我,他可能不會再迴來了,但會把對我的愛,永遠放在心裏。他說這三十萬,是小時候他媽媽怕他被家族裏的人欺負,留給他成家立業娶老婆的錢,現在都給我了,他媽媽離婚的時候,曾經讓他在談戀愛以後,帶著愛人去馬德裏,和她見個麵。”


    “但他說他這輩子隻想和我結婚,以後再也不會愛上誰了,還說他知道我不愛他,隻是累了,想找個人陪。”


    “我覺得他可能喝醉了,他一會說要和那個女孩一起生活,努力讓自己變迴正常人,好好愛她,要忘記我。一會又說,等到六十歲,七十歲,甚至八十歲,那時他的爸爸,哥哥,老婆都去世了,他會來找我,到時候如果我單身,而且還願意愛他,我們兩個老頭子就終於可以在一起了。還說我給他的戒指能不能不還我,他會小心地收起來。”


    “我就像個冷漠麻木的人,無動於衷,我應該哭的,但是我居然安慰他,讓他不要哭,叫他好好過自己的日子。我甚至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麼,因為鄭傑在旁邊看電視。”


    “那邊的風很大,他說他在沙漠裏抽煙,月亮很圓,讓我看外麵,說至少能和我看同一個月亮,也是很好的事。說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抽煙,抽煙很難受,不知道我成天抽這麼多,有什麼好抽的。說到最後,我們都笑了起來。”


    林澤說:“他又哭又笑,我聽得快瘋了,都忘了我當時說了些什麼,最後他把手機卡裏的錢打完,自言自語說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聯係了,他要把卡扔了,晚安,阿澤,沒等我跟他說別的,就掛了電話。”


    透明的開水壺裏很多水泡升起來,又破掉。


    林澤的電話響了,五點四十,他接了電話,說在我家看書,想也知道是他男朋友睡醒發現人失蹤,打電話來找了。


    林澤說在我家,讓他順便買點早飯過來,便掛了電話,我們沉默片刻,又迴到了剛才的話題上。


    我想發表點感想,但我徹底被這個故事堵成了一串省略號,搜刮許久,最後隻得道:“你再說點什麼?”


    “再說點什麼呢?”林澤背靠椅子一晃一晃,想了想,說:“後來有一天,我和鄭傑去吃飯,大融城一家法式燒烤……”


    後來有一天,鄭傑買了份團購券,和林澤去一家餐廳吃飯,慶祝自己找到新工作。那家燒烤是迴字型桌子,廚師站在中間烤肉煎鵝肝煎魚排,四周坐著顧客。


    中間的廚師是個很帥的小哥,左耳戴著一枚閃亮的耳釘,很年輕,手藝卻很好,兩把小鏟翻來翻去,既是表演,又是做菜。


    廚師小哥邊給顧客們煎牛排,邊時不時地抬頭看餐廳另一邊,林澤注意到這個微小的舉動,覺得他挺辛苦的,應該是在看時間,等交班。


    他和鄭傑買的情侶團購券,先上吃的,再上冰淇淋,冰淇淋有兩份,後來一個小男生隻端了一份冰淇淋過來。


    鄭傑以為買錯了或者商家騙人,隻給一份,便朝領班說:“啷個迴事哦,隻有一份?”


    男生看上去隻有十六七歲,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那領班快步過來,訓斥端冰淇淋的男生,廚師小哥看了一會,忍不住說:“沒事,再去端一份吧,再拿一份就行。”


    林澤明白了,剛才一直朝餐廳另一個方向看,原來就是看這個人,遂道:“小事,別罵,再拿一份就行。”


    領班便不說話了,廚師小哥一邊擦手一邊朝林澤笑,說:“謝謝,他剛來,很多事情不會。”


    林澤示意沒關係,片刻後廚師小哥又朝餐廳角落望了一眼,低頭時注意到林澤在觀察他,兩人都笑了起來。


    林澤歎了口氣,倚在轉椅上,不知道為什麼,他想起了司徒燁,林澤覺得自己永遠也忘不了他了。


    我問:“後來呢。”


    門被敲響,我們再次中斷談話,我去開門,林澤的男朋友進來了,給我們帶了早飯,說:“你們聊通宵了?”


    林澤道:“坐吧,後來的事,你可以自己問他,不過從他嘴裏說出來,估計又是另一個版本了,會黑化我的吧。”


    “沒事,天下皆白,唯我獨黑……就是他啊?!”我整個人都斯巴達了:“離婚了?迴來了?!”


    林澤點頭道:“對,就是他,離婚了,迴來了。”


    “什麼?”林澤的男朋友一臉茫然。


    我反應過來,忙和林澤一起笑,說沒什麼。


    林澤的男友還穿著睡衣,似乎明白了,朝林澤說:“你今天不上班了嗎?”


    林澤說:“不了,待會請假迴去睡覺。”


    我之前給所有人改了名字,換了地名,但見到真人的時候,感覺還是挺奇怪的,畢竟之前也寫過一段,現在的感覺,則是書裏的人跑到我麵前來了。林澤敘述的人和現在站在我麵前的人整體感覺還是一致的,沒有太大偏差。


    我和林澤分早餐給我,他男友不吃,站在書架前看我買的一些書,問:“可以借幾本給我看麼?”


    “可以,書非借不能讀也,拿吧。”我問他:“你有什麼故事可以告訴我麼?”


    他隻是笑,不說話,我又問:“把你的事寫出來,會給你帶來麻煩嗎。”


    片刻後他說:“不會,你寫吧,要問的你可以問他,他覺得能說的,我都可以告訴你。”


    豬熊也醒了,出來洗漱,和林澤男友打招唿,林澤男友笑著和他聊天。


    我發現林澤的男友對著我似乎還有點害羞,或許是覺得我知道太多他的八卦的原因,不好意思多聊。


    不管怎麼逗他說話,他都不太自在,不是抱有敵意的不自在,而是一種“我家阿澤把我的糗事都告訴你了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了!”的不自在。偶爾被我戳到痛腳了,還會哭笑不得地讓我別說了。


    他和豬熊倒是有很多話說,吃早飯時他倆在討論我們家小區裏住著的另一對gay的八卦。


    那對gay養了一隻金毛,以前經常和林澤他們一起遛狗,但在一個月前分手了,像離婚搶小孩一樣地搶狗,最後說好兩人各站草地一邊,林澤的男友讓狗蹲在草地中間,大家都喊狗的名字,讓它過來,看狗狗跟誰走,就給誰。


    他們家的狗站在中間,嗚嗚嗚地叫了很久,仿佛知道即將發生什麼事。零生氣了,轉身要走,金毛覺得不對勁,跑到0麵前去舔他的手安撫它,於是跟了零。


    零當天搬家了,接著1準備結婚,半個月後1的老婆搬了進來,1現在見了林澤這一對,都躲躲閃閃地不敢跟他們打招唿,大家每次都裝作不認識對方。


    狗沒了,連散步都可以免了,林澤的男友說前幾天晚上迴來的時候,看到那個1喝醉酒,在外麵扶著路燈邊吐邊哭,最後躺在大馬路上,神經病一樣地大叫來嘛來嘛快點過來撞死老子撒。


    林澤住進來比我早,認識的鄰居也比我多,隨口閑聊幾句,吃過早飯以後,林澤說:“還有很多故事,過幾天給你詳細說。”


    我說:“其實這個稿子到這裏,加工加工,也可以完了。”


    林澤的男友問:“就是在寫的那個嗎?”


    林澤道:“嗯,後麵還發生了一些事……喂,你先去上班吧,別遲到了,你這個月缺勤好幾次。”


    林澤的男友開車載豬熊去上班(這麼說很奇怪,就像一輛大篷車拉著籠子裏的珍奇動物出去展覽一樣),林澤則在我家幫他男友借幾本書迴去看。


    林澤的故事如果按照小說加工流程,完全可以現在畫上句號……在最初就來個司徒燁和謝晨風都看上林澤的橋段設計,讓司徒燁在第一章出場,把他寫得完美點,成熟點,謝晨風黯然離去,沙漠裏的王子,落魄的浪子司徒燁始終陪伴……後來王子被抓迴家結婚,林澤陪著一起反抗,各種鬥爭各種殉情,最後天翻地覆的一場狗血,燈火闌珊,驀然迴首,有情人終成眷屬——劇終。


    我問林澤要不要重新藝術加工一下,現在迴頭修前麵還來得及,保證把你們粉飾成一個美好浪漫的“新巴渝愛情故事”,林澤聽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說:“不不,這樣就可以了。”


    “好吧,下次再聊。”我聽了這麼一晚上的故事,整個人都疲了,把林澤送出門去,說:“晚安。”


    “天亮說晚安。”林澤打著嗬欠跟我告別,瞬間緊張道:“不用送了!注意你家的門!”


    我醒悟過來,速度後退閃身進家裏,風砰一聲把門吹上,我心想好險好險……睡覺去。


    ——卷二·焰火星空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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